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糙理不糙啊,房子这种东西是一个人的根本,谁愿意让个外来户挤进来啊?而且看这个贝壳也不大,明显不像能同时容纳一只螺和一只螃蟹的样子,那么问题来了,原来的螺去哪儿了?

果然就听他们展掌柜的说:“绝大多数情况下,它们都是将这贝壳原来的主人杀死之后强占的房子。不过也有一些比较幸运的,直接能够捡到空贝壳,当然,这种情况比较少。”

才刚还在笑的众人一听这个就都刷的变了脸色,重新看向寄居蟹的眼神都不好了。

好嘛,看你小小巧巧怪伶俐的模样,没想到还是个入室杀人抢劫的强盗!实在可恶!

展鹤不由的鼓起腮帮子,用手中的小树枝往它贝壳上敲了一下,“你好坏呀。”

话虽如此,他却下意识的没有杀死这只小螃蟹。一来是小朋友心软,二来他脑海中却本能的浮现出之前展鸰曾经说过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话。

当时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还缠着对方解释了,听过之后明白了很多,但又有许多地方依旧模糊。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这只小小的寄居蟹,展鹤心中的许多原本模糊不清的问题却瞬间迎刃而解。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呀!

想了下,展鹤还是抬树枝,又往旁边挪了挪,“你走吧。”

寄居蟹自然是听不懂他的话的,然而求生的本能依旧让它在封锁线解除的瞬间便疯狂舞动着为了适应贝壳环境而扭曲变形的肢体朝着海水逃窜了。

郭先生望着那一片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的海水看了会儿,怔怔出神,忽然倒背着手悠悠叹道:“都是为了活呀!”

纪大夫朝他看了一眼,又没事人似的笑嘻嘻对展鸰说:“展丫头,这东西都有趣的很,你可千万得画下来,便是日后咱们见不着了,偶尔拿出来翻翻也觉得有意思呢。”

多有趣呀,在没想到螃蟹还能偷人家的东西!

他们在这里玩了没多久,便碰上出来赶海的赵老三和小伙计,两人手里都拿着小篓子和小铲子,腰上还挂着不知装了什么的小布兜,显然是有备而来。

展鸰和席桐知道这是来赶海,郭先生他们不明白呀,就纷纷出声询问。

赵老三如实说了,纪大夫这个最爱玩的就忍不住了,“走走走,我们也去!”

赵老三有点为难的看着他们的装扮,决定实话实说,“要赶海不能在这儿,还得往前走,然后拐过弯去,从那里开始就有一片大石头,石头缝里都有被水冲上来,却来不及撤退的鱼鳖虾蟹,运气好的话,还能有海参哩!虾泥地里还能用羊毛笔吊到虾和部分贝壳,只是那道路十分难行。在石头之间攀爬就不说了,下头全是泥水,想去就得换上特制的用油涂过的水鞋,你们……”

这大几位脚上踩的全都板板正正的千层底,在这边的砂石海滩行走到没什么,可到了那边的泥水地里保准连脚都抬不起来!还赶什么海?

郭先生他们一听难免失落,可又有点不死心,就本能的去看两位拿主意的掌柜的。

展鸰非常能够理解这种近在眼前却不能去的失落,当下笑道:“瞧见了没?这就是有经验和没有经验的区别了,咱们这初来乍到的,什么准备也没有,就两手空空的来了,那边确实下不去。不过既然听说了,就这么鸣金收兵倒不是咱们的做派,不如就跟着往那边走走,一来认认路,四处溜达溜达,二来若是果然能下去的,便跟着下去试试。不过咱们可事先说好了,千万不可勉强。”

人都有点逆反心理,这海边又不是随时能来的,如果强行叫大家回去未免不美,而且也不敢保证所有的人都乖乖听话。万一稍后谁再按捺不住偷偷跑出来,一旦出点什么事可就坏了。

倒不如现在就大大方方的过去看看,行不行的,自己亲自试一回也就明白了。

众人一听果然面露喜色,又兴致勃勃的催着赵老三快走。

见他们已经拿定了主意,赵老三也不再多言,一群人又呼啦啦的拐了弯。

众人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时不时感慨几句,刚才吃不惯东西的那点郁闷早就被海风不知吹到哪里去了。

虽然都是水,但江河湖海差的太远了,但见眼前汪洋无边无垠,放眼望去一片苍茫,举目四眺也只能看见海天相接,实在算不出究竟有几千里,当真令人惊叹。

强劲的海风呼啸,却依旧挡不住水鸟肆意翱翔,它们飞得很快,在微暗的天幕下如同一道道白色的闪电划破苍穹。

上方是高不见顶的天空,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海洋,天上的鸟儿任意飞,水中的鱼儿肆意游,谁也无法阻挡。

大海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只要来到这里就会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击中,从视野到心胸好像都一并被打开了。

你会感慨自己的渺小,却不会自卑,反而会涌动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豪情。

这就是大海。

情绪上来的郭先生当场就做了两首诗,简直气势澎湃,在场众人不管听得懂听不懂的都卖命鼓掌叫好,老头越发面色红润了。

纪大夫难得没跟他抬杠,“我这些年听你做了不知多少酸诗浪词,也就这两首是上上之作了。”

大家边走边说笑,眼前渐渐多了许多碎乱的石头,道路也有些难走了。

赵老三指着前面道:“就是那里了。”

众人纷纷抬头去看,就见夕阳下好大一片黑黢黢的乱石,外头又有海水不断冲刷,伴随着砰砰的声响溅起高高的雪白浪花,好不壮丽!

一群人正唏嘘感慨,忽见海面上突然多了一颗小小黑点,那黑点随着海浪上下起伏,竟渐渐地近了。

原来是一艘破旧的小渔船,斑驳的全身上满是岁月的痕迹,而操船的竟然是满脸稚气的一对姐弟!

展鹤不由得感慨一声,“好厉害哦!”

此时夕阳西下,漫天都是火红的云彩,仿佛有大火烧起来一般炽烈。那颜色又落到海面上,将大半边海水都晕染成了一般模样,然后随着浪潮不断碎裂又聚合,这是何等瑰丽壮阔的画卷!

这对姐弟便是踩着晚霞来的。

那小船与广阔的海面完全不相称,又是那样破旧,几乎让人怀疑会不会下一刻就被拍碎了?然而它却像一尾本来就生长在海水中的鱼,逐浪而生,踏浪而行,灵巧极了。

不多时,那小船就停靠在海边,上面的少年翻身而下,背着缰绳朝前拖了老远,熟练的将小船绑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

船上的少女将一只大篓子递给他,然后也紧跟着跳了下来,又转身拿起另一只大筐背在身上。

两人竟都光着脚!

他们似乎认识赵老三,路过的时候还微微点头示意,又有些好奇的扫了旁边这些生面孔一眼,然后便垂着头走了过去。

这对姐弟似乎带有一种奇异的魔力,那瘦小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磅礴的能量,叫人完全不能忽视。

一直等他们走出去老远,展鸰等人才陆续回神,忍不住问赵老三他们的来历。

赵老三摇了摇头,“也是一对苦命人。”

第142章

众人站在礁石边, 看着那对姐弟远去的背影吹海风。

赵老三带着几分感同身受道:“那姐弟俩的爹娶得是个外地媳妇, 在这个闭塞的地方就有那么点儿出格。偏那女子也是个野的, 又会弄水、会打鱼的,两口子就一块出海,这可算是惹了众怒……”

古往今来都有这么个规矩:女人不准上船。

玩乐另当别论, 但是押货、出海打鱼之类的正经活计都不许女人沾船, 说男为阳, 女为阴,而水本就属阴, 女人上去不吉利。

展鸰当即嗤之以鼻,“呵。”

狗屁的不吉利,不过是想方设法想把女人困在后头, 老老实实给他们生孩子当奴隶呗。

赵老三知道这位掌柜的不是等闲, 面色也有些尴尬,赶紧往后说:“那俩孩子中间隔了三年, 可巧的是一天的生日,前几年夫妻两个想攒钱送给孩子们去外头的私塾念书,就在生日头半个月出海捞珍珠, 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众人都跟着沉默了,闻言有些黯然, 显然已经猜到了后面的发展。

赵老三的讲述还在继续, 低沉的声音混着风声和远处起伏的浪花声有些模糊不清, 但反而越加凄楚了。

“……村里的人都说是因为那个外来女人害的,也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话, 说这俩孩子本就不吉利,命硬,如今直接把爹娘克死了,也不知下一个是谁,越发不敢往来……爷奶也同他们断了往来,去年熬不住也死了,临了还留了话,不许他们戴孝……俩老人一去,直接坐实了姐弟俩命硬克人的说法。”

众人就都抽了口气,大树忍不住恨声道:“孩子做错了什么?这也太欺负人了!”

现代社会没有披麻戴孝的规矩,展鸰和席桐对这些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可对这些土生土长的大庆朝人而言,不许亲人戴孝这一条就比直接拿刀子戳你的心还狠毒。

郭先生听了直皱眉。他自认为在朝堂之上说出与儿子断绝父子关系的话就够狠了,谁知跟这个比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纪大夫已经忍不住跳起来,指着那两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爷爷奶奶骂道:“糊涂蛋!这是想生生逼死这两个孩子啊!”

确实,那爷爷奶奶可能没说什么坏话,既没打也没骂,但人家釜底抽薪,直接就不承认你是这个家里的人了,说你连给他们死后戴孝的资格都没有!

这事儿一传开,外头人还不指着两个孩子的脊梁骨骂啊?哪怕原先同情他们的,只怕也要在背地里偷偷猜测,是不是他们确实伤了天理,不然怎么连亲生的爷爷奶奶都要做的这么绝。

自家人都这样,外人谁敢再上前?

赵老三挽了袖子,小心的往下走,“谁知道呢,唉。”

到底是别人家里的事儿,况且他还只是个外地人,便是千万个同情也无可奈何。

这世道就这样,不幸的人多了去了,哪里帮的过来?

海水已经退的差不多,赵老三弯着腰眯着眼在石头缝中探索,那小伙计则是直接跑去淤泥地,蹲下找了许久,又抖开腰间小罐,从里面撒了点粗盐出来。

此地临海,食盐是不缺的。

一家客栈众人今天的装备不行,就都坐在高处,看的着实心痒难耐。

就见赵老三几乎以一种满地打滚的架势走了几十步,胳膊不断地在石头缝里掏来掏去,偶尔还用带来的小铲子吭哧吭哧弄一回,很是忙碌。

纪大夫努力伸长脖子看了许久,嫌不过瘾,又站起来看,抓耳挠腮的问:“那是做什么呢?”

“赶海。”展鸰道,“这就是才刚说的赶海了。潮水退的快,经常会有些小动物卡在石头缝里,落在泥沙里,运气好的话赶在明天涨潮前抓出来,这就是赶海。”

说话间,赵老三和他的小伙计就有些意犹未尽的回来了,展鸰笑道:“天还没黑,怎么这么快收工?”

“今儿东西不多,再找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赵老三摆摆手,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收获,索性递给她,“倒是抓了些小螃蟹,且拿给少爷玩吧。”

他递过来的小筐里倒有几十只核桃大的小螃蟹,因那小筐是肚大口小的倒置结构,螃蟹们都挤在一处,张牙舞爪的爬不上来。

那小伙计也用盐巴引了十来只蛏子上来,这会儿都一只只吐水,也跟着赵老三一并送了上来。

人家一番好意,展鸰也不便拒绝,当然,关键是想吃了……

她叫荷花和大树拿了,一行人便说说笑笑的回家。

回到小院里时,天已经差不多黑了,她亲自打了水清洗拿回来的小螃蟹和蛏子,众人都好奇的围过来看。

“展丫头,这样小,能吃着肉么?”纪大夫非常怀疑的盯着那些小螃蟹问道。

“肉么,”展鸰手上麻利的动作着,故意拖着长腔,等大家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这才哈哈笑道,“自然是没有的。”

“哎~!”郭先生和纪大夫知道被耍了,连带着展鹤这小家伙也跟着叹气。

没肉那还拿回来作甚?

专门给它们洗澡的?

恶作剧得逞的展鸰大笑几声,又指挥着大树换了一回水,“这个就不指望着吃肉了,略裹一点面糊下油炸,或是原味,或是撒点五香粉,都好吃得很,当零嘴儿和下酒肴都不错,还补钙呐。”

补钙啥玩意儿的,他们自然是听不懂,可只要有“好吃”这俩字,大家就放心了。

稍后展鸰又打发荷花出去从村中百姓那儿买了点菜,果然烧热了一锅油,将洗好的螃蟹丢到面糊里走了一遭便转入油锅。

锅里嗤啦啦响起来的时候,荷花才抱着个草筐回来,悲喜交加道:“掌柜的,这儿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菜蔬还真不如咱们黄泉州丰盛呐,倒是有几样野菜。我同他们换了些豆子,咱们不如再生豆芽吃吧。对了,倒是有没见过的两样瓜,还有挺稀罕的林檎果,那大娘硬是掰了个叫我尝,十分甘甜,咱们那边可买不着这么新鲜的,我叫他们挑些好的,等会儿一发送过来。”

林檎就是后世说的苹果,黄泉州是不多的,倒是在这儿遇上了。

“一方水土还养一方人呢,更别提瓜果蔬菜了,这一带土壤盐渍化程度比较高,许多娇气的菜蔬是长不好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儿长得好的,到了咱们那边活不成也说不定,”倒是那个瓜,展鸰十分感兴趣,“是个什么模样?”

之前肖鑫倒是帮忙弄回来一大车果苗,哈密瓜、葡萄都有,活倒是活了不少,如今葡萄藤也长得十分旺盛,直将两三个大爬架都爬满了,成就天然凉棚,可一点儿都没有结果的意思,听说至少得等两三年。至于那明显好几个品种的蜜瓜,也是光长叶不结果……

荷花形容了一回,倒是有些像后世的羊角瓜,只不大确定罢了。

管它是什么瓜,好吃就是好瓜!

过了约莫两刻钟,村长果然亲自带人送来了一大筐蜜瓜和一小篓林檎果,另有一布兜子大梨。

“不过乡间野果,倒是这林檎颇有点意思,贵客尝尝。”

哪怕到了管理系统完善的现代社会,苹果树也算不大好伺候的树种之一,更别提这会儿林檎果才刚兴起来没几年,大家差不多都是摸石头过河瞎糊弄。哪儿有什么授粉啊修剪的,基本上结果都是靠运气,剩下几个算几个,现在能送过来这么小篓也算不容易了。

展鸰忙着炸螃蟹,走不开,席桐就过去验收了,低头一看就见那些个林檎果瘦瘦小小的,粉里泛黄,根本没有后世那圆润光洁通红发亮的气派。尤其被旁边硕大的蜜瓜和金灿灿的大梨一对比,简直有些寒碜和凄惨了。

可真要说起来,这里头身价最高,地位最尊贵的还是这些瘦小的林檎。

寒碜就寒碜吧,谁叫你这会儿没赶上品种培育?

席桐真心实意道了谢,又打发荷花拿了钱出来。

村长先前还死活不要,但席桐说的坚定,“我们这么些人在这里不定住多久呢,每日吃喝就是个大数目,瓜果更是少不了,自然得正经买。”

没奈何,村长这才收了,不好意思之余却越发满意,觉得这伙客人真不错,脾气好又大方。

“对了,今儿我们回来的时候遇见一对姐弟,”席桐好似不经意的问了句,“瞧着倒是好利索身手。”

村长的脸刷的变了,在夜色下竟有些泛白。

他本能的压低声音,“那些都是不祥之人,贵客千万别沾染了晦气。”

“哦?”席桐微微挑起眉毛,饶有兴趣的追问道,“怎么说?”

虽然是他在问话,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院中诸人都不做声了,安安静静的做着手头的活儿,实际上都竖着耳朵听着呢。

“也没什么好说的,”村长显然不想多谈,可架不住席桐再三追问,又才拿了人家的钱,便语速飞快的道,“那姐弟俩的爹娘便不是什么老实的,那年坏在海上,一连半月都不见踪迹,谁也找不着!偏那俩小的邪门,不顾劝阻冒雨出海,大家都以为此去凶多吉少,没想到一个月之后,竟真带着回来了!”

席桐一听,也微微有些吃惊。

他是曾经见识过大海无情的,冒雨出海本就极其危险,更何况还是小型渔船!而掌舵的竟然只是两个十岁上下的孩子!最最叫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们竟然还真的将父母的遗体带回来了!

何等匪夷所思!

见席桐也呆住了,村长就啧啧摇头,“……有些邪乎,还是别凑近了。”

这年头占据绝大多数百姓思维的还是固有的鬼神之说,一切突破常理或是过分出众的事情都有可能在不被人接受后打入鬼神之说。

第143章

因着村长一番话, 众人心里忽然就有点毛毛的, 下意识缩着肩膀朝四周看。

展鸰和席桐是都不信世上有鬼的, 即便有,也未必恶得过人,当即故意大声笑道:“都傻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洗洗手准备吃饭!”

大家上午都没怎么吃饱, 下午又出去逛了一圈, 肚子里早就空了, 经她这么一说,顿时只觉腹鸣如擂鼓, 也顾不上打哆嗦了,只是一窝蜂跑去洗手,挨挨挤挤闹成一团。

赵老三主仆二人本就是跟着人家干活的, 如今却跟一路吃一路, 早就不好意思,这会儿便发狠帮忙干活, 又是搬桌子又是摆凳子的,十分勤劳。

展鸰和席桐两个人头挨头准备水果,主要是后者负责洗, 后者主要摆盘。

展鸰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怎么想的?”

“现在不好说, ”席桐摇摇头, 顺手捏开一只湛清碧绿的小甜瓜, 递过去一半,“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其实他对别人的事本就不怎么关心, 是人是鬼,与他何干?

只是展鸰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太舒坦,又清闲,如今来度假,见了不公之事,难免有点心痒痒。

还是两个孩子呢。

他们分明什么坏事都没做,怎么忽然就成了不祥之人,成了命硬克亲人的了?

展鸰顺手往衣服上擦了擦水,接了甜瓜,咔嚓一口咬下去,登时美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平心而论,现在的水果单纯论甜度,确实不如经过甜味剂、添加剂等浸泡过后的基因筛选品种,但它们有个最大的好处:纯!

就是你一吃,就知道自己吃的是纯天然的水果,没有一点儿勉强,特别清新甜美的味道。

不是齁甜,但咱够真诚呀。

这就是水果本来该有的天然的味道。

记忆中的味道。

经历过多少生死考验的人了,如今却被一块久违的天然甜瓜感动的一塌糊涂。

展鸰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看席桐又挑着短匕耍花,难得主动提要求,“给我削个小兔子。”

人家那些偶像剧里头不都这样吗?矫情女主角一定要吃兔子造型的苹果。

谁知席桐一怔,非常诚实且羞赧的表示:“我没弄过。”

展鸰也不觉得失望,只是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逗你玩儿呢,等会儿直接咬着吃就完了。”

说着,就径直拉着他去桌边坐下。

倒是席桐有些魂不守舍的,心道兔子?苹果兔子?以前还真没注意过。嗯,等会儿他得好好琢磨琢磨。

饭桌上摆好了七菜一汤,凑起来就是个八,也挺吉利。

油炸小螃蟹,蒜蓉蛏子,海带红烧肉,笋干炖鸡,另有几样青菜爆炒。这么些原料,有的是从一家客栈带来的,有的是路上添置的,还有的是村长他们过来送东西顺道带来的,反正结结实实弄出来一大桌子。

原本大家对那些核桃螃蟹不抱什么希望,谁知郭先生先迎着十多只饱含期待、忐忑和怀疑的眼睛,试探着夹了一个。

这玩意儿实在是太过酥脆,众人都屏息凝神等着呢,就见郭先生两排牙齿一闭合,中间立即就响起来接连不断的咔嚓声。

咔嚓,咔嚓嚓,咔嚓嚓嚓!刺激的腔子里的心脏都跟着跳动了。

“咋样?”纪大夫忍不住问道。

一群人跟着伸脖子,又偷偷吞口水。

郭先生没做声,只是表情不变,甚至略显凝重的唔了声,认认真真跟完成任务一样嚼碎了咽下去,急的大家不行。

嘿,这人真是,到底好吃不好吃啊,给句准话不成吗?

偏郭先生就是起了坏心眼儿,慢条斯理吃完一个之后,在众人纠结的情绪中又飞快的吃了第二个!

大家先是一愣,然后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也纷纷举筷。

哎呀这刁老头儿!

这位老先生平时虽然话不多,可着实挑嘴的很,如今竟按着一个菜连吃两口,肯定好吃啊!

小螃蟹数量不少,展鸰给分了两种口味:一边是裹了简单的鸡蛋面糊炸的,另一边的面糊内则多加了点胡椒粉。

刚出锅的炸货又香又脆,尤其这螃蟹又小,壳儿也薄,一口下去整个就咬碎了。还真是不必硬挑什么肉,这个面糊加上壳儿,当真香脆极了!

只要小心的避开尖儿,一口快似一口的咀嚼,满嘴喷香,真不比大口吃肉差什么。

纪大夫吃的美嘴,也懒得跟老伙计计较,俩老头儿还倒了点小酒,略碰一下杯,对着月牙儿嘶溜一口。

美!

蛏子下锅之前还是活蹦乱跳的,展鸰清洗的时候没少被喷一身水。直接热油烧开锅,倒进去大把蒜蓉爆香,丢进去大火叮叮当当一阵翻炒。这个火候可太关键了,老了便如同咬胶,哪儿还有点鲜甜?

蛏子嫩嫩的盛出来,里头肥厚的肉都还提溜嘟噜的,夹起来贝壳的边沿用嘴唇一抿,不必牙齿多么费力便在唇齿间化开了。

水产么,多多少少都有些腥味,不过这个本就不大,又用了蒜蓉调味,不光把少有的一点味道压下去,更多了几分别样香醇。而且大蒜还杀菌强身哩!

展鹤这孩子平时不大爱吃蒜,只道辣的慌,还有味儿。可今儿竟不必人催促,自己就美滋滋剥了一个又一个,吃的小嘴上油汪汪的。

今儿的海带是新鲜的,不必提前泡发,滋味也更厚重些,加了五花肉方块一并红烧,红褐色的外表顿时就把人的食欲给勾上来了。

展鸰加了白酒小火慢炖,海带的腥味儿没了,酒味儿也被蒸发干净。肉块都炖烂了,虽然形状依旧完好,但里头都熟透了,用筷子轻轻一按,噗嗤就下去了。

小孩儿像模像样的帮着几个长辈夹肉,可惜肉太透,稍微一用力就要碎,大家想笑又不好笑出口。

小孩儿抿着缺了两颗牙的嘴巴,很熟练的换上勺子,这才得了。

赵老三是个实在人,平时哪里吃过这样丰盛的饭菜?便是沿途跟了这些日子,也因各种条件局限,没能发挥出展大厨五成的功力,今儿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试身手了。他喜得浑身发痒,好容易吞着口水等大家都动了筷子,这才麻溜儿的抓起个饽饽一掰两半,然后飞快的夹了块红烧肉按在中间,又微微用力碾成肉泥,使它们均匀的分布在饽饽中间的夹层,这才狠狠咬了一大口。

因那红烧肉都被汁水浸透了,一口下去柔软密实又带着汤汁,一点儿也不干柴,别提多美了。

那伙计见他这么个吃法,早就馋的口水直流,也如法炮制的来了一回,激动地眼泪都要掉下来。

老天爷,他活了这将近二十年了,何曾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跟嘴里这口比起来,他以前吃过的,那都是……算了,正吃饭呢,快别说那些恶心人的倒胃口了。

一群人将满桌子饭菜吃了个底儿朝天,连剩下的那点菜汤都被大树、赵老三主仆等人用饽饽沾着吃了,利用率十分高。

吃的有些多,少不得出去遛弯。

今儿虽然是弯月,可月光皎洁、星光璀璨,下方海面又不遗余力的反射,竟也十分明亮。

众人三五成群沿着海边慢慢走,不时说笑。

展鸰指着满天繁星,给小孩儿指认那些比较明显的星座和固定星辰,又顺便讲解辨认方向和季节的方法。

展鹤听得津津有味,举一反三的问了好些问题,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耳畔回荡的就是一波接一波的海浪声,头顶张开的是无边无垠的浩渺天空,怎一个畅快了得!

兴之所至,纪大夫就主动要求给大家讲鬼故事,结果被全票否决,差点还挨了老伙计的揍……

郭先生恨得牙痒痒,觉得这就是个老疯子。好端端的享受吧你就,怎么就非得讲鬼故事?

一群人说说笑笑也不觉疲惫,一抬头,愕然发现竟已经走到白天赶海的那片礁石区,便都不约而同的停了脚步。

因这一带岸上有房屋和树木,所以下头便形成了巨大的投影,将那一大片礁石都笼罩在里面。白天看那些礁石就黑黢黢歪七扭八的,这会儿更是鬼魅阴森。偶尔一阵海风吹过,穿梭在石缝间的气流便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如同……鬼嚎。

咕咚。

也不知是谁先带头咽了口唾沫,然后就是此起彼伏。

展鹤已经不敢看了,死死抓着席桐的衣角,脑袋扎在他怀里。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吞了吞口水。

“走,走吧?”

这他娘的也忒吓人了!

话音刚落,忽然就从礁石间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哒。

这声音本来很小,可无奈这会儿四野无人,一家客栈一行又都安静如鸡,这一声咔哒便十分清晰了。

“娘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