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珞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了。

谢隽春趁势在她手腕上轻巧地一戳,夺下了剪子,他的后背衣裳已经被冷汗渗透,哑声道:“大家坐下来慢慢说,殿下,你的伤口…”

“出去…”卫泗一字一句地道,“别来打扰我和姐姐。”

谢隽春怔了一下,沉默着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

“姐姐不想杀我,那是原谅我了吗?”卫泗可怜巴巴地瞧着宁珞。

宁珞的脸白如纸,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无神地落在卫泗的脸上。

“我这里疼,姐姐能替我包扎一下吗?”卫泗见她没有怒意,愈发委屈了,摸了摸脖子上伤口,生生又抠出了几分血来。

宁珞惨然一笑轻笑了起来,喃喃地道:“卫泗,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你这副模样都是骗我的。你骗了我,骗了我哥,我大陈边境数十万兵士和百姓的性命…不是你这么几滴血就可以抵消的…”

卫泗怔了一下,陡然拔高了声调:“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背叛宁大哥!谢隽春那二十万兵马,一直滞留在北固城一带,而鲁翼那匹夫的兵马是我使计调到了昌州,有景昀守着,那昌州必定是固若金汤。这场战事本就无可避免,我只能让它尽早结束,相信我,再用不了几个月,我们两国就能罢战息兵。”

“好,你现在就把我送回鲁平城,我就相信你。”宁珞冷冷地道。

卫泗语塞,柔声道:“姐姐在我这里不是挺好的吗?我会对姐姐好的,”他忽然想了起来,拎起手中的白纱笼子振奋着道,“姐姐,你瞧,我替你捉来的流萤,你把烛火灭了它们便会发光呢,绿的黄的都有…”

“啪”的一声,宁珞抬手便把那笼子打翻了,里面的流萤争相飞了出来,在室内乱飞,在烛火的映照下,那流萤的尾部光芒浅淡,哪里还有半分美的模样。

卫泗木然站在原地,看着那乱飞的虫子,忽然便森然地笑了笑:“姐姐就这么想回到那景昀身旁去?我可是一片好心呢,怕姐姐回去了伤心。”

一丝寒意犯上心头,宁珞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伤不伤心不用你管,你把我送回去,我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

卫泗直勾勾地看着她,心一横终于开口,“就算那景昀要纳妾另娶,姐姐也不在乎吗?”

宁珞的身子踉跄了一步,扶住了身旁的椅背,厉声道:“你说谎!景大哥他不可能纳妾的!”

“兰凤山下的别院被烧得只剩一片焦土,他以为你死了,又要安抚西戎、北狄部落,便纳了西戎部落首领的女儿为妾,我半个月前得知的,现在应当已经进了门…姐姐!”

卫泗惊呼一声,飞身上前,堪堪将宁珞倒下的身子抱住了,只见宁珞面如金纸,双眼紧闭,晕厥了过去。

福康王府的大夫暗叹倒霉,他姓安,原本是这南安郡中一家医馆的馆主,家学渊源,在城中稍有薄名,可自打这突然冒出来的福康王来了之后,他便被叫进王府,成日里伺候着一名妇人,虽然那妇人长得美貌,可到底是怀了身子的,肚子日渐显怀,身子难免会不舒服,可那福康王每日里就好像如临大敌,一点小疼小痛便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害得他成日里都提心吊胆,生怕那凶神恶煞般的王爷哪一日便要了他的小命。

今日更好,他从睡梦中被几个侍卫从床上拖起,仅着了一身中衣便被半抬到了这夫人的房里。

“她怎么忽然晕倒了?她会不会有事?”那个煞神一样的小王爷好像也快要晕过去了,却还不忘口出恶言,“你快把她救醒,要不然我砍了你的脑袋!”

安大夫心中有气,一把抓住了那妇人的脉门按了一会儿:“脉象紊乱、胎相不稳,只怕…”

“只怕什么…”卫泗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把揪住了那安大夫的衣领。

“王爷,”安大夫哀叹道,“小人就这点医术,她这几日原本就有些劳神不宁,想必刚才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王爷你不能强人所难啊,你要怪就怪那个和夫人口出不逊的人,砍他的脑袋去!”

卫泗跌坐在椅子上,一拳砸向了自己的脑袋,痛苦地低吼了一声。

安大夫吓得两腿直哆嗦:“我先…先开服安胎药…看看…”

昏迷中的宁珞□□了一声,不安地扭动了两下,神情痛苦地睁开眼来,一旁的青萝忽然便尖叫了一声,哆嗦着道:“小…小公子…夫人…好像有点见红…”

安大夫魂飞魄散:“见红…夫人这个月份了…若是见红可就糟了…夫人的性命…”

“见红…”宁珞懵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她惨然一笑,喃喃地道,“也好…卫泗…你我本就不该在这世上…这样一了百了也好…”

“不!”卫泗忽地站了起来,一下子半跪在了宁珞床前,他双目通红,哽咽着道:“我不许你有事,珞姐姐,你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腹中隐隐作痛,宁珞心中仿佛有刀在翻绞,血肉横飞。

她盼了这么久的孩子…她和景昀两个人的孩子…“卫泗,没有了他们俩,我是活不成的,你拘着我也没用,我的魂魄也会离你远去,”她的眼中一片死寂,“你再厉害,也掌控不了人的生死。”

意识又有些模糊了起来,她只听见卫泗在和她说话,神情焦灼,可她累了,她不想听了,放任着自己沉入了绵绵的黑夜中。

第98章

醒过来的时候,宁珞发现自己还躺在那张檀香木雕花大床上。

她呆呆地盯着那床顶上的云纹片刻,颤抖着将手抚上了小腹。

小腹依然隆起,里面咕噜了一声,她的手掌摸到了一个鼓起的浅包。

刹那间,宁珞欣喜若狂:孩子还在!还会动!

“夫人你醒啦?”青萝的声音喜滋滋地响了起来,“昨晚可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你和孩子会有危险,还好老天保佑,小公子请来了一个神医,这金针一扎,没两下就把夫人你给救过来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将宁珞从床上扶了起来:“这是安胎凝神的药,大夫亲自替你煎的,这一阵子你要安心躺在床上,千万不能思虑过重。”

宁珞呆了半晌,厌弃地推开了青萝:“我不用你伺候,药放在那里吧。”

青萝不知所措的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带着哭音道:“夫人,你千万要想开些,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宁珞此时已经心绪宁静了下来,她琢磨着卫泗昨晚说的话,越想越有疑点。景昀怎么会就这么轻易认为她死了?就算景昀以为她死了,这才几个月呢,她也不信景昀会如此凉薄,将他们的海誓山盟就此抛诸脑后去纳什么妾。

她要想办法回去,回到景昀身旁。

可她如今是这样一个行动不便的弱女子,要从这北周的福康王府逃走,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她唯一能利用的,就是卫泗心中有可能残存的那一丝姐弟之情。

“我不想喝,”她淡淡地转过身去,“你们王爷把我救回来也没用。”

身后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半晌,她才听到青萝慢慢地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她迅速地转过身来,拿起那药碗喝了几口,又飞快地擦了擦唇边的药渍,还没等她把药汁放回去呢,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的手一抖,“哐啷”一声,药碗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片,药汁洒了一地。

“住手!”卫泗从屋外几乎是冲到了她的床前,一脚便将那几块碎片踢出老远,惊惶地叫道,“姐姐,姐姐你要做什么…”

他一下子握住了宁珞的手,宁珞几乎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好一会儿宁珞才回过神来,他这是在害怕她要拿着瓷碗的碎片自尽吗?

“我不想看到你,”宁珞用力地抽出手来,语声冰冷,“也别在我面前扮演什么姐弟情深了,我没你这样的弟弟。”

“我…”卫泗看着自己的手,苦笑了一声,“珞姐姐,你该知道,我…不想做你的弟弟…”

宁珞疲惫地道:“卫泗,那更是天方夜谭,我们是不可能的,你死心吧。你害死了这么多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卫泗沉默了片刻道:“那要是他们没死呢?你会不会原谅我?”

宁珞倒抽了一口凉气,蓦地瞪大了双眼:“你…你说什么?”

卫泗拍了拍手,门开了,几个人被押在了门口,阳光从外面照了进来,宁珞几乎睁不开眼来,只能看到模糊的面容。

“夫人!”

有人哭叫着挣脱了桎梏,扑到了她的跟前:“夫人你怎么样,我们都好担心你!”

“夫人,你的肚子大了好多!”

“夫人你还好吧,都是我太没用了,没有保护好夫人。”

璎香、四叶、景勒,还有金大夫…居然一个不少,景勒的手臂还绑着绷带,身上也有好几处伤;而四叶的腿上着夹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璎香还好,只是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是新换的,有些不太合身。

宁珞已经泪眼模糊,却依然睁大眼睛一个个看了过去。

金大夫沉着一张脸,看着地上的药渣,背着手一脸的嫌弃地道:“夫人,这可是我亲手熬的,你就这样洒了,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你熬的药?”宁珞惊愕地道。

金大夫昂然抬起下巴,轻蔑地朝着卫泗瞧了一眼:“荒蛮之地,哪有什么像样的大夫,一见你见红便慌了手脚,亏他还不笨,知道我这金针圣手的名号。”

卫泗被他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朝着宁珞强笑了一声:“珞姐姐,你们慢慢聊,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四叶冲着他怒目而视:“不用来了,我们夫人不欢迎你!”

卫泗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大家死里逃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璎香和四叶叽叽喳喳的,景勒偶尔插上一句嘴,把别后的境况说明白了。

他们被抓之后一直被关在牢里,忧心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一直到了昨晚,金大夫被人拖出去替宁珞医治,他们才知道自己是落入了北周左路大军的手中。

这南安郡和大陈毗邻,谢隽春应当是亲率大军在北固城一带攻击才对,却不知为何主将反倒滞留在了这南安郡,这可是贻误军机、擅离职守的重罪啊。

很多线索在宁珞脑中交织,让她心底浮起了一个胆大的念头。

然而还没等她找机会试探一下,璎香他们便又都被带走了,除了金大夫被暂时留在府里给她问诊把脉。

宁珞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她现在不是孤身一人,再也无法拿自己的生死来要挟卫泗了。

卫泗显然拿捏住了她这一点,任凭她冷眼以对,依然嬉皮笑脸地黏在她身旁,说是要盯着她用膳吃药,主人若是不肯好好吃,那几个仆人自然是主忧仆辱,什么都吃不了的。

在床上躺了七八日,金大夫这才松了口,说是胎儿情势稳定没什么大碍了,卫泗高兴得不得了,不顾宁珞面如寒霜,硬拉着她一起到了花厅一起用膳。

“姐姐,你瞧这是什么?”他坐在宁珞身旁,拿着一把小银刀,献宝似的将一盘八宝鸡放在了她的面前。

宁珞连理都不理他,兀自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

“姐姐,你还记得吗?我刚到你那里时,有下人欺负我,我又脸皮薄不愿说,每日都饿得肚子咕咕叫,”卫泗想起了往事,眼神温柔,“是你发现了我面有菜色,气得不得了,让厨房专门做了这八宝鸡送到了我面前,那几个人看的脸都青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八宝鸡,那时我心里就在想,姐姐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我要一辈子对她好。”

宁珞停了手中的筷子,心中一阵酸涩:那时的卫泗,虽然桀骜,在她面前却是最乖巧听话的。

“我从此就对八宝鸡入了魔啦,”卫泗快活地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比起你家那个江南大厨不遑多让呢。”

他殷勤地用小银刀将八宝鸡切了开来,只见里面是包裹着的火腿、嫩笋、干贝、香菇等物,一阵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将最嫩的一块腿肉割了下来,和切了丁的配料一起放在小汤匙中,卫泗满含期待地将它们递到了宁珞的嘴边。

宁珞犹豫了片刻,抬手接过汤匙尝了一口。这八宝鸡最花功夫,要选用最嫩的小母鸡,将各种配料精心调制,塞入鸡身后还要温火炖上一个多时辰,而口中鸡肉鲜嫩而有嚼劲,配料更是渗入了鸡肉的鲜味,显然卫泗已经钻研日久。

卫泗大喜:“怎么样?好吃吗?”

宁珞点了点头。

“珞姐姐,你喜欢我以后每天烧给你吃,我会对你好的,”宁珞的和颜悦色让卫泗有些语无伦次了,“你放心,你的孩子我也会对他好的,以后我们…”

“卫泗,”宁珞恳求地看着他,“放我走好吗?这辈子我只想和景大哥在一起,你放我回去,以后你还是我的好弟弟,你来我家做客,我也可以亲手烧八宝鸡给你吃。”

卫泗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嘲讽着道:“你觉得我以后还有可能到大陈的京城吃你做的八宝鸡吗?”

两国这一场战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若是卫泗真的是北周的福康王,说不定这仇怨便是不死不休,而若是传到京师,曾经收留他的宁国公府只怕也要被牵连。

宁珞的脸色一变,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卫泗的声音低沉,仿佛在努力压抑着自己胸口的暴戾,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只能看到宁珞孤苦无依地被毒死在那别院中,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这个噩梦成真。

宁珞正要反唇相讥,忽然便见有个侍从急匆匆地进了屋来:“殿下,谢大人闯了进来,说是要见你。”

“让他先回去,我待会儿过去找他就是。”卫泗沉声道。

“小人…拦不住啊,”侍从焦灼地道,“谢大人说有紧急军务…再拦着要砍头…”

卫泗的脸色沉了下来,犹豫了片刻道:“姐姐,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宁珞见他匆匆出了屋子,不由得思忖了片刻,便飞快地用罢了晚膳,让青萝装了两块糕饼,只说自己要替卫泗送去,青萝自是欣喜异常,忙不迭地领着宁珞去了。

到了书房外,果不其然,卫泗平日里带着那两个侍从守在院外,一见宁珞,都不敢怠慢,躬身行礼叫了一声“夫人”。

宁珞举起手中的食盒:“他没吃什么东西便走了,我替他拿点吃的过来垫垫肚子。”

那侍从是明白卫泗对宁珞的心思的,不由得喜出望外:“殿下一定很高兴,只是有劳夫人稍等片刻,殿下和谢大人正在商议要事。”

宁珞也不以为忤,笑着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便是。”

这书房的院子不大,从月洞门前便可以瞧见里面的灯光,卫泗和谢隽春的身影被烛火映在窗纸上,一个魁梧,一个瘦弱,看得一清二楚。

“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侍从们对视一眼,有些慌神。

“谢隽春!你别以为…便能…指手划脚…”

卫泗阴寒的声音挟着难以掩饰的怒意从里面隐隐传来,刮进了众人的耳膜。

侍从们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那个瘦削的身影一下子跪了下来。

“哗啦”一声,帘子被用力扯开的声音,不到片刻,卫泗携愤而出,大步出了院门,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小径外。

两个侍从有些着慌,急急地叫着“殿下”追了过去。

机不可失,宁珞推门而入,几步便到了书房前。

屋里没有声息,宁珞转身看了一眼亦步亦趋的青萝,将食盒递给了她,沉声道:“我进去问问谢大人小公子为何会发火。你且在这里等我。”

青萝有些不知所措,却在宁珞威严雍容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宁珞深吸了一口气,掀开门帘缓步而入:只见一地的瓷瓶碎片和滚珠,而谢隽春跪在地上,后背挺得笔直,那秀美的薄唇紧抿着,眼神茫然地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前方。

“谢大人。”宁珞掩上门,轻轻地叫了一声。

谢隽春的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颤,缓缓地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目光变得复杂了起来:“原来是夫人。”

“敢问谢大人,君子一诺值千金否?”宁珞浅笑着道。

第99章

谢隽春站了起来,姿态优雅地捋了捋衣角的皱褶,仿佛他方才只不过是凭栏弄影,而不是狼狈地跪在地上被主上所斥。

“夫人所言何意?”他淡淡地道。

“夫人无意中对我有了一桩大恩,今日特来致谢,”宁珞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他当日所言,“日后夫人若有难处,在下可允夫人一诺,届时必赴汤蹈火,全力助之。谢大人,我敬你是君子,今日我被困此处,特来向你求这一诺。”

谢隽春苦笑了一声道:“夫人现在该知道,你对我的大恩是什么,我自幼辅佐小殿下,却因一时大意,让小殿下陷入绝境,苦苦在大陈挣扎数年,我心犹如刀割。如今夫人要我做的事情,必定是背叛小殿下之举,我如何能允之?”

宁珞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了然:“谢大人,虽然我只不过是后宅一名妇人,却也明白如今你和卫泗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将要搭进去无数追随你们的身家性命。”

一抹讶色从眼中一掠而过,谢隽春沉吟了片刻,眼神诚恳地看向宁珞道:“夫人说笑了。殿下如今是北周的福康王,今上是他的兄长,无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他,殿下对夫人一片痴心,夫人若是能安心跟随殿下,我愿为夫人和殿下扫清一切障碍,请夫人信我。”

“是吗?”宁珞笑了笑,“卫泗当初为何会被陷害沦落到大陈军奴的地步?幕后的真凶抓到了?你们原本计划进攻应州,为何会设计让鲁翼去了昌州和我丈夫两强相遇?你为何在应州按兵不动保存实力?兄长是假兄长,皇弟做得了真皇弟吗?”

宁珞的语声虽然轻柔低沉,语气却咄咄逼人,谢隽春没想到她居然看得如此通透,不由得有些狼狈地道:“夫人…”

宁珞一口气接着道:“你胸怀大志,他的兄长占尽天机人和,你们此行步步凶险,可卫泗却在我这里儿女情长,我留在他身旁,有百害而无一利,他身旁的人会怎么看待他们的主上为了一个怀了别人身孕的女人神魂颠倒?我丈夫也必不能善罢甘休,而他的兄长只要抓住他这个瑕疵,便能用口舌之利置他于死地,到时候他腹背受敌,谢大人,你觉得你能有通天之能助他成事吗?”

谢隽春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挣扎道:“小殿下孤苦这么多年,你是他唯一的慰藉,我怎么忍心…”

“你错了,”宁珞定定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悲意,“我若是被迫留在他身旁,那我将再也不是他的慰藉,我们会成为一对仇敌互相伤害;若是你把我送走,那么我还会是他的姐姐,日后他想起我来,总还能保住他心中的那一份柔软。更何况谢大人应该是过来之人,卫泗如此对我,未必是真心爱我,只不过是因为我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施以援手,又因少年心性不懂情爱,若是日后他得遇心上人回头再看,必定会对此哂然一笑恍如隔世。谢大人,何去何从,你心里该明白得很。”

谢隽春长吁了一口气,看向宁珞的眼神复杂:“夫人口舌之利,令我叹服。”

“我只是赌,赌谢大人是真心为卫泗着想,更赌谢大人乃世间君子,一诺千金。”宁珞坦然道,“日后若是谢大人有难处,我宁珞全家也必定会为了谢大人全力以赴。”

谢隽春的嘴角微微上扬:“包括侯爷吗?”

“只要无损家国大义。”宁珞肃然道。

宁珞忐忑不安地过了几日,心中仿佛被油煎了似的,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若是不成,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卫泗照例每日过来看她,挖空心思弄些新鲜玩意儿讨她开心,任凭她横眉冷对也没有放弃,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里越来越煎熬;更因为孕期渐长,各种小病小痛困扰着她,情绪也越来越变化无常,有时候莫名便会心伤哭泣了起来。

肚子越来越大,可她的身形却越来越瘦弱,连下颌都削尖了,撑着肚子看上去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好像下一刻就要失去平衡不支倒地似的。

卫泗心疼不已,抓着金大夫威逼利诱,让他务必要想出什么灵丹妙药来,金大夫却一句话就堵了回去:“灵丹妙药便是让夫人回到侯爷身旁,公子成日里说得深情,却连这一个愿望都不愿满足夫人,实在可笑。”

卫泗哑口无言。

正值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天气一直闷热得很,任凭卫泗让厨房每日调换花样,宁珞也是胃口不开,整个人都仄仄的,卫泗这几日好像忙碌了起来,这一日破天荒没有陪宁珞用早膳,一直到辰末还不见踪影。

青萝也有些奇怪,她一边替宁珞梳头发一边絮叨着道:“夫人,你老是对小公子这么凶,小公子会不会真的生了气了?小公子对你那可真是…”

身后一下子没了声息,宁珞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看,顿时愣住了,谢隽春带了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房内,青萝委顿在地已经失去了知觉。

“夫人,”谢隽春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不才今日前来践诺。”

狂喜涌上心头,宁珞几乎不能自已,站起来的时候差一点被椅子绊倒,还是谢隽春虚扶了一下才堪堪站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