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珞呆呆地瞧着他,喉中忽地便哽咽了起来:“翰哥哥…我…”

这样的深情厚意,叫她如何才能报答?

“你怎么哭了…”秦亦瀚有些慌了,“不全是我的主意,祖父和家里人都着急得很,想着怎么才能帮上你们的忙,银子没了便再去赚,这大陈的土地要是被占了,我们这些行商的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帮了你也就是帮了我们自己,沿途好些商绅都捐了米粮呢,也不都是我们的功劳。”

景昀轻叹了一声,替宁珞擦去了滚落的泪珠:“别哭了,等战事过去,我上表替秦家请功,到时候请陛下特赐这西北开市免税的特例,必定让表哥赚的钵满盆盈。”

秦亦瀚笑了起来:“那我可先谢过侯爷了。”

宁珞被他们俩一唱一和地逗得破涕为笑,其实她原本也不是这么容易哭的,可能是因为有了身子,情绪便特别容易激动。

大家坐在一起又聊了几句,秦家的家仆过来禀告,说是百车粮草已经移交入册完毕,请秦亦瀚去做最后的查看,因为此行是临时起意,秦家那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秦亦瀚,他不能久留,下午就要回程。

宁珞有些恋恋不舍,景昀却拉着她的手纹丝不动,想起从前景昀对秦亦瀚的醋意,她心中好笑,便叮嘱了几句,只送秦亦瀚到了大门口。

“好了,这下该松开了吧?”宁珞嗔了景昀一眼,“总是吃些劳什子的干醋。”

景昀却依然没有松开手,反倒拉着她一路在小径上闲庭信步了起来。

“今儿这么闲吗?北周没有攻城?”宁珞纳闷地问。

“攻势越发凌厉,鲁翼还派人在城下约战,让我出去和他打个痛快,”景昀淡淡地道,“当我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被他一激就上当吗?”

“听说他力有千钧,是北周最厉害的将军之一,”宁珞忧心忡忡地道。

景昀停下了脚步,侧身凝视着她,嘴角含着微笑:“你且看你夫君如何收拾他。”

四周的葡萄藤刚刚抽出了绿芽,微风轻拂,阳光从藤蔓的间隙中穿过,光点跳动在景昀的脸上,将那自信的神情映衬得越发隽逸。

宁珞的心神一荡,胸中的恋慕就好像这春日的藤蔓,无止无休地疯长了起来。

她无法控制地踮起脚尖,在那薄唇上亲吻了一下。

景昀愣了一下,那幽深的眸子一暗,猝然噙住了她的红唇吸吮了起来,那力气之大,仿佛想把宁珞整个人都吞噬入腹。

良久,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宁珞已经双颊坨红,不由心虚地四下看了看,幸好,那几个婢女都很识趣,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不见踪影。

“珞儿,”景昀捧起她的脸来,喃喃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宁珞眨了眨眼,勉强将眼底即将泛起的泪水压了下去,大战在即,她可不能哭,那是晦气的,“你要记得,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在府里等你平安回来。”

景昀凝视着她,低声道:“珞儿,如果我做了违背你心意的事情,你会不会怪我?”

宁珞有些莫名,却依然笑道:“会,我会生你的气,”她佯做鼓起腮帮子生气的模样,可憋了一会儿却又笑了起来,“不过不会很久,我舍不得。”

景昀长舒了一口气,又在她的脸上落下一吻:“我知道…”

话音刚落,宁珞只觉得身上一麻,整个人都软倒在了景昀的怀里。

第93章

“我…我怎么了?”宁珞慌乱了起来,她的手脚不受控制,连指尖都动弹不了了。

景昀把她抱了起来,大步朝着卧房走去,几个婢女一见不对都围了上来,都惊慌失措地问夫人出了什么事了。

“绿松和紫晶留守都督府,四叶和璎香收拾一下,跟着夫人走,”景昀沉声道,“给你们半个时辰的功夫,收拾些夫人平时必用的物件。”

四个婢女面面相觑,四叶和璎香应了一声是,快步跑开了。

宁珞又惊又怒:“景昀,你要干什么?把我放开!我不走!”

景昀默不作声,几步便进了卧房,将她放在床上,自己则半跪在床前,他不敢去看宁珞的眼睛,只是将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脸颊上,语声中饱含着歉疚:“珞儿,别怪我,我送你出城过一段日子,只要鲁平城稳住了,我便去接你回来,你放心,不需要很久的…”

“景昀,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不会原谅你的!”宁珞怒目而视,语声因为愤怒而颤抖,“说好了我们要同生共死的,你这样做,是在羞辱我…”

景昀吻上了她的唇,将那些怒语都堵在喉中,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自欺欺人,觉得宁珞已经原谅他了。

在哑穴上点了点,景昀松开了唇,咬紧牙关不去看宁珞的双眸,只是在她耳侧低低祈求:“珞儿,你说了就生一会儿气的,不能反悔。我是答应了要和你同生共死,可是…现在你不一样了,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肚子里有我们的孩子,若是有个万一,你怎么忍心他连这一花一草的模样都没见到,便让他跟着我们一起走了?珞儿,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替我好好照顾他,行不行?”

泪水从宁珞的脸上疯狂地流了下来,喉中发出“咕咕”的声音。

景昀慌忙拭去她的泪珠,连声安慰道:“别这样,你放心吧,我只是想有个万全之策,你走了,我也好全力以赴备战,不会有事的,我已经在平州和昌州的交界处找了一个安全的所在,你好好地等我来接你,到时候我必定已经把北周军围剿一空,咱们再快快乐乐地过我们的小日子。”

他反反复复地在宁珞耳畔絮叨着,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太多的情意还没有表达,然而,这是生死悬于一线的战事,万一要是奇袭失败,万一要是城破…他不能让宁珞有那么一丝受到伤害的可能。

景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侯爷,都已经准备好了。”

再不舍,也不得不分离了,景昀将宁珞抱起,毅然大步走出了卧室。

马车已经备好,里面十分宽敞,软榻、小几一应俱全,旁边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放了几本宁珞爱看的书。软榻和车底都铺了厚厚软软的羊毛垫子,以求一路上减少颠簸。

将宁珞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软榻上,又痴痴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景昀毅然放下了帘子。

车外站着景勒、四叶和璎香,景昀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神情凝肃:“夫人,就拜托你们了。”

那三人齐声道:“侯爷放心,誓死保护夫人。”

“她被我点了穴,一个时辰后自会解穴,四叶到时候多替夫人活血,”景昀叮嘱道,“夫人的膳食,璎香要多费功夫,另外,多和夫人说些宽心的话,以免她郁结于心。”

前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秦亦瀚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见这架势便问:“都准备好了?”

景昀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道:“一路有劳表哥费心了,珞儿若是生气,还有劳表哥多多帮我美言几句。”

这个计划早已在他脑中成行,秦亦瀚的到来更是让他下定了决心,秦家的护卫加上他的云甲军,一路上必定能保护宁珞的安危,更何况,秦亦瀚在宁珞身旁,必定能让她稍稍开颜一些,冲淡和他离别的悲伤。

“得得”的马蹄声终于响起,马车渐行渐远,带着他的牵挂,驶离了他的身旁。

景昀一共调拨了一百名云甲军供景勒调度,大家都换上了普通人的衣服,加上秦家的几十名护卫,一行人从鲁平城的东南方出城,往平州方向行去。

那鲁翼三面围城,这一面却一直忌讳着大陈援兵的到来,更兼云阴山的阻拦,只派了小股北周军偶尔游击,因此,秦亦瀚此行其实也很是凶险。

等出了城行出了十几里地,宁珞的穴道解开了,四叶便替她按摩活血,忙乎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你感觉还好吗?要不要让金大夫上来替你瞧瞧?”

宁珞自由了后便靠在软榻上发呆,鲁平城已经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只是她一听四叶这话,眼里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他…他让金大夫也跟来了?那要是他受了伤该怎么办?”

“有军医呢,侯爷英勇过人,不用怕。”四叶连忙道。

宁珞哽咽着摇了摇头,景昀也是血肉之躯,自然也会受伤,那些军医哪有金大夫的神技?

四叶慌了神,一溜烟地出了马车,不一会儿,秦亦瀚在车帘外叫道:“珞妹妹,你还在难过吗?”

“翰哥哥…你也知道他要把我送走吗…”宁珞不由得悲从中来,“你和他合起来骗我吗?”

秦亦瀚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声道:“珞妹妹,你情之所至,自然希望朝夕相处,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你这样反倒要让侯爷心神不宁,徒然增添了许多变故?”

宁珞赌气道:“他既然这么狠心把我送走,哪里还会在意我伤不伤心。”

“侯爷事事都替你考虑周全了,必定和护送你的将军有着联络之法,你这样萎靡,传到侯爷耳中,侯爷怎么还可能安心杀敌?”秦亦瀚温言劝道,“珞妹妹,我还是喜欢那个在鲁平酒楼怒斥西戎人的你,英姿飒爽、口舌如刀,而不是躲在马车中暗自哭泣,拖泥带水,你说呢?”

马车里没了声音,秦亦瀚也不多说,只是让下人们都不要再去打扰。

宁珞一个人趴在软榻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终于把堵在心里的那口气给出了。秦亦瀚说的没错,事已至此,还是放宽心,好好等着景昀凯旋归来吧,她相信,她的景大哥一定能平安回到她的身边。

一行人一路缓缓东行,沿着云阴山脉走了两三日,到了一处平州和昌州交界的平缓之地,在一座别庄中歇了下来,这一处是从前昌州藩王置办的别院,撤藩后便被卖给了附近的一座富户,又转手让秦亦瀚买了下来。

这里背靠一座山,名叫兰凤山,气候已经和鲁平城大相径庭,正值芳菲四月,漫山遍野一片葱绿,冷暖适宜,离这别院不远有一座村庄,可以供一些新鲜的蔬菜和鸡鸭鱼肉,看上去十分适合静养,就算万一战火延续到这里,这座兰凤山和云阴山脉相连,往山里一钻,那北周人也只能望山兴叹。

宁珞的心绪已经在这山清水秀的景致中平静了下来,更重要的是,景勒收到了鲁平城的信隼,景昀那日凌晨的奇袭大获全胜,鲁翼在被景昀迷惑后麻痹大意,在三面夹击之下以为大陈援兵已到,损兵折将,狼狈急撤数百里,鲁平城的危机暂时解了。

只是宁珞翻遍书信,也没一个字提及景昀如何,差点急出一身汗来,秦亦瀚笑道:“既然没提,那就说明没事,要不然主将折损还能算是大获全胜吗?”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了,宁珞才放下心来。

秦亦瀚又陪着住了两日,实在拖不下去了,宁珞知道他身负秦家一脉的兴衰,实在是百务缠身,这一趟意外的鲁平之行,已经耽搁了他一个月的时间,不知道要折损了多少银两,便劝他赶紧回江南去,“我这里都已经安顿了下来,你也好给外祖父他们报个平安,不然他们也要一直担心的。”

秦亦瀚见她这几日已经适应了这里,金大夫也说她脉相平顺,并无大碍,便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等江南那边事务处置妥当了再腾出时间来过来探望。

山里的日子很是宁静。

虽然身旁伺候的人少,可璎香有着一双巧手,将家常小菜烹制得色香味俱全,山下村庄里的食材也应有尽有,云甲军侍卫们还时常去山上打猎,新鲜的野味层出不穷。

有时出了别庄在山头闲逛,宁珞还找到了好些山间的野果,有一种野果长得晶莹剔透,红彤彤的小颗粒聚集在一起,金大夫阅遍百草,说这是一种名叫覆盆子的果子,可以食用。宁珞尝了几颗便上了瘾,每日让人去摘了一盆来,酸酸甜甜的,分外开胃。

鲁平的信隼偶尔过来,提起的战况都是对大陈有利的,援军终于到了,领兵的是赵斌;景昀和鲁翼在古焦附近开展了一场遭遇战,景昀斩了敌军的一员副将,两军各有死伤,赵斌却绕过古焦去了阜马;观望的昌州西戎部落终于参战,大陈军如虎添翼,将北周军力拒在鲁平城以北百里之地…

宁珞看了信,喜忧参半,赵斌是赵黛云的父亲,既然他现在也到了昌州,就不怕赵黛云和杨彦在京城动手脚了,不过,赵斌向来刚愎自用,不知道能不能和景昀配合默契。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便一个多月过去了,在金大夫和璎香她们贴心地照料下,宁珞的肚子略略有些显怀了,身上丰腴了很多,脸色也愈发红润了起来。

只是到了这暮春初夏的时节,天气一下子变得无常了起来,这一日居然还打了惊雷,下了暴雨。

雨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从廊檐上滚落了下来,宁珞刚刚午憩醒来,靠在软榻上看着那雨线出神,璎香端过来一碗莲子百合木耳羹,递给了宁珞,四叶正在学绣花,她粗手粗脚的,一不留神便戳在了指尖,慌得她立刻吸吮了一口,嘟囔着道:“这可比使剑难多了…”

忽然之间,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景勒身穿蓑衣推门而入,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他的声音焦灼地响起:“夫人,村庄里的探子捎信回来,村庄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队北周军,看上去有近千号人,我们不得不防,还请夫人暂时避一避。”

第94章

这一个月来,景勒和这近百号云甲军除了操练不辍以外,平日里也没闲着,将各种可能发生的不测都预计了一遍。

兰凤山山势奇峻,景勒他们曾经花了好几日功夫把这座山摸了个透,找到了一个天然的山洞,布置了一番,可以临时在里面避上六七日,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雨势太大,若按照原本的计划,倒是可以一行人全部进山,这样就算北周军有近千人也不怕,可现在这样宁珞只怕吃不消,为今之计,便只有去那备用的山洞暂时先躲上一躲。

景勒原本想让璎香、四叶和金大夫一起护着宁珞躲进去,璎香思忖了片刻却没答应:“我去了反倒占了一份里面的东西,如果这些北周军是冲着夫人来的,到了这别庄没瞧见夫人,他们反倒会搜到山上去,不如我就留在这里假扮夫人,也好迷惑他们。”

宁珞哪里肯答应,璎香却哽咽着道:“夫人,我深受侯爷大恩,自然是要以你的安危为首,其实我在这里反倒安全,若是有个万一,我便束手就擒就是了,他们不会为难我一个弱女子;就算他们是为夫人而来,必是要捉住夫人去要挟侯爷的,我更是无忧,又有什么可怕的?”

宁珞还待阻止,却抵不过四叶的力气,几步便被拽离了房外。

穿着蓑衣在雨中行走,山里路滑,宁珞脚下七高八低的,没走几步便差点摔倒,景勒也顾不得礼节了,告了一声罪,将宁珞背了起来,朝着那山洞疾行。

山洞外有树挡着,不凑近了根本看不出来,山洞里很是空旷干燥,景勒将他们储存在此处的干粮和水都取了出来,薄毯、火石、油灯一应俱全,准备得十分周到。

“夫人,你们且安心呆在此处,若是那些北周军只是路过而已,我会亲自过来接你们出去,不然,不论谁在喊你们都不要出来!”景勒叮嘱道。

宁珞眼看着他要出去,忽然开口问道:“景勒,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那北周军已经有什么异动了?”

景勒的背影僵了僵,艰难地道:“夫人,他们在村庄中一家家搜索,看上去是在找什么人,但愿…你在这里的事情没有被人走漏风声。”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外面倾盆而下的雨声。

洞内的三个人沉默了半晌,金大夫首先开了口,这一开口自然是宽慰宁珞的:“夫人不必担忧,景勒是跟着侯爷的老人了,调度有方、武艺高强,必能逢凶化吉。”

宁珞却没这么乐观,北周军怎么会突然进了这云阴山下、昌州地界?前方的战事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们从何得知她会在此处?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谜团,撕扯着她的心,她害怕的不是自己,而是景昀。

不过,此时多说也无益,反而累得大家一起担忧,她挤出一丝笑容道:“借先生吉言,愿天佑侯爷平安无事。”

金大夫倒来了谈性,兴致勃勃地道:“侯爷能有什么事,他天生就有福运护身,太清观那个清虚牛鼻子知道吗?成天装神弄鬼的,侯爷抓周的时候他就在场,说此子得天神庇佑,贵不可言,后来陛下听了这番传言,心里那个…”

他堪堪住了口,朝着宁珞尴尬地笑了笑。

宁珞心中雪亮,景昀的身世想必是瞒不过这位从宫中出来的大夫的,也没必要遮掩什么。“清虚道长和侯爷这么有缘分?”

“是啊,侯爷的加冠礼便是清虚道长主持的,那时候侯爷的母亲还有些不太乐意,深怕清虚道长将侯爷诳得信了道。后来是清虚道长亲口说了,侯爷六根未净,出不得家,侯爷的母亲这才放下心来。”金大夫笑着道。

宁珞听得兴起,便央求道:“先生不如再说些侯爷小时候的事情来听听。”

金大夫乐了:“侯爷要是知道我这样揭他老底,只怕要让我吃上几棍军棍。”

“怕什么,”四叶凑了过来,神气地道,“夫人在,侯爷那就是纸老虎。”

金大夫眯起眼来,乐呵呵地道:“真的?小丫头不许诳我。”

四叶傲然点了点头。

一老二少坐在山洞里聊了起来,金大夫在侯府多年,可以说是看着景昀长大,说的说,听的听,大家都津津有味,总算消除了些对外面情势的忧念。

这山洞倒也是福地,下了一整晚的大雨,居然只是地面略略打湿了而已,洞里原本就有石块垒着,四叶在上面铺了薄毯让宁珞躺在了上面,她和金大夫则半靠在了山壁上。景勒一直没有出现,别庄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景,夜色越深,三个人便越是忧心,最后在雨声的催眠下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便过得更是揪心,三人都没有心思说笑了,一直盯着洞口的缝隙往外看,眼看着到了第三日下午了,景勒却依然音信杳无,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金大夫便和宁珞商量,是不是他先出去探探路,就算遇见北周军,他装着是这山里的采药人,应当能糊弄过去。

金大夫出去了小半个时辰,林子外便隐隐有动静传来,树的砍伐声、士兵的呼喝声…

四叶的脸色煞白,抽出刀来守在洞门口。

宁珞苦笑了一声,缓步到了四叶身后,低声道:“待会儿若是他们找到山洞,你不要和他们力拼,找个机会能逃便逃。”

四叶断然摇头:“不,我要守在夫人身边。”

“傻瓜,你逃出去和侯爷报个信啊,”宁珞柔声道,“他们若是要抓我,必定不会伤害我的。”

“不,我不走,要抓就把我们俩都抓走。”四叶哽咽着道。

外面呼喝的声音更近了,忽然有人叫了起来:“我看就是在这附近了,放火,用烟熏,看他们能撑多久——”

话音未落,骤然之间,刀剑的交击声、士兵的惨叫声响起,景勒一下子出现在洞门口,厉声道:“夫人,快走!”

前来救援的一共有五名侍卫,林子里倒了一地的北周兵,足足有十多个,侍卫们身上都挂了彩,满面焦黑,浑身上下都是血污,景勒也不例外,显然早已经过了一场恶战。

景勒背起宁珞,疾步便朝山头跑去,四叶和侍卫们紧随其后,然而没跑出多远,便有其他的北周士兵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朝着他们追了上来。

“景勒,你把我放下…你们自己走吧…”宁珞喃喃地道。身后的厮杀声已经响了起来,越来越近,这些侍卫,连上四叶,只怕都要为了她死在这里了。

“夫人你胡说些什么,”景勒艰难地四下看了看,眼中狰狞,“他们也已经被我们杀得差不多了,这一队才十几个人而已,等我们收拾了他们就好了。”

“别庄里怎么样?”

宁珞低声问道,很奇怪,可能还是因为到了绝境吧,她的心里并不害怕,闻着景勒身上的血腥味,也没有像从前一样恶心呕吐。

“被他们烧了,他们可能有内应在都督那里,知道你在这里,还知道我们是谁,连金大夫都被他们认出来了,”景勒简短地说着,将宁珞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块巨石前,“夫人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宁珞定定地看着他,他的后背已经伤了,仓促中仅用布条绑了一下,可能是伤口已经崩裂,血迹渗了出来,触目惊心长长的一条。

北周兵有近千号人,景铮带着百来号云甲军,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一招一式间再也不复从前的行云流水,已然力竭。

宁珞思忖了片刻站了起来,朝着四下看看,这一块巨石伫立在悬崖边,往上是密密的丛林,往下依稀可见别庄的残垣断壁。想起留在别庄中假扮她的璎香,她心中一阵绞痛:璎香…不知道有没有被他们杀了…

她手脚并用朝上爬去,身上、脸上都沾满了泥浆,只爬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从侧边爬到了巨石上方,还好,肚子里的孩子好像也知道即将要到来的苦难,只是安分地呆在她的肚子里,并没有火上浇油。

脚下是万丈悬崖,她静静地朝前看去,前方山谷中,一层层的梯田在暴雨的洗礼后青葱翠绿,底下的村庄地伫立在那里,宁静悠远,如果没有战火,那将是这世上最美的景致。

而在她的另一面,她的侍卫在为了她而浴血奋战。

也好,这一世原本就是她偷来的,和景昀能有这样一场甜美的记忆,她心满意足。

如果景勒他们败了,那就让她纵身而下,做个了断吧。

她静静地站在巨石上,看着景勒他们厮杀怒喝,看着眼前血肉横飞,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待会儿跳下去的时候…会不会疼呢?景大哥要是知道了…别太伤心了…

骤然之间,异变突起,一群身穿黑色劲装的士兵从密林深处飞扑而来,箭雨翻飞,惨嚎声不绝于耳。

宁珞愕然瞪大了眼睛,脚下一滑,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珞姐姐!”有人厉声大叫,“是我!你小心!不要动!我来救你!”

顺着声音的来处一瞧,只见卫泗身穿黑色劲装,黑色大氅翻飞,整个人仿佛一头鹰鹫,声色俱厉,眼神焦灼,朝着巨石迅速攀爬而来,嘴里不停地抚慰着:“珞姐姐是我,卫泗,你朝前走一点,千万别怕…”

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宁珞踉跄着走了两步,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朝前栽了下来。

第95章

醒过来的时候,宁珞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

这马车看上去十分豪华,车壁上镶嵌着金丝,车顶上挂着一颗夜明珠,将原本遮掩得密密实实的车厢照得好像白昼一般。身下垫着绵软的羊毛垫子,身上盖着绣着四海云纹的锦被,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颠簸。

身上已经被收拾过了,泥浆和血痕都已经清洗得干干净净,贴身的是一件软滑舒适的贡缎中衣。

要不是几近酸软的四肢在提醒着她,她都要以为,这几天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哎呀夫人你醒啦?”有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小公子来看了你好几趟了,我遣人去告诉他去。”

宁珞转头一看,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俏皮婢女,她困惑地盯着看了半晌,沉声道:“你是谁?卫泗呢?”

“我是小公子买来伺候夫人的,”那婢女甜甜地笑了笑,“夫人叫我青萝便好。小公子还有公务在忙,不过夫人醒了,他必然会马上赶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