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锡元官至刺史,到底也不是白得的,以前是不想去惹西戎人,现在既然木已成舟,西戎人越是罪恶滔天,他越是能得个铲除有功的政绩,当然,前提是鲁平不要发生动乱。

有景昀这个煞神在,他也便破罐子破摔,拿出了全副精神,会同一帮干吏,全城公告,让曾经被欺辱过的苦主们都可以前往刺史府告发,又翻出了卷宗,将从前和西戎人有关的案件都翻出来重新审理。

这一折腾便折腾到了现在,现在所有西戎人罪行都已经查明,于锡元正绞尽脑汁怎样把奏折写得花团锦簇些,好多捞些政绩呢。

而城中领头的西戎人都被抓了,剩下的有府兵和衙役分组日夜盯着,翻不出浪花;倒是城外的西戎部落,遣人来刺史府问了几次,态度傲慢凶狠,于锡元吓得魂都掉了,深怕西戎部落反了,结果景昀请他们去折冲府走了一趟,这几位西戎人和景昀的手下打了几架,便灰溜溜地回去了。

“那都是景大哥的功劳,和我可没半点关系。”宁珞浅浅一笑。

“别过谦了,可不是所有的女子有你这样的胆识,到底是女子堂出来的,和旁人不一样,我与有荣焉。”余慧瑶笑着道。

正说着,有人敲门,吴嫂过去一瞧,居然是从前那户去了西戎女子的人家,一家四口人都来了,那妇人拎了一筐子鸡蛋,战战兢兢地塞进了宁珞的手里。

宁珞刚想推辞,那家人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户主哽咽着道:“一来谢过夫人那日相救,二来再谢夫人和都督杀了那西戎人的煞气,现在我们家总算能安生过日子了。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夫人收下。”

宁珞只好连声道谢。

那户主心满意足地道:“夫人和都督算是替我们百姓们除害了,我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说要谢谢夫人和都督的大恩大德呢。”

余慧瑶朝着她挤了挤眼: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刚送走这一家人,便又有人登门了,这次来的是赵宝清,那个对余慧瑶深有好感的隔壁书馆主人的侄子。

第88章

好一阵子没见,赵宝清的蜜色肌肤看上去又暗了几分,健硕的肌肉仿佛在裹着的军服中呼之欲出,一见余慧瑶,他裂开嘴笑了笑:“慧瑶,我帮你把水都挑好了,瓮里的米也都装好了。”

余慧瑶有些尴尬地道:“怎么又麻烦你了,我让秦嫂请个小工,她怎么就不听。”

吴嫂沉着脸从里面出来了:“她就是贪图个小便宜,我都和她说了好几回了,老是去麻烦赵小哥。”

“我反正刚好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赵宝清解释道,“军营里训练比这辛苦多了。”

宁珞好奇地问:“很辛苦吗?那你为什么不和你家里人一样读书求个功名,反而去当兵了?”

赵宝清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不爱读书,当兵能有军饷,而且现在到任的这位新都督行事公正、练兵有方,只要你愿意好好干,便有实打实升迁的机会,和从前要靠银子买官、靠拍马屁升官不一样了,我们底下的人都很敬服都督,都希望自己能立军功出人头地呢。”

听他夸奖自己的夫君,宁珞不由得心里高兴,余慧瑶也乐了:“赵大哥,你夸的这个人就是这位夫人的丈夫呢。”

赵宝清傻眼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就要行礼:“见过都督夫人。”

宁珞连忙道:“你别客气了,就当我是个普通人吧,你平日里这么照顾慧瑶,我要好好谢谢你。”

赵宝清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千万别客气,远亲不如近邻,我照顾慧瑶是应当的,”说着,他看向余慧瑶,鼓起勇气道,“慧瑶,明日我有一日假,我听说锣鼓山那片已经有野花开了,我婶婶他们说一起去踏青,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余慧瑶怔了一下,还没等她说话,吴嫂却飞快地接了上来:“我家姑娘明日还要授棋呢。”

赵宝清的神色黯淡了下来,片刻之后又重新振作了起来:“那我替你采点花来,到时候插在房间里看上去漂亮一些。”

“好的,谢谢了。”余慧瑶笑着应了一声。

“那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找你,有什么活尽管叫一声就好,我别的而没有,力气有的是。”

他边说边往外走去,余慧瑶过意不去,一路送了出去,眼看着到了院子,吴婶又急匆匆地追了过来,拽住了余慧瑶道:“姑娘你进去吧,我替你送送赵小哥就好了。”

余慧瑶有些尴尬,对着吴婶连连眨眼,吴婶却很是坚持不肯松手。

赵宝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吴婶,忽然开口道:“吴婶,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慧瑶。”

这话一挑开,饶是吴婶原本就不喜这个小伙子,也顿时尴尬万分,毕竟都是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挤出一丝笑来道:“赵小哥,你别误会啊,你脾气好长得也不赖,只是我们原本都是从京里来的,规矩多。”

赵宝清笑了笑,“我知道,我的确是配不上慧瑶,她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和我们不一样,若不是余伯伯遭了难,她也不会到了这里和我们为邻,可是,”他的声音顿了顿,神情郑重了起来,“我是真心喜欢慧瑶的,虽然我现在配不上她,可我会努力的,现在我已经从队正升到旅帅了,这世上的事谁都说不准,吴婶,你说呢?”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春日正午的阳光落在他脸上,那原本就英武的脸庞更是显得生机勃勃,就连坐在屋里的宁珞都感受到了这个青年的诚意。

吴婶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余慧瑶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便轻咳了一声,诚恳地看向赵宝清:“赵大哥,是我的家人唐突了。我们没有半分看不上你的意思,你的确很好,一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的。”

“那你呢?”赵宝清的目光炯炯有神地落在她的脸上。

余慧瑶又尴尬了起来,委婉地道:“我可能不适合你…”

“没关系,慢慢就会适合的,”赵宝清截断了她的话头,很认真地道,“慧瑶,我喜欢你,我会等到你也喜欢我的。我先走了,明日给你送花来。”

“哎…”

余慧瑶叫了两声,却只能眼睁睁地卡着赵宝清的身影出了院门。

她在原地怔楞了片刻,无奈地回到了屋里,只见宁珞掩着嘴正乐着,一见她便鹦鹉学舌,一片情意绵绵地道:“慧瑶,我喜欢你。”

余慧瑶的脸都红了,恨恨地道上前去挠她的痒痒:“好啊,嫁了人了倒学得油嘴滑舌的,我去告诉侯爷让他好好管管你。”

两个人笑闹成一团,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罢了手。

吴嫂跟了进来,在一旁欲言又止,余慧瑶捋了捋凌乱的发丝瞧了瞧她,轻叹了一声道:“吴嫂,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姑娘,你可千万别被他花言巧语给迷惑了,”吴嫂一下子便激动了起来,“他就算是个旅帅了又怎么样?不就带着几十一百号人吗?若是有了战事,他们便是第一个上战场的,还没等他立军功呢,说不定脑袋便不保了。更何况,他是个粗人,只有一身蛮力,你从小便蕙质兰心,一手棋艺独冠京师,京里哪家公子不景仰你?他能陪你吟诗作画吗?他能和你品茗对弈吗?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说着说着,便看向了宁珞,热切地盼着宁珞能附和一下她的观点。

宁珞有些迟疑,吴嫂说的话有些道理,可她却不赞同,经历过上一世悲惨的婚姻,她对男女之间的身份、地位并不执着,在她眼里,两人真心相爱比嫁得高门要重要的多,赵宝清合不合适,主要要看余慧瑶心里到底喜不喜欢。

“吴嫂!”余慧瑶的声音却陡然严厉了起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贩夫走卒、文人武夫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我能吟诗下棋,并不比赵大哥打拳舞剑高贵,以后你万万不可再有此种念头!”

吴嫂不吭声了。

余慧瑶放缓了语调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我娘去得早,你打小看着我长大,总盼着我能有个好归宿;我家遭逢大难,你又不离不弃,跟着我们到了这西北受苦,我打心里感激你。”

吴嫂的眼圈红了,抹了抹眼角道:“姑娘你别说了,这是我应当的,老爷和夫人为人这么好,都是老天不长眼…”

“我的婚事,我自有主张,你也总要习惯,我们家已经遭贬,不是从前那个三品大员了,”余慧瑶的语声温柔,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决断,“说不定日后我就嫁了一个贩夫走卒,难道你就要看不下去就离我而去吗?”

吴嫂哽咽了起来:“姑娘你快别这么说,我还等着替姑娘带孩子呢。”

“那你好好想一想,若是你再这样对赵大哥口出无状,我可真不敢留你了,你还是去我爹那里照顾比较妥当。”余慧瑶淡淡地道。

“不…姑娘我懂了…”吴嫂急急地道,“以后我不再瞧不起他了。”

“那就好,”余慧瑶长吁了一口气,“你去忙你的吧。”

吴嫂抹了抹眼泪,应了一声,脚步刚要迈出门口,忽然抬起眼来瞧向宁珞热切地道:“夫人,你是姑娘最要好的姐妹,又是这鲁平城的都督夫人,想必见过的人多了,你帮着张罗张罗,看看这城里有没有什么人品好又知书达理的男子,替我家姑娘找个…”

“吴嫂…”余慧瑶无力地抚了抚额。

“夫人这里说说有又没什么关系,夫人是你的好姐妹,自然是想着你好的…”吴嫂不死心地道。

“吴嫂放心,慧瑶的事,我向来是放心上的。”宁珞含笑应允。

吴嫂这才破涕为笑,开心地走了。

余慧瑶无奈地道:“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我没觉得我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宁珞试探着问:“那你喜欢这个赵大哥吗?如果喜欢,我觉得他也挺不错,是个有上进心的好男儿。”

她心里想着,若是慧瑶真的喜欢赵宝清,到时候让景昀多照应些,此时正值用人之际,若是赵宝清能立了军功,说不定就能在军中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至于邹泽林,那只好对不起他了,谁让他远在京城呢?收了那些信后也不见他有什么行动,说不定真的已经把余慧瑶放弃了。

余慧瑶怔了片刻,不置可否地道:“谈不上喜不喜欢,我现在只想把这棋室开好,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其实余慧瑶已经十七了,这年纪在京城的闺阁女子中算是不小了,就算在这偏远的鲁平城,也该是出嫁的时候了,宁珞有些不懂,却也只能尊重她的想法。

这一耽搁,两个人出去游玩的兴致也没了,便在棋室里聊了一会儿天,宁珞便告辞了,临出门前,余慧瑶递给她一封信,是余丰东今天刚让人带来的,说是十分紧急,要面交景昀。

宁珞深怕余丰东有什么要紧事,便特意在城中绕了一圈到了折冲府官署,让景勒送了进去。她候在外面好一会儿,却没见景勒出来,反而倒是李云林到了她马车前,说是都督请她进去。

到了这鲁平城这么久了,这景昀办公的官署她还是第一次到,不免好奇四下打量了起来。和平常的官府衙门也没什么大的不同,只是这里门禁森严了些,侍卫均持枪佩刀,更有十八般武器摆在两旁,刀斧森森,看上去凛然生威。

景昀正站在正厅中,面对着一个一丈见宽的沙盘,上面或山峦叠起,或戈壁浅滩,应当就是西北的地形。

宁珞看着好奇,几步便走到那沙盘面前,惊叹道:“你什么时候做出这种东西来了?”

“这大半年没闲着,外出巡视的时候留心了一些,又专门有个勘查地形的小队专门收集信息,就有了这些。”景昀手里拿着那封余丰东的信,脸色略略凝重。

宁珞接过那封信,看了几眼,余丰东在信里说,开年以来,他在边城感觉到边境的北周有些不太对劲,也时常有形迹可疑的北周人在边境徘徊,让景昀务必要小心谨慎。

景昀在那沙盘上指了指边境,眉头紧皱:“余大人所说的,和斥候探听来的差不多。你瞧,昌州和北周交境只有阜马、古焦二城的辖地,而远之所在的应州有大片土地和北周交界,如果我是北周人,必定是大军压境直取北固城,顺势扩展到应州全境,以此为据点再来占领昌州,朝大陈腹地推进,而现在他们的行踪实在让人费解。”

宁珞愕然,以她所知,前世时北周军的行军路线的确如景昀所说,难道是她以前被困在王府,不知道这战事的来龙去脉记错了?还是…这辈子有了什么变故了?

第89章

宁珞使劲地搜索着自己脑中残存的记忆:“我…我也觉得你说的对,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直以为,我哥那里会比较危险。”

“远之也这么说,”景昀思忖了片刻道,“所以,我一直谋划的是,如果远之那里遭袭,我该如何救援。现在看来,是不是我们都被误导了?”

宁珞的心一颤,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厅内有短暂的沉默。

看着沙盘的景昀这才觉出了几分不对,抬起头来纳闷地问:“怎么不说话了?”

“我…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宁珞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这样特意把我…叫进来?”

景昀惊愕地道:“你胡说些什么?”

宁珞垂下头来,掩饰着眼中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低声道:“我…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

她转身要走,却被景昀一下拉住了手臂,下巴被手指有力地捏住了,她不得不抬起头来,那双蕴着水光的眸子惹人生怜。

看着自己倒映入这双眸子,景昀心中的怒意仿佛被一双手搓柔着,不知何时便消失无踪,可是,如果任凭他的小娇妻一个人回到府里,只怕左思右想又要钻了牛角尖。

这真是他命中的克星。

他沉下脸来,冷冷地道:“让你回家去胡思乱想吗?跟我走。”

宁珞被他拉了一下,踉跄地朝前走去,不由得愕然道:“你带我去哪里…我…我要回去了…”

“你再不自己走我就抱你了。”景昀回头威胁道。

旁边有将官经过,朝着景昀行礼,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宁珞。这要闹起来可就成了大笑话了,宁珞不敢再挣扎,只好紧跟着走了两步,不安地任凭他一路带着出了官署,又坐上了马车。

“去西门。”景昀吩咐道。

马车掉头而去,一路缓缓而行,“得得”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回响。

宁珞抿着唇坐在榻角上,脖子倔犟地扭了开去,眼睛看着窗外缓缓而过的风景。

景昀心里好笑,却也不再强迫,只是看了看车窗外的天色,朝着车夫叫了一声:“快一些,不然要来不及了。”

车速明显快了起来,西门很快便到了,景昀率先跳下车来,朝着车上宁珞伸出手去:“过来。”

宁珞忿忿地瞧了他一眼,却故意忽视了那双伸过来的手,扶着车壁拎起裙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要知道,她现在每日勤练五禽戏,又和追月成日里嬉戏,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娇滴滴的连上马车都要人扶的娇小姐了。

前面是古老而巍峨的城墙,大块大块的石砖斑驳,依稀可见刀剑的斑痕,有佩刀的士兵整齐地列队巡逻,一见景昀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有力。

景昀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继续领着宁珞朝着城墙上走去,好像在执行一项至高的军机要务,宁珞也只好昂首挺胸,在一众将士的瞩目下登上了城墙。

站在城墙的最高处,宁珞有短暂的晕眩。

和从前远远看到的不同,从这里往下看去,底下行走的人一下子变小了,巨大的落差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身后一暖,景昀靠了过来,那温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

“珞儿,睁开眼来,朝前方看,”景昀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瞧瞧这里的景色。”

宁珞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眼来,顿时惊呆了。

时值黄昏,广袤的苍穹下,一望无际的戈壁上,一轮圆日正从天际缓缓落下。那落日红得仿佛着了火似的,定在了天地之间,周边所有的景致都已被这落日凝结。

宁珞屏住了呼吸,呆呆地凝视着那极致的美景,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苍穹和落日,所有人世间的一切烦忧都已经消失不见。

天空从明亮到昏黄,又从昏黄渐渐泛起了青黑。

那团燃烧的火色渐渐被那青黑色吞噬,沉下去的一瞬间,所有的温暖仿佛都被带走了,一阵凉意袭来。

一件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宁珞转头一看,景昀正定定地看着她:“美吗?”

宁珞无来由的湿了眼眶,这样壮阔的场景,怎么能不美?

“我让你进来,便是想带你来看这个,”景昀低声道,“来西北前,我说过要带你去瞧这长河落日圆的美景,却因为忙于公务从未践诺,你却从未抱怨,是我的不是。”

宁珞呆呆地瞧着眼前这个男人,从京城到这西北任职,百废待兴,根基全无,景昀要在这里练出一支骁勇善战的铁军,有多辛劳,她心里明白得很,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景昀分心。这鲁平城中日子清寂,余慧瑶虽在城中,却有着自己的生计要忙碌,没有三五好友兴趣相投,没有亲朋好友嘘寒问暖,她只能在后宅中自己找点乐子。

她小心翼翼地遮掩着,不想让景昀看出她的孤寂,却没想到,景昀还是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原本今日想带你出城走走,”景昀歉然道,“可临时余大人的这封信让我费了些神,这又晚了去不成了。”

忽然之间,方才那点猜忌和忿然便消失无踪了。

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对她的男子,怎么会怀疑她的真心,怎们会含沙射影地试探呢?

城墙上的风穿梭而过,天地苍茫,仿佛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宁珞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仰起脸来凝视着景昀:“景大哥,我因缘际会知道一些事情,比如杨彦有野心,比如北周会进犯,可有些事情我却不知道,就连赵黛云可能也无法预料,所以,她才无法心想事成。北周进犯的路线,就我所知,的确是你们想的那样,但有可能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以至于他们改变了计划…”

景昀捂住了她的唇,沉声道:“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把未来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情。我宁愿你是普普通通的人,能平平安安地呆在我身旁,不需要你劳神去想这些东西帮我。”

宁珞怔了一下,难道他以为她是神仙或是鬼怪,才会知道这些事情?她哭笑不得,解释道:“景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因为…”

她话说到了一半,忽然心中泛起了一丝莫名的不安,其实她不是普通人,她是活过一世的,若是有朝一日她的魂魄重新被抽离,那这个世上会不会不再有她宁珞这个人呢?

“因为什么?”景昀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只是因为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很多和现在一样、不一样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宁珞的眉头轻蹙,“我…我在那个梦里,有一段时间过得并不好,所以我一直都不愿意提起。”

景昀舒了一口气,宁珞愿意一步步向他吐露心中的秘密,他很高兴,至于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做那个梦,她的梦里有些什么,他并不在意,只要现在宁珞是实打实在他身旁,摸得到够得着,那就好了。

“珞儿,梦里所有的不开心,都忘了吧,你现在有我。”他低低地道。

宁珞轻“嗯”了一声,依偎在他怀中。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目视着前方,天际线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暗夜笼罩了前方广袤的空旷之地,西北夜晚的寒冷如期而至。

唯有两个人依偎之处,依然温暖如春。

鲁平城的春季虽然来得晚,却也别有一番意趣,这里没有京城开得富贵喜人的梅花、茶花和牡丹,却有各种知名不知名的野花,什么翠菊、金露梅,看上去姹紫嫣红,各有风味。

没过两天,景昀终于抽出空来,带着宁珞去城外兜了一圈。

鲁平城外往东是大陈境内的云阴山脉,往西是一片浅滩,过后便是西戎人聚居的草原,那草原上牧草长得正盛,风吹草低间牛羊可见,纵马驰骋,快意无比。

宁珞的马技只有半吊子,只能骑着追月一溜儿地小跑,末了自然是和景昀一起骑在逐云上,痛痛快快地在草原上骑了两圈,一路尖叫着紧抓着景昀的手臂,感受着这风驰电掣般的酣畅淋漓。

等大家都尽了兴,两个人便信马由缰,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顺手摘下手边的野花,景昀编了个花环套在了宁珞的头上,花儿虽美,然而那红唇雪肌、秋瞳黛眉,一颦一笑间的盈盈笑意,就连这花儿都要自愧不如。

在花海草原上轻声歌唱,箫声相伴,就连那首原本带着轻愁的江南柳都变得嘹亮疏阔了起来。

这短短半日,美好得仿佛在画中一般,一直等回到了城门口,宁珞都还有着一种恍然如梦、醺然欲醉的感觉,频频回头四顾。

“舍不得回去吗?”景昀明知故问。

宁珞点了点头。

“过几日再去就好,我们有的是时间。”景昀笑道。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北边的官道上有四五名士兵疾驰而来,满面焦灼,声音嘶哑。

“报——都督,北周大将军鲁翼率二十万大军连夜奇袭昌州,阜马、古焦二城失守,北周军现距鲁平城仅几十里,请都督速觅良策!”

第90章

鲁平城全城戒严、城门四闭,原本繁华的街道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偶尔看到几个行人,也是行色仓促,佩刀的士兵不时列队快速跑过,倒还是进退有度,不见慌张。

从前只在别人口中听过的残酷战事,就这样突兀地来到了宁珞的面前。

余慧瑶得知父亲所在的阜马城已经沦陷,几乎哭得晕了过去,余丰东只是那里的一个小小县令,身边有那么几个衙役,身在官署必定首当其冲,而她深知父亲的秉性,必定不是献媚邀宠、苟且偷生之人,生还的可能非常低。

看着她哭得死去活来,宁珞却束手无策,在战争面前,所有的个人安危,显得是如此渺小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