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

“真有邪祟!”

人堆儿里忽然炸开了锅,好些靠的近的一眼就看见黄大仙拿开手之后,那妇人胳膊上赫然几道血痕!

人群中好似油锅里丢入盐粒,瞬间乱作一团,以那妇人为中心的百姓拼命往后褪去,生怕给邪祟沾上。而后头那些看不见的却十分好奇,拼命抻着脖子、垫着脚尖往里钻,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进不来,一时间乱作一团。

那妇人跌坐在地,看着手臂上的鲜红血痕,浑身发抖,喃喃着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头嗡嗡做响,竟也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被邪祟附体了。

她生性憨直,奈何婆婆刁钻、丈夫无用,一味的将怨气撒在她身上。前几日婆婆又骂她成亲三年来只生了两个赔钱货,挑唆着男人要休了她另娶。奈何这妇人在乡间名声甚好,婆婆想了许久,听说城中来了大仙,这才想出来邪祟附体这么个由头……

额头上顶着大包的黄大仙得意极了,偏还要故意做出一副没什么的表情来,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不停的瞅着展鸰,似乎是想看她如何应对。

楼上的诸锦和夏白也啧啧称奇,又不由得替展鸰担心起来,她该如何应对?

展鸰笑着点头,也跟着拍了几下手掌,然后拿眼睛在人群中一扫,忽然冲一对四十岁上下的夫妇招招手,“两位且往这边来。”

那夫妇二人本是冲着黄大仙的名头来的,当下有些犹豫,谁知黄大仙竟亲自发话了,“不必担忧,想来这位仙姑也是个有才干的,必然不会叫你们失望,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既然黄大仙都这么说了,那就去吧,大不了看不准不给钱就是了!

夫妇二人磨磨蹭蹭过来,有些不大情愿的唤了声仙姑,眼中明晃晃的流露出怀疑。

这样年青,打扮得还这样好,哪里像个修行的人?

展鸰也不在意,只是叫小九拿了个条凳请他们坐下,忽然开口道:“二位是要卜卦?”

那两人登时一惊,脱口而出,“你是如何知晓的?”

展鸰笑而不语,也装模作样的掐了掐手指头,慢悠悠道:“令郎……”

她故意拖着个长腔,旁人倒罢了,那对夫妇却已然变了脸色,腾地站起来,“仙姑!”

众人登时一片哗然。

瞧这个情景,分明是猜,不对,是算对了?!

黄大仙的脸色也瞬间难看起来,险些维持不住自己仙风道骨的高人形象。

怎么可能?!她还什么都没问呢!

小九一张嘴都合不拢了,悄悄碰了碰席桐,面带敬畏的道:“娘咧,展姑娘莫不是真的能掐会算?”

席桐也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一脸的讳莫如深。

他越是这样,小九心里越没底,整个人都有些毛毛的,再看展鸰的时候,眼神都带了恭敬。

感情还是真仙姑?!

眼见着仙姑一张嘴就把他们想问什么都说出来了,那夫妇二人顿时疑虑全无,忍不住开了话匣子。

原来他们家中有个儿子正在读书,前头已经考了三回都不中,眼见着又到了二月中,再有几日又要下场,一家人都十分忐忑。这老两口今日本是去青龙寺替儿子烧香拜佛的,回来的路上又无意中听见什么黄大仙,本着多多益善的想法,也就挤过来了,想再请大仙给儿子算一卦,心里也好有个底。

展鸰垂眸叹息,轻飘飘丢出来一句话,“求的签文不好吧?”

“您真神了!”男人心悦诚服道,又有些愁眉苦脸的,“乃是个下签!”

大娘唉声叹气的,“他日日苦读到深夜,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人都消瘦了好些,我这个当娘的看了心都要碎了!”

她说一句,旁边的男人也跟着叹一句,又抱着手哀求道:“仙姑神通广大,既已知道小人心事,还望仙姑施展神通!”

上头诸锦和夏白一边吃茶一边叹道:“酣畅苦读何曾是个享乐的事了?想当年爹爹皇榜登科之前,也是如此的!”

夏白是武举出身,虽然没有特别多熬夜苦读的经历,但他们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也是极其艰难的,听了这些颇有共鸣,可也越发替展鸰担心了。

这科举一事,该怎么帮?总不能叫大人徇私舞弊吧?

展鸰一脸严肃的听着,时不时跟着点头,完了之后沉吟片刻,悠长一叹,“罢了,我本不欲过问红尘俗世,奈何却算到有此一遭,我与你们有缘!少不得施展一二!”

那夫妇二人一听,欢喜无限,连连道谢,又眼巴巴的看着她。

展鸰问了他们儿子的名讳,双目微合,又装神弄鬼的掐了几下指头,觉得差不多了才道:“我算过了,令郎命中有此一劫,不过却也不全然是坏事。常言道,福祸相依,他早年颇有不顺,多些磨砺,只要过了这道坎儿,以后就都好了!”

她这么一说,那当娘的眨巴着眼想了一回,立即一拍大腿,转头对自家男人道:“仙姑说的很是,咱们儿子从小到大可遭了不少罪!又是摔着腿,又是发烧的,前儿上街不是还叫人偷了钱袋去?如今身子骨也是越发虚了,吃药竟比吃饭还多呢!”

夫妻两个煞有其事的交流了一回,越发觉得展鸰算的准,态度也更加恭敬了。

展鸰微笑,“难得缘分,这又是我在黄泉州头一回施法,少不得的破个例。常言道尽人事听天命,如今我也助你们一臂之力。这里有个符,你们拿回家去挂在令郎书房正北的墙上,再叫他每日早晚绕着院子走三圈,每走一圈歇息一刻钟,头一圈由东往西,次一圈从西往东,第三圈再由东往西,千万不可错记。若是遇到刮风下雨等天气不好的时候,便在屋里走上两刻钟,每走一刻钟停一刻钟,也是这个方向,万万不可中断。如此一来,倒是多几分把握。”

说完,她就朝席桐一伸手,席桐一言不发的开了个扁平的书袋模样的东西,从里头抽了一张黄纸。

展鸰拿着那黄纸,先空手往桌上两根蜡烛的烛心轻轻捏了下,便见那两根蜡烛忽然凭空着了!

众人不由得发出阵阵低呼,又小声议论起来,觉得这展仙姑没准儿是货真价实的,没瞧见连昨儿黄大仙的招数也会使么?

展鸰面不改色的将那黄纸虚虚往纸上燎了片刻,众目睽睽之下,上头竟慢慢显出龙飞凤舞几个大字来:

“文昌庇佑,邪祟不侵!”

下头还有好些奇形怪状的符号,瞧着果然是深不可测的样子。

展鸰将符纸抖了抖,又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好叫众人都看清了,这才递给那对夫妇,“且拿回去吧,莫要沾水。我已加了法力在上头,只管叫令郎照我说的做,保管身子骨就好了。科举一事两位也暂且放宽心,前头说了,令郎有此一劫,若是这回得中,自然是好事;若是不中,也不必担忧,厚积薄发,来日必然一鸣惊人,他福气造化且在后头呢!”

二人听她非但能管文昌老爷的事,竟还带着治病强身,越发恭敬的不得了,双双起身,弯着腰,伸出两双四只手小心翼翼的将那符纸托在掌心,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瞧了好几回,引得众人也都使劲瞅,十分艳羡。

呵,瞧这些纹样,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果然是极深奥的!

展鸰也不要钱,那对夫妇越发感激不已,千恩万谢的去了,脸上也比来时多了好些光彩。

经此一役,展仙姑的名声瞬间打响了,几乎与黄大仙不相上下。

原本围拢在黄大仙周围的百姓差不多分出一半过来,争先恐后的喊仙姑,又求她发神威。

诸锦他们看得过瘾,觉得比外头那些舞龙舞狮、跑旱船的有意思多了;展鸰一回生二回熟,做完了之后也觉得十分过瘾。

她先谦虚了一回,又抬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非常宽厚且大度的道:“诸位不必着急,不过雕虫小技罢了,想必黄仙长也十分精通,大家可以去他那里,道法自然,都是一样的。”

黄大仙笑的就有些扭曲。

谁知话音刚落,一个汉子就忙不迭的拍马屁,大声道:“还是仙姑更厉害些!您方才甚么都没问,却什么都算准了!”

此话一出,当真回响万千,好些人纷纷表示展仙姑才是真正的仙风道骨、德行高远,能掐会算,更难得的是竟然连一个铜板都不要的!

于是展鸰越谦虚,过来的人反而越多……

黄大仙恨得直咬后槽牙,恨不得现在就拿拂尘甩花了前头那张如花似玉的妖精脸!

没想到这小娘们儿竟还真是同道之人,做的如此熟练!

接下来,展仙姑又替两个大娘解了梦、帮一个大爷抓了邪祟,信众都是坐下的时候忧心忡忡,起来的时候一身轻松,显然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不过刚开始展仙姑那手卜卦明显过于震撼,以至于众人虽然也相信她肯定其他法术也很在行,不过显然找她算卦的更多些。

眼见她算得飞快,将自己的肥羊一个个白白送走了,黄大仙心疼的五脏六腑都揪起来了。

他兀自生气,一个托儿却悄悄跑过去低声耳语,“大哥,这么下去不成啊,您的先立威,赶紧把这些人的心意转还回来!不然咱们可真要空手而回了!”

黄大仙一惊,赶紧收敛心神,也顾不上生闷气,马上就又努力“工作”起来。

为了压制展鸰的气焰,他也散出去好些符,且因为对方不要钱在先,他也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也强笑着分文不取……

接下来,黄大仙又十分出色的展示了抽小鬼儿、空手下油锅等神技,引来惊呼阵阵。

可不等他得意的,对面的展仙姑就好像跟他作对似的,也不慌不忙的抽小鬼儿、空手下油锅!

黄大仙的冷汗就下来了,终于知道自己这回踢到铁板。

这几乎就是他会的所有招数,眼见着对方竟然一样不差,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那托儿又小声道:“大哥,她好似不会看风水!”

黄大仙精神为之一振,确实!

方才有好几个人点名想请那娘们儿看风水,可她都无一例外的推了,只说日子不对,忌风水!

她不会,自己会啊!

看风水算是黄大仙为数不多的一点真本事,虽然也是仅懂皮毛,有些不入流,可比起那些焚烧符纸治病什么的,已经算是真才实学了。

见黄大仙那头窃窃私语,席桐也不动声色的凑到展鸰身边,附耳低语,“差不多了。”

黄大仙本就是个江湖骗子,如今自己却生生断了他的财路,此等大仇不共戴天,再这么下去,眼见着他就要狗急跳墙。

展鸰点点头,冲对面使了个眼神,席桐便退了几步,悄无声息的从人群中消失了。

却见那边黄大仙已经与同伙商议的差不多了,他整了整衣裳,分开众人往这边走来。

到了展鸰跟前,他先笑哈哈的行了一礼,“道友果然功力深厚,原来你我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如此甚好!相逢即有缘,不如你我坐下来,略吃杯茶,一同探讨精进。”

谁跟你这诈骗犯精进?展鸰只是胡乱应付,也不答应。

见她这样不识抬举,黄大仙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语气有些冷淡的问道:“不知仙姑于风水一道如何?我有心讨教,不如你我二人比试一场!”

展鸰瞅了他一眼,又飞快的往他摊子旁边的大树瞧了眼,这才对面前过来看卦的年轻男人道:“实不相瞒,你便是个生闺女的命!”

说着,也不管那男人瞬间垮下来的脸,又端着他媳妇的手看了一回,叹道:“你倒是个有福的,你媳妇命中带子,只是你命硬,给你克住了!前头那几个女儿你也没给过好脸色吧?我一看你面相便知晓了!命格越发硬了!不然如何这第二个媳妇也生不出儿子?若是你实在想要儿子,须得好生待她们,收敛了你的锐气,如此方可减轻影响,倒还有几分希望……”

那男人略有些犹豫,觉得下不来台,可他老娘却已然点头如啄米,又对着儿媳妇赔笑,又是对着展鸰作揖的,又狠命推着自己的儿子,叫他答应。

“仙姑放心,俺们家去了必然好生待这儿媳妇,啊,那些孙女也好好地!”

到底是儿子的诱惑大,那男人踟躇一番,也咬牙答应了。

只要真能生出儿子来,便是多陪送几幅嫁妆又如何?

那年轻的女人受了这么多年的气,以前总有人说她不中用,如今忽然得了这话,瞬间觉得扬眉吐气,又冤枉的很,眼泪汪汪的狠命锤了男人几把,男人垂头丧气的,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故而不敢还手。

那老娘也对着儿媳妇好生安抚,又对展鸰赔笑道:“仙姑,只好生伺候就行了么?您,您不给个符么?”

对这样的吊癌晚期患者家族,说实话,展鸰其实一根草也不想浪费,只是可怜那女人罢了。

她故意拿腔捏调的哼了半日,这才一脸无奈的道:“大娘,实不相瞒,你儿子的命格太硬,我今日说破已然是泄露天机!实属不该,若是再给符咒,唉,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殊不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越这样推三阻四,千不肯万不肯的,那对母子就越发望眼欲穿,非要不可。

两边拉扯了一会儿,这母子二人竟跪下了,“求仙姑发发神威,施展神通吧!不然俺们老邱家要断了香火了!”

连带着那女子也跟着跪下了。

展鸰这才叹了口气,作势叫他们起来,痛苦万分道:“罢了,罢了,我本立志造福天下,泽被苍生,自然是无怨无悔……唉!”

说完,到底是抽了张符出来。

她无声念了一段,又去火上一燎,上头渐渐显出些花样和字迹来。

那男人是识字的,看过之后就有些迟疑,赔笑问道:“仙姑,俺是想生儿子,如何却是什么妇神庇佑,福泽绵延?”

根本就不是给他的啊!

“你懂什么!”展鸰毫不客气的斥道,“都说过了,你的命格奇特,太过刚硬,命中属女,轻易更改不得,若强行施展,必然命数有损!我本是见你们可怜见的,没奈何,只好提一提你媳妇的命气,护住了她,回头才好将你的命格压一压,将她带子的气运分一些过去,即便如此,我也是耗费心血,勉力一试罢了,不然你还想如何?”

那男人和老娘一听,感情若不怎么做,自己想要儿子就得短命?那如何使得?!

当下真是什么意见都没了,一个两个笑容可掬的,又面红耳赤道歉,并小心翼翼的捧了符咒,赌咒发誓的会好生对待妻女。

等着家人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黄大仙已经等得不耐烦,“如何,道友到底应不应与我比试?”

展鸰却斜眼瞅他,又示意百姓们安静,自己退后两步,忽然指着黄大仙的鼻子大声喝道:“诸位乡亲,此人乃是骗子!我今日是特意来清理门户的!”

如此巨大的反转简直太过震撼,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片刻沉寂过后,却是排山倒海一般的哗然。

黄大仙终于端不住云淡风轻的形象,勃然大怒,“胡言乱语!我乃师从”

展鸰哪里肯叫他胡说八道?当即抬高声音道:“诸位若是不信,我且证明给你们看!”

见她如此信誓旦旦的,黄大仙怒极反笑,“好,好好,我且等着,看你如何证明!”

他就不信了,这娘们儿自己都坑蒙拐骗的,难不成还敢自己打脸?

眼见着就是想独吞罢了!

展鸰冷笑出声,叫大家回头,“此人四处招摇撞骗,我暗中观察许久,本不欲搭理,奈何同出一门,哪里能眼睁睁看他如此行事而坐视不理?少不得要清理门户了!”

“他行的乃是天地不容的错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瞧,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众人就见黄大仙摆了两天的摊子竟然突然烧起来了!

“走水了!”

百姓们尚且惊恐不已,更何况黄大仙?

他是清楚的,蜡烛什么的之所以能够自燃,是因为烛心上头抹了白磷,可这桌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的,青天白日,如何自燃?

若说是这什么姓展的娘们派人动手脚,也不可能,自己那边好几个人围着,明里暗里看着,绝没有任何可疑分子靠近!

这,这是何道理?!

莫非,莫非真是老天发怒了?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黄大仙自己掐灭了。

他是不信什么天理循环、阴司报应的,不然前些年他做的孽也够多了,怎么还是顺风顺水,一点儿官司都没惹上?若是真有报应,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可若不是报应,这火从何而来?

难不成这娘们儿会邪术?

可是也不对,若她果然会邪术,上来就能轻而易举将自己收拾了,何须费这般大的力气?

黄大仙额头冷汗涔涔,百思不得其解,脑袋里面嗡嗡的,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其实也不必他反应,因为这会儿百姓们看他的眼神已经染上了怀疑。

展鸰又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张符,熟练地往火上一烤,不多时,上面竟然显出来一只黄鼠狼!

她将那符纸展示给大家看,又指着黄大仙道:“这厮才是被黄鼠狼黄皮子精压覆了!”

“她是胡说八道的!”黄大仙恼羞成怒,指着展鸰道,“你才是妖精鬼魅!不,这本就是骗人的!”

“谁信呐?”展鸰冷笑道,“才刚你不就是这么卖给百姓们符纸的么?如何轮到自己反而就成了骗人的?”

黄大仙给她堵得说不出话来,脑袋上冷汗滚滚而下,脸都泛白了。

“何人在此喧哗?”

正说着,夏白就带着一队人马过来了,他分开人群,看着被烧的一塌糊涂的摊子,再看看展鸰和黄大仙,一脸严肃的道:“白日纵火,又吵闹不休,实乃扰乱秩序,藐视王法!”

“大人,大人恁误会了!”才刚被展鸰看过相,说她会五世同堂,活到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忙出来,颤颤巍巍道,“这位仙姑是好人哩,她见不得俺们上当受骗,要、要做什么清理门户哩!”

“是呢是呢!”另一个老太太也站出来,神神秘秘的道,“才刚降下天火,分明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好大的火球!”

面对未知,人类总喜欢充分发挥想象力,于是在一群人的描绘下,事实真相已经变得展鸰和席桐这两位“始作俑者”都不认识了:

“好大的火球,从天而降,滚烫滚烫的,吓人的很!”

“是哩,不愧是天火,就是同咱们凡间的火不一样,格外热些!”

“俺也看着了,分明是天兵送下来的,哎呦呦那铠甲,比戏文里头说的还好看哩!”

不过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依旧对黄大仙信心十足,反而说展鸰有问题的,顿时闹得不可开交。

夏白给他们吵得头都要炸开,索性一抬手,将一干相关人等都带了回去。

“展姑娘,得罪了,大人那头,还得您亲自去说。”

原本大家的计划是叫展鸰当众揭穿黄大仙的真面目,证明一应什么神仙手段都是假的,叫百姓不要相信,可现在呢?她确实指正黄大仙是骗子了,至于那些手法,却一点儿都没漏!

展鸰点头,“无妨。”

正好,自己也有些事想说,且容她去会会这位与众不同的诸大人。

第47章

刚还隔空斗法大显神威的两位大仙瞬间给官差带走了, 顿时将这些百姓们闪得慌, 一个两个愣在原地, 如同忽然失了头雁的鸟儿一般迷茫,喃喃着说不出话。

若是平地里蹦出个人来红口白牙的说黄大仙是骗子,大家当然会觉得这是污蔑, 可那位展仙姑摆明了道行高深, 就连黄大仙自己也承认了的, 他还想与人家一同切磋、探讨哩!

试问这样一位高明的仙姑,一不图财二不为名, 会无缘无故冤枉旁人么?

莫非,那黄大仙果然是骗子?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嘛!

不管是展鸰对诸清怀, 还是诸清怀对展鸰, 双方都已神交已久,中间也曾有数次碰面机会, 只是两人都出于各种考量避开。一直到蓝源夫妇到来,展鸰去帮忙画像,这才初次见面, 如今算来,还是第二回 。

夏白先命人将黄大仙及其一干党羽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然后便带着展鸰和席桐去了诸清怀平时处理公务的正厅。

进去的时候, 诸清怀正在品茶。他穿着一身月白的半旧莲花纹直缀棉袍, 扎着青色儒巾,简简单单, 板板整整。

早年这直裰本是僧侣打扮,后来随着佛教兴盛水涨船高,也被人推崇,十分风靡,如今文人雅士更是爱的紧,若谁没有几件讲究的直裰穿出门去,简直要被人笑话死了。

诸清怀生的儒雅,更兼眉目清正,穿着这一身越发得益,端的是少有的美中年。

想来是最近诸多繁忙,这才多久不见?他就瘦的多了,只是精神头倒是更好了,翩然出尘的气质更胜从前,只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便好似……翠竹成精,说不出的雅致。

因是好友的爹,展鸰也没好意思多看,只是不由得想,若是诸清怀一朝想不开了去诓骗世人,光这通身的气质吧,就比那黄大仙之流有说服力的多了。

见他们进来,诸清怀也不拿架子,放了茶盏叫他们坐,当下开门见山的道:“才刚听下头人来报,展姑娘似乎并未依计行事,可有甚么缘故?”

吆喝了大半日,又绞尽脑汁的忽悠,展鸰也实在是喉咙冒火、头脑发晕,并不同他来虚的,坐下之后先痛痛快快吃尽一盏热茶,又不紧不慢嚼了几块酥皮枣泥核桃糕,这才舒舒服服的吐了口气,好似重新活过来一般。

席桐微微挑眉,一开口便好似冰水肆意流淌,“大人又何必明知故问?”

他平时直来直去,并不代表他看不透,只是对这些弯弯绕绕本能的不喜。此时见诸清怀将心眼儿耍到展鸰身上,自然不悦。

他不高兴就是不高兴,管你是知州还是知府,都是一般的懒得遮掩。

展鸰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慢慢用杯盖刮着茶水表面的茶梗,几乎能感觉到胃中点心一点点被茶水润开,越发舒坦了。

谁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当官的想协调好方方面面自然更难,只是人家问什么就乖乖说什么……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夏白若有所思,到底是诸锦耐不住性子,张口问道:“什么事?”

诸清怀有些意外的瞧了席桐一眼,忽然笑了笑,点点头,“话虽如此,却也想听听两位是怎么想的。”

这就是承认了,语气也比方才自在许多。

这才是平等公开的对话,展鸰安抚性的拍了拍席桐放在桌上的手,也不扭捏,在脑海中略略理顺了思绪便道:“非我不愿不忍,而是不能不可。”

昨天晚上她跟席桐两人熬夜做那些吓唬人的符咒时,就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细节被忽视了,只是两人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直到今天展鸰替那对中年夫妇的儿子“占卜”,她才瞬间醍醐灌顶:

他们最初版本的计划可能无法完全推进!

原本他们想的是当众揭穿黄大仙的骗局,将他批的一无是处……符咒倒罢了,可这么一来,就势必会牵扯到占卜,因为卜卦是这两天他做的最多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占卜,恰恰是碰不得的。

最大的阻力便是来自皇家,来自朝廷,来自整个大庆朝的百姓!

哪怕是科学高度普及的现代社会,占卜算卦依然大行其道,无数人趋之若鹜,更别提在“鬼神”横行的封建社会。头一个,圣人就极其崇信卜卦,上至文武百官,下至乡间百姓,都对此一道深信不疑。而朝廷中更设有专门的龟鹤所,便是汇聚天下占卜大师的所在,专门为王公贵族们占卜。

不管是他们真心推崇,还是为了平衡佛道两教,但占卜之术几乎是全民认同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的更实际一点,好歹什么抓鬼、除邪祟的都有实打实的证据,拿出那些溶液来现场演示一番百姓们就会恍然大悟,可占卜呢?本就是玄而又玄的事情,怎么证明?

谁也无法证明它是真的,可同样的,也没人能够证明它是假的!

这种事情她都能想到,常年在政治圈儿打滚的诸清怀不可能想不到,可他为什么?

想到这里,展鸰下意识看向夏白,后者被她看的一怔,又本能的望向诸清怀。在得了诸清怀的颔首之后,夏白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今日一早,大人就嘱咐过了……”

言外之意,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若是展鸰能掌控局面自然是最好的,大家都省事;而即便她弄砸了,也已经消磨了黄大仙的气焰,开了好头,夏白他们只需要随便找个诸如“聚众闹事”的由头便能将他们带走,之后就都好说了。

这才对了,展鸰点点头,总算觉得一直缺着一块的拼图归位,一切都完整了。

夏白有些歉意的冲她跟席桐抱了抱拳,却听上头的诸清怀忽然来了句,“并非本官有意隐瞒,实在是无奈之举。”

一来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来若是提前知会了,谁知这位展姑娘能否接受?临时闹开必然全盘皆输,倒不如先瞒着。

展鸰和席桐起身行礼,“大人多虑了。”

尽管席桐的表情还有些臭,不过却也明白诸清怀说的是实话。

本来么,为官一方的当政者就该是这个样子,也无需把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都细细解释,不然效率低下不说,也确实容易出纰漏。

见他们是真的不在意,诸清怀倒是又多了几分赞赏,心下也松快了些。

此二人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和最器重的下属交好之人,若是因此事起了龌龊,他也不会好受。

如此甚好。

“我已派人去往其他州镇打探,不日就有结果,届时叫了苦主来,一同揭穿他的真面目才好。”

即便现在展鸰将他的戏法公之于众,也不过是点江湖骗术,且黄大仙这两天统共也没骗多少银子,即便百姓们发怒也有限。若他顺势认罪,依律也不过打几板子就得放了,反而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