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开始摔东西,台灯,遥控器,茶壶,她又去搬电视机,拉了几下实在是拉不动,她累得趴在电视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她妥协了。

“我不想对着这样一张脸吃饭,去洗干净。”

“那就别和我吃饭!”被冒犯到的小丑尖叫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请平心静气,今天的事完全是你自己的失误,勿迁怒别人。”

“如果不是李家祥那个混蛋突然出现在急症室里,我会慌慌张张把钱包掉了?”

“你知道李叔叔什么也不会说的。”

“我不相信他!你为什么要我相信他!”

坐在隔壁的黄机要和李医生就听见主卧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一会激烈一会冷静,那个激烈的声音用尽了世上最恶毒的语言骂着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人。

两人大气也不敢出,直到一声脆响——

“李医生!”

两人赶紧开门进去,一片狼籍的地毯上两个人滚作一团,美人拼命压着小丑的脖侧:“她把脖子割伤了。”

李医生赶紧上前查看伤势,小丑继续用高分贝的嗓音咒骂着:“别碰我!别碰我!”

“还好,伤口不是很深。”

李医生俐落地帮她包扎伤口,两人四目交接的时候,他才发现小丑的一只隐形眼镜在混乱中掉了,露出阴冷的绿色瞳仁。

他心惊胆颤;冷不防小丑一口唾沫吐上来,正中他的额头。

美人一巴掌就扇在她脸上:“绿宝,你疯够了!”

“不要叫我的名字!”小丑哭叫着,“请不要叫我的名字!”

看着哭得那么绝望的女儿,朴桂兰的心好像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痛得整个人都佝偻起来,她麻木地拿出钱包,放在女儿的手里。

小丑抽抽噎噎地打开钱包,抚摸着里面的那张照片,一个穿着彩虹袄的小姑娘和另一个穿短襦长裙的小姑娘在月轮湖旁手牵着手,头靠着头,那个穿汉家便服的小姑娘美得惊人,一脸笑容;而穿朝鲜族盛装的小姑娘头部却被挖去了。

当时的欢喜,当时的幸福,随着时间,一去不返。

第3章

“所以你说,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自己的钱包里面放上一张被毁坏的照片。”

坐在咖啡室里,金珊夜实在恼恨自己的愚钝。一看到庄琉理的脸就分寸大乱。

“所以那个钱包应该是属于朝鲜族小姑娘的!就是那个被挖了头的小姑娘!”时达大喜,这下就全对上了。

“算了,我心里烦得很,先走了。”金珊夜站起身来,“今天晚上九点origin会在月轮湖拍摄新mv,我可以帮你安排单独访问。”

“多谢多谢,我来买单。”

送走了金珊夜,时达赶紧从挎包里拿出笔记本。

“‘女权斗士朴桂兰议员,女儿远走他乡为那般’,”他斟酌着,“不好不好,‘神经病女儿,你是议员母亲心中永远的痛’,不行不行,既要突出朴桂兰的议员身份,又要把她女儿得了神经病,扮小丑发疯的现状凸显出来,还真是难,‘议员母亲心中不可言喻的痛啊,神经病女儿的出路在何方’,这个名字正点。”

“对了,她的病因呢?”时达停下笔,苦苦思索,“被望女成凤的母亲苦苦相逼?还是对同性求爱不成,世俗压力?哼,管它的,反正朴璧希还在格陵城这件事情就够炒一碟的,她老娘当初赌上政治生命都要说她走了,现在真相大白,肯定很有爆点,多少人会被牵扯进来,哈哈,谁让我的新闻嗅觉如此灵敏,想想看,整件事情就是这样的嘛,朴璧希因为对同性求爱不成,精神分裂,而其母为了掩盖这件丑闻,对外宣称女儿出国留学,实则将她留在人鱼岛密切监视,朴璧希满腔惆怅无法纾解,所以扮成小丑在广场上教小孩子滑冰,哎呀,和她走得最近的那个小姑娘,岂不是吃了大亏?啧啧啧,同性性骚扰现在还没有受到民众的重视呀……”

“什么同性性骚扰?”坐在他对面的人终于不耐烦了,一只手指伸过来勾了勾他的下巴,“时达,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我就听见你不停地念叨念叨念叨。”

时达一抬头,原来是大学同学张鹏生:“你这小子真是神出鬼没!我的秘密都被你听见了!”

“什么破秘密,”张鹏生掏了掏耳朵,“念经一样,我不爱听。”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这里离电视大楼可远得很。”

“离市政厅近,我来等个同事。你请我吃中饭吧。”

“剪辑师不比我赚得多?我只是个小记者!”

“得了吧,我明明看见你和Tyche事务所的金助理有说有笑,傍上了她等于有了千里眼顺风耳,我一天到晚窝在剪辑室里剪个不停,通宵达旦,惨的要死,就拿昨天来说吧……”

“行了行了,请你吃请你吃。别废话了,打断我的文思。”时达一招手把侍者叫来点了个商务套餐,没想到侍者却强烈推荐新推出的情侣双拼,打折还送优惠券,时达被强逼着点了情侣双拼。

“你不要窃喜,我没打算和你一起吃,”张鹏生指指正从桃源广场走过来的一名橙衣美女,“我同事来了,你到那边去坐,比较安静。”

“见到朴议员了么?”邵静安一坐下来,张鹏生就问道。

“据说临时有事,取消了见面。”邵静安脱下外套,“但是办公室发言人,那个叫娄……娄……”

“娄一国。”一个幽幽的声音从隔壁那桌传来。

“对,娄一国说,访谈不可以涉及朴璧希。”

小张愣了一下。“那你遮半边脸就主持好了。”

“别开玩笑。我第一个反应是,如果不是心中有鬼,她为什么不愿意我们提到朴璧希?”

“你应该问他。”

“我问了,他说,朴桂兰议员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和政治有任何的牵扯,朴璧希不日将学成回国,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对民众还会有任何影响。”

“这个理由很有力。”

“你信他?”时达终于忍不住溜了过来,“冠冕堂皇的背后往往是不堪的真相。”

“你是谁?”邵静安直跳起来。

“你好,敝姓时,鲜闻乐见的记者,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正在跟进朴璧希的新闻,希望大家能互通有无,多谢多谢。”

“可否不要在我面前说你的那些猜测?你知我喜欢绿宝。”

“你何不听听我的推理?再反对我不迟。”接着时达就将今天的所闻所见详详细细讲述了一遍。

邵静安在听的过程中一言不发;直到时达讲完了,她才冷笑一声:“时先生,恕我直言,你的这些猜测前半段不成立。”

“怎么可能?”

“朴璧希出国时十岁,何来同性之爱?她在顷优的成绩稳定,还参加了大量的课外活动,琴棋书画当作消遣,但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竞赛,因为朴桂兰说要让她在宽松环境下成长,这些都有资料可查,何来母亲相逼一说?”

时达张口结舌:“但她的确神经不正常,否则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头挖掉,还放在钱包里?”

“那只能说明你不了解女孩子,那是一种自我厌恶的表现,和神经病差得远。而且你亲眼见到小丑救人,试问一个神经病患者,怎么可能条理清楚,有条不紊地疏散人群,叫白车,做急救?”

“所以朴璧希并不是疯了,她可能受到了什么刺激无法再以原来的面目出现在公众场合,朴桂兰又一心要掩盖这件事,所以将女儿安置在人鱼岛,一方面可以掩人耳目,一方面又可以照顾她。但是朴璧希心有不甘,所以常常扮成小丑出现。”

“而且二零零九年发生了什么?朴桂兰被左翼分子威胁,朴璧希随即从顷优退学,如果我没有估错,这件事情八成和他们有关。”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时达鼓掌,“邵小姐,还是你逻辑缜密,分析的丝丝入扣。”

邵静安被他一夸,不免飘飘然,意欲进一步分析,却看见小张面色不好,立刻圆场道:“就此打住,其他的就和我们节目无关了,吃饭,吃饭。”

晚上九点,摄影准时开始。月轮湖上亮如白昼,数辆保姆车停在冰场外,音响调到最强,放的正是origin的冬季主打歌《神的榜样》。

坐在湖边的皮导演并没有因为初零大病初愈而放松要求,拿着扩音筒大声命令着:“comeonboys,你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精神一点,再精神一点!小相,柔光板在右边,眼睛睁大一点。再大一点!初零,你脸上那是什么表情?那个拍照的走远一点,我们好好地酝酿一下情绪,争取一条过。”

“我头一次知道,自己写的歌也会听到想吐。”初零打着颤滑过四九二的身边,脸上还要露出温柔的笑容,“你觉得这冰够结实吗?”

“如果我们掉进冰窟里,那可真是自作自受,”听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考拉百无聊赖地拨拉着吉他弦,“我的腿冻得受不了了,还要穿这么薄的打歌服。”

“没看初零穿的最多吗?不行,这样显得胖,为了你的形象着想,我们替你分担一点好了。”

“不要抢病人的衣服!”反抗无效,初零的帽子,围巾,外套瞬间就被扒了下来,四九二,小相,考拉嬉笑着四散逃开,好笑又好气的初零只好滑到湖边去找金珊夜拿暖暖包。

整场拍摄就在嘻嘻哈哈的气氛中开始,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下,果然一条就过了。

“要不要去济民路吃宵夜呀,我请客!”皮导演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只有初零摇摇头。

“我不饿。”

“谁吃宵夜是因为饿?你这个家伙专门败兴!”

“行了,我送他回工作室,你们先去,我一会儿过来。”金珊夜知道他又陷入情绪低潮了,遂站出来处理。

“我想留在这里,等一会儿再走。”初零转身滑远,“你们不要管我啦,没事的。”

了然于胸的考拉和小相对四九二使了个眼色。

“行,你就一个人疯去吧,最好掉进冰窟窿里,看谁能救你。”

“我会小心。”初零踩踩脚下的冰层,“你们先走吧,玩得开心点。”

他摆摆手,朝湖的深处滑去,拐了一个弯,两岸的松树影影绰绰,像无数张开手呐喊的巨人,这里离藏玉河很近,冰层也变得很薄。

他能感到冰层在脚下变得脆弱起来,探险突然一下子就变得索然无味;于是转身回去,但是眼前一晃而过的黑影让他止住了脚步。

“谁?”

那黑影没说话,初零打开手机上的照明灯,白晃晃的灯束打在那人的身上,她捂着脸,但那一身海星服出卖了她。

“是你?”初零突然想起金珊夜的那个理论,心中不免生了些怜惜,“很晚了,怎么不回家?”

你拿了我的船票,我回不去了。朴璧希心里一遍一遍地喊着,但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母亲夜机去了外地,让她跟着黄机要回人鱼岛,但她从澄丽溜了出来,到了码头才发现船票没了,又气又悲的她漫无目的地走到了离码头不远的月轮湖边,但是却发现这里并不如她印象里那般的美丽平静,有人在拍摄,而且还是以害她狼狈不堪的笨蛋为首的一群人。

一开始她只觉得烦燥,这帮家伙破坏环境,浪费资源,音响开得震天响,也不怕把冰都震碎了。

但是那个早上还在感冒发烧的少年,早上还在落落寡欢的少年,一开口,就创造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她不懂音乐,她从来不知道架子鼓,贝司,吉他加上一把放纵呐喊的声音可以形成如此强烈的冲击。

别说我需要坚强/坚强只适用于被侮辱的那一方/藏在肩上的翅膀能灿烂我的脸庞/理想不怕暴风雪来嚣张/这一次的自负不需要谁来原谅/谁都一样/戴着面具怎么去无欲则刚/大肆流泪不必怕败坏神的榜样/最后至少还有双翅环抱我的肩膀/浴火重生我在逆风中飞翔/我想拼命的想/不肯低头的小小锋芒/我唱拼命的唱/不会熄灭的小小霞光/哪怕只有微弱光亮也不能输了倔强/哪怕只有微弱光亮也不能输了倔强

她不知道颤抖的是脚下的冰层,还是她自己,谢天谢地,没有出事,十年来她头一次很怕死,怕死在这一刻。

就这样,曲终人散,她还在感受天地间的回响,以至于忘记了隐藏自己。

“怎么了?”初零微笑道,“我不信你是哑巴,否则你怎么打120。”

他知道是我救了他。朴璧希盘算着,或许他会借钱给她买船票回人鱼岛,但是叫她如何开口,这么多年,她早已丧失了和异性交流的基本技能。

“我想起来了,你住人鱼岛。可是这么晚也不可能有船了;你看,天气这么冷,你又是个女孩子,呆在外面很危险,你在格陵有可以借宿的地方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她还是不出声,思想疯狂旋转着,她应该回澄丽,但是她享受着摇滚带来的片刻宁静,不想回到那个让她发狂的地方。

初零看着她被雪水打湿的袍子,还有狰狞可怖的脸庞,慢慢滑到她的身边。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参照物,强者之所以强,是因为有更弱小的生命出现。

“我从来没有试过和一个女孩子说了这么多话后她还无动于衷,”初零笑道,“好吧,我输了。你可以任性地留在这个又黑又冷的地方。再见。”

他挥手作别,再也不看小丑一眼,滑上岸,脱了冰刀,走了没几步,松树下传来齐刷刷的掌声,是一直没走远的四九二他们。

“初零的搭讪技巧值得我们全体学习,大家向他致敬。”

“你们就尽情地嘲笑好了,反正我对女孩子一贯没辙。”

“谁说的。”考拉搭着他的肩膀,“她已经跟上来了。”

第4章

姗姗来迟的太阳把有气无力的阳光洒向视讯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