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你若是能这样安排,我当然感激涕零,愿意之至,却看见夕阳西下,漫天的红霞掩映之下,苍梧绝世无双的脸上有一丝寂寥一闪而过,心中一紧,下半句话就被咽了回去,“那你怎么办?”

“我?本仙恢复之前自然还是要和你在一起,等好了之后就回去天宫了。”

苍梧笑笑,低语道,“这样也好,凡人的寿数实在是太短,转眼就是白头,于我来说不过是修炼些时日的功夫,在你怕就要是一生一世了,这几十年本仙怕是难以护你周全,做个中宫皇后起码不会轻易被人欺负了去。”

“我要是决定留在宫中,今后轻易就出不去了,你难道也准备几十年都和我一起留在这宫闱之中?况且要是真的能做皇后娘娘,那事情必然多,侍奉太后,统领后宫,还要尽心辅助陛下,肯定没有多少时间陪着你,你又不肯见旁人,那岂不是要寂寞?”润翠忽然又觉得不妥了。

苍梧今日似乎是有点心事,没有往常那么计较傲慢,温和了不少,听润翠想得长远,不由微笑,“你想得倒多,不要紧,寂寞个几十年也就过去了。”

淡淡的笑容好似明珠璀璨,将他们身后一树盛开的桃花都比得失了颜色,灼灼其华的花树成了一片淡淡的粉色,只剩下苍梧那一笑的绝世风华,笑得温和婉转,沁人心腑。

润翠不知怎地,忽然热血上头,“我们是共患难之人,我怎能只顾自己?我陪着你,不去做那劳什子皇后娘娘了!”

苍梧愕然,“你这么快又改主意了?”

润翠对于自己总改主意也有些惭愧,“我这不是觉得我夏润翠虽然是个女子但也读过圣贤书,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我既然已经说好要带你出去另立门户过活,那现在就不能独善其身,只顾自己,定然要依照前言行事才行。”说道这里,自觉有些慷慨激昂,“苍梧,我心意已定,你不必劝我,否则我以后定会日夜自责的。”

苍梧眼睛一亮,随即不满道,“胡说什么,怎么成你带本仙出去自立门户了?明明是本仙看你一副倒霉相,笨得要命!在哪里都被人压制着,所以才打算找人帮你找套宅院出去单过,省得你一会儿受委屈一会儿受欺负的,害得本仙也跟着心烦。”

润翠抗议,“你都答应我不出口伤人的,这怎么又开始说我笨了,你活了几千年,老得成精,自然看谁都笨,我其实挺聪明的,在家中众姐妹里不比谁差!”

“本仙哪里老了?少拿那些精怪来和本仙相提并论,它们也配?”

“都活几千年了,你不老谁老啊!”

苍梧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快回去找一身干净点的宫娥衣服出来。”

润翠快步跟上,“你要宫娥的衣服做什么?”

苍梧停下脚步,明显胸口起伏了一下,“庆仁皇帝马上就来了,本仙不把他引开难道你自己去?”

润翠恍然,几步跑到他前面去,“对哦,你当真聪明,扮成个宫女的样子,陛下他过后想找就要大费周章了。”

宫中的传闻

苍梧去了近一个时辰才脸色郁郁的回到了月华殿,润翠体谅他的烦恼‘心境’,尽量不去多嘴询问,反正苍梧大人的‘艳色’毋庸置疑,只要肯出手,那就绝没有不凑效的可能,当晚陛下也果然是没有再来。

第二日宫中便隐隐约约的传出了陛下正在四处找人的消息。

再过了数日,消息日趋明朗,情况原来是如此这般:

陛下他有一晚在后宫中正走着路呢,忽然就见到一个绝色美女在眼前一闪而过,一瞥之下立时心潮澎湃,惊为天人,亲身上前拦住搭讪。

绝色美女是个普通宫娥,也不知是没认出陛下还是在耍手段想要勾起陛下的兴趣,在说了几句话之后撤身就走了,竟是躲了个无影无踪,陛下跟着追出去老远,都快走到北边的北水门,却还是把人给追丢了。

庆仁皇帝向来自诩风流英俊,后宫中的女子无不对他心向往之,最美貌出众的也是在翘首企盼圣眷。不想忽然出了一个特立独行的,看见他冷冰冰不说,敷衍两句立刻就避了。

这个女子又是如此的美貌绝伦,世间少有,就算庆仁是皇帝,阅尽美女无数,这般水准的也是头次遇到,当下就被勾住了心魂,这些日除去上朝理政,余下的时间全都用来在后宫中寻找此女,很有点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的劲头。

润翠听了月华殿中宫女私下传播的留言之后,好笑之余又有点受打击,怎么每次都是这般,人家只要看了苍梧的脸就会彻底把她抛在脑后,忘个一干二净,面对如此天差地别的对待,怎一个闷字了得啊!

想她怎么着也算是个经常被人夸奖的千金小姐,以前在家中但凡被人提起,一般说的都是溢美之词,端方秀丽,才貌双全之类,连她婶娘这般不喜欢她的,也从来没有在容貌方面挑过她的不是。

润翠怀揣着一腔不平,端了一盏新泡的君山银针给苍梧送去,见他又是闭目盘膝坐在床上,就趁机凑近了打量起来。

细细看半晌,手里的茶都凉了,最后不得不甘拜下风,衷心钦佩,这张脸月华皎洁,如梦似幻,精美不可方物,确实不是自己比得起的,别说自己,就是这些天在宫中见过的各色佳丽也没有一人能望其项背。

叹口气,将凉茶放到苍梧的手边,起身要走,被苍梧睁开眼来叫住,“你盯着本仙看这许久,最后还要叹口气是什么意思?”

润翠知道苍梧耳聪目明,自己做什么都瞒不过他,所以干脆大大方方,省去了掩饰,“我在想啊,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再想不到竟有人能生得像你这么好看!”

苍梧垂下眼帘微微一笑,“本仙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算不得什么。”又疑惑道,“你昨日不是还嫌我老呢吗?”

“那是拌嘴时乱说的话,你怎么能当真。”

苍梧拿起手边的茶喝,一入口就皱起了眉头,润翠知道他是嫌茶水凉了,懒得再去给换,假装不知,转身就要溜走。

苍梧咽下了凉茶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想办法尽早离了此处吧。”

“啊?”润翠转了回去,“你有什么办法?”

苍梧沉吟道,“要不然还像上次一样,想办法找一件皇帝用过的东西,再托个梦给他。”

润翠对苍梧给人托梦之举心有余悸,只怕又是要败坏自己声誉的,出言反对,“你不能动仙术的,别要梦没托成,却被你的仇家云霄循迹找了来,那却得不偿失。”

苍梧有点为难,“可是一时之间就没有什么好法子了,万一过两日那皇帝心血来潮又想起了你怎么办?”

润翠刚才仔细观察了苍梧的仙颜之后底气十足,更加的有恃无恐,“那你就再露露脸好了,这次和他多说两句话,别总冷着脸,笑一笑,做点依依不舍的样子出来,陛下保管要神魂颠倒,继续痴迷上几个月。”

苍梧觉得她这话很有些闺阁女子不通世务的呆气,“那皇帝又不呆傻,上次出其不意的我还能隐身走人,第二次定然行不通。他只需先命两个太监上前来抓牢我之后再询问其它,我就走不了了。”

“也是,你要是被扣住就麻烦了,那要如何是好?”

“让本仙再想想吧。”

又过几日,苍梧的主意还没想出来呢,陛下就来了。

出其不意的,也没有派人提前来通传一声,只在一日晚间,润翠刚洗漱好了,准备再临摹一张帖子练练字,然后就睡觉。

提起一管紫狼毫的湖笔,一画还未落下,外面就有急促脚步声传来,两个月华殿里的宫女快步跑入,“皇上来了,夏小姐,快,快接驾。”

润翠慌忙丢下毛笔,理理衣服,好在发髻还没有拆开,两个宫女看看,觉得还算齐整,手忙脚乱的就拉着她到殿前接驾。

数日未见,庆仁皇帝看着脸色要深沉一些,也没有坐皇撵,带着一堆内侍宫女快步走来,对着跪在殿前接驾的润翠和月华殿众宫人只简单说一声,“都平身吧!”脚下不停,快步进了正殿。

润翠匆忙起身跟入,她没接过驾,除了刚进宫时被教导过一些宫中的规矩外,其它都是两眼一抹黑。上回庆仁皇帝说来未来那次,陛下身边的曹公公还提前派人来替她准备了一番,这次大概是陛下自己突然想起要来,所以也无人提前来给安排。

润翠看看居中一坐的庆仁皇帝,远远的站定了,一时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还是随着陛下来的一个内侍轻推了她一把,“上去伺候啊。”

“唉!”润翠实在不知要做什么,低声问,“这位公公,我是不是该先给陛下上杯茶?”

那人摇头,“这些都不用你管,茶水一会儿自然有人送来,你只上去伺候好陛下就是了。”

润翠硬着头皮走上几步,眼见陛下沉着脸想心事,她也不敢轻易出声打扰,干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那内侍,想和他说我还是先退开吧,莫要打扰到陛下静思。

陛下忽然醒过劲儿来,皱眉道,“你怎么在朕面前都敢东张西望的!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啊!”

苍梧的高招

润翠听陛下让她过去,便小心翼翼的又走上前两步,“皇上可要喝杯茶?”

刚才推了她一把的内侍正是庆仁皇帝的身边的总管曹公公,闻言不由直撇嘴,这夏秀女除了喝茶就没别的事了。

话说这位夏姑娘很有点时运不济,霉得可以,刚一进宫就得罪了太后,被罚在万寿宫做了很久的洒扫之事,好容易陛下看上了她,又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宫女坏了好事,让陛下在来她这里的路上硬生生的拐了弯,此后数日一直心神不宁,除了那踪迹全无的美人再也想不起其它人。

现在总算是又想起她来了,还不赶快奉迎一下,大晚上的没事喝什么茶啊!

看看润翠实在是没有伺候人的天赋,杵在那里,一副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样子,只得自己领着另两个宫女上前,“陛下可要先宽宽衣?”

庆仁皱眉看了他身后两个宫女一眼,站起身来,“不用她们,”站起身来招手叫过润翠,“朕去内室歇着,你来伺候。”

夏公公陪着小心道,“夏秀女的品级不够,月华殿这边一应的物事都不齐全,正在赶着让人在后面收拾陛下的休息之处,还得一小会儿才好,陛下要不喝杯茶再等等?”说完之后差点咬了自己舌头,怎么一不留神也跟着夏姑娘一起犯起傻来,大晚上给陛下喝什么茶,这位要是晚上太精神睡不着,累的可是他们。0

幸而陛下没有搭理他,还是要往里走,“那你们先收拾着,朕不耐烦坐这里,先去夏姑娘的房中歇着吧。你们在外面候着,叫了再进来。”

润翠眼睁睁的看着陛下横冲直撞,大模大样的就进了自己的房中,一屁股在床上盘膝坐着的苍梧身旁坐了下来。

他看不见苍梧,润翠可看得见,见他平安顺利的坐下,不由大松一口气,还好,没坐到仙君大人的身上。

否则凭着苍梧的臭脾气,这种大冒犯肯定不能善了,搞不好会拼着显露仙迹,也要把这陛下扔出去。

就算不扔到东海里去喂鱼,那至少也要扔进御花园的荷池里淹一淹,那池子很大,据说中间的地方水还挺深,旧年里曾有宫人溺过水。

不知这人间的真命天子在天庭身价几何,从水中捞出来后值不值得再给他喂颗还魂丹什么的,不过这些天听苍梧的口气,好像是没怎么把他当回事。

庆仁不晓得危险,抽抽鼻子笑道,“你这房中好香啊,当真好闻,这味道朕以前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侧头想想,“却是在哪里闻到过呢?”

沉思一会儿,实在想不起来,摇摇头,轻轻一跺脚,“来帮朕把靴子脱了,再坐到边上来给朕敲敲腿,顺便陪朕说说话。朕这几日四处找人找得心烦意乱,看见个穿着宫娥服色的就想发火,还是你来吧。”

苍梧的脸慢慢拉长下来,转头看着身边的不速之客,润翠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境使然,忽然觉得屋子里冷了许多,一时间寒气四溢。

只见苍梧的眉毛竖起,缓缓抬起左掌,一道小小的电闪划过掌心。

润翠大惊,眼明手快,一个箭步抢到近前,一侧身,挤着坐在了他和庆仁之间,露出一个大笑容,“陛下想我陪着说些什么?”背过右手拉着苍梧抬起的胳膊,使劲往下压。

庆仁皇帝被她的粗鲁举动搞得有些愕然,没见过哪个后妃这么没规矩的,急成这样,自己一说要她陪,就立刻贴身坐过来了。

愣了一下又觉得十分好笑,“你干什么?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做这等鲁莽样子,像什么话!朕的靴子还没脱呢。”

润翠看看他脚,只得委委屈屈的想要起身给他脱靴子,心道这进了宫之后身份日低,前一向才被当成了洒扫的粗使宫娥,干了快两个月的粗活,这又变成小丫鬟要给人脱靴子了,苍梧贵为仙君也从来没有支使自己做过此等事情。

当然了,就算苍梧有支使,她也不会干就是。

一挺身,却没站起来,是苍梧从她手中抽出了手臂,转而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润翠再努把力想要起身,发现压在肩上的力道很大,她还是站不起来。

庆仁看她样子古怪,脸都涨红了,就是坐着不肯动,奇道,“你怎么了?”

润翠努力找借口,红着脸对庆仁道,“皇上恕罪,不是我想扫您的兴,只是您今日来的实在是不巧,我…我这几日月事,只怕没法伴驾,其实已经向敬事房报备过的,却不知陛下怎么还是过来了…”

陛下果然是被扫了兴,本来姿态十分慵懒,半倚在床头的,一副等着她伺候了好休息的样子,这下也不脱靴子了,坐直了身子抱怨道,“怎么这么巧?朕难得自己起意要去个什么地方,没有一早就让敬事房安排便出这种事!你怎不早说!”

润翠实在不好意思,垂首轻声道,“陛下来的突然,这种事情怎好当众说出来。”

“算了,朕再歇会儿就去玉嫔那里吧。”

“那您的靴子?”

“不脱了,等下还要再穿,麻烦!”

肩头上的手这才收了回去,润翠小心把苍梧往后面挤一挤,和陛下离开点距离,开始恭听圣训。

庆仁皇帝这些日烦恼多多,先是无缘无故丢了个绝色美人,明知就在自己后宫之中的却怎么样都找不着,实在是见了鬼了!

然后又有北边的加急战报递送回来,昊夏国派出了名声赫赫的大将军李凌云领兵十万进犯大宇国境。

亏得他早有准备,将今春方在朝中崭露头角的秦将军派去戍边,赶个正好,御敌于古鼎关,挡住了敌军的攻势。

不过大宇已经几十年没有过大的战事,安稳得太久了,忽听有敌军犯境,第一阵都还没打出个输赢,朝中已经在人心惶惶,众说纷纭。

找美人的事情被边关战事一比,就显得无足轻重,微不足道,已经被陛下抛在了脑后,他现在就操心着前方大战的战况,知道润翠是个‘懂行’的,就慢悠悠的和她说了起来。

也不求能从润翠这里得到什么高见,就是想找个无关紧要,又心里明白的人帮自己梳理一下。

苍梧当初指点他的高徒秦雄飞时,因不愿在凡人面前露了行迹,所以全部教导都是由润翠转述的,润翠又很聪明,因此学得比秦将军不差,此时不需苍梧在一旁指点,自己就能和陛下应对如流。

甚至起身到案前给画了一幅古鼎关排兵布阵的草图,据说此阵是几百年前匈鼎大战时得胜一方的将军所布的阵势,那时大宇和昊夏都尚未建国,此阵早已年久失传,苍梧说他当时觉着打得精彩,所以自己下界来细细看了一番,这才记在心中,教授给了夏,秦二人。

庆仁皇帝和润翠越谈越是投机,玉嫔那里也想不起来去了,挑灯夜话到三更时分,润翠看苍梧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婉转劝了几次,夏公公也大着胆子进来请陛下早点安歇,明日还要早朝,庆仁皇帝才意犹未尽的起身离去。

走时笑道,“小看你了,原来胸有大才,朕能得如此一个出色的妃子当真是幸甚至哉,天佑我大宇朝。”

第二日再来,第三日来时干脆命人将北边秦将军的战报悉数带上,全都摊在润翠的房中,细细探究。

润翠不怕,反而小有些兴奋,当时苍梧找秦雄飞时她就曾暗地里惋惜,自己空有一番豪迈爽侠的气概,可惜是个闺阁女子,否则找什么秦将军啊,这般一展身手,在朝堂上大放一番异彩的好事自己直接去不就好了。

现在得偿所愿,终于得陛下‘赏识’,日日谈的都是军机要务,每每她说出话来,陛下还能欣喜赞叹一下,这可真是从所未有的感受,自觉不再是个身世孤苦,没人重视的孤女,而是一个能为天下兴亡出份薄力的有用之人。

虽说有些‘作弊’之嫌,但想苍梧是无论如何不肯抛头露面做这些事情的,她就当自己是辛苦访得仙师,学成之后出山报效家国好了。

苍梧最近脾气奇好,看她高兴就随着她,经常能指点一二不说,还抽空道,“你若是喜欢给这皇帝当个谋臣军师之类的就当吧,每日里开开心也好,我最近想出一法,不用急着躲出宫去了。”

润翠甚喜,“你想出什么妙法儿了?”

苍梧抬眼看向前方,神情有些悠远,“记得千余年前因天庭中诸多仙家都屡犯贪,欲,嗔之戒,我曾替…曾替…我曾为此去西方准提道长处求得了一卷《静心养神咒》,等下教给你,没事时就对着庆仁皇帝默念两遍,此咒神仙听了尚能洗尘涤垢,返本还原,何况他个凡人,听后定能心如古井,清静无欲。”

润翠揉揉额角,暗道就知你这神仙不靠谱,怎么又想出这种奇怪手段来,此高招这般奇效,万一要是把陛下给念成了和尚,让后宫这许多女子都守寡,岂不是我的罪过。

七阵图(上)

苍梧给准备的《静心养神咒》还没能用上,润翠就又被太后给召去训斥了,原因十分简单,她竟敢公然勾着陛下接连十余日夜夜流连于月华殿,这成何体统!

后宫中这么多比她位份更高,相貌比她更好,性情比她更温柔娴熟的嫔妃娘娘呢,哪一个像她这般不知进退,肆意胡为了,太后她老人家只要是还在,就决不能任由夏润翠这种女子在后宫中横行妄为。

润翠没有什么身份,不够资格去给太后请安,所以她对太后的不满毫不知情,直到一日早间万寿宫传来懿旨明她立时去见太后。润翠匆匆忙忙赶过去,被当着一众嫔妃痛斥了一顿才晓得自己这又是不经意间惹到太后她老人家了。

和太后千岁自然没有道理好讲,唯有垂首跪在下面干听着。

此时太后万寿宫的正殿里,两旁是杜黄两位贵妃,几位妃嫔,众昭仪、昭容、修仪、修媛、充仪等按着品级整整齐齐依次侍立着。

太后居中坐了,面沉如水,等到自己那个领命训斥润翠的宫女话一说完就道,“哀家上次就已经因为你不守规矩的事情费心教导过你,谁知你竟是这样的冥顽不灵,屡教不改!说不得,哀家这次是不能再姑息手软的了,否则这后宫的人全部都学你一般,岂不是要乱了理法。”

问身边离得最近的两位贵妃,“皇上还未曾立后,后宫嫔妃之中你二人位份最尊,算得上是哀家的左膀右臂,你们说说,这夏润翠该如何处置啊?”

杜黄两位贵妃对望一眼,难得有了些同进共退的意思,夏秀女使手段霸着陛下,她们自然不喜,但明显这位现在是庆仁皇帝喜欢着的人,她们要是出头惩治了夏润翠,陛下不能拿太后怎样,回头定要寻她二人的不是。

黄贵妃先开口,柔声道,“后宫中人数众多,难免良莠不齐,太后也别为了这一两个不懂事的生气,气坏了身体她们如何担得起。”

杜贵妃接道,“可不是吗,太后千万别为了个什么都不是秀女伤神,这夏秀女还未受封,也不归哪个宫管,她年纪轻,平日里少了管教才会如此,臣妾看着新晋的玉嫔不错,大度端庄,言行得体,不然就把夏秀女分到玉嫔那里去,一来有个正经身份,二来也能有人管着她。”

玉嫔站在后面一些,听了这话心里直打鼓,暗恨杜贵妃阴险,夏润翠没有出头之前,她自己本是这批秀女里最出息的一个,陛下圣眷最隆,估计是被杜贵妃给记恨上了,这就准备一石二鸟,把夏润翠弄到自己这里来,管得严了陛下不答应,管得不严,太后跟前讨不到好,这下可要两头为难。

紧张了半天,太后开口替她解了围,“不妥,她若是第一次犯错,你们这般处置倒是可以,但是现在哀家这是想要你们出个主意,如何管管这屡教不改之人,这般不痛不痒的,还得给她个名份,这到底是赏还是罚啊?”

两位贵妃连忙起身,“太后说得有理,是臣妾们考虑不周。”不敢再敷衍,命内监取宗人府所录约束管教宫人的律例来翻看,此类逾规之举该当如何处置。

润翠跪在下面干听着,根本没有她说话插嘴的份儿,心中暗道,陛下虽然这些日晚晚都在月华殿逗留,可是一直忙于和她谈些正事,还没顾上其它,自己根本就没有侍过寝,敬事房定有记录,太后没有可能不知道,竟还揪住了这样苛责,自己却是哪里惹到她了?

很有些不明白,她父母去得早,一直寄人篱下的,所以从小就懂得乖巧行事,看人脸色说话,一般在长辈跟前都挺有眼缘,很少有说她不好的,怎么到了太后这里就这么不讨喜呢,岂止不讨喜,简直是深恶痛疾。

却不知太后之所以这么不喜欢她,先是因为诚王太妃为了撇清自己和侯府,不想得罪太后,所以推在她身上不少错处,搞得太后先入为主,认为她就是个贪慕虚荣,心机深沉之辈,很不愿儿子宠爱这种女人。

后来庆仁皇帝又不把太后的言行当回事,偏要看上她,太后自觉面上十分无光,一腔的恼火又都转到了她的身上,因此润翠现在要算这后宫中太后最讨厌的人。

今日把她叫来,很有点和儿子较劲的意思,暗道我前些天忍住了没有多说,你怎么如此的不知给为娘留些颜面,那说不得,这颜面我只好自己再找回来了。

两位贵妃命人将宫中的律例翻了半天,最后奏道,“启禀太后,夏秀女的行径应当削去其品级,罚去京城外的宝月庵静心思过一年,一年之后若是能诚心悔过那再准其回宫。”

太后听着这个处罚还算满意,把头点了下去,“这还听着有些道理,她尚没有品级,省去一环,直接送宝月庵吧。”

两位贵妃得了太后的话,一起躬身领命,这事是太后她老人家定下的,回头皇上要怪罪,那也有太后担着。

正乱哄哄的要吩咐人把润翠带下去,按照太后吩咐的处置,今天就送去京城外宝月庵。就有殿外的小太监匆匆进来通传,“太后千岁,陛下的撵驾过来了。”

太后沉脸,“哪个这么多嘴?这点小事也要去报给皇上知道!”

众嫔妃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陛下登基之后,威严日重,虽然事母甚孝,但是大事情也是不容人欺瞒的,因此宫中的巡值太监万事肯定还是要以陛下的心意为重,见到万寿宫的人一早就气势汹汹将陛下近来最钟意的夏秀女带了去,就不敢怠慢,飞跑去文德殿报给了陛下身边的大总管曹公公知道。

曹总管也不敢轻忽,庆仁皇帝一下早朝就禀明了此事,陛下前两日伴着润翠挺开心就没多想,此时一听才发现自己这些天的行径怕是大大的削了母后的颜面,太后这是怒了。

太后是他的亲娘,自然不会把他怎么样,但是润翠就要麻烦,被太后找到了因头只怕会被狠狠收拾一顿。

夏润翠这些日很得他的欢心,聪明颖悟,眼界不凡,陛下此时方知世上还能有这样胸怀真才实学,不拘泥于闺阁方寸之地的女子,很有耳目一新之感,正在琢磨着等过几日空闲了,就命人拟旨,封她个妃子以便长久随侍左右。

再挑一处合心意的宫苑给她,日后秉烛夜谈就也方便许多,暖帐纱幔,红袖添香,有这么一位明睿活泼,不落凡俗的爱妃相伴,多么的旖旎风情,自思这也抵得过丢了一个绝色宫女了。

这忽然被太后找碴叫了去,没轻没重的责罚一顿。若光是骂几句倒无妨,就怕太后最近闷气得狠了,动了后宫刑杖,打出个好歹来那可麻烦,一时半会儿的就封不成妃了。

因此连忙往万寿宫赶,见了太后就笑道,“是朕的不是,这些日疏忽了母后的教诲,母后千万莫生气。”

太后见他为了个女子进来就和自己认错,心中更不得劲,淡淡地道,“和皇上没什么关系,你急急忙忙的来揽什么过错。后宫中人多杂乱,难免出些不知自重,言行轻狂的,自古来功赏过罚那是至理,否则难以服众,哀家没生什么气,不过就是按着规矩办事罢了。”

庆仁皇帝看看太后的脸色,发现她果然是火很大的样子,再看看还跪在下面的润翠,赔笑问道,“那母后想要怎么处置?”

太后道,“两位贵妃刚才翻查了往年旧历,她这行径要罚去京城外的宝月庵静心思过一年。”

“啊?一年?母后,不必罚得这么重吧。”庆仁现在没事就想和润翠待在一处,如何能同意把人送走一年,忍不住冷冷扫了两个贵妃一眼。

杜黄两位贵妃心中发怵,暗呼倒霉,太后和陛下母子两个较劲儿的事情,自己二人小心谨慎了半日,却还是无端被迁怒了。

润翠也在暗呼倒霉,她现在已经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太后嫌儿子不听话就拿她出气,只听庆仁皇帝对她道,“润翠,还傻跪着干什么,赶紧再好生向太后认个错。”又对太后道,“她不懂事,母后何苦和她一般见识,要是气坏了身体,她如何当得起这个罪过,看朕的面子,此事就算了吧,让她在宫中抄抄佛经静心思过也就是了。”

润翠自认没什么错好思的,她已经在下面跪了一个多时辰,两个膝盖跟针扎一样疼,听着这堆人罗罗嗦嗦的就是定不下来该怎么办,实在是火得可以。

心道我认什么错?要认也是你认!是你日日来找我,我难道还有召见陛下的权利不成,去留还不都是你自己的主意!

太后这么看不惯自己,就算这次混过去了,以后也是麻烦,比较之下还不如去宝月庵呢,苍梧还能得个清静点的地方修炼。

她还没想好如何回话呢,太后却不乐意了,“陛下这是嫌哀家处置不公了?宫中但凡有人犯了事,认个错就能过去,那以后要哀家如何服众啊?你要是实在不愿把她送走那就改杖责吧,放心,就打二十杖,打不坏的,哀家就是要让她长长记性。”

庆仁知道太后的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能让母后太过下不来台,掂量一下,暗道待会儿朕命人去叮嘱一下,莫要打太重了,忍一忍就过去,这个伤养上月余就能好,总比送出宫一年强,便点头道,“太后说的也有道理,是儿子思虑不周,那就按母后说的办好了。”

润翠张张嘴,眼看没自己什么事了,上头两位三言两语就给定下来,又气又怕,主要还是气得厉害,抬起头道,“太后和陛下明鉴,臣女自知最近这些时日在宫中的作为有欠妥当,累太后千岁烦心,实在有负太后娘娘的苦心教导,臣女愧疚难当,愿意按照宫规去宝月庵思过一年。”

太后听了这话就是一愣,看看儿子,有点幸灾乐祸,暗道,看吧,这就是你非要看上的女子,连这点苦头都不肯为你忍,宁愿一年不见你也不肯被打几杖。

这回轮到陛下面上下不来了,被众嫔妃各异的眼神悄悄扫过,心里颇不是滋味,沉声道,“放肆,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插话。”挥手招过人来,“按太后说的处置。”

立时有两个太监上来要将润翠带下去,润翠急了,提高声音道,“陛下,你可要七阵图!”

庆仁一惊,喝止那两个内侍,道,“你们等等!”问润翠道,“你说什么七阵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