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静安的办公室里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看了今天的《鲜闻乐见》没有?”张鹏生劈头就问。
“看了,我很不高兴。非常不高兴。”奇怪了,他居然还来质问我?邵静安一脸羞愤。
“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时达把你的分析全写上去了!福尔摩斯!”
“你是说头版头条的那篇《女儿心中不可言喻的痛啊,议员母亲的出路在何方》?我看了,知道的他都写了,不知道的他没夸张,文笔差了一点,但是很有分寸。”
“他还用了你的名字,‘经本市知名人士邵某分析,以上种种,皆有极大可能即是事实的真相,只是议员母亲想要掩盖的那一部分,对罪犯的纵容乃是对市民最大的伤害,我坚持民众有知情权。’”
“那是他作为记者的职业操守,我和你都不该干涉。”
“你居然不知道害怕?”
“怎么了?我正好借这篇报导向朴桂兰发问。”
“邵静安,我是不想打击你,昨天才没有插话,时达他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小丑就是朴璧希吗?他亲眼看见小丑卸妆了吗?他有那张照片吗?他能证明那个被挖掉头的人就是朴璧希吗?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口舌相传,没半点书面的证据!”
“虽然这些都没有正面的证据,但是种种迹象表明……”
“得了,和政治家玩心眼,你是不是自信过了头?就算你们的推测都成立,朴桂兰大可以烧了照片,然后说自己和李家祥没有任何关系。你认为整个讲述中的谁会出来作证?她分分钟会掉转头来告你们诽谤!”
“张鹏生!从八卦的角度来说,这不失为一个好题材;但对于我这个节目来说,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朴桂兰撒了个谎,我问问她原因,这有什么?”
“邵静安!朴桂兰身上可以做的题材多得很,你可以做她怎么争取妇女权益,怎么反对月神计划,怎么改善义务教育,何必要盯着朴璧希不放!那是朴家的家务事!”
邵静安气得手脚发抖:“你明明就是喜欢朴璧希,干什么不承认,去找那个小丑,把她的脸擦干净,看看她到底是不是你的爱人!”
“你不可理喻!”
两人不欢而散;张鹏生气得跑了十二层楼梯到了工作室,然后决定打个电话给时达。
电话接通了,却只有一个压低的声音:“等一会儿我打过来。”
时达赶紧把电话关掉。继续垂手站在雷总编的面前,一脸小心翼翼。
“时达,我也不是说你这篇报道不好,”总编敲着桌面,“你看,市政厅总秘书长打电话给我,我都一力扛了,这完全都是因为你是个人才呀,这么大的独家,我们能把它报导出去,就能理直气壮面对社会各界的诘问,对不对?”
时达连连点头。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雷总编循循善诱,“是后续报导呀!不是我说,现在多少家报纸都盯上了这条新闻,都蜂拥着往北京去采访朴桂兰了,咱们就呆在原地不动,来个就地取材,那个朴璧希肯定还在格陵城,说不定就在澄丽大酒店!只要找到女儿,就不愁没有专访!”
说的真是轻巧,时达心道,你倒是去大街上找个陌生人,问问他受过什么刺激,看他不抽你。
“总之,我们现在全力配合你,一定要把这个新闻搞大搞好,知道吗?我看好你哟!”
时达愁眉苦脸地从总编室里出来,手机又响得惊天动地。
“珊夜姐什么事?”
站在急症室外的金珊夜语气极为冰冷:“你马上到元氏医院来一趟。”
她关上电话,眼神一一扫过站在面前的三个少年:“你们是不是打定主意不说?”
四九二眼睛朝着别处:“已经说过了,是意外。”
“意外?”金珊夜怒道,“穿在脚上的冰刀会把脸划的那么深?我还真不知道初零的柔韧性这么强!”
“是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没有把冰靴放好,”考拉小心翼翼地选择着字眼,“结果又摔倒……”
“考拉,看你撒谎我就难受,别说了!这个答案别说歌迷不会认同,就是我也觉得可笑!”
“对,不是意外。”四九二终于顶不住改口,“初零受伤难道我们这些死党不气愤么?但是做兄弟的不让我们说,我们就绝对不会说!”
意外倔强的三个人,金珊夜想起缪司说过的,origin的四个人就算死都会抱在一起。
“这个圈子就是这么残酷,没有初零的这张脸,origin一文不值!你们自以为是和氏璧吗?等个几百年再有人发现你们的才华好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火气,金珊夜完全不顾自己的话有多么的伤人,转身离去,在走廊上看到了正在和staff交涉的时达。
她把时达叫到了偏僻的地方。
“初零受伤了。”金珊夜指着自己的左脸,“从颧骨到下巴这里,医生正在给他缝针,消息封锁了,现在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哇塞,这种超级猛料珊夜居然第一个想到他,时达感动得几乎要下跪:“谁干的?”
“我如果知道就不会找你,origin的每个人都不肯说,你有没有办法?”
“你放心,他们既然不说,就肯定有问题,我保证帮你把这个混蛋找出来。”
“我最多能把这件事情压一天;如果太阳下山之前你找到了凶手,这个独家就是你的。”
“没问题,”时达拍拍胸脯,“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朴议员的那件新闻就是我的杰作……”
“得了吧。等朴议员回来就够你受的,找谁的晦气不好,你非要去惹当权者。”金珊夜冷笑,“你完全不了解一个母亲的心态,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们什么出格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而且朴桂兰是谁?这点小风小浪对她根本不算什么。”
“珊夜姐,本来我也是这样想来着,但是我昨天深入地思考过了,我觉得这其中真的还有很多问题。想想朴璧希什么时候被爆离开了格陵城?是一九九七年九月份,而那个时候朴桂兰刚刚开始被左翼分子威胁,朴璧希根本就是在政局变化之前就消失了!如果她真的受到什么刺激,肯定不是左翼分子造成的!你再想想……”
“时达,你是不是不把我的事当回事儿?我不想听你分析这些,你给我去把那个混蛋找出来才是你今天的任务。”
“OK,包在我身上。”
“不,她没有回人鱼岛。”一夜搜索之后,黄机要明显变憔悴了许多,他一边抹着脸一边诺诺应声,“我刚和李医生碰过头,您放心,格陵城能有多少个扮成小丑的女孩子呢?我们一定会把小姐找出来。……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他烦躁地关上了电话,朴璧希,朴璧希,你的存在到底还有什么意义?你只会给所有的人带来麻烦,为什么每次自杀都不干脆一点?或者……这次她真的死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这个想法让他精神大振;顿时觉得全身轻松了许多,甚至好心情地对身边走过去的一个小美人笑了一下,天知道,他因为这个保密工作隐忍了多少年。
小美人慌乱的表情让他知道自己吓着人了,马上正容走开。小美人一边朝电梯走去一边朝看着黄机要匆匆消失在门口,才如释重负地转过头来。
初零会在哪一层?他是明星,资料一定被保密了,如果问护士,一定又会被怀疑,还不如一层一层地找,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还有从来没人见过的脸。
怎么会有勇气裸脸出现,她自己也不明白。只是在被初零痛恨和被人发现之间,她更怕前者。
很快,她乘电梯到了顶层,左边是特护病房区,这里躺着的,大多数都是重病患者,靠仪器苟延残喘,但是朴璧希并不知道这一点,她无视“非请勿入”的警告,打开一扇扇的门,那些人都躺着,比低声运作的仪器更无生气,也没有人能告诉她,初零在哪里。
直到了最后一扇门,她打开,坐在病床旁边的一位医生猛然抬头。
“你找谁?”
她可以不回答的;她可以转身就跑,但是她看了看床上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的女人,又看了看那位不怒自威的医生,突然就觉得自己不能不回答。
“我找初零。”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求求你,我找初零。”她哀求着,“我找初零,他受伤了,脸上很大一个伤口,今天早上被送来,一直没有消息,我得见见他,医生,脸被割伤了会不会留下伤痕?他流了很多血,把两条毛巾都染红了,止都止不住,他说没关系,但是我知道肯定不是那么回事,他的朋友说我是个混蛋,我也知道自己是个混蛋,我错了,我得见见他。”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求这个陌生人还是在碎碎念;但是医生动容了。
“今天急症室值班的是苏知礼医生。”
“谢谢谢谢。”她一迭声地道着谢,倒退着走出了病房,关上房门的时候,她看见那个年轻的医生又俯下身去看着那个沉睡不醒的女人,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错过她醒来的第一眼。
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她直接走到护士站去问苏知礼医生在哪里,然后就在三楼的办公室找到了他。说明来意后,苏知礼把手里的钢笔一扔。
“现在的歌迷还真是神通广大阿,初零刚刚被送进病房你就知道啦?我劝你还是去多读一点书,别追星追得连自己的姓都不知道了。”
“特护病房里的那个医生叫我来找你,就是走廊最尽头的那一间,里面布置的好像森林……”本能地,朴璧希把那位神秘医生抬了出来。
苏知礼的脸色一变,斟酌了一下:“我要是知道你假传院长的意思,就给我小心一点。跟我来。”
“金助理的话还真是伤人啊。”四九二还在耿耿于怀,“你是没看见她的脸,比夜叉还狰狞。”
“你知道她在气头上,什么都敢说,”考拉倒是想得开,“过一会儿她就会来讨好我们,大家还不如想想到时候要些什么。我们那个拾音器应该换一个了。”
一直没作声的小相拍拍初零的胸脯:“放心,我们不会把金助理的话放在心上,origin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共进退。”
初零拿起纸笔,沙沙写了几句:“没关系,又不是被敲头,只要还能写歌,怕什么。”
字条在团员间传阅;四个人都沉默了,这一刻,他们不愿再深想其他,管它人气,管它歌迷,管它未来,四九二先伸出左手:“origin,以此日为界,从头开始!”
“别说的那么悲观,”考拉重重拍上自己的手,“只要坚持音乐理想,荣耀终将归于我们。”
“还有我,”小相笑着伸出手,“初零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由我们顶住!”
“origin,为乐而生!”
“有时候喊喊口号还真是浑身舒畅……”考拉伸了个懒腰,一眼就瞥见在门口不敢进来的小美女。
四个人都紧张起来,难道这么快歌迷就收到风声了?
小美女很迟疑地走了进来。她那惊慌失措的表情,真是我见犹怜。
Origin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紧张得一言不发。气氛在微妙地拉锯。
终于还是小美女先开口了:“我……初零,对不起。”
这个小美女,仅仅穿了一件长到膝盖的毛衣,小腿裸露在外面,冻得青一块紫一块。脚上是一双厚厚的棉袜,她连鞋子都没有穿。
众人的表情由慌张变成不解再变成震惊再变成愤怒。
“如果你是个男生,我一定揍死你!”四九二怒吼。
“四寸长的伤口,脂肪组织都翻出来了,”小相阴恻恻道,“我们是倒了什么霉,和你扯上关系。”
她不敢开口;只是眼睛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说不出的惊恐,像被赶入穷巷的小动物,只能祈祷上天能给她一点善意。
初零示意他们先出去,每个人都绕着她走,但是还不忘狠狠剜她一眼。
“伤口扯着痛,不能说话。”他把字条递给朴璧希,又指指自己脸上的纱布。
“嗯。”她的眼睛又开始乱瞄,就是不去看初零脸上的伤口。
“我不应该划你一刀。”她小声说着,不安地看着站在病房外抽烟的三个人,“他们肯定很生气。”
“你怕他们?受害者是我。”初零指指心口,“你是否应该请求我的原谅?”
“你说过没关系。”她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越来越害怕,“我想……你不会报警,但是他们……”
初零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到底是个什么生物?
“你脱下小丑服,天寒地冻地走到这里来,想必也花了很多心思找我,更难得的是,你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不要说话,小心……”朴璧希嚅嚅道,但被初零打断了。
“本来我因为你的勇气已经原谅了你,但是你想要的不是宽容,而是我们不会找你麻烦的承诺。”
“伤害了别人,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别人的痛苦,不是吗?为什么你害怕的却是自己会受到惩罚?除了害怕你有没有一点的内疚?”
她为什么要内疚?她只是条件反射地保护自己;为什么初零会生气?他是该生气,他只是好心帮她摘下耳机,结果却失去了半边完美的脸。
那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错?她和这个人之间可有半分丝毫的信任建立过?
人生中头一次她想自己解决麻烦,但是发现自己和他的距离很远,远的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