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不知在后院对着紫燕几个嘱咐什么,直说到掌灯时分才回房,夏知州大人因自己的头晕症状还未消除,所以命人直接送了些精细饭菜到他们房中,说道今晚大家好好歇歇,明日为兄再请你们吃接风宴。

润翠和苍梧两个也确实是都需要好好歇歇,吃过饭,洗漱好了就早早躺上床去。

润翠累归累,不过一时睡不着,干脆睁开眼睛看着床帐的顶子想心事,忽然问道,“既然都被紫燕几个找到我们了,那过几日就也可以把虹儿和秋桂接来了吧?我怕她们已经焦心得要跳脚了。”

“好啊,”苍梧躺在她身边,将手枕在脑后,也学润翠的样子望着头顶的碧青纱帐,看了几眼觉得颇无趣,侧过来看润翠,“润翠,我求你件事。”

润翠一愣,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求你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你要求我什么?”润翠欠起身来惊疑不定的看他。

“答应我,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要松口同意紫燕他们几个带我回圣桓宫,你手中有我给你的那块玉佩,就相当是圣桓宫的半个主人,你说出来的话,他们绝不能违拗。”

承诺

一团白色的仙气笼罩着一个小小的婴孩浮在床前,透过淡淡白光可以看到婴孩蜷缩着抱成一团,小得只有常人的两个拳头拼在一起那么大,五官疏淡,几乎看不清楚。

“润翠,你看看他吧,他不能这样在凡间停留太久,我马上要命青骝将他送回圣桓宫。”苍梧侧身坐在床头,帮润翠撩开一缕汗湿在额前的头发,“都说这有些吓人,还会有些痛,想让你干脆睡过去的,你偏不答应,这可难受了吧?”

润翠有些虚弱,“我想要在你送他走之前看他一眼,睡过去了就看不到了。”

费力抬起头去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叹息一声,苦笑道,“真小啊,我看不清他的样貌到底是如何的。”

苍梧安慰她,“现在是看不出的,你看我就行,他以后会和我长得一样。”

“真的,你怎知道?”

苍梧淡淡一笑,“我自然知道。”

他修养了数日才恢复了些气力就施法把孩子从母体中取了出来,这是一门连仙界中人也知之甚少的晦涩古法,很耗精力,苍梧做到一半时就有些撑不住了,全凭一股意念在坚持,此法要是半途而废,孩子和润翠都要保不住。

强提一口气,“青骝!”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直静侯在外面的青骝躬身入内,“仙君。”

“把他带回圣桓宫,送到灵泉仙岩洞中,小心守护着。”

青骝躬身领命,小心翼翼的捧着仙气包裹中那个小小的婴孩倏忽而去。

润翠的心间瞬间空了一处,咬住下唇,“苍梧,你说他那般小,就要从此孤伶伶一人在那石洞中一住数百年,他可会寂寞?”

脸上一片冰凉,已经满是泪水。

“苍梧?”低头忍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说话不会太哽咽了才抬起头来又再开口,“你怎样了?觉得如何?可还撑得住?”

苍梧脸色白得吓人,连嘴唇都变成了苍白的颜色,说不出话,双手掐着法诀拼命想要压住胸口气血翻腾的气息。

润翠张一下嘴,不敢再出声,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看苍梧做的姿势很是便扭,便坐起来伸手去扶,想要让苍梧坐得端正舒服一些。

双手甫一触碰到苍梧的胳膊就被一股巨大力气弹开。

“呀!”的一声,摔进了床里,苍梧也应声倒下,口中一股股带着浓浓香气的血涌出来。

润翠大惊,“苍梧!”

挣扎着过去,顾不得血污一片,把苍梧的上身搂进怀里,“你不要吓我啊!”

忽然想起自己身上一块玉佩应该是有些神效的,慌忙从脖子上扯下玉佩来捂在苍梧的胸口。

墨黑色的玉佩缓缓发出一层莹白的光泽,墨黑配着莹白,景象甚为诡异,光泽好似水银一般四处流动,从苍梧的胸口开始向着苍梧的周身流淌。

苍梧闷哼一声睁开眼,轻声道,“拿开它。”

润翠一听,一把将玉佩从他身上抓起扔到一旁,“怎么?不好?”

苍梧微微摇头,“不是,它也就这么点用了,能管得一时,总压在我身上凉飕飕的。”

润翠心中大怆,苍梧这得是虚弱成什么样子才会连块玉佩的凉气都受不了。

眼看着苍梧靠在自己怀里又再闭上眼睛,往常赛过美玉的脸庞隐隐透出一股黯淡的灰色,“苍梧,回去吧,你再这样下去,我受不住的。”

不管苍梧还是否能撑得住,润翠已经心如刀绞,受不了了。

苍梧又再睁开眼,用十分微弱的声音拒绝,“别,你答应过我的,润翠,求你,我要是回去就会忘了…”声音慢慢低下去,终不可闻。

润翠痴痴盯着苍梧的脸看了一会儿,抽出右手,用袖子擦了擦他嘴角边的血迹,再低下头去,脸颊相贴。

苍梧的脸冷若寒冰,润翠一碰上去就忍不住打个哆嗦。

回首这两年里和苍梧相识以来一直热热闹闹,对他的上仙身份也就是开始时恭敬了数日,之后就经常会言辞无礼顶撞,气得苍梧没脾气。

现在细想起来,她不是这样的人,生于侯门世家的千金小姐,就算不受叔婶疼爱,该有的教养却也一丝不曾落下,润翠在外人的眼中向来都是听话懂事,娴雅守礼。

也只有在面对着苍梧时会任性肆意一下,他们一人一仙,身份天差地远,性情也南辕北辙,学识本事更是没有一点可以相提并论的地方,却能渐行渐近,最后终于两情相悦,亲密无间。

在民间隐居的那段时间,润翠自己都常常要自得一下,他们这才是真正的神仙眷属。

润翠有时想想自己都会不明白,不知苍梧喜欢自己什么。

问了两次,发现苍梧也说不出,只告诉她这是劫数,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任何发展到极致的东西都是劫数,于人如此于仙亦同,闯过去了就河清海晏,天地清明,自然会有一个新境界;闯不过…

闯不过会怎样,苍梧没说。

现在看看苍梧这个气息奄奄的样子,润翠便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说闯不过会怎样,这种后果,多说无益,想多了也是徒增烦恼罢了。

附在苍梧的耳边低低道,“苍梧,你不就是担心回去之后会忘记了这段凡尘旧事吗,所以一定要苦苦的忍着,不要紧,别担心这个。”

指尖轻柔拂过苍梧的眼睛,鼻梁,嘴唇,所到之处无一不是难描难画的精美,语气渐渐坚定,“你放心,就算你会忘了,我也一定想办法让你再想起来的,你放心回去疗伤吧。”

放开苍梧,小心让他靠在床头,自己在床跪下,朝天拜了拜,默默地道,天地为证,我夏润翠承诺了苍梧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哪怕要我粉身碎骨也决不反悔。

拿过一旁的玉佩重新挂在脖子上,起身整了整衣衫和头发,去打开房门。

果然不出所料,紫燕和碧骅两个都站在门外。全都脸色凝重,“仙君怎样了?”

润翠侧身让开,“你们自己进来看看吧。”

紫燕和碧骅抢进房中,他们不敢乱动苍梧,只敢站在窗边用仙力去探他的气息,其实也不用探,只用眼睛看看就知道苍梧这个时候仙力涣散,情况危急。

紫燕猛然回头,“夫人,仙君这个样子已经不能再滞留凡间了,再拖下去只怕不妙。”

碧骅脸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仙君要是魂飞播散了,天尊降罪下来,夫人非但什么都留不住只怕还会有被挫骨扬灰的天谴!”

紫燕回头斥道,“碧骅!不得对夫人无礼。”

润翠摇头,郑重说道,“我不怕天谴,我只怕他伤重不治,你们带他走吧。”

紫燕和碧骅都是一愣,他们三人已经接连恳求了苍梧数日,苍梧都不肯答应,非但不肯答应还严令他们日后不得违拗持有圣桓宫玉佩之人的心意。

他们知道苍梧在石门山时就将圣桓宫的圣物墨玉佩赠给了他在凡间的夫人润翠,言下之意就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回仙宫的。

紫燕现在说这些话几乎就是在尽人事,而碧骅已经怒得要口出恶言,恐吓威胁。

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喜,碧骅只怕润翠要反悔,一大步跨到床前,做法将苍梧稳稳托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等等!”润翠拦住他。

碧骅竖起眉毛,“怎么?仙君都这个样子了,夫人还不肯放?”

润翠道,“不是,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要硬缠住他不放的心思。我只是想问,我要如何才能去圣桓宫探望苍梧?”

碧骅傲然道,“圣桓宫是仙界重地,凡人不得擅入!”

转念一想,又怕自己一句话堵死了润翠的后路,她情急之下要反悔,再不让他们带苍梧走了,又道,“不过有个办法,夫人和仙君一起待了这段时日,身上也沾了不少仙灵之气,你去九华山拜见一位赋毓真人,他是个得道的散仙,你可以拜入他的门下修行,赋毓真人的师祖和圣桓宫有些渊源,每过几十年会来宫中纳礼拜见,你就可以跟着一起来了。”

“要过几十年?”润翠犹疑。

紫燕阻住碧骅,“你带仙君走吧,我来和夫人解释。”

碧骅一听,正合心意,不再多说,化道青光带着苍梧消失无踪了。

紫燕对脸色瞬间僵住的润翠道,“夫人别和碧骅一般见识,他性情直率,对夫人有些不满,言语间难免不恭敬。”

润翠强忍住心中的巨大失落,“我知道,碧骅他在古鼎关的时候就来劝我让苍梧尽快回天界疗伤,可是后来苍梧并没有回去,反而和我隐居在了凡间,碧骅他一定认为是我缠着苍梧不放。”

紫燕温然道,“我知道这与夫人无关,仙君他几千年来都是心高气傲,我行我素的,别说你一个凡间女子了,就是天尊有时也管不到他。”

“那碧骅方才所说的九华山赋毓真人可是真有其人?”

紫燕犹豫道,“碧骅说的其实也没错,夫人你现在是没法去仙宫的,到九华山拜师,由赋毓道人引渡一下不失为一个办法,我看夫人身上的仙力已经有些根基,你又有圣桓宫的玉佩相佐,想要入他门中应该是不难的,赋毓几十年前来仙宫拜见过一次,算来再过不到几年他便又该去了,夫人倒不用等几十年之久。不过赋毓并不是什么性情和善之辈,你却要自己小心才是。”

叹一口气,诚心道,“其实仙凡殊途,其间相隔天堑沟壑,你看仙君如此位份尊崇的仙者在凡间和你一起都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更何况你一介凡人要去天界与他相会?我实话告诉夫人,你们这些时日在凡间所遇的事情并非巧合,乃是劫数。仙君这样位阶的仙者再遇天劫就不是什么天雷地火,而是这冥冥之中的安排,躲不过,避不开,步步深陷,终至不能自拔。他都如此,你又如何能忍得?我劝夫人还是忘了这段□回去家中吧,凭你曾为大宇朝中所做的那些事情,陛下和秦将军都绝不会亏待了你,此后安享人间富贵不是很好。”

润翠低头,半晌之后又再抬起,眼神中已是一片清明,对紫燕道,“多谢提醒,只是我身为一个女子,这世间于我最重要的无外乎是夫君和孩子,我今天一日之间就失去了他们二人,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忍的?况我答应过苍梧一件事情,答应了就要做到,我没有什么大本事,唯有倾尽此生之力,做过了方才不会后悔。”

玄月观

九华山玄月峰,山势峻秀清奇,终年仙雾缭绕,瑞蔼纷呈,相传山中有神仙洞府,有缘人若是进得深山寻到洞府就有成仙得道的机缘。非常文学*

只不过有缘人终是少数,每年都有数百人怀着一颗万分虔诚之心入山求道,可惜不管入山的是何人,结局基本大同小异,全都是踏遍山前山后,连神仙的影子都看不到,最后无不铩羽黯然而归。

来寻仙访道的人多了,就照顾得半山腰一座玄月观香火旺盛,信客众多,来请观中几位道长去做法会的邀约从年中端阳一路排到了来年清明,且家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因非豪门大户绝请不动这些声名远播的道长。

玄月观中一层层的殿堂山房,一进进的静室幽居,大气俨然,一派宏丽之象。

润翠身穿一件蓝色道袍,绾着头发,素颜清减做道姑打扮,正奋力挥舞着一把大扫帚在清扫着玄月观后殿三清阁前的落叶。

“夏师妹,你在做什么呢?”清朗的声音响起,一个身着杏黄道袍的年轻男子衣裾飘飘,快步走来。

“方师兄。”润翠收起扫帚站好,“大师姐吩咐我清扫一下后殿的落叶,她说后殿来的人虽不多,但这里是师傅每日里常来的地方,也要勤于洒扫才是。”

这位师兄名叫方勤,有个二十六七岁年纪,在润翠入门之前,是玄月观主最小的弟子,性情爽朗,这时就笑道,“大师姐又不是师傅,以后你别理她,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你新入门,摸不清规矩吗。你是师傅的弟子,在玄月观里辈分高着呢,下面这许多火工道人,还有各位师侄门下的诸多小道童,哪里就轮到你来做这个了,你要是拜入师傅门下却一天到晚扫地,那岂不是白白荒废了光阴。

润翠抿抿额角头发,淡然一笑,“师傅说我才刚入门,他老人家不忙亲自教我,让大师姐她先指导我一段时日之后再说,大师姐她让我扫地,我自然要扫了,这也没什么。”

方勤对这个新入门的美貌师妹很有好意,平时很愿意关照一二,微笑道,“你等着,我去唤两个僮儿来帮你扫,然后师兄带你去上面转转。”说着一指身后的三清阁,“里面是本观数代珍藏的典籍,不光是道家真言,还有一些民间的传记,诗词,很有意思的。”

润翠扫地也扫得累了,点头,“也好,多谢师兄。”

玄月观主道号谆鎏,执掌玄月观已有三十余年,德高望重,身份超然,门下有五名亲传弟子,五名弟子又各收门徒,观中人丁兴旺,有着几百口人。

方勤是谆鎏道长亲传徒弟中最小的一个,本已是关门的小弟子,不意数月前翟绣州的夏知州派人携厚礼送了他的妹妹来,说道舍妹自幼与仙家有缘,一心慕道,久仰谆鎏道长的大名,如今志心朝礼,恳请道长收纳。

看在夏知州大人的情面和厚礼的份儿上,谆鎏道长破例又收了一名女弟子,就是夏润翠。

对这个因为情面难却而收下的弟子,谆鎏道长不是很在意,随手将人交待给了他的另一个女徒弟,就是润翠口中的大师姐,大师姐四十□岁,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又修道多年,本应豁达通明,可惜恰恰相反,这位老道姑尖刻严厉,对于润翠这个靠厚礼重金拜进门来的小师妹很看不上眼,故意为难她,这些天来,道家玄理,黄庭妙言一句都不曾指点,单是派她在玄月观中四处扫地了。

玄月观规模宏大,占地广阔,想找打扫的地方,那是举手之劳,大师姐每天抬手随便指一处,润翠就要扫上一整日。

自家有时休息的时候回思往事不由就要苦笑,她这辈子虽说投胎于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可是貌似和洒扫十分有缘,只要有人看她不顺眼,就要派些此类的活计来折腾她。

以前在太后宫里润翠就已经很能想得开了,现在遭遇大变,性情更加稳重,这点小不公更加不会放在心上,况她也不是真的要来学什么道家真言的,大师姐要是真的教导这些东西,以她现在心境,还真是静不下心来学。

不如每天出出力,山中清凉舒爽,风里都带着草木香气,每日在道观中前后走走,空了到近处溜达溜达倒比闷在屋中强。

夏去秋来,倏忽间已经到了白露时节,润翠的堂兄夏润书夏知州不放心她,还专程派人又来探望了一次,送了些衣物用品,顺道再给谆鎏观主带了封书信并金银法器若干聊表心意。

谆鎏观主这才想起自己还新收了一个女弟子呢,看来知州大人对这个妹妹十分关心,隔三岔五的就要查问,那他便不好太过忽视这个弟子。

叫过身边的小道童道,“你去将安臻叫来。”

安臻便是润翠,她入门属安字辈,大师姐号安岩,最小的那位方师兄号安霖,润翠便叫安臻。

润翠扫了几个月的落叶,正在心急,听说师傅让她去,连忙扔下扫帚,随着小道童来到师傅谆鎏道长的静室,进去行礼拜见,“徒儿见过师傅。”

谆鎏道长见她规矩守礼,便十分满意,点点头,“你大师姐教得不错,看着已比初来时多了几分道家的稳健之气。”

润翠应道,“是,徒儿这些时日跟着大师姐的确受益匪浅。”

谆鎏道长捻须,“安臻,过几日为师要入山参拜师祖赋毓真人,你也跟着一起去吧。届时好生跟在你大师姐的后面,礼数言行上切不可有闪失。”

润翠浑身一震,抬头道,“师祖赋毓真人?师傅,这…这玄月观观主不就是师傅您老人家么?”

谆鎏道长自得笑笑,“安臻啊,你兄长夏知州说你从小慕道,他敬仰九华山玄月观的大名便将你送来此处修行。今日也好叫你知晓,我这玄月观绝不是个浪得虚名的地方,本关乃是由赋毓真人在一千两百年前所建,传到为师的手中已是第九十八代。”

“那赋毓真人他?”

“赋毓真人早已得道成仙,隐居山中。故老相传玄月峰上有神仙洞府,那也不是谬说,只是世人大都肉眼凡胎,即便入得仙山,轻易也是难见真人一面的。”

润翠兴奋,声音都有些颤了,“弟子竟有这个缘法,过些日就可以去拜见真人?!”她这并非装的,是真的心情激荡,暗道我猜的没错,四处打听不到的赋毓真人果然和玄月观有些渊源。

谆鎏道长捻须微笑,“不错,只不过这是本观的隐秘,除了为师的亲传弟子等闲不给他知道,得窥仙颜必然对你日后的修为大有裨益,所以这次为师也带上你,你日后见到你的兄长夏知州也不至于说我这里沽名钓誉,并非个真正修行的去处。只不过有一样,此事不可对外泄漏,你对兄长也不能说知。”

润翠强抑住心底的喜意,应道,“弟子省得的,师傅您放心吧,我只和家兄说师傅您乃是一位真正的得道高人,玄月观人杰地灵,他送我来这里修行当真是明智之举,送得对了!”

赋毓真人

雨落山壁清润,风来松卷翠屏。

润翠随着师傅谆鎏道长和几位师兄,师姐步行上山去拜见师祖赋毓真人,一路但觉满眼葱茏,景色秀美,暗赞这真人很会享受,住在这里果然能够彰显仙家风范。

走到玄月峰上一处花香木丽,薜萝满崖的地方,转个弯,就有一片亭台楼阁呈于眼前。

润翠心里奇怪,这么明显一大片房宇楼阁,寻仙之人怎么会找不到?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这里平时一定是被施了障眼法,所以常人看不到。

谆鎏道长领着六名弟子到了大门前就停了下来,并不高声招呼,而是垂手肃立。

等了片刻,里面出来一个穿绿衫带珠簪的俏丽小婢,探头看看,“谆鎏道长来了,麻烦稍等,我去里面问问,看真人现在见不见。”

谆鎏道长已然年逾七十,虽然保养得当,一直身轻体健,但也不免沟壑满脸,这时就将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不麻烦,不麻烦,我等弟子在师祖的门前等等乃是天经地义的份内之事。”

那小婢子也不多说,转身就进去了。

润翠对于真人的地方会出来这么一个好似富贵人家侍女的人物很是好奇,方师兄在后面悄悄告诉她,“别奇怪,真人是个女子,所以跟前伺候的也都是些姑娘家。”

“啊?真人是,是位仙姑啊!”润翠讶异不已。

待到被引进仙居,到了一处半敞的花厅之中,见到了赋毓真人的真面目后,润翠更是惊讶得要张大嘴合不拢了,她一直以为赋毓真人应当是比师傅谆鎏道长还老的老道士,没想到自己所想和真人差着十万八千里。

赋毓真人是一位端严秀丽的年轻女子,虽然根据她一千多年前就创建了玄月观来算,这位‘年轻女子’至少也要有一千两百多岁了,但看起来当真只像是个双十年华的人物。

真人做半道半俗的打扮,端正的鹅蛋脸,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头发只简单的挽了一下,用一根碧玉簪子别着,穿了件玄色长衣,宽袍广袖,动作间飘洒自若,脚下是双八宝攒珠的青缎鞋。

等谆鎏道长带着众弟子行过礼后,赋毓真人就淡淡的开口道,“行了,免礼吧,最近山下道观里可有什么事情没有?我怎么觉得这玄月峰中的气息近来有些不稳。”

谆鎏道长谨慎侍立一旁,细细想了半日方答道,“回师祖话,近来玄月观中还有山下都没有什么异常之事,不知师祖所说气息不稳指的是什么?”

真人摆摆手,“算了,一点小异常,算不得什么大事,也可能是哪个有些道行的山精树怪误闯了我们的地方,只要它别在此处生事,那就随它去吧。”

犀利的目光在谆鎏道人的身后扫了一圈,“怎么今日多带了一人来?”

谆鎏道长又再恭恭敬敬的道,“回师祖的话,她是翟绣州夏知州的妹妹,自幼与道家有缘,因仰慕我玄月观的盛名,所以由她兄长夏知州保荐来我门中,算是我的关门弟子,道号安臻。”

润翠连忙出列,“弟子安臻,参见师祖。”

只因这位师祖辈份实在太高,大家都不知是她的第几世玄玄玄玄徒孙,所以统一尊称真人为师祖,倒了省去了不少论资排辈的麻烦。

赋毓真人漫不经心的看了润翠两眼,“哦,下次再有种新进的小徒儿就不要带到我这里来了,人多了太杂乱。咦!”

忽然‘咦’的一声坐直了身子,朝润翠招手道,“安臻,你过来。”

润翠看一眼师傅,谆鎏道人赶紧朝她点点头。

踏上几步,停在离真人一丈远的地方,“师祖?”

赋毓真人这次便细致打量她一会儿,过了好半天方低声自语,“奇怪了,怎么竟有一点他的气息?”

对着润翠道,“倒是个挺俊俏的丫头,你愿不愿意来跟着我修炼啊?”

此言一出,润翠的师傅和师兄师姐们尽皆大惊失色,仙家只渡有缘,玄月观中已经数百年来无人能够得师祖青睐,挑选到身边指点栽培了,不意这个才入门不到一年的小徒弟竟能有此机缘。

润翠小心答道,“弟子愿意。”心中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如此好运,才来一次便心想事成。

赋毓真人不再理她,转而又去问了谆鎏道人几句山下道观里的事情,便露出一丝不耐,“知道了,次次来都是这样回话,我听了上千年,耳朵都要起茧子。唉,我也不指望你们能有什么大作为,只要给我看管好我一手创下的这些基业也就是了。行了,你们回去吧。”

润翠不知自己是该去还是该留,站在当地不晓得要如何是好,赋毓真人总算是又想起了她,“安臻留下,这里一应的物事都有,不必再回去取东西了。”

润翠低头道,“是,师祖。”又问道,“弟子想送师傅和诸位师兄,师姐下去,不知……?”

真人招手叫过刚才引他们进来的绿衫小婢,“柳意,你和他们一起出去,给安臻指点一下路径,免得她回来时找不到。”

柳意领命,随着众人出来,到了门口却不让润翠再走了,“你送到这里就差不多了,我还有事,没功夫给你指路,这里的路径被真人施了迷幻之术,变化多端,一时半会儿的也讲不清楚。”

润翠一愣,再回头看看师傅,谆鎏道长见怪不怪,先是又将一张老脸笑成一朵菊花,对着柳意道,“多谢,多谢,劳烦姑娘送到此处,足感盛情,姑娘有事就先请回吧,老道来来回回走了几十年,识得路径,让这小徒儿送我们一送,我告诉她怎么回来就是。”

柳意‘哼’一声,道,“也好,”吩咐润翠,“你回来后别要直接去冲撞真人,先进东边偏院,到右首第三个房间来找我。”

润翠心道这真人身边的婢女比皇上跟前的总管大太监还气派,当真厉害。

随着谆鎏道长一行走开一会儿,离得真人的住处远了,谆鎏道长便停下脚,“安臻啊,师傅真没想到,你竟能入了师祖的眼,这可是天大的福分啊,本门已经有数百年不曾出一个能入师祖法眼的弟子了。师祖身边都是有些道行的人物,自然不会把我们放在眼里,你谨慎些,别得罪了他们,师傅回头让人给你送些上好的珠玉饰物来,你四处打点打点,等到在师祖这里站稳了脚可要时常记得下来看看师傅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