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看她的眼神越发赞许了,“官府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这些银子本是之前那些女子的家人凑得,为的就是广征线索、尽快破案,如今案子破了,悬赏的银两自然也根据功劳大小分了。展姑娘不必介怀,不怕说开,我们兄弟俩和参与办案的诸多兄弟们也厚颜受了些。”

不过只是小头罢了。

那淫贼接连犯案,一度专挑富贵人家养在深闺的千金下手,十分的胆大包天。那些女子们的家人自然怒不可遏,恨不得将贼子千刀万剐。几个豁出来报案的你一笔我一笔,几个月下来不知不觉就凑了两千多两!堪称近两年来悬赏之最。

前后参与办案的官员、衙役近百人,表现最突出最卖力的几十人都得了赏银,又因展鸰起了关键性作用,且诸清怀有意拉拢,故而着意添了许多,两相叠加,这才这样多。

展鸰推辞不过,且看张远哥俩儿的反应,这种事情确实是惯例,最后也就收了。

看她收了银子,张远和赵戈这才松了口气,又笑道:“展姑娘,可还有饭?头晌刚交接完,还没来得及吃饭哩!”

“有,且等等!马上就好。”

第14章

展鸰对他们印象不错,打定主意要交这两个朋友。

其实像今天这件事,自己本来根本不知道还有赏银这回事,且从今往后他们三人有极大可能不会再有交集,略有贪心的人都能悄无声息的吞了这笔巨款!

上头的人没见过她,或者说他们本可以在最初就贪了画像的功劳,天知地知,上面的人和受害女子的家人能知道吗?不可能的!

但他们没有,非但没有,还将事情来龙去脉掰碎了解释给自己听……

钱容易挣,可品行正直的人少有,且行且珍惜吧。

“展姑娘,胡乱弄些什么都好,”赵戈笑嘻嘻喊道,“我们略垫垫就走,实在不必麻烦。也急着回去交差呢!大人催得紧。”

“那好,刚巧还和了面,我给你们做臊子面吧。”

展鸰看了一回,发现还有泡好了没用完的木耳等各色菌子,便从准备晚上蒸馒头的面团上揪了块,飞快的揉了几下擀开,又洒了面粉叠了几层,快手快脚切成面条。

切一点肉剁成沫,搁一点猪油起锅爆香,菌子切成细条翻炒,再加一点豆腐丁儿、鸡蛋碎。

有熬着的骨头汤,就用它煮面,又香又浓,面条盛在碗里后浇臊子,再在上面撒一点刚剪下来的蒜苗,好看又好吃。

“自己琢磨的臊子面,也不知你们吃不吃得惯,且将就着吧!”

喜欢做饭的人基本上都有自己的配方,同一道菜经不一个人的手,做出来的味道也不同,各有所好罢了。

赵戈忙起身帮忙端碗,听了这话就笑,“展姑娘客气,还没做好就馋煞人了,只有吃不够的,哪里会不好吃?我们可都听说了,你这饭馆生意好的很!”

展鸰噗嗤一笑,又去给他们夹了些泡菜,“这个下饭。对了,且等等,今儿头一罐咸蛋出油了,好得很,我去给你们切一碟。”

张远才说不用,却见她已然像一朵云似的飘远了,张了张嘴,笑了声,先夹了一筷子萝卜泡菜,下一刻就滋溜起来,“好过瘾!”

赵戈也吃了一口,笑道:“大哥,你不能吃辣,这个却是勉强了些,都给了我吧。”

“去你的!你小子倒是滑头,不能吃,少吃些就是了,且连日来阴雨连绵,吃些辣的发发汗也好。”张远拍了他一把,又夹了一口,不多时额头上果然渗出汗来,他一叠声的叫痛快。

不多会儿,展鸰就端着个粗陶盘子去而复返,上面莲花似的摆着一白一青两圈,俱是雪一般白的蛋清中间衬着金灿灿油汪汪一块蛋黄,刚一上桌就闻到一股咸香。

赵戈眼疾手快的用筷子一戳,噗嗤就冒出来一股金油,香气越发浓烈了。

两人道了谢,将腌蛋夹出来拌到面里,刚夹到嘴边口水就流出来,一口下去顿觉细腻如沙满口生香,唏哩呼噜吃面,一边吃一边没口子的夸赞,一张嘴巴眼见着不够使的。

他们也是真饿了,前些日子又忙的脚不沾地,何曾正经吃过饭?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可不就胃口大开?眨眼功夫一阵风卷残云,大海碗里头连口汤都没剩下,全叫他们俩人搬起来喝光了。

饭后展鸰坚决不肯要钱,见他们很爱吃腌蛋,就用布袋装了几个,“一来二去的,大家就是朋友了,今儿又劳你们跑一趟,不过两碗面罢了,我还是请得起的。”

张远和赵戈对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也罢!展姑娘不嫌弃,咱们便是朋友了!多谢多谢!”

两人还急着赶回去交差,又是爽快的性子,略寒暄两句也就走了,只是对那一兜腌蛋显然十分爱惜,骑到马上还有些小心翼翼的。

展鸰站在外面目送他们远去。

马上就要正式入冬了,风刮的越发紧,可太阳倒好,圆滚滚一颗当空挂着,活似方才切开的咸蛋黄,照的人都有些懒洋洋的。

嗯……弄点儿什么吃好呢?

这头马蹄声刚刚远去,背后又来了一阵,展鸰转身回头一看,呵,那一身红色骑装的,不是前儿神秘的大小姐么?

那小姐孤身一骑,骑得稳稳地,不多时就到了跟前,然后利落的滚鞍下马,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展鸰就痛痛快快的喝了声彩。

看样子她那日没说谎,骑术果真要的。当日坐着马车憋屈的什么似的,今儿骑马而来,果然神采飞扬判若两人。

小姐牵着马过来,冲她笑道:“老板娘姐姐,我又来了,今儿可还有那芽菜同泡菜么?”

这算什么称呼?展鸰笑出声,“大冷的天儿,一个人偷跑出来就为了口吃的?”

小姐撅了噘嘴,甩了甩马鞭,有些不大畅快,“家里闷得很,不许这不许那的,爹爹又罚我抄书,手都疼了!且早几日泡菜便没了,家中厨娘废了好些萝卜都做不出那个味儿。大约是年底事忙,我瞧着爹爹也有些食欲不佳,便偷跑出来了。”

“铁柱,出来牵马!”展鸰喊了声,又对她道,“外头冷,进来坐吧,我给你弄些吃的。”

“哎!”那小姐欢欢喜喜的应了,爽快的将缰绳丢给铁柱,倒背着手跟着展鸰走。

只是她是个好奇心重的,走也不好好走,看什么都觉得稀罕。

“这才多久没来,怎的竟变了这好些!”

“这院子收拾的倒好,这样自在。”

“呀,还有小鸡仔了!毛茸茸的,真有趣!”

展鸰笑道:“你才来,可别随便摸,不然一个老母鸡护仔,仔细啄着手疼,我弟弟也吃醋呢!”

几只母鸡和母鸭都非常勤快,已孵了一窝出来,毛茸茸的小鸡崽和小鸭崽非常可爱,吸引了现下展鹤的绝大部分注意力。小家伙每天早上一骨碌爬起来,脸都顾不上洗的就要先去跟小鸡仔小鸭仔问好,然后亲自拿粮食仔仔细细的喂,确保每一只都吃饱了,睡觉之前还要挨个摸了道别之后才爬上床……

培养小朋友的责任感当然很重要也很有必要,不过现在展鸰最担心的是他跟鸡鸭的感情日益深厚,以后杀了吃的话会不会有障碍?

正说着,展鹤就蹬蹬从屋里跑出来,一脸警惕的盯着来人,神色模样同两只老母鸡简直神似。

小姐愣了片刻,继而哈哈大笑,完了之后就去展鹤面前蹲下,“你叫什么?几岁了?长得可真好。”

这小娃娃唇红齿白大眼睛,睫毛浓密,四肢修长,长大了必然是个翩翩佳公子,眼下确实讨喜的紧。

展鹤抿了抿嘴儿,抱着展鸰的大腿躲到后面,只露出半边脸来看她。

小姐有些尴尬,展鸰就道:“他胆子小,小姐莫怪。”

“无妨,”小姐倒是不在意,摆摆手站起来,“许是我吓着他了,爹爹也常说我性子浮躁。”

顿了顿,她又笑道:“对了,老小姐小姐的听的耳朵疼,我姓诸,诸锦,姐姐贵姓?”

“免贵姓展,展鸰,”展鸰答道,又指了指展鹤,“这是我弟弟,乳名鹤儿。”

姓诸?诸小姐?这就有趣了。

黄泉州有名有姓的人家统共就那么几户,巧的是,如今的知州大人,便是姓诸……

除了特意留出来敷崽儿的两窝蛋之外,剩下的鸡蛋鸭蛋都被展鸰存了起来,如今也攒了两个小坛子,前儿刚打开。只是数量不多,这头一茬儿展鸰并不打算外卖,只留着自家人吃。

腌制蛋中,鸡蛋的话咸鸡蛋最好吃,而鸭蛋除了可以腌制咸鸭蛋之外,还可以做松花蛋,只是家中没有生石灰了,展鸰准备吃过午饭就进城一趟,也顺便再采购些米粮和萝卜白菜的。

诸锦好容易瞒着众人跑出来,也坐不住,大尾巴似的跟在展鸰后头看稀罕。

偏还有个头号小尾巴展鹤,两人无声对视一眼,然后迅速达成共识,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内,这一大一小两条尾巴跟着东颠西跑的,也怪热闹。

诸锦就是奔着芽菜来的,醋溜豆芽当然要有,泡菜也夹一些。

另将一个土豆切成条,先用油爆锅,略撒一点面,大团的弄成面疙瘩,小的顺便增稠,临出锅的时候打一个鸡蛋,搅和成漂亮的絮状蛋花,撒一点盐,就成了一盆土豆咸汤,简单又好吃。

之前挂出来的野猪肉差不多变成了腊肉,展鸰切了一点肥瘦相间的五花,用蒜苗大火爆炒了。出锅后边缘焦黄,肥肉的部分全都变成透明,油汪汪亮晶晶,满是咸香,特别下饭。

因已过了饭点,单独为了一个人重新热干粮也费事,干脆她也吃面吧!

忙活了一天,分明吃过午饭的展鸰这会儿竟又觉得微微肚饿,索性就算个“下午茶”吧。

诸锦倒不似寻常官宦家的千金一般不事劳作,主动帮着端盘子,倒是把展鸰吓得够呛,生怕她磕着碰着烫着,回头知州大人再点兵杀将过来……

展鸰也切了一个鸡蛋一个鸭蛋,诸锦一尝果然爱上了,“早年我们在南边的时候,曾经也吃过类似的,好几年没吃过了。展姐姐,你手艺真好!”

“好吃就多吃些,只别撑坏肠胃。先喝些热汤垫垫,你这一路上骑马,灌了一肚子凉风吧?”展鸰用公筷给她夹了点蒜苗炒腊肉,“冬日也该吃点荤腥,不然身子扛不住。”

小孩子最喜欢有样学样,展鹤见她们二人吃得香,也咬着手指蹭过来,抱着展鸰的大腿巴巴儿的瞧。

展鸰给他看得没法子,弯腰提到身边坐下,只用小碗盛了一点土豆蛋花咸汤给他润嘴儿,又夹了一片肥嫩多汁的腊肉给他磨牙。

见他自己吃的香,诸锦就笑道:“真是乖巧。我曾见过旁人家的小孩儿,比这个都大好几岁呢,吃饭还得一群丫头婆子追着撵着哄着喂,我看着都累!”

展鸰笑而不语,心道那都是惯得,家长是最大过错方……

一顿饭还没吃完,之前展鸰见过的那个年青侍卫就找了来,进门之后见自家小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边吃的兴高采烈,表情就有些微妙。

“小姐,您赶紧回去吧,回头大,咳老爷发现了该急坏了。”

“哼,张口闭口老爷老爷的,夏白,你到底是谁的护卫?”诸锦斜着眼睛看他,手中筷子尖儿上还挑着半拉咸鸭蛋,黄白相间十分好看。

夏白张了张嘴,瞬间低眉顺眼起来,垂头道:“自然是小姐您的护卫。”

“那就听我的,哼,他整日忙于公务,哪里有空管我?只怕我今儿晚上不回去,他也未必发现得了!”诸锦冲他招招手,“姐姐做得太多,我一人吃不完,你也来吃点。”

夏白哪里肯?又劝她回去,诸锦就把眉毛竖起来,义正辞严道:“休要聒噪!若扰了我吃饭的清净,回头我就去父亲那里告你的状!扣你月钱!”

千里迢迢跑来打扰她吃饭,这是人干的事儿?

第15章

夏白没有表情的脸明显僵了许多,也生动了许多。

他自然是不敢真坐下吃,就这么直挺挺立在一旁,柱子也似。

展鸰姐弟俩觉得稀罕,加上他又长身玉立的英俊,两双眼睛便大大方方目不转睛的看,不多会儿,那训练有素的护卫便……红了耳朵,脚尖也不安的往外挪了几下。

他何曾遇见过如此不矜持的女子!青天白日的盯着陌生男人瞧!

诸锦倒是不以为意,简单粗暴处理完了护卫的事儿,继续大快朵颐。

她是真的饿,也是真的想念这里仅仅经历过一次的味道,质朴又纯粹,简单而直接,仿佛具有某种深入人心的神奇力量,让她不止一次的回想起曾经父亲还是个小官儿时,一家三口在乡间温馨从容的日子。

诸清怀是个典型的文人雅士,凡事都讲求意境,口味十分清淡,也不许厨房弄太过粗鄙的民间饭菜。若不是上回女儿带回去的泡菜……坛子颇有野趣,入了他的眼,也是断然不许上桌的。

而他与同样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妻子生出来的女儿却是个异端,天性活泼好动,无比向往外面的世界,诸夫人在世的时候,夫妻二人就时常唏嘘,感情是个男娃投错了胎……

诸锦很喜欢这些看似不上台面的家常饭菜,一口一口吃的认真又仔细,她是真的很享受。

最后,她以一种绝对不符合千金小姐设定的饭量,吃光了一大碗面,喝了一碗蛋花汤,下了一整盘豆芽,还有乱七八糟其他一些东西。

展鸰忍不住开始担心她的肠胃。

还有那咸鸭蛋、咸鸡蛋,你一个人吃了足足两个,就不觉得齁得慌?

诸锦却舒舒服服的伸了伸胳膊,笑道:“好久没有这样尽兴了。”

展鸰心道,确实够尽兴的,估计我们客栈里也就二狗子那厮的饭量能跟您一较高下了。

这小小身躯,到底是如何装下那么一大桌子食物的?

诸锦又道:“得亏着我甩开了杜妈妈,不然她老人家又要喋喋不休了。”

可对着夏白,她却一点儿隐瞒的意思都没有,而夏白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自始至终眼皮子都没多抖一下。

当然,展鸰直白的视线经过的时候例外。

对此,展鸰表示不后悔!

俊男美女本就是上天对人间的一种馈赠,如同行走的松茸,极其珍贵,世人本该尽最大的可能给予重视、欣赏并发自内心的夸赞,不然岂不是暴殄天物?

吃饱喝足的诸锦又一口气要了十罐泡菜,硬留下一两银子,这才恋恋不舍的出门。

不过问题来了:

她和后面追过来的夏白都是骑马来的,如今回去的时候多了整整十罐泡菜,还都是怕磕碰的陶罐,怎么拿?

展鸰回屋拿了件绣着翠竹花样的连帽斗篷,里头衬着一层羊皮,“可巧我要进城买些东西,顺便用车送你们一程吧。”

托泡菜的福,她的手头已然重新宽裕起来,大上回进城二话不说就连骡子带车的一整套都配齐了,足足花了十五两银子,买完之后瞬间一穷二白,险些把记账的二狗子心疼的当场厥过去!

诸锦跟夏白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了点头,诸锦就道:“也好。有劳展姐姐了。”

展姐姐?夏白隐晦的看了展鸰一眼,这就喊上姐姐了?

“谢什么?”展鸰只当没看见夏白的小动作,“左右我都是要走一趟的。要采买的东西多得很,便是没有你们我也要套车,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你们束手无策么?”

不多时,铁柱就帮忙套好了车,顺手喂了骡子一把上好的草料,这才将车赶出来。

原本展鹤也想跟着,谁知还没上车的,竟下雪了!

诸锦欣喜地用手去接,“今年的头一场雪呢!”

纯白的雪花从高空纷扬而下,随风舞动,带着一股不属于俗世的轻盈和高洁,竟叫这荒郊野岭也登时变得诗情画意起来。

“正经腊月了,早该下了。”展鸰道,又叹了口气,蹲下来,直视着展鹤的眼睛道,“瞧,下雪了,晚上回来的时候估计冷得很,路也不好走,我还要顾着车,万一摔到你姐姐要心疼死了。你先在家同他们玩,顺便写一张大字,回头给姐姐看,好不好?”

铁柱和二狗子要留下看家,她一个人既要驾车又要照看孩子,本就费劲,如今又下了雪,越发艰难了,索性把潜在的隐患都提前掐灭了!

不过孩子再小也已经懂事了,得像对待大人那样尊重他的意见,凡事同他商议一回,也有助于培养他的责任心和安全感。

忽然被告知不能跟姐姐进城了,小孩儿难免有些失望,不过马上又乖乖点头,还十分乖巧的上前亲了亲展鸰微凉的面颊。

展鸰用力抱了抱他,“乖,姐姐很快就回来,给你带糖果点心好不好?”

小孩儿这才开心了些,退到路边跟她挥手再见。

一行三人赶车骑马的上了路。

一开始诸锦还觉得雪天骑马威风的很,同话本里描写的侠女那样潇洒,简直是多年夙愿成真,激动万分,展鸰几回叫她上车都不肯,非要在下头待着。

谁知眨眼功夫就打脸了!

她来的时候正午刚过,日头正好,骑马也不觉得冷。可这会儿太阳忽然被云彩挡的严严实实,温度骤降,又下了雪,还起了风,雪花打在脸上啪啪的疼!

别说打马跑了,诸锦只是这么坐着就冻得浑身哆嗦,两排牙齿相互磕碰咔咔作响,哪儿有一丝半点的威风?

展鸰看的好气又好笑,觉得这丫头简直傻乎乎的可爱。

她又开口催了催,这回知道厉害的诸锦也不推辞了,麻溜儿上了车,顺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谢谢展姐姐。”

顿了顿又道:“话本上都是骗人的!”

展鸰忍俊不禁,“哪里骗人?只你到底是知州千金,哪里吃过苦?自然受不了。可对好些平头百姓而言,夏日酷暑与冬日酷寒一般,不过是最不起眼也不得不克服的困难罢了。”

诸锦若有所思,刚要开口,忽然一惊,“姐姐怎么知晓我爹爹身份?”

展鸰失笑,“猜的。”

“这个也能猜?”诸锦越发惊叹了。

外头的夏白觉得快要听不下去了,低声干咳一声提醒她注意。

自家小姐天真烂漫待人真诚,虽然比寻常官家女子多了些心眼儿,可到底涉世未深,她那点小花招在有经验的江湖人眼中,简直像是白纸黑字那样显眼。

不过,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对展鸰越发好奇:

那女子言行举止自带风范,又像是读过书的,绝非贫苦人家出身,可若是被娇养长大的,又为何会身居此处?又懂得这样多这样杂?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诸锦果然停住不问了,只是一双大眼睛咕溜溜看着展鸰,满满的好奇。

展鸰别有深意的瞅了眼声音来源处,问道:“外头更冷了,你这护卫不要紧?我这里倒还有一条多余的羊毛毡。”

不等诸锦出声询问,外头夏白就自己回答了,“多谢姑娘美意,这点寒气在下还受得住。”

诸锦掀开帘子往外看,这才注意到他一身斗篷都是沉甸甸带毛的,且风兜下头带着一圈像是面巾围兜的东西,这会儿拉上来刚好可以遮住脸,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显然是专门在北方冬日用的。

展鸰也顺着看了眼,点头笑道:“瞧见了没?人家那才是出门的打扮,谁跟你似的,倒是俏皮!”

诸锦有些不好意思,抽手摔下帘子重新坐了回去,还不大服气的说:“我不过是缺一套那样的衣裳罢了!”

想来话本中那些行走江湖的女侠们,也都有类似的一套衣裳的吧?肯定是的!

展鸰失笑,心道这姑娘还挺执着。只是她的出身和身份注定了不可能实现梦想的!

梦想,可能一辈子都只会是梦想了。

说起行走江湖,倒是让展鸰回想起许多以前的事。她虽然不是行走江湖,可也常年在外执行任务,单纯从难易和复杂程度上来讲,没准儿比行走江湖还艰难呢。

结束回忆之后,她幽幽道:“诸姑娘,我倒是想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的好。”

见诸锦又要说话,展鸰抢白道:“且不说那些话本子上面究竟有几句实话,你所瞧见的,也不过是最光鲜的地方罢了。什么行走江湖,听着好听,可你也不想想他们吃什么穿什么,一旦出去方圆上百里没有人烟,住在哪儿?什么大漠孤烟怒浪狂沙的,苍茫壮美固然令人向往,可其中四伏的危机你可曾想过?”

“为何行走江湖的人都说自己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这话可不是白说着吓唬人的,一不留神送了命的多着是呢!”

什么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哪里是容易做的?反正她现在是一点儿都不想了,只想安安稳稳过个小日子。

诸锦本来还想反驳争取,可越听越心凉,心中那点向往也瞬间被灭的差不多了。

展鸰又乘胜追击道:“你瞧瞧你身上这身儿骑装,裁剪精致,刺绣精美,没有几十两下不来吧?可很多时候,你所向往的那些女侠们,便可以为了区区几十两银子豁出命去!”

“她们没时间讲究吃穿打扮,因为想活下来,好好地活下来就已经叫人筋疲力尽……”

然后夏白震惊无比的发现,某个连带着多年来老爷夫人都头疼无比的问题,竟然就这么解决了?!

见诸锦情绪明显低落了,展鸰罕见的起了一点摧毁青少年远大理想抱负的愧疚感,然而并不想反悔。

嗨,谁小的时候没有三个两个的大侠梦呢?可现实终究是现实。

她眨了眨眼睛,“你也大了,别老叫你爹妈担心。”

谁知诸锦动了动,从胳膊缝里看她,声音闷闷的,“我娘早没了,之前就是代父亲回老家扫墓的。”

她没有兄弟,又是打小当男孩儿教养的,这些事情从前几年开始就一手操办了。

意外勾起人家的伤心事,这回展鸰倒是真内疚了。

“对不住。”

“也没什么,”诸锦倒是想得开,故作轻松道,“生老病死罢了,谁没有这一遭儿?不过早晚罢了。”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隐隐红了眼眶。

作者有话要说:

展鸰理直气壮:“我有欣赏美色的权利!”

夏白:“……”

诸锦:“……冻死我了……”

第16章

展鸰不擅长安慰,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干巴巴的道:“你父亲是个好父亲,一定很疼你吧?”

虽然这小姑娘才刚吃饭的时候还抱怨父亲管得严,可若当真狠心严格,她一个闺阁女儿怎么可能马术娴熟!且青天白日就能偷跑出城?

由此可见,这不过也是个外严内松的女儿奴罢了!

说起这些,诸锦果然眉飞色舞起来,“他最疼我啦!”不过马上又黯然,“如今也只有他疼我啦!”

小姑娘抱着膝盖缩在一边,小小的,如同阴影里努力生长的蘑菇。

展鸰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说话。

车内忽然就沉默了。

然而诸锦是个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的好姑娘,过了会儿,她也不知怎的就想起来之前未完的话题:“展姐姐,为什么没有公鸡,母鸡就孵不出小鸡?”

外面的夏白迅速迸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大小姐不知道这些事,可他知道,这却该如何解释?

展鸰笑的肚痛,忽然对夏白有了点同情和戏弄的心思。

她清了清嗓子,对诸锦眨眨眼,一本正经的问:“你真想知道?”

诸锦用力点头。

展鸰再次笑起来,这姑娘的求知欲真是强烈到近乎实质化。

“也罢,我就说与你听,话说天下阴阳”

刚说到这里,外面夏白的咳嗽声瞬间拔高,猛烈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

展鸰笑的要打滚,诸锦却不乐意了,猛地掀开车帘谴责道:“好端端的,你又折腾什么?要咳嗽去后头,家去赶紧吃药!你这动静大的,展姐姐说话我都听不清了!”

又是这招,打量她还是小孩子好糊弄么?

夏白的脸是真白了,越过自家小姐的肩膀看向后面那位,十分无奈的抱了抱拳,因为过分咳嗽而略显沙哑的嗓音中明晃晃透出疲惫,“展姑娘,您好歹悠着些。”

这可是知州家的千金,您听听您这都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回头若叫大人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