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桐听了也点头,“果然行行出状元,受教了。”

他也玩儿木头,可从没想过这些,往往都是手头有什么就抓过来用,今儿一听才知道也是一门学问。

孙木匠哪里受得住这些称赞,连称不敢,又有些谦卑的道:“不过是些下头人的算计罢了,两位掌柜的都是人中龙凤,哪里需要在意这些?”

“什么龙凤不龙凤的,说的我们脸上也臊得慌,就是做口吃的,挣点小钱儿罢了,”展鸰摆摆手,又招呼大家洗手吃饭。

桃花赶紧过来给爷爷打水、递手巾,孙木匠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声问道:“你上午可替东家干活了?别光顾着吃,多少勤快些。”

桃花用力点头,清澈的眼睛没有一点儿阴霾,满是对于新生活的向往和欢喜,“做了,扫了地,也喂了鸡鸭,只掌柜的又给了我红头绳……”

说到最后,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孙木匠一瞧,见孙女乌黑的辫子上果然扎着一截簇新的红头绳,衬的小脸红扑扑的,十分好看。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以后可不敢再要了。”

原本桃花还担心爷爷会叫自己还回去,已经提前在心中怀念起来,两只手不住摩挲,试图多感受一会儿,谁知意外听了这话,当即欢喜无限的哎了声,又一叠声的保证道:“爷爷,我一定好好干活!”

孙木匠笑了笑,点头,也没再说话。

这样正的红色,想来一尺也得将近十文钱哩,他们爷孙俩吃住都在此处,如今又要了衣裳,又拿了头绳,当真是越欠越多。可孙女这些年吃得苦也够多了,他实在没脸开这个口……

也罢,少不得自己豁出去这条老命,多做些活计吧。

爷孙俩慢慢用手巾擦干净手,又检查下衣裳裤子没有弄脏,这才跟在众人后头入座。

殊不知孙木匠年纪大了,早年又吃了好些苦,耳朵就背,他自己以为的小声其实一点儿也不小,展鸰和席桐这俩听力出色的一字不漏全都听见了,只是不方便出声罢了。

展鸰没事儿人似的叫俩孩子面对面坐,又对孙木匠夸赞道:“桃花这姑娘实在叫人爱不过来,手脚勤快又麻利,早起就抢着干活,抹桌扫地样样在行,我拦都拦不住,竟成了个大闲人。”

孙木匠听了,这才放了心,笑的憨厚,“应当的,应当的。”

被夸奖的桃花抿嘴儿笑,有点小羞涩,更多的却还是开心,又忍不住抬手去摸头上的红绳。

大红的颜色,同外头的春联一般,真是好看,她须得好好爱惜着。

摸了几下,一抬头就发现对面那个漂亮的娃娃正满眼好奇的盯着自己瞧,桃花冲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百无聊赖的展鹤对这个新来的小姐姐也十分感兴趣,见状也回了个大大的笑容,越发讨喜了。

桃花看的心里痒痒的,只是不敢说话,心道这娃娃长得可真俊,比她之前在人家家里见过的年画上的福娃娃还好看哩……

因是过年,桌上菜肴尤其丰盛,不光有平日里常见的几样,还有展鸰特意为了过年准备的炸藕合、炸丸子、萝卜炖牛腩、栗子炖鸡、黄豆炖猪脚、猪蹄肉冻等等,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想多放几个碗都没处下手。

二狗子狂咽口水,喜上眉梢道:“掌柜的,恁也忒客气,才刚没进门就闻着香,俺这肚子里老早就打鼓了。”

活了这么些年,就数认识了掌柜的之后过得滋润,哪怕每日累些,可这肚里有饭,心里舒坦!知道明日必然比今日好,后日又会比明日好,哪怕再累几倍也甘愿呐。

见桌上有几样不认得,铁柱就问是什么,展鸰飞快的瞥了席桐一眼,道:“你们二掌柜愿意吃的凉皮,还有红糖糍粑。”

说着,又对桃花笑道:“红糖对女孩子身子好,前几日你受了冻,等会儿也吃两块,不过别太多,不然该不消化了。”

桃花受宠若惊的站起来道谢,只觉得心里暖暖的。

一听是二掌柜爱吃的,铁柱和二狗子就齐齐不敢出声了。

倒不是席桐多么不讨人待见,或是人缘多么坏,事实上,李氏和刘氏以及店里来的女性客人们私底下都特别愿意偷瞧他……他平日对展鸰倒是有说有笑,又爱没人的时候隐晦的撒个娇,可一旦出了门就板起脸,瞧着就吓人,客栈上下也只展鸰姐弟不怕他罢了。

展鸰看着好笑。

席桐这人外表看上去好似雪山上冻了千百年的寒冰,锋利而冷硬,令人望而生畏,然而等你真正了解之后会就会发现,他的内心温暖而柔软的一塌糊涂。

今儿一大早,这外冷内热的家伙就对她发动“沉默”技能,隔几分钟就去瞧瞧那盆沉淀着的粉水,回来一句话不说,但表情和眼神却又胜过千言万语。展鸰给他看的头皮发麻,紧赶慢赶做出来了。

其实倒也不难,就是琐碎些,好在如今有壮劳力打下手,也就那么着了。

将那盆面粉水上头的水倒了,留下的糊糊上大瓷盘子里头倒一层薄的,不能直接烤火,得隔着热水烫熟,出来的就是半透明的白色面皮,滑溜溜极富弹性,叠几下切成粗条就成。

老大一块面团来着,洗出来的面筋却只有拳头大小,当真是浓缩的精华。

先蒸熟了再切块,露出来里头蜂窝的构造,同那些烫熟了的绿豆芽一并拌入盐、蒜泥、辣椒油、麻汁酱和香醋,这就成了。

稍后面皮劲道弹牙,豆芽清新爽口,面筋吸饱了麻辣酸爽的汤汁,一口下去噗嗤溅满嘴,不小心些容易被呛到,可偏偏又不舍得放弃,只是一口接一口的停不下来。

唉,可惜没有黄瓜啊!真是一大遗憾。冬日里吃点又酸又辣的凉拌菜多爽,可惜啊可惜,真是十全九美。

席桐也深以为然,特别郑重的提议,“开春之后搭个暖房试试,种几样反季节蔬菜。”

展鸰自然是十二个赞同。

冬天本就漫长难熬,也没个正经消遣,又整日萝卜白菜、白菜萝卜的,其他的一律都是菜干子!虽然确实不难吃,可吃多了到底腻烦,哪里比得上鲜菜爽口呢?

前儿她实在是吃的有些腻,就连着几日没吃菜,结果不出几日嘴里就窜出来口腔溃疡,如今还嗖嗖的疼呢。

今儿她还做了红糖糍粑呢,可惜上火,油炸的东西便不好多吃,顶多夹一块尝个味儿罢了,当真遗憾。

之前买的糯米还剩许多,后头再做元宵也尽够了,早起她便蒸了好些,又打发席桐捣烂了,按压成板,切成长条下油锅炸,外皮酥酥脆脆的。

豆粉提前反复筛上几遍,要细细的才好,铁锅里头炒熟了再筛,然后与熬成糖浆的红糖汁儿分前后洒在油炸好的糍粑上头,摆盘之后看着很是雅致,吃起来更香甜可口,大人孩子都喜欢。

展鹤这小东西也是个喜欢零嘴儿的年纪,没等正式开饭就缠磨着吃了小半根,若非展鸰担心他占了肚子吃不好饭,那一整根就要没啦。

好吃不过饺子,主食自然得是这个。

两种馅儿,大葱猪肉和萝卜羊肉,都剁的细细的,面也劲道,一个个皮薄馅大,褶皱均匀,一口下去肉汁儿都喷出来,顶鼻子香!

铁柱等人去端了饺子,展鸰颇有些神秘的笑道:“这饺子里头啊,我有的放了虾仁,谁若吃到,来年必然万事顺遂,平安康健。”

好些地方都有往饺子里塞钱的习惯,如今也有富裕人家放自己打的金银锞子;寻常人家也会提前洗几个铜钱,取个好意头罢了。只是官府又没有专门的新钱兑换,这些都不知多少人摸过的,展鸰实在不放心,便换成虾仁。

多好啊,还不怕咯牙!

铁柱等人一听就笑了,又恭维道:“掌柜的是有福有能耐的,此等好事,自然是先紧着掌柜的!”

“就是,俺们哪里有什么本事,”二狗子充分发挥头号脑残粉的热情,激动万分的畅想起来,“回头掌柜的把咱们客栈弄的轰轰烈烈,俺们这些老人儿也跟着沾光不是?”

孙家祖孙在外流浪好几年,都快记不得过年是个什么滋味了,如今众人欢欢喜喜的坐在一处说笑,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爆竹声,他们顿时就生出一种归属感,打心眼儿里不想走了。

大庆人安土重迁,但凡有点法子,谁愿意身似浮萍、四处漂泊?如今他们早已是无家可归,若果然能在此处安居,倒也不失为一条上佳的退路。

想到这里,孙木匠低头瞧了瞧自家孙女洋溢着喜悦的小脸儿,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他已然是黄土埋脖根儿的老货了,眼下虽然还能做的动,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阎王爷什么时候叫自己走呢?但桃花还小呀,临死前,自己总得想法子替孙女儿某个前程……

这家掌柜的且瞧着是个心善的,难得又是个姑娘家,也不怕她有什么歪心思,若桃花果然能得了青眼,只怕来日可期。

展鸰哪里会猜到这个如今尚且硬朗的老汉已经在琢磨托孤的事情?只看似不经意的夹了个饺子放到展鹤面前的小碗里,笑眯眯的看着他道:“来,咱们鹤儿吃一口,看来年运气如何。”

展鹤还小呢,自然不懂何谓运气,可既然是姐姐喜欢的,他便毫不犹豫的做,当即伸着筷子要去夹,谁知饺子皮太滑,他手指头又短,技术也差,三番五次的掉回去,急得不得了。

众人素日对他十分疼爱,见状也顾不上吃,都在一旁帮着加油喝彩。

当饺子第七次掉回碗中,展鹤撅起嘴巴,吸了吸鼻子,仰着脑袋委屈巴巴的看展鸰,眼眶都红了,下头隐约聚起一点晶莹的液体。

饺子好香,然而他夹不起来!

好气!

想吃!

肚子饿!

众人都心疼的了不得,除了两个掌柜之外平时照顾他最多的二狗子早就忍不住了,恨不得亲自替他喂到嘴里,只是席桐就在对面,他……不敢。

娘咧,大过年的二掌柜也没点儿笑模样,怪吓人的!

最心疼的自然是展鸰,可她却偏偏不能动手。

“鹤儿乖啊,”展鸰替他吹了吹有些发红的手指头,强力忍耐道,“咱们鹤儿这样聪明能干,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饺子么?它这样调皮,鹤儿如何由它欺负?定要给它点颜色瞧瞧,是不是?”

饺子事儿小,可道理却大:遇到困难怎能轻易放弃?万一以后养成遇事而就找人帮忙的性子可如何是好?若能引导着小孩儿自己完成,对塑造他的自信心和人生观有着极大的帮助。

展鹤骨子里也是头小倔驴,下意识的点头,又吸了吸鼻子,狠狠抿了嘴唇,肉乎乎圆滚滚的脸上竟也带了点凶狠。

这会儿饺子皮上的水已经干了些,不似方才那样滑,他又失败了几次,干脆气的掉了泪,可也越发憋着一口气,更不许人帮忙。

餐桌上静悄悄的,一群人都屏气凝神的看着小家伙一边哭,一边拿着筷子去戳碗里的饺子,好几次都功败垂成。

事到如今,大家都瞧出是展鸰有意识在考验小少爷,也都歇了帮忙的心,开始在旁边提心吊胆的同他一道努力。

展鸰知道他手指短,筷子的力臂远比成年人来的短,想像大人那样夹起来很难,便又指导了几回,叫他用一只筷子戳,另一只筷子辅助。

也不知过了多少回,众人忽然齐齐发出一声喝彩,展鹤眨了眨眼,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然后终于破涕为笑,将那只饺子举得高高的,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

我夹到啦!

“哎呀,我们鹤儿真棒!”

“大爷太厉害了!”

“大爷日后必定前途无限!”

就连孙家的一老一小,也跟着长长吐了口气,好似完成史上最艰难的活儿一般,跟着说了许多好话。

夹起来就好说了,下巴还挂着几颗泪珠的展鹤啊呜啊呜咬了几口,忽然眼睛一亮,举起剩下的半个给展鸰看。

虾仁!

“鹤儿真棒!”展鸰又夸了几次,笑着替他擦干净脸。

展鹤越加欢喜,下巴抬得高高的,得意的不得了!

众人再次绞尽脑汁的恭喜一回,这才开始吃自己的,结果都发现三两个之内必然能吃到虾仁饺子,顿时恍然大悟。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对展鸰感激不已。

展鸰笑着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声张。

孩子嘛,最天真的时候,总要有点小惊喜和小期待的。

众人空前默契,复又埋头吃饭,果然虾仁饺子只是一人一个。

真好,明年大家都好好儿的!

因成功夹起饺子,展鹤的自信心空前膨胀,在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里无比积极,并试图用筷子夹起一切可以接触到的东西,其中就包括饺子汤……理所当然的被展鸰制止了。

席桐闷笑不已,悄声跟展鸰咬耳朵,“这下不用担心不自信了。”

展鸰瞪了他一眼,觉得不解气,干脆在桌子下头踩了他一脚,结果席桐没什么反应,二狗子先嗷的叫了一嗓子,险些将口中的猪脚吐出来。

“谁,谁踩俺?!”他左右环视,头一个就将怀疑的目光打到铁柱脸上,“大哥,是不是你!”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铁柱一下子就蒙了,“啥?你胡说八道些甚!”

“就是你,除了你也没旁人了!”二狗子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难不成还能是掌柜的么?老孙头儿就更不可能了。

展鸰和席桐对视一眼,都一脸的茫然和无辜,“怎么了?”

这事儿坚决不能承认啊!

反正到最后,二狗子也没能成功的叫自家大哥承认“罪行”,这简直就是个未解之谜嘛!

第32章

今晚的饭菜自然样样都好, 而其中最受欢迎的便是那头一回面世的凉皮, 即便不能吃辣的孙木匠都忍不住连吃好几口, 轻轻松松以独特的口感和麻辣酸爽的滋味夺得头筹。

见大家的评价都这样高,展鸰就放了心,“你们瞧着, 若是年后咱们也在城中卖这个, 可还使得?”

铁柱和二狗子俱是眼前一亮, 拼命点头,“使得使得, 再没比这滋味儿更足的了!”

到底二狗子心细,短短一句话便听出弦外之音,“掌柜的, 咱们不给潘掌柜他们卖了么?”

展鸰朝他赞许一笑, “不错,靠人总是不大安稳, 我本就打算租赁铺面,也托了人牙子挑人,初八就来了。”

一听这个, 两人倒是愣了下,“不是从小五他们那些村里雇么?”

展鸰道:“且都准备着吧。”

还得考虑配方保密的事儿。

便好比眼下, 因腌蛋和泡菜本就不是展鸰首创, 便是原本黄泉州并不盛行, 可终究有人在旁的地方吃过,见如此赚钱, 也纷纷动了心思,在家中反复琢磨,也学着出来卖。虽然或许味儿差一些,可到底有个七八分相像,价钱压得又低,也确实分了不少贪便宜的客户去。

至于松花蛋。香肠和独门卤味等其他的,确实是如今大庆朝没有的,展鸰就必须守死了这些秘密。

虽说现在看着店里的员工都十分忠诚,但人心隔肚皮,且钱财富贵迷人眼,万一日后有些坏坯子以重金诱惑,谁能保证他们一定抵挡得住?

诚然,李氏是自己的徒弟,铁柱和二狗子她也有信心不会背叛,但其他人呢?又或者进一步扩大规模之后的第二批、第三批员工呢?

不必多了,但凡出来一匹害群之马,也足以叫她长久以来的努力毁于一旦。

展鸰不可能将所有人都收为徒弟,更不愿一直担惊受怕,所以思来想去,还是直接买人,签了卖身契的好。

正好借这个机会,展鸰顺便同大家说了自己的安排,“年后家里必然陆续会有新人来,铁柱、二狗子,你们是我信得过的老人儿,须得起个带头作用,到时帮着训练些,基本的规矩也不必我再说了。”

铁柱恍然大悟,“怪道掌柜的您前阵子又叫我同大宝他们准备起新屋子哩,感情是做这个用的。”

展鸰点了点头,又对孙木匠道:“老丈,日后且有的忙呢,这里的柜子、架子,城内新店的桌椅板凳,哪样少得了?还得劳烦您好生保重身子哩!”

“好好好,忙些好,忙些好!”孙木匠是由衷的欢喜,笑的一张老脸都开了花。

只要总是忙着,只要自己手头总是有活儿,便不是吃闲饭的,日后自己万一有个好歹,孙女儿也能有脸面留下……

安排完了之后,众人又围着火炉说笑一回,吃些个瓜果零嘴儿。

因孙木匠走南闯北的,颇有些见识,展鸰也希望他能尽快融入到这个大家庭,不要总是这般拘束,便故意起哄叫他说些新奇的见闻。

孙木匠先前开放不打开,架不住众人都催,孙女儿桃花也鼓动,没奈何,果然想了几个说了。

或许他的辞藻不算多么华丽,但朴实的言语反而增加了可信度,一口气说了两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俱都气氛十足,众人都听住了,二狗子更是几乎要出溜到前头火堆里去,得亏着铁柱拉着了。

见大家这样捧场,孙木匠总算有了点成就感,笑容越发真挚了。

说完了故事,众人又猜了一回谜,抓了一回阄,连桃花这小姑娘也大着胆子红着脸儿起来唱了段儿小调,气氛极其热烈。

玩耍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等拿出来的柿饼、瓜子、核桃、桃条儿、杏干儿等吃的差不多,外头天也悄然黑透了。

二狗子往外看了一眼,惊喜道:“掌柜的,下雪了!”

众人纷纷去看,果然已经下了许久,抬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好一个冰雪琉璃世界,干净的叫人不好意思出门了。

天已微微擦黑,四面八方的爆竹声也渐渐密集且大起来,某片天空一时明一时暗的,显然是百姓们都开始正经过年了。

展鸰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席桐,“新年快乐。”

席桐似乎有些意外,不过马上就笑起来,极尽温柔的回了句,“新年快乐。”

说起来,他们做搭档也有五六年了,每次都是因公一处过年,可像此刻这样安静美好的氛围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新奇,却不坏,让人忍不住盼望往后的年年岁岁皆是如此。

“来,咱们也将买来的烟花爆竹放了!”展鸰拍拍手,铁柱和二狗子就迫不及待的去了。

幸亏下了雪,不然周围多是荒草枯树,一个不小心蹦上火星可不是好玩的。

这会儿科技有限,皇室公卿倒还有可能请专门的供奉研究点有趣的,就是民间的烟花远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花样,喷的也不高,多是二踢脚,点一下滋溜飞上去炸开,也没什么花儿可看,听着倒是挺热闹。

还有能提在手里的小玩意儿,不过看着就不大安全,展鸰没敢要。只买了一种传说比较壮观的礼花:像个泥盆似的往地上一蹲,点着了便噗嗤嗤的喷出来银色的花样,顺利的话能有一人多高哩,映的周围晃如白昼,远远望去当真应了一句话:火树银花不夜天。

铁柱抢着去放鞭,倒是威力十足,噼里啪啦的震天响,两个孩子赶紧捂耳朵,一边吓得直缩脖子,一边却又忍不住嘻嘻哈哈的看。

众人笑闹一回,又童心大起的堆了雪人,用烧过的碳做了鼻子眼睛,这才心满意足的进去烤火取暖。

桃花就悄悄同爷爷讲,“爷爷,这里真好,咱们别走了吧。”

孙木匠心头一酸,终于真正下了决定,“好,不走了。”

桃花听后喜不自胜,笑的果然如桃花般灿烂。

剩下的就是守夜了,七个人在大堂中随意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静谧而美好。

同龄人比较能玩到一块去,展鹤与桃花只差几岁,哪怕开始还有些生疏,不多时也就能凑在一起玩耍了。

展鸰给他们结了个红绳,叫桃花带着小家伙翻花绳,又或是踢毽子,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嗯。”席桐忽然碰了碰她的胳膊肘,递过来一个狭长的小木盒。

展鸰眨眨眼,“给我的?”

席桐大大方方的点头,直接塞过去,“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都同生共死过了,也不必矫情,展鸰就往衣服上擦了擦手,打开一瞧,火光下一支梅花银簪闪闪发亮。

“哎呀,真好看。”展鸰拿起来细细端详,见是一枝遒劲的老梅,上头点缀着几朵怒放的梅花,还有两个含苞欲放的花蕊,没有多余的装饰,可却清高孤傲颇有雅趣。

席桐就觉自己一颗心都像在热水中泡过,柔软的好似夏日刚晒过的棉花,膨胀中透着股甜滋滋的芬芳。

展鸰又细细看过,斜眼看他,“专门买了送我的?”

席桐点头,“嗯。”

“什么时候买的?咱俩一直同出同进,我竟一点动静没瞧见。”有礼物收自然高兴,展鸰美滋滋的拿在掌心把玩,又找些话说。

“之前在福园州的时候无意中瞧见的,”席桐轻声道,脸上显出一点淡淡的追忆,“觉得蛮配你,想着总有一日能再见面的,便买了。”

后来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手,直到这会儿了,才当新年礼物送出。

展鸰心里挺美,继续拿着瞧。

她看簪子,席桐看她,觉得这人身上一点儿首饰都没有,空荡荡的瞧着真碍眼!日后还得多多留心。

展鸰平时都是编一条麻花辫搭在肩侧,今儿也不例外,却不好戴簪子。

她也是头一回拿到这种东西,难免起了点兴致,当即起身往隔间去了,准备重新盘个发髻。

席桐满怀期待的等,结果等啊等,等啊等,等出来展鸰从门帘后面露出来半张哭唧唧的脸。

“席桐,你过来一下。”

席桐还以为怎么了,忙三步并两步的冲过去,结果一掀开门帘,就发现自家有着过命交情的好搭档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满脸欲哭无泪,破天荒的手足无措。

“我不会盘头啊!”

她之前一直都是短发,这头发还是近一年多才慢慢留起来的,平日都是马尾,最高难度的就是麻花,哪儿会什么盘头!

席桐有些无语。

他甚至十分不可思议的问道:“难道盘头发不是你们长头发无师自通的吗?”

展鸰瞪他,“你从出生就会喝酒吗?”

席桐眨眼,还真是这个道理。

那咋办?这簪子插在麻花辫上?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吧!

展鸰还在对着镜子跟自己的头发抗争,脸上的汗都出来了,一边笨拙的扭着,一边满脸无法相信的嘟囔,“怎么可能呢?怎么就停不住呢?我记得以前无意中看过几个视频啊啥的,可简单了,她们就这么一拽一扭哎呦!”

得,拽下来好几根头发,疼的她眼泪花儿都出来了。

席桐看的十分感同身受,这会儿也跟着龇牙咧嘴的,觉得女性这种生物从某种角度来讲真的很令人敬佩:

对自己下手就没她们这么狠的,他们老爷们儿们其实都可怕疼了!

展鸰折腾了老半天,生生把自己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扭成鸡窝,还断了好几根,依旧不得章法。

“这可咋整?”展鸰十分唏嘘。

干看着不能戴,多遭罪啊!

席桐就觉得现在的她在自虐,忍不住出声制止道:“且等李氏回来,问问她吧。”

他倒是想帮忙,可压根儿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就外头那几个,估计也够呛。

——

大年初三,晴空万里无云,诸清怀父女终于迎来了蓝源夫妇。

蓝源夫妇此番是要去南边平陶府辖下新明州上任去,故而走的是官道,这次也是先去驿站安顿了才轻装简行的进城拜会老友。

一见面,诸锦就愣了下,然后跟着父亲一起道贺。

蓝夫人小腹凸起,明显是身怀有孕了。

蓝夫人的笑容中既有安慰又有愁苦,“再有两个来月便可瓜熟蒂落。”

当日蓝辄被人加害,行踪难觅,蓝夫人身子一直都不好,哪里受得了这个打击?悲痛之下晕厥过去,谁知竟被诊出两个多月的身孕,夫妻二人登时悲喜交加。

诸锦连忙过去扶着她进屋坐下,又叫人重新上茶。

蓝夫人拍拍她的手,慈爱道:“不必忙活,且坐着同我说说话,如今我胃口不佳,也不敢乱吃乱喝,丫头都带着呢,叫她们做去吧。你我数年未见,你都长这么大了,也越发高了。”

几个丫头上来调了一碗酸甜可口的山楂膏子,又摆了些酸杏、话梅的,左不过都是些酸的。

诸锦就道:“都说酸儿辣女,想来干妈又要生个弟弟了。”

蓝源就在旁边唏嘘,“大夫也是这样说的,可惜,唉,可惜辄儿尚不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