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个正形,倒是叫两位见笑了。”

才刚开门的那个已然穿好了衣裳,红着一张脸,麻溜儿的将门窗都开了。几个单身汉的宿舍嘛,又连日阴雨,想也知道什么气味。他们一群男人平时习惯了不觉得,如今突然来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可不能把人家熏着了。

屋子不大,两边是炕,中间两张四方木桌,尽头几个柜子,并无旁的家具,十分简单。

因展鸰和席桐算是名人,平时为人也仗义,但凡黄泉州和福园州的衙役们往来办差,中间停下歇脚时,都招待的十分尽心,并不因他们囊中羞涩而轻慢,故而大家都很是愿意同他们交往。

众人都吃了一碗药,又陪着说话。

虽然是八个人的屋子,但此刻轮值,故而只有四个在里头,倒也不显得多么拥挤。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席桐又不动声色的将话题引到杨老汉身上去。因他人缘甚好,如今突发疾病,众人俱都十分唏嘘,平时私下也没少议论,故而并不觉得奇怪。

小刀就叹道:“倒是可惜了。”

其他两人也只说他们一家都是大善人,倒是角落那个一直没怎么吭声的人不大赞同的发了个鼻音,“我却瞧不上他那个大儿子,整日家阴测测的,见了人也没个好脸儿,活像谁欠他八百两银子似的。”

话音未落,小刀等人就不言语了,虽没明着出言附和,可沉默却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显然那位长子并不怎么特别受欢迎。

展鸰和席桐飞快的交换了个眼神,又努力在脑海中回忆一番,渐渐地杨文那沉默寡言的形象就清晰起来。

当时他们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亲爹命在旦夕么,谁还能面带微笑不成?只是如今看来,那杨文倒不是因为担忧父亲身体,而是一直都这么张死人脸。

都说笑迎八方客,既然是做买卖,讲究的就是笑脸迎人,你整日家揣着这么张晚娘脸,谁看了能高兴?

展鸰就奇道:“杨老爷子和那次子杨武瞧着都是和气的人,不曾想长子却是另一番模样。”

“可不是么,龙生九子各不同,”给他们开门的那人就颇有同感道,“因他是长子,头些年原本台面上的生意是交给他打理的,可他见天这样奔丧样子,谁瞧了欢喜?连许多老客都忍不下去,多少次同杨老爷子说,正好后头次子杨武长起来,便将两个人的活儿掉了个个儿。如今正是杨武迎来送往,杨文反而缩在后头。虽难免有些长幼不分,可好歹比得罪人的强吧!”

展鸰自己就是做买卖的,深知这个道理,当下就点头称是。

不管谁主谁次,终究都是自家人,肉烂了还在锅里。至于旁的,日后再说吧。

稍后,他们又问起杨老爷子的过往。因杨老汉也是本地一位头脸人物,外头的传奇故事也格外的多,倒不怕没的说。

“听说他家原本是兽医来着,后来祖上不知怎的出了个看病奇才,渐渐地连人的病也能瞧了。本想着一家就此改行,日后都当给人看病的大夫,好歹说出去体面些。谁知天不遂人愿,统共就出了那么一个,杨老爷子死活也学不来什么望闻问切的,只好跟着老子跑腿儿,跟着走南闯北的贩药,又随着贩卖牲畜,倒是慢慢攒了一份家业。”

贩药、学医,这都跟陈淼最后总结了叫人出去仔细搜索的嫌疑人特征对上了……

这倒是跟展鸰和席桐从杨武和赵戈那里听来的一致,只是后面许多细节却是他们不知道的。

才刚不待见杨文的那人也忍不住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与众人分享,“我家便是本地的,那杨家二郎还与我同岁哩!他小时候身子骨十分不好,三天两头的病病歪歪,每日吃的药怕不能有几斤?当时好些人都以为养不活……估计杨老汉也是怕,就对长子越加严格,听说那性子也是那会儿养出来的……不怕说句叫人戳脊梁骨的话,若换了我,我心中的必然也是气儿不顺的,分明是长子,可如今什么事反而都要退开一射之地!来日老爷子驾鹤西去,一旦分割起家业来,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他虽不待见杨文,可偶尔想起来,却也会替对方抱不平。

如今凡事都讲究个长幼尊卑,分家产这种事虽有律法撑着,可若是老人生前写了遗嘱,自然也是以老人的意愿为主。而且即便杨文争来家业又如何?他早已被按到幕后多年,便是给了他,他也是弄不来……

这样想想,倒还真是憋屈。

小刀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不管公侯王爵还是平头百姓,若是家里有好几个儿子的,除非长子实在不成器,往往都会将最要紧的传给长子,像是爵位,像是杨家的生意买卖,那可是会下金蛋的母鸡,自然得长子继承。剩下的那些田产土地和金银财宝,也是长子占大头。可若是有偏心小儿子的,说不得多分些,只要主要产业还是长子的,外人就都说不出什么来。

可杨家现在这个样子,明显是二老偏心小儿子,金银财宝必然少不了他的,甚至就连产业,估计日后还得他掌大头!

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更何况还是打破了最主流的规矩,如今老爷子尚在,便是有矛盾约莫也都压着,可来日这根中流砥柱一旦崩塌,大小矛盾都会在瞬间浮上水面……

众人都这么想着,又琢磨着若是换了自己是杨文,估计白天夜里也都笑不出来。

大家又就着茶水吃桃酥,展鸰就不经意的问:“也不知杨武是个什么病症,又是用什么方子治好的,我们客栈的纪大夫最喜欢琢磨这些了。若是能得了,也好给他看去,日后说不得能积德行善呢。”

“这个还真不知道,”小刀摇头,“杨家为了这个儿子,也是花海了银子,本地大小名医都请遍了,到底是不中用,老爷子便带着他天南海北的走,一去好几年……最后大概是听了个什么偏方?也是机缘到了。”

好几年?偏方?

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那凶手也是中间好几年没杀人……

随着了解的越多,杨老汉的嫌疑似乎也越来越大。若是一件两件的巧合也就罢了,可这么多?实在不能用简单的巧合二字解释了。

展鸰和席桐跟小刀等人聊了约莫一刻钟,见几个人疲态渐重,也不好多打扰,这便告辞了。

陈淼还在州学那边给一众学子们开类似于靠前动员大会之类的,约莫今天都回不来,夫妻两个满腹心事的去厨房里要了几个土豆和地瓜,自己回房间去拨弄着碳炉烤着吃。

太熬人了!

因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美食当前竟也频频走神,结果……全都烤糊了!

第二天一早,夫妻两个正被这个残酷的真相打击的体无完肤,忽然见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的张远回来,进门就喊:“找到了!”

原来是根据那两具骸骨复原的人像找到主人了!

“那二人都是外地的,一是矿工,一是账房。早年福园州还有不少矿产,本地百姓富裕之后就不愿再吃苦,只是甘心当个地主,故而多数矿工都是外头来讨生活的。这些人背井离乡,便是丢了也很难查证……另一个是原先城中一座大酒楼的账房,是个哑巴鳏夫,很早婆娘就难产死了的。他不会说话,性格又有些怪,平日独来独往,也没个熟人,又是外乡人,失踪后没个结果,又没人催着官府办案,故而拖到现在。”

这么久了,好歹有了点实质性的进展,至少他们查明了前任官员在任期间的死者身份,来日即便这案子破不了,想来圣人也会看在这个的份儿上,对陈淼从轻发落。

“多亏两位鼎力相助!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张远难得喜形于色的道。

展鸰和席桐也替他们高兴,又问是谁认出来的。

“那哑巴早前任账房的酒楼乃是福园州的老字号了,四年前才因掌柜的老迈而转手他人。里头的老人多是本地居民,才几年过去,倒也没走远,这回咱们拿着画像去问,又说了左撇子等特征,当下就有人想起来了!”

张远狠狠吐了口气,又笑道:“对了,他确实被人狠狠打破过头。有一日几个泼皮吃醉了酒在店中闹事,掀桌子砸碗,哑巴上前劝阻,不幸被椅子抡在脑门上,登时血流如注,大家都以为活不成了哩,幸亏当时杨老爷子就在那里头吃饭,赶紧叫人带去药铺,又一力垫付了药钱……”

又是杨老爷子!

展鸰和席桐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可能就是这个了,他们简直恨不得抓过杨老头儿的领子来拼命晃荡,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呢?

于是等次日陈淼回来,一碗麻汁鸡丝凉面还没吃完,就听外头的人通报说展鸰和席桐要见自己。

两人一进门就丢出来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大人,我们希望您能派人秘密调查一个嫌疑人。”

“谁?”陈淼还没来得及高兴,却见这一对杀神张口说了一个名字。

“杨老爷子杨庭!”

杨庭,福园州乃至周边村镇州府有名的大善人,纳税大户之一,著名慈善家,终于在这一天,被人列为持续将近二十年的系列连环杀人案的主要嫌疑人!

第127章

接下来的调查就没有展鸰和席桐什么事儿了, 有陈淼坐镇, 自然是交给他们这些专业人士去办。两人顺势辞行, 先去收拾行李,又顺便去外头买了许多糕饼果点,一部分分给衙门上下的人, 另一部分准备带回去给郭先生和纪大夫他们尝尝。

谁知两人正收拾行李呢, 却见张远去而复返, 急匆匆的冲了进来,“不知怎的, 杨武跑了!大人已发了海捕文书,请两位立即画了画像,刻好之后张贴通缉!”

“谁跑了?!”展鸰和席桐异口同声的问道。

不是杨老汉?

“杨武!”张远狠狠喘着气道, “才刚大人叫几个人扮成外地客商, 去杨家商号那头谈买卖,谁知那边却说大掌柜的外出进货去了……”

其实去之前, 他们也不明白为何自家大人忽然要查杨家,可杨武弄的这一出只叫陈淼心中原本只有四五分的猜测忽然暴涨至八九分!

若是心中坦荡,你跑什么?

且不说如今杨老汉性命垂危, 随手都有可能撒手人寰,有什么天大的买卖非得挑这个时候出去做?再一个, 本来你杨武素日只负责迎来送往, 台面上的活计, 似这等进货的体力营生一概都是杨文做,如今却一反常态, 必然有鬼。

展鸰和席桐麻利的铺纸作画,下笔如飞,脑海中却在进行一场大风暴:

怎么跑的是杨武?难道这些事都是杨武做的?也不对啊,十六年前他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听说身子骨一直差得很,几次三番差点活不下了,又怎么可能杀害那些身强体健远胜过他十倍不止的男人们?

可若此事与他无干,他又着急忙慌的跑什么?

“杨老汉呢?”席桐问道。

“病病歪歪的,还能去哪儿?”张远叹道,“不过如今杨家上下都被控制起来了……”

说起这事,他们这一群去“钓鱼”的人还都十分不可思议。不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吗?怎么忽然就跟连环杀人案扯上关系了?

因才近距离接触过杨武,展鸰和席桐对他的容貌十分熟悉,画起来也格外快。因考虑到此人逃亡之后肯定会想方设法的变装,两人还抽空又多画了许多形象:扮老的、戴眼罩的、大胡子的、贴痣的,五花八门,看的张远都直了眼。

他面色复杂的盯着展鸰递过来的最后一张,见上头赫然是……女装!

“这个?”

展鸰一边擦手,一边神态自然的道:“我们同杨武接触过几次,他身形瘦削,举止文雅,虽然眉眼深刻,但肌肤白皙且整体轮廓偏向柔和,对他而言,或许寻常逃犯们惯用的贴胡子什么的还不如直接扮个女装来的管用。”

毕竟这还是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女装大佬的概念尚未深入人心,假如杨武豁出去这么干了,还真够陈淼他们喝一壶的。

这种提议对张远而言无疑太过陌生,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想要反驳吧,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拿着那一摞画像走了,心情极其复杂。

来福园州府衙时是个阴雨天,回去的时候也飘着蒙蒙细雨,天并不十分阴沉,衬着路边的红花绿柳,倒是有几分诗情画意,只是展鸰和席桐都没什么心情欣赏。

前几日忙的时候顾不上想别的,可现在忽然空下来,展鸰的心就不受控制的飞到新明州。

他们回来五天了,即便脚程快,若是小孩儿真的决定蓝源生辰后就回来,只怕十天之内就能有消息了。

可若是他不回来……唉!

沉思中的展鸰肩头一沉,就见席桐正满面担忧的看着自己,“会好的。”

她不愿叫席桐跟着多想,当下灿然一笑,若无其事道:“好!”

人总得向前看的,如今她也有些适应了,不然若放在以前,只怕连伪装都勉强呢。

今儿是初十,纪大夫每月义诊的日子,虽然连着下了好几天雨,许多道路泥泞难行,可来的人还是很多,老远就瞧见院子里黑压压一片人头。

来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每次都要排好长时间的队,冬日酷寒夏日酷暑,一旦天气不好,外头一群百姓只是瑟缩,叫人瞧着难受。

展鸰和席桐商量了下,就决定每月固定出一百两银子,一来买些常用又便宜的基础药材,需要的人也不必因为这个单独跑一趟药铺,直接在这里拿了就成;二来么,叫铁柱他们搭建了棚子,里头有一口煮着姜枣茶的大锅翻着水花,供来看病的百姓歇息。若是到了饭点,还有一人一个野菜窝窝和各色小咸菜,姜枣茶可以随便喝,这待遇比寻常百姓家里都好。

光是酒精一项独家买卖,每月的收入就是个天文数字,再加上白酒、客栈各项经营,要不了几年,一家客栈旗下几项产业便会成为不亚于杨家的联合商业巨头,每月拿出的这点银子不过九牛一毛。

见他们夫妻二人回来,人群中登时一阵骚动,争先恐后的上前说着感激的话,还有老妪从怀中颤巍巍掏出攒了许久不舍得吃的鸡蛋、妇人举起特意整理出来的新菜,硬要塞给他们,又连声念佛,只道大善人一生平安。

因杨家的事,展鸰和席桐如今只要听见“大善人”这个称谓就有种生理性排斥,生怕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杨家那样两张皮的善人……

自打一家客栈每月义诊固定下来之后,方圆几十里的百姓只要不是急病就不去城里了,既省了看人脸色的麻烦,又着实省了银子。众人俱都感激不已,但凡能得,都竭尽所能的报答,或是自家攒的鸡蛋,或是自家弄的野菜干子,或是一点针线活儿,再不济,就豁出去一把子力气过来帮忙干活,多少是个心意。

一开始展鸰和席桐还不好意思要,可后来还是纪大夫私底下点醒了,“你们想着做好事,可人家也不是那等没良心的,如今欠了恩情,自然是想方设法的还了,你们这么一味推辞,即便不是瞧不起人家,可总叫人牵挂着也不是正事……”

所以从那之后,只要不是贵重东西,差不多就收下了。

两人才下了马,一个面熟的老奶奶就笑眯眯的塞过来一个蓝底白花包袱,又很是心疼的用自己的袖子为展鸰擦拭面上雨水,“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可疼煞人了!”

展鸰忙自己擦了,又道:“大娘,这个天儿您老怎么又来了?”

这老奶奶几日前抱着高烧不退的小孙子来瞧病,后头还跟着个不情不愿的男人,只说要去城外什么高人那里求符水,结果给纪大夫骂的狗血淋头,最后直接抓着砚台往他身上狠狠拍了几下,然后利利索索半个时辰退了烧,三天就治好了。她便感激到了骨子里,前几日才把家里的新鲜瓜菜送了一大车来,今儿就又来了。

席桐捏着有个鞋子的形状,打开一看果然是扎的结结实实两双百纳底布鞋,一双青色的,一双大红的,都没绣什么纹样,可边边角角做工都十分扎实,显然是用了心的。

老奶奶有些紧张的搓着手道:“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好歹是个心意,还望两位掌柜的别嫌弃。”

人家救了孙子的命,便是她豁出这条老命也应该,只是家中实在拿不出像样的谢礼,也只好送这个了。

“稀罕都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展鸰笑着弯腰抱了她一下,又直接拿过鞋来往自己脚边比划,“难为您老弄的大小也合适,真好,等会儿我们去换身衣裳,马上就穿这个!”

老奶奶这么大年纪了,估计还没跟谁抱过,一下子就给她这一下弄的红了脸儿,一双粗糙的大手无措的张在两侧,似乎是想回抱一下,可又不大敢。

饶是这么着,老奶奶也是心花怒放,又颠三倒四的说了好些感激的话,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临走之前,展鸰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以后但凡家人和左邻右舍有点儿什么不痛快的,千万去找正经大夫瞧,别信什么黄纸符水的旁门左道,乱七八糟的东西更不能胡乱入口!”

虽然之前打击了一个黄大仙,但好些人还有些执迷不悟的样子,又觉得去医馆花费太高,便心存侥幸的找那些什么高人、偏方的。所以如今虽然不像以前那么猖狂了,但私底下还是有这些东西的生存空间,也是叫人十分无奈的事。

老奶奶点头如啄米,“再不会的!那蠢材这几年只在外头做工,不知道仙姑你的本事,前番多有得罪,得亏的您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如今他给老婆子我狠狠打了一顿,知晓厉害,不知多老实,日后必然不敢再犯了。”

展仙姑:“……”

来自新时代的他们都完全低估了封建时代人民对于鬼神之说的信仰程度,如今她上了神坛,可不就下不来了么!

不得不说,千百年来积攒的玄幻色彩浓厚的“文化”影响力太大了,饶是那么多官员、大夫现身说法,可到最后,很可能还不如简简单单的“展仙姑”三个字来的有说服力。

展鸰十分无奈的点了头,苦笑着将老人家送走了。

一转头,就见席桐正满脸笑意的看着自己,她就百感交集的叹气,“之前我一直觉得这个称谓是负担,是糟粕,可时间长了,却觉得越发摆脱不了它了。”

席桐过来抱了她一下,笑道:“也不错。”

很多根深蒂固的思想外人根本改变不了,因为最基础的价值观和思想理念就有本质的不同,这就好比是两个宇宙的人,哪怕你说破嘴皮子也没办法引发共鸣。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借助展仙姑的威名潜移默化,许多原本难办的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展鸰蹭了蹭他的脖子,也跟着笑了,“可惜下手晚了,不然咱们好好筹备一番,没准儿还能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弄个国师当当什么的。”

好些影视剧里不都有国师么?简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风极了。

席桐轻轻亲了她一口,语气平静的说着最动人的情话:“你就是我的女王啊,还贪图什么国师。”

展鸰的小心脏都哆嗦了下,好像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她狠狠回亲了一口,由衷赞叹道:“席先生,你的嘴巴可真是越来越甜啦!”

席桐一本正经的把自己的脸往那边凑了凑,非常富有诱惑性的邀请道:“或许是抹了蜜,我觉得还是女王大人亲自鉴定一下才好。”

两人难得玩角色扮演,觉得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兴致就这么蹭蹭上来了,谁知就听一道窘迫的声音很有点儿进退两难的道:“那啥,掌柜的,我真不是有意的!”

四只眼睛齐刷刷看向门口整个人都已经红透了的铁柱,将他看的后脊梁骨发凉,出了满身的白毛汗。

沉默良久,席桐上前看似轻描淡写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工作第一嘛。”

铁柱就觉得自己这边的肩膀好像要碎了,欲哭无泪的点头,心道娘咧,您嘴上大度,身体可不是这么说的!

到底不能白遭罪,铁柱硬着头皮汇报了这几日的情况,还没走呢,李慧也过来帮忙放行李,又道:“热水都是现成的,师父不若先泡个热水澡,也去去寒气,夏天虽热,可给冷雨一浇也不是闹着耍的。”

展鸰和席桐先去泡了澡,又换了干爽的新衣裳,才刚出来,就见外头乱哄哄一团,出去一瞧,是附近猎户上山打猎却不小心踩空滚下山崖,右腿上一道半尺长的伤口皮肉翻卷,血流如注。

两人也赶紧去帮忙,因他们熟悉包扎和一系列紧急伤情的处理,倒是叫纪大夫省了好大的力气。

“我老早就想问了,你们这一手是哪儿学的?”纪大夫拿着银针在那人腿上扎了几下,血便已肉眼看见的速度流的少了,席桐熟练地绑好止血带,展鸰则麻利的抖开消过毒的线缝合。寻常百姓见识不多,只知道缝衣裳,何曾见过缝皮肉?众人早在展鸰拿出针线时就吓跑了,不敢再看,倒是纪大夫到底是做这个的,胆子极大,非但不走,还在旁边眯着眼睛瞧的仔细。

他饱读医书,自然知道有这么一门缝合之法,只是因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缘故流传不广,饶是太医院里也仅有两名太医会罢了,还是师徒关系。外人别说会了,便是想见都难,可这两个孩子竟熟练的很?

展鸰缝针的动作不停,三下五除二弄好了,随手将滑到腮边的头发拨到耳后,仰头冲纪大夫灿然一笑,“佛曰,不可说。”

纪大夫:“……”

老头儿看着她自己弄得半边脸上都是血,龇着一口白牙笑……的有些瘆人,本能的就将剩下的疑问统统吞回腹中。

罢了罢了,一个摆弄血肉都面不改色还笑嘻嘻的姑娘,好像会的多点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这都什么托词?你们两个跟道观绑在一条船上挣钱的,哪儿来的脸提佛祖?

缝合完了伤口就解决了最大的麻烦,纪大夫又帮着细细检查了一回。

那双小胖手十分灵巧的在伤者身上捏了几下,皱眉,“左边脚踝脱臼,上臂似乎”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嚓,然后就见席桐没什么表情的抬起脸,“好了,我去找夹板。”

说完,他就左看右看,然后笔直的冲路边一棵树去了。

还没来得及亲自替伤者做骨骼复位的纪大夫:“……”

手法这么熟练,现在改行当大夫可好?得多想不开才来开客栈啊!

第128章

到了下半晌, 赵老三赶着骡车来了, 车上还放着两口缸。

展鸰就笑, “还下着雨呢,什么事儿非挑这个日子巴巴儿过来?竟把缸搬来了。”又叫人上去帮忙。

赵老三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笑道:“晚了就不新鲜了。”

新鲜?

席桐过去看了眼, 瞳孔都剧烈收缩了下, 然后刷的扭过头来看向自家媳妇儿, 满脸都写着:想吃!特别想吃。

展鸰有日子没见他这么情绪外露了,也凑过去看了眼, 登时欢快的招呼起来,“李慧,李慧?!赶紧的, 给我准备干辣椒!还有花椒、姜、蒜、小茴香、陈皮、香叶、八角、桂皮、甘草……”

妈呀, 小龙虾和螺蛳啊!

见她这么高兴,赵老三笑的欣慰, “前儿从一个朋友手里弄的,都是新鲜的,小心用干净的水养了几日, 眼下还活着呢,正好吃。”

托一家客栈的福, 如今他的日子过的安稳又舒适, 一天比一天好, 全家人都感激的很,三不五时就想弄点儿什么表达心意。

展鸰笑开了花, “日后若再有这么好的,且只管给我送来!”

夏天就该吃麻辣小龙虾和螺蛳好吗?对了,烧烤,还有烧烤啊!没有这两样的夏天是没有灵魂的!

李慧跑出来看究竟是什么叫师父失态,结果一看就哎呀一声,有点不大理解,“这个倒是听过,螺蛳倒罢了,那是什么虾?怪模怪样,身子不如脑袋大,瞧着统共也没几两肉,又脏兮兮的,师父弄这个作甚?”

“你这个观念就不对了,咱们不兴歧视那一套,大头就没有成为美食的潜力了吗?”展鸰叫她和高氏帮忙刷小龙虾,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多少珍馐都是用得少弃得多,虽然我并不赞同那种使用方式……”

高氏胆子小,一看那些张牙舞爪的小龙虾就吓得嗷嗷叫,脸都白了,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没奈何,展鸰只好打发她去清洗螺蛳,并准备些葱姜蒜的。

小龙虾这玩意儿好吃,就是有点脏,尤其是脑袋,所以前期工作得做好。脑袋里有特别好吃的黄,扔不得,且将虾须都剪了,腹部拿小毛刷子使劲刷干净了,腮也剪掉。这么做一来可以有效去除脏物,二来少了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也省的浪费佐料。

螺蛳肉好吃,就是有点麻烦,得提前将尖儿上剪一个小口子出来,这么一来烹饪过程中佐料的香味完美渗透不说,到时候也不必什么签子挑了,只需要将螺蛳放到唇边,有技巧的一吸,那些螺肉就伴着麻辣鲜香的汤汁乖乖跳到嘴巴里。

若再喝一口小酒,或是来点沁凉的饮品,哇,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李慧他们之前都没吃过,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展鸰和席桐两人手上动作明显快得吓人,四只眼睛也亮闪闪的放着光,时不时还默契的交换个眼神,然后偷偷吞点口水。

啊啊,好馋啊!

“呦,这个我见过!”纪大夫倒背着手溜溜达达过来,笑道,“那什么螺蛳的,我还吃过哩!”

看着他得意的表情,郭先生就哼了声,心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他自己没见过倒是真的。

纪大夫不过是寻常富户的儿子,倒是见识过不少类似的市井玩意儿,比较接地气。难为郭先生出身大家子,日常饮食起居跟蓝源、褚清怀他们一样讲究,往往便是普通菜蔬,端上桌前也得摆个造型,最后根本认不出来,又怎么可能认识这些才从河里捞出来的乡野之物?

他看着那些长相狰狞的小龙虾就有点不自在,心道这玩意儿能吃吗?可又爱面子,不好轻易露怯,只是清了清嗓子,“须得配酒。”

这些东西看着就不管饱,那就是小肴了,不喝点小酒像话吗?

李慧噗嗤笑出声,“先生这话哪日都得说个十遍八遍的,明知师父管得严,还这么着。”

郭先生心想,就是她管得严我才得翻来覆去的说,若是敞开了给我喝,我至于这么可怜巴巴的么?

“那都是给惯得!”纪大夫很痛快的出卖队友,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了盒点心连老脸都豁出去的时候。

眼见着俩老头又要开掐,展鸰熟练地转移话题,“这个锦儿和夏白肯定也都爱吃,可惜这会儿离得有些远了。”

这么长时间不见,俩老头儿也有些想得慌,登时顾不上吵架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提建议。

“七月咱们去海边正是往东走,可不就顺道去瞧瞧么?”

“依我说,展丫头你就再在府城里头开家大店,一来褚清怀那老小子眼皮下头好开张,有银子不赚白不赚;二来么,日后咱们去探亲也便宜。”

那都不用猜,这么流氓兮兮说话的一准儿是纪大夫。

不过话糙理不糙,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如今一家客栈的名头这样响,好些人都专程跑来,又抱怨他们不往外头开店,弄的想买点什么都难。

正好褚清怀如今就在府城里头,他们正好可以来个农村包围城市,也算稳扎稳打……

展鸰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点点头,对席桐道:“晚上咱俩合计合计。”

若果然开了分店,他们的酒精也就能卖的更多更远了!虽然圣人没允许他们在别处卖,可完全可以在分店里头接订单,然后运过去嘛!这样那些客人省事,自家也多些买卖。

小龙虾自然是麻辣的,至于螺蛳,展鸰做了两个口味的:麻辣和泡椒。

泡椒还是她去福园州之前做好的,没入味儿就走了,这会儿吃正好。不过这还是她来这边之后头一次做,也不知味道如何。

高氏殷勤的帮忙搬了个最小的坛子过来,刚开封就被呛得狠打几个喷嚏,涕泪横流道:“掌柜的,这,这怪上头的!”

众人哄然大笑。

那些小小辣椒如今都成了可爱的黄绿色,安静泡在汤汁里的时候好似玉刻的一般,十分养眼。

然而等展鸰豪放的丢了差不多一大盆到锅里的时候,众人纷纷变色,猛烈咳嗽着逃跑了。

因如今大家都给她带的爱吃辣了,客栈里辣椒、花椒等用量惊人,原先的排风系统根本无法满足,所以孙木匠就给做了风轮,如今就嵌在墙上,用的时候叫个人在上风向踩动下方机关,带动一串类似现代齿轮的东西,那风轮便像水车一样呼呼转起来,将厨房里浓烈的烟呛气带走了。

展鸰欢快的翻动着铲子,旁边席桐直勾勾的盯着瞧,忽然又道:“我记得还有赵老三送来的鱿鱼干,明儿一早泡上,晚上吃烧烤吧?”

夏天么,不吃点烧烤咋行?

展鸰失笑,“你倒是及时,今儿的晚饭都没吃完的,就想着明天的了。”

不过她也馋了,什么铁板鱿鱼吱啦啦,烤点小牛肉、鸡翅膀的,对了,烤茄子里头加点肉沫、蒜蓉和粉丝的……烤肉一定要肥瘦相间,一口下去油脂都恨不得迸溅出来,边缘要略带点焦香,哇!

两人重重的吸了下口水。

味道飘出去之后,原本持怀疑态度的郭先生就给馋的够呛,抱着自己每天定量的小酒壶巴巴儿等着,简直乖巧。

纪大夫高兴的直搓手,罢了,还是当厨子吧,厨子就挺好!

一大盆红光油亮的小龙虾,一盆麻辣螺蛳,还有一盆点缀着黄绿色泡椒的,浓烈的香气随风飘荡,勾的人腹鸣如擂鼓。

大厨在场,众人都不敢先动筷子,非常热情的邀请她下筷。

展鸰装模作样的谦虚了回,直接下手抓了只螺蛳放到唇边一吸,然后再往右手边一侧身,席桐给剥好的龙虾肉和虾黄就到了嘴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