庆仁皇帝这事自然没必要瞒着太后,应道,“朕去年冬天在诚王晨寰的府里见过她,听她说话有点意思还问了几句,不过那时听晨寰那说法,这个夏家姑娘应是诚王太妃给他挑的侧妃才是,怎么转眼又进宫了呢,倒是有些奇怪。”

太后沉下脸来,“这是怎么说的,难不成是诚王府不要了这才又送进宫来的,当真岂有此理,当皇宫是什么地方!况且她这是正经女子的行径么,没出嫁就先住到人家府上去了,言行还不知自律,你去的时候又不会进内宅,她怎么就能撞见呢!不赶紧回避还随意搭讪!这,这般轻浮举止连市井中的女子都不如!”

庆仁皇帝笑笑,知道太后对女子的德行十分看重,“朕看她倒也不是故意的,确实是不小心撞上。”

太后皱眉不语,觉得儿子太过宽宏大度,不晓得女人为着往上爬能使出怎样的伎俩手腕,没想到今次选秀竟然还混进了这样的人物。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专程揪出来彻查好像是没必要,随她去又让人心里窝火,这么一个侯府送进来的小姐,按规矩又不能随便把她贬到浣衣局去做粗使宫女。

太后想了想,干脆第二日把诚王太妃召进宫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诚王太妃也很是诧异,夏侯爷府上动作竟这么快,夏姑娘没嫁成自己儿子,转眼就给送到宫里来了,暗骂何夫人不会办事,这不是上赶着让太后误会吗。

她不敢得罪太后,可也不想因为这事与夏侯府上交恶,到底人家家的姑娘是因为自己反悔前约才送进宫来的,上次悔约已经小有得罪了夏侯爷,这要是再被太后怪罪了去,只怕夏侯爷真要记恨上诚王府了。诚王年轻有为,正是要在朝中一展身手,做番事业的时候,不可为些许小事随意树敌。

只得抱着小心,谨慎向太后解释了一遍,告诉太后这夏姑娘原本确实是她想要纳给儿子诚王做侧妃的,所以曾接去王府陪过她几日。不过当时就看着夏姑娘心气很高,不是个安于平庸的样子,后来找高人给批八字的时候发现她和诚王的八字很不合,这门亲事也就没做成。

太后不明白,“心气高?不安于平庸,嫁入王府她还不满意?难道是…?哎呀,难道那时她就一意想要进宫了?手段倒精明,皇上百年难遇的出宫了那么一次,她就‘碰上’了?!”

诚王太妃小心点点头,含蓄道,“我估计着夏侯夫妇原本是想给这姑娘找一家门当户对的亲事,好生嫁出去以全叔侄之谊的。唉,这姑娘其实也不错,相貌女红文采样样要得,就算不是最好,那也是中上之人了,但是到底还是少不更事,心气太高了,怕是从王府回去之后何夫人拗不过她,所以只好送她进宫。”

太后点点头,这回心中有了数,夏姑娘是个‘胸怀大志’之人,诚王太妃说她和王爷八字不合所以没能做成亲事,这不过是个托辞,应该是她看这姑娘自己一心一意不愿进王府而是想要进宫所以找的借口。

还是有些不喜,“她少不更事,这夏侯府的何夫人难道也少不更事,糊涂了不成!这种不知自重,满脑子歪心思的女子不好生放在家中管教,怎么能往宫里送!”

诚王太妃劝道,“太后别生气,此事估计也怪何夫人不得,她不是这姑娘的亲娘,管教起来就差着一层,管得厉害了只怕要被亲眷们说闲话,讲她亏待了孤女。那姑娘自己一定要进宫来,别家都不肯嫁,何夫人也不能就一直把她留在侯府里做老姑娘,那样岂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因此就只好依了她。不过何夫人对自己侄女是个什么样子肯定心中有数,不会刻意来让她给太后和皇上添乱的,不信太后您派人查查看,这些官员家送进宫的秀女,哪一家不是上下使劲,想要找人关照一下自己女儿在您和皇上跟前露露脸的,但是夏家肯定没有做过这些个事情。”

太后回想一下,还真是这么回事,要不是自己儿子眼尖,一眼看见站在最边上的夏姑娘,那根本没人能注意到她,照这样拖到最后,大概也就是封她个良人然后打发到宫中一处没人理睬的地方了事。

何夫人怯懦,怕人言诟病,连个侄女都管不好,太后可没这个顾虑,没过两天就传下懿旨,月华殿中的几位秀女各有封赏,其中集贤院赵学士家的小女儿赵优容小姐最为出众,被陛下点去宠幸了两次之后便被封为玉嫔,赐住红苕园,其余几个也都封得不低,只留夏润翠一人没有着落,连个良人都不是。

润翠眼睁睁的看着月华殿中的女子一个个搬了出去,心中不停打鼓,暗道这是把自己给忘记了?

按理说肯定不会,就算太后娘娘拟封赏的时候忘记了,也自有管事的太监会提醒,不能就这样不闻不问的,看来还是和皇上认出了自己有关。

又再等了十余日,进宫的秀女们已经各归各处,今春的选秀事宜算是告一段落的时候,润翠在月华殿里才等来了对她的安排:先去打扫万寿宫后的佛堂。

佛堂是太后在宫中念经诵佛的地方,有几个年老的宫女负责日常洒扫,见到忽然来了个年轻的秀女和她们做伴,心中都明白这是太后看这女子不顺眼,先扔到这里来敲打敲打。

几个老宫女乐得把脏累活计全部都推给润翠,心知对此人根本不必客气,给她干的事情少了,养得过于滋润悠闲,只怕太后还要不乐意,就得要累成一副苦瓜样子太后看了才能顺气。

润翠好好的千金小姐,在家受欺负也就是做点针线,哪里干过重活?忽然要担水,擦地,拂尘,扫土,顿时做得苦不堪言。

晚上回自己的小屋休息时,连苍梧都皱眉头,“你那是什么脸色?难看死了。”再看看润翠手上裹着的布条不由一愣,“伤到了手?”

润翠累得几乎要瘫在床上,“我搬佛堂里的青铜大香炉擦下面的灰土时被压了一下。”

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包扔在床上,“这里的几个老宫人都凶得很,只一位姓马的姑姑和善一点,她看我可怜,刚才悄悄塞给我一包金创药。”闭上眼睛自语,“等我先直直腰歇一会儿再上药吧,跪在佛堂里擦了半日的地,我的腰都快断了。”

闭着眼睛想我就歇一会儿,怎奈四肢百骸里往外透着的酸痛,一动都不想再动。

过了一会儿忽觉手被人抓起,费力睁眼去看,只见苍梧轻轻解开她包着伤口的布条,用她的一块帕子沾水把伤口周围擦干净了,再把那一小金创药粉打开来,洒上些许在伤口上,一边还轻声不满,“就这么个小伤口裹成这样做什么,还以为你手断了呢!”

润翠怔怔看了一会儿,忽然叹口气,莫名心酸慰籍,“…吾家有儿初长成啊…”

苍梧立刻抬眼瞪她,“你乱说什么!”

润翠连忙闭上眼睛,继续做虚弱状,“我什么都没说!就是哼几声。你还会这些啊,真不容易。”

苍梧道,“这有什么好不会的,就算不用术法,这世上能难倒本仙的东西只怕也不多。”

润翠暗道你就自己往脸上贴金吧,不就干了这么点小事,至于吗。

她其实很想说,这么麻烦干什么,你直接吹口仙气让我手上的伤口长好得了,不过估计苍梧现在肯定什么法术都不肯用,自己说了也是白说。

却觉得苍梧做到一半就停住了,然后低声自语,“真傻,用金创药做什么。”然后手上一凉,还挺疼,被苍梧按进了水盆中,把刚涂上的药又洗掉了。

润翠懒得多管,随他折腾,手上一阵温润,有一个软软的东西滑过,一惊睁眼,正好看到苍梧粉红色的舌尖收回口中,“你做什么舔我手!”

“这样就好了,你自己看。”说着把润翠的手举起来给她看。

果然伤处只见一片淡淡的肉红色,竟是已经好了。

润翠顾不得这个,自己把手又伸进水盆里使劲洗,埋怨道,“你怎么这样!都是口水啊!”搓了半天,方觉得搓干净了。

抬眼一看,苍梧又被她气得够呛,“少不知好歹,本仙在给你疗伤!”

润翠不领情,“涂点药就行,哪有用口水疗伤的,不恶心么?”

“少得了便宜卖乖,本仙的口水多么金贵!用在你身上还嫌浪费了呢!”苍梧翻身上床,彻底不理她了。

结结实实在万寿宫后的佛堂里干了一个月的粗活之后,润翠已经被累得没了想法,只有咬牙硬挺。

这日早上,正吭哧吭哧的担了两个半桶的水进佛堂准备四处擦拭,就有太后身边的小太监来传她,“夏姑娘,吴大总管说太后命你现在去万寿宫一趟,你快跟我走吧。”

润翠连忙放下水桶整整衣服,跟着往万寿宫正殿来。

这个时辰正是众嫔妃一早来给太后千岁请安问好的时候,到了一看发现太后跟前有着莺莺燕燕的一大堆人。

那小太监直接将润翠引到前面去,润翠跪下行礼,“参见太后。”

太后看看她,“你这些日在哀家的佛堂中可有静心思过?”

润翠紧张,暗道送我去的人光让我干活了,没说要思什么过啊?嗫嚅道,“我,我…”

太后身后的宫女立刻斥责道,“没规矩!在太后千岁面前说什么你啊我的!”

润翠连忙请罪,“是臣女失言,请太后赎罪!”

太后不满,“看你这样子,这么多天竟是什么长进都没有!也罢,佛堂乃是个清静修持的地方,你这样不知上进的,总待在那里没的亵渎了佛祖,出来吧!”

对身旁的大太监吴端道,“交给你了,安排安排,让她每日在哀家宫中做些事情,不拘做什么,主要要让来往哀家这里的后妃们看到的才好,以起警示众人之效。”

吴端躬身答应了,“是,太后。”对润翠道,“你随咱家来吧。”

润翠不敢多言喊冤,忙起身垂首跟着出去,就听背后杜贵妃在问,“太后就是心慈,这般处置果然恰当。只是不知这个夏姑娘犯了什么错处,太后告诉给臣妾们知道,我们回去之后也好以此为戒,教导一下各自宫中的人。”

太后淡淡的道,“还有什么,身为女子,言行不知自律,妄图做些不合时宜,谄媚讨好陛下之事,这后宫之中女子这么多,要是人人都像她这般岂不是要乱套了!”

一听这话,众人就都明白过来,这位夏姑娘定是私下里不知使了什么不应该的手段想要勾引陛下,却被太后给抓住了,因此要教训她。

个个都暗自称快,均道让你自不量力,活该!皇上看上谁那是谁的福分,凭的都是个人的真材实料,这么多后妃娘娘们都还在老实等着呢,你个新进的秀女就想要走捷径了!

自此后润翠就从万寿宫后的佛堂迁到了万寿宫里,不过每日所做的事情大同小异,以前日日在佛堂中擦地拭灰,现在日日在万寿宫正殿前擦拭两旁的汉白玉雕花栏杆。

太后跟前的吴大总管果然心思灵巧,这个安排正应了给润翠安排些事情做又要被来往人等都看见的要求。

润翠擦了一天雕花栏杆,从早到晚都犹如芒刺在背,能清楚感觉的到来往人等都要盯着她的背影看两眼,不小心侧头的时候还能收到几个不屑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眼神。

除了苦笑,别无它法。干到晚上,终于得了吴大总管首肯,可以歇息了,洗干净手,去端了晚饭回房和苍梧同吃。

苍梧坐在房中清修,见润翠臂上挎着一个食盒,手里还颤悠悠地捧着个青花大碗,尽量稳着身形快步进来,样子有点狼狈,苍梧自然而然的过去伸手接过大碗放在桌上。

润翠把食盒也往桌上一放,冲着几个指尖直吹气,“唉呀,这一大碗竹笋老鸭汤,烫死我了,偏我今天手上还磨起个泡。”

苍梧道,“既是烫你就别装这么大一碗啊。”

润翠道,“我们不是两个人吗,好在太后这里什么都宽裕,给宫女准备的饭菜也不少,要是在别的宫里,我拿这许多回来怕是不行。”

又庆幸道,“幸亏我不是真被派来这里当宫女的,过几日还是会另行安排,管事的才单独给了个住处,不然就要去和她们四人挤一房睡,你可怎么吃得消。”

苍梧拉起她的手看看,几个指尖通红,右手拇指上还有个挺大的水泡,也不知她擦个栏杆,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磨个泡出来。

在掌心聚起一团仙气,用仙气在润翠的手上揉了揉,待到仙气散去时,润翠的手就又恢复成以前指若削葱的娇嫩模样。

润翠不好意思,“不是说最好不要用仙术吗?要不我下次就不嫌弃你口水了,那个也挺灵的。”

苍梧坐下开始舀了鸭子汤出来喝,“你少想美事,你不嫌弃,本仙还嫌弃呢。”

润翠吐下舌头,也坐下吃饭,“那你上次不是就没有嫌弃。”

苍梧不答,他上次看到润翠手上破了一块就无故心慌起来,想都不想就做出那般不可思议,有损颜面的事情,实在是自己心中也有点不明白是怎么了。

看润翠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十分香甜,忍不住问道,“你被这样无故苛责了也不生气?”

润翠答道,“怎么不生气,不过苛责我的那是太后,我能怎么办,气死也是我自己的事儿,没人给我申冤。古人不是说得好吗——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我现在是受辱不惊,忍上几日,等太后消气了,我们就可以在宫中找个清静处闲看庭前花开花落了。”

苍梧嘁一声,“乱解诗句!不过你个少年女子,能有这个心胸倒是不简单了,本仙看你挺适合悟道修行的。”

润翠连连摆手,“苍梧大人,你这可是高看我了,我也不是生来就有这个心胸,是自小练出来的。我一个没爹娘的人,在那样的深宅大院里,万事不看开点怎么行,生气也是气给自己看,没人会多理会,气病了还不是自己吃苦。”

第二日接着在万寿宫的正殿前面擦汉白玉栏杆,润翠还在自己思忖着,这个活儿虽然有些丢人,但是比在佛堂里轻松许多,就装样子上下左右抹抹灰就好。

忽听身后有低沉的笑声,“你可真是有趣,朕每次见都会有些与众不同之处,这怎么又变成太后宫中擦栏杆的了?”

润翠忙回身拜见陛下,回话道,“是我做事欠妥,惹得太后千岁不快了,所以太后让吴总管安排我在这里做些事情以自省思过。”

“哦?你犯什么错了?”庆仁皇帝下了早朝来万寿宫探太后,一进来就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努力擦拭着台阶旁的雕花栏杆,仔细一辨认,不就那个夏姑娘吗,觉得此女实在挺有意思,每次见她都出人意表,便停下来问两句。

润翠尴尬,“我,臣女,这个…意图…”实在说不出口,一旁的小太监机灵,凑到庆仁皇帝跟前低声解释了一下。

庆仁皇帝惊讶之余十分好笑,“你私下里使伎俩想要勾引朕?朕怎么都不知道?”

润翠很想说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啊。

庆仁笑了一会儿便道,“既是太后不喜你就先擦几天栏杆吧,让她老人家消消气。”说着转身进去了。

到了晚间,苍梧就发现润翠脸色不好,问道,“昨日还夸你心胸宽广,今天是怎么了,气成这样?”

润翠往他身边一坐,“我从来都知道除了姨妈没人看重我,我在家中就是个多余的。唉,但我总在想人贵知足,我总算也生在这种钟鸣鼎食之家,衣食无忧,比起那些为婢为奴的不知强了多少,所以有什么不公委屈时总要劝自己想开些。唉,现在方才知道,原来以前在家中所受的那些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没想到真正被人轻贱时竟是这般的难受,我忍了这些天,实在是快要受不住了。”

苍梧一愣,抬手搂住她肩头往怀里揽揽,低头问,“有人欺负你了?”

“陛下他明知我是冤枉的,但就为了给他母后消消气,便让我老实再擦几日栏杆,并不肯多说一句话替我辩白一下,…大概也是觉得这种小事不值他去多说。…但总是他害得我这般吃苦丢脸,他,他,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却……”

苍梧看看润翠的脸,只见她说着说着就扁起嘴来,眼圈泛红,可见是心里委屈得很了,只好将她抱紧点,“没事,等日后我帮你教训他。”

润翠生来乐天知命,和苍梧诉过委屈,又得了安慰之后,再睡上一觉,心情就好了,能够照旧去卖力擦栏杆。

擦了一会儿,发现苍梧竟也出来,坐在旁边的石阶上陪着她,顿时又被感动了一下,自己辛苦伺候这位上仙许久,总算是伺候出点情谊了,趁人不备就和苍梧说两句话,苍梧大概是看她可怜,竟能忍住了,不嫌她聒噪。

润翠苦中作乐,擦栏杆擦得百无聊赖之际就特意想点无聊话说几句,然后再品味一下苍梧那明明万分不耐烦,却又使劲忍着的便扭脸色。

太后这几日感了些小风寒,身上有些不适,庆仁皇帝特意要多孝敬些,因此下了早朝之后又往万寿宫来。

不知怎地,进来后一眼又看到那个正在擦拭栏杆的身影,只见润翠口唇微动,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了几句后忽然又掩口闷笑,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高兴之事。

庆仁皇帝还是觉得这姑娘有意思,不由自主的又走了过去,“朕竟不知,有人在受罚时还能兴高采烈成这个样子,夏姑娘这是擦栏杆擦出趣味来了。”

润翠吓一跳,不知要如何解释才好,就听苍梧在旁边道,“你问问他,秦雄飞的大军开到古鼎关了没有?那一处地势险要,周边有小股山匪出没,要防备昊夏国派细作过来勾结了山匪,打戌边大军一个搓手不及。”

润翠不及细思,照样说了一遍,庆仁皇帝脸上的笑意立刻收了回去,神色凝重起来,“你怎知道?昨日刚收到秦将军的战报,说他的大军在古鼎关遇伏。”

赏识

太后知道庆仁皇帝很孝顺,自己但凡有个头疼脑热,身体不适的时候,庆仁皇帝必然会日日都来探望。

这日早上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就让人去看看皇帝下朝了没有,若是正往万寿宫来就赶紧让御膳房把昨日已经吩咐准备的药膳送来,让他趁热吃了。

药膳是山核桃仁煨今春新采的天精草。天精草,味苦甘、性凉,入心、肺、脾、肾四经可补虚益精、清热明目。此物应季吃新鲜的效果最好,每年也就只能吃那么几天,太后爱子心切,因此虽然自己还有些小恙,却仍记得要给庆仁滋补身体。

谁知药膳已经送来半晌,眼看就要凉了,庆仁皇帝却还不见来。太后不喜,责备才刚派去的小太监道,“不是让打听着陛下从太和殿出来了再让御膳房送来吗?这是怎么办事的!”

小太监很冤枉,“回太后,奴才确实是亲眼看见陛下的撵驾往万寿宫这边来了,才飞跑着去御膳房传的话,按说皇上这会儿早该到了,不知是不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误。”

太后跟前的吴总管听了,当即叫过另外一个小太监,让跑快点去看看陛下现在到哪儿了。

那小太监一出去立刻又转了回来,“回太后,皇上就在万寿宫呢,看样子已经到一会儿了,不过没进来,站在外面和一个洒扫的宫人说话。”

太后奇道,“他站在外面和个宫女说话?谁啊?”

“就是被太后罚在正殿前面擦拭汉白玉栏杆的那位姓夏的秀女。”

正说着,庆仁皇帝就进来了,“母后今日身子可好些没有?”

太后道,“我都一把年纪了,有个小毛小病再所难免,倒是陛下日日操劳国事,要注意保养身体才是,累了一早上何必还巴巴的往哀家这里赶,你只要有这个心意哀家就知足了。”

庆仁对太后嘴上推辞心里喜欢的态度十分了然,应道,“那怎么行,朕要不来,母后要如何知道朕有这个心意?况朕不自己来看看也不能放心啊。”

太后嗔道,“那你来了就赶紧进来坐了歇歇,没事站在外面干什么,哀家特意命人给你准备的药膳都凉了。你这是来看哀家的吗,不会是找借口来看哀家宫里哪个宫女的吧?今春选秀新选出了数十个才貌俱佳的女子都给了封号,还不够你享受的?”

庆仁皇帝笑道,“母后想哪儿去了,朕当然是来看母后的。和那女子是顺便说两句话,不过那不是宫女,也是个秀女,就是夏侯家的姑娘,怎么才进宫就被母后罚去做那般脏累的事情,朕听着也没犯什么大错,她到底也是侯府送进宫的,这不太好吧。”

太后不高兴了,“这女子怎么屡教不改,在哀家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敢使手段勾着你告状!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秀女,怎能拦着陛下说话,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不是她拦着朕告状,是朕看着她有意思,所以就去问问她怎么了。母后,要不就算了吧,那姑娘朕看着还不错,别总让她在那儿受罚,还要被来往的后妃都看着,怪可怜的,让她再来给母后好生请个罪就是了。”

太后挑起眉毛,“你看着还不错?还怪可怜的?那皇上打算怎么安置她啊?”

庆仁皇帝笑一下,斟酌道,“封妃子是不是有点快了,也封个嫔位怎么样?母后觉着呢?”

太后这下是真的讶异了,暗道小瞧了这姓夏的丫头,儿子自继位以来,一心都在朝政上,后宫里的事情全都交给自己这个当娘的替他管,什么时候操心过封赏哪个女子了?这开口就要封妃,可见是被迷得够呛,自己可要小心应对才行。

须知历朝历代最忌讳的就是后宫专宠,后宫中若不能雨露均沾,那时日久了必然要生出这样那样的故事来,儿子年轻不知厉害,等闹出了大祸事那就悔之晚矣。

不过看庆仁的样子,现在正是在对姓夏的女子有兴趣的时候,太后觉得自己要硬是阻拦,只怕儿子心里不喜,妨害到自己和陛下间的母子之情就不好了。

便换个说法劝道,“夏姑娘出身相貌都不是最出众,不少强过她的女子入宫几年也不过就是个荣华,列容,她都还未曾侍寝过,一步就封嫔,只怕难以服众啊,依哀家看,就先封个列容吧,已经很不错了,等以后视她的德行言容,再慢慢升好了。”

庆仁皇帝有点不乐意,他才站在外面和润翠小谈了半个时辰,那姑娘博记强识,从上古《藏山经》上所注明古鼎关所处勾陈岭的地势,并一篇记载前朝大将在古鼎关大胜敌军的颂文中的只言片语看出蹊跷,将秦雄飞将军大军开去那边的情况估了个八/九不离十。

陛下一时大起兴趣,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绝密战报,凡是读过些书的人大都能了解一二,只是能像夏姑娘这样触类旁通,由此及彼的就很少有人能做到了,主要是大宇境内安定了数十年之久,少有战事,所以很有些重文轻武的风气,有才学之人的心思都不会往这里放。

难得夏小姐一介女流之辈倒能有这般见识,庆仁皇帝很有知己之感,心道就算她是别出心裁的想以此手段来博得自己的青睐,那也不错啊!如此邀宠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比较之下,那些只知小心奉承,以色侍君的后宫佳丽全都成了庸脂俗粉。

“那就先不封,就让她暂住月华殿中好了,等过段时日,朕多去月华殿留宿几次之后再下旨封赏,旁人自然就不能乱说话了。”

太后对儿子向来不会怒语斥责,有事情了往往就要迂回些,不会硬来,正因如此,他们母子才会这般母慈子孝,关系融洽。

此时看儿子一定是要看上了夏秀女,太后就管住了自己的嘴,不再多劝,暗道不急,等儿子新鲜劲儿过去,不再这样惦念的时候,再收拾姓夏的女子也不迟。

不过心中的愠怒是在所难免,她前脚刚因为夏润翠不知自律妄图勾引陛下处罚了她,还专门放在个显眼的地方,让大家都能看到,很有些以儆效尤之意。皇帝后脚就要抬举这人,这岂不是说她老人家做了一件多余之事。

太后不会和自己儿子记恨,这个难堪顺理成章统统就记在了夏润翠的头上。

做人要守信

润翠近来过得十分艰辛,不是劳力就是伤神,好容易不用去干那些粗重累活儿了,又开始为自己的日后去向发愁。

庆仁皇帝跟前的曹公公一早就已经派人来传了话,陛下他今晚要来月华殿留宿。

留宿?那就是要她侍寝了?然后就能不大不小的给个封号,赐住一处宫苑,她夏润翠今后就实打实成为了陛下的女人。

润翠自认她进宫只是暂住个一二年的权宜之计,等到苍梧的高徒秦将军有点军功实权的时候,自然就会想办法来把自己弄出去了。

这要是真成了陛下的人她可还怎么走呢?

不妥!十分不妥!

只好去求苍梧,“要不你再勉为其难一次?露一下仙颜,让陛下像我表哥那回一样,对你一见倾心,痴迷眷恋得忘乎所以,然后满后宫掘地三尺的找人,就能把我抛在脑后了。”

苍梧不知在想什么,对她如此冒犯的言语竟也没有多计较,光是问道,“怎么,这皇帝不合你心意?本仙看着他倒比你自己看上的表兄和那什么诚王都还要强些。”

润翠脸一红,“不是不合我心意,这哪里轮得到我来挑合不合心意,陛下他有三宫六院,美女无数,我算什么啊!姨妈早就说得很清楚了,我肯定争不过那些女子的。陛下他现在对我有着几分兴趣,还是因我转述了你前日的一番说辞,所以才会惊讶赞叹,并不是我自己的功劳。”

苍梧难得脸色凝重,睁着一双动人心魄的美目正视了她,“你不必担心这些,本仙曾许诺过离开前要替你选个贵婿以作酬劳的,现在看来本仙离开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等你七老八十的时候,要贵婿来也没什么意思了,不若趁现在,这个庆仁皇帝我看还算有些心胸魄力,日后当有一番成就,也算得上是人间贵胄,你要愿意,那就别再麻烦,挑了他吧,本仙包你能坐到皇后之位就是。”

“皇后?!”润翠脱口质疑,“怎么可能?你现在什么都做不成,如何能保我当上皇后?”

“本仙能不动仙术就让秦雄飞当上上将军,自然就也有办法帮你得封皇后。”

润翠还是不明白,“秦将军那是得了你的指点,讨得陛下的赏识信任,和我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能指点他自然也能指点你,不同之处不过在于本仙教给他的是兵法谋略,行军打仗之道;教给你的就是如何养颜妆扮,如何走路说话方能得男子的欢心,如何欲擒故纵,收放得法才能让他上赶着自愿立你为后…还有…再学点房中之术,以策万全。”

润翠张大了嘴巴,都不晓得自己听到这番坦荡无比的话是不是该害羞一下了,“你,你,你…得男子欢心?欲擒故纵?还,还房中之术?你怎么能通晓这些?你不是上仙吗!”

苍梧仿佛是觉得她问了一句很傻的话,数日来第一次没忍住又白了她一眼,可惜还是不起威慑之用,润翠看到只会照旧在心里赞叹上一句,明眸善睐,美目顾盼啊!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本仙活了几千年,这世上的东西没有本仙不知道的。上仙怎么了,上仙又不是和尚,这有什么好忌讳的!”

润翠被他驳斥得哑口无言,这番终于是信了,不过还是震惊,主要是打死她也想不到苍梧那时随口许下的愿会这么值钱,傻了半晌之后才又小心翼翼的确认道,“你当真?”

苍梧不悦看她一眼,“自然是真的,本仙何必要说这种话来诓骗于你。”

润翠站起身来原地转了几圈,又不轻不重的掐了自己手背一下,挺疼,看来是没有做梦,回头惊喜道,“那你以前怎不早说?害我为了嫁人归宿之事烦恼了这许久!”

苍梧转开脸望着天边一抹残阳,淡淡地道,“那你是愿意的了。”

润翠心道这还有什么不愿意?这样还不愿意那不是矫情么!我就算是父母未亡,至今依然健在,诚心实意的想要给我安排一门好姻缘,也绝安排不出这种全天下女子都要仰望的尊贵出路。

以前总是怕嫁不出去留在家中做老姑娘要看人脸色,现在这一嫁便是天下第一好,皇上比之诚王爷还要威武英俊上几分,虽说后宫佳丽多些,但是哪个殷实些的官宦人家中男子不是妻妾成群的,只要是做正妻就不怕,便算是皇家不也有每逢初一,十五必要与皇后同寝的祖规管着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