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客栈明面上有两位掌柜的,是对夫妻, 哦,便是当年轰轰烈烈做出酒精来, 还得了御笔亲书的贤伉俪。据说背后站着褚、蓝、贺等几家, 靠山十分强大, 这也是它之所以能在短短十年之内纵横全国的很大原因。

这客栈采取什么连锁的形式,所有的店面都是一般的装潢、陈设, 店员的打扮也都差不多,不管走到哪儿都会给人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唯一的区别可能是细微之处的地方特色。

一家客栈的饭菜和住宿都是明码标价,除了大不易居的京城之外,全国统一,不用担心上当,也不必害怕被宰。

你可以在他家办会员卡,然后领个带单独编号的小牌子,每住一晚或是吃一回饭就能领个图案十分之复杂的戳,凑齐十个就能免单一回:这个免单也是两位掌柜的那头传出来的新词儿,顾名思义,就是免了账单。

众所周知,一家客栈的价格本就十分公道实惠,如今竟还能得十免一,自然是喜上加喜,众百姓越发喜悦,去的人就更多了。

一家客栈另一处为人称道的地方就是:不管到了哪儿,开店之前先修路!

没错儿,就是修路!

这客栈往往是城内城外一带一的双开模式,也不知两位掌柜的怎么想的,只要定下来新店地址,马上就会联系到当地父母官,捐一大笔钱提议修路。

然后年复一年,托他们的福,一家客栈所到之处,方圆数十里的道理都是出奇的平整宽敞,天气不好时也不必担心弄得一身尘土泥水!过往百姓们纷纷称道,直言这民道也不比官道差多少了,好走不说,还能省好些时间。

这还不算,偏一家客栈还有什么专门的运输队,听说里头不乏早早退下来的士兵和积年悍匪、游侠,个个膀大腰圆高大健硕,武艺超群,非常爱……管闲事!

什么偷鸡摸狗、调戏妇女,什么打砸抢烧、赖账不还,只要他们碰见了,都爱插一杠子。

被调理的人难免气恼,可架不住人家人多势众,打又打不过,闹又闹不起:那些个官府乐得有人免费替他们维持治安,更是睁只眼闭只眼……

久而久之,以无数一家客栈的分店为中心,周围数个村镇的治安都好了不少呢!

连带着如今外出赶考的书生们,也都觉得安心许多。早年十去二三的情况大大改善,基本上出了门的都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一群人结伴而行,白日抓紧赶路,差不多就能在天黑前找到一家全天十二个时辰营业的一家客栈投宿。只要进了这个门,大家一路上吊着的心就算能落回肚里去了。

便是天下路边所有的客栈都是黑店,一家客栈也不是,没见着圣人御笔亲书的牌匾……的复刻版还高挂着么!

“快些!再快些!”刚进黄泉州的民道上,两辆不起眼的马车飞速行驶着,时不时还能见两侧车窗里探出来几颗脑袋,忧心忡忡的望着阴霾的天,“若是下了雪可不妙。”

赶车的又甩了下鞭子,闻言笑道:“几位相公不必担心,再有约莫两刻钟就能到了,一家客栈通宵营业……”

“话虽如此,”一个穿着靛蓝棉袍的书生挑开一点车帘,“这几个月多得是赶考的考生,又有各处返乡的,若是去晚了,没了房间可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里头顿时响起来几声附和。

就他们这样瘦弱的身躯,如何能在寒冬腊月露宿野外?只怕还没等入考场,便先去见了阎王!

车夫一听,也觉得有理,当下顾不得多言,又接连抽了几下鞭子,“几位相公,且坐稳了!”

他才说完,前后两辆马车上就陆续发出几声哀嚎,显然是瘦弱的书生们经不住颠簸磕着碰着了。

车夫赔笑道了句不是,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这路还算好的了呢,才刚不过几颗石子,若在往年,跑是不必想的了,只管慢慢走吧!”

车厢里几个书生先后坐回去,正了衣冠,听了这话倒是点头。

“的确如此。”

“诸位有所不知,前几年我外出游学,途经此地,那时还没有这般平整哩!”

“孙兄到底是见多识广的,竟连沂源府都来过。”

穿着杏黄棉袍的书生冲才刚那位蓝袍子的拱了拱手,同其他友人一般,露出佩服的表情。

他们这一行人来自闽南,又远又偏,为了赶上会试,清明刚过就上路了,一路走走停停,或是文会,或是游山玩水,既增长了见识,又开阔了眼界,这会儿腊月十三了才到黄泉州。若是顺利,约莫一月中旬便可到京城,修整一番之后,正好可以赴二月春闱。

姓孙的书生拱了拱手,有些自嘲的道:“诸位且少唤我姓氏吧,倒不是数典忘祖,只是春闱将近,总觉得有些不大吉利。”

名落孙山,说的可就是姓孙的么!

众人闻言哄笑,又七嘴八舌的讨论起考试的事情来。

“招远兄你若是孙山,我等便皆在孙山之外了!”杏黄棉袍的书生笑道,到底是顺着他的意思改了称呼,只唤表字,不再喊姓氏了。

孙招远感激的朝他作揖,又摇头感慨,“天下之大,才华横溢者何其之多?日后万不可这样说。”

顿了顿又道:“听说蓝家的那位大公子爱在这一家客栈的总店过年,也不知能否遇上。”

“招远这话说的,”另一个穿紫袍的书生笑了下,玩笑道,“他也才不过十四罢了,难不成咱们还要向他讨教么?”

旁边几人虽没说话,但也不免暗中点头。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想他们都是各地排名靠前的举子,素有才名,端的骄傲,又如何肯轻易对一个年纪跟自己打对折的娃娃低头?

“十四又如何?四十又如何?”孙招远却摇头,正色道,“你我不过痴长几岁罢了,若他生的早些,如今也不定怎么着呢。”

众人就都不说话了。

良久,杏黄袍子的人才感慨道:“后生可畏啊,你们可都读过他的卷子了么?端的好文章!既文采斐然,又言之有物,真不愧是郭先生的高足!”

“听说他几岁的时候就跟着师父和那两位掌柜的四处游历,是出了名的见多识广!”

“难得他出身世家,竟也肯吃苦,又爱体察民间疾苦……”

“其实若论文采,他接着考下去未必不能中,又何苦再多等几年?”

“难不成你忘了?蓝大人自己便是三元及第,都说青出于蓝,这位小蓝,自然说不得也要这般才好……”

一个大家族想要屹立不倒,单靠一个或是两个人是不成的,必须要代有才人出。可蓝辄再如何天赋过人又刻苦,但到底年纪太小了些,两年前中秀才一鸣惊人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二岁,转过年来的春闱也才十三岁!

十三岁的状元?

这样小,还是个孩子呢,且不说叫满朝胡子花白的前辈们如何自处,又如何处理他的去处?授官?谁听他管?

恐怕就连圣人也会担心伤仲永,头一个做主压一压,磨磨性子。

与其弄个不起眼的进士功名,倒不如耐下性子等几年,待十拿九稳之时,再牢牢将状元之名收入囊中……

说起郭先生,众人却都瞬间抖擞了精神,本能的又整理了下衣裳,紫袍人面上忽然涌起点不自然的潮红,“若能得他老人家的指点,当真是,当真是”

饶是他自负才学,这会儿却也想不出能用什么词儿来表达自己的激动和期盼。

同车的其他人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只是孙招远却十分清醒的摇头,“够呛!他老人家这些年越发深居简出了,前前后后多少人打着各色幌子寻来,你可曾见他正经见过谁?”

“哎,听说那席家长子便是拜在他门下哩!”

“是哩,听说蓝家大公子在外只唤他小师弟。”

“唉,真是……他倒是会托生!”

也不知谁说了这句不大体面的话,可也没一个人反驳,显然大家对席家这位如今才七岁的娃娃羡慕且嫉妒。

那可是郭先生啊!

天下多少读书人做梦都想拜到他门下,如今竟大大方方收了个奶娃娃为徒!

真是羡煞旁人!

“话也不好这样说,”倒是那杏黄袍子的举子谨慎些,“便是有人情在里头,难道郭先生便是那等只看人情脸面的庸俗之辈了么?多少故交好友的后人,难不成没上过门?还不都给他撵出去……”

这么一听,众人躁动的心便都渐渐平息下来,好歹不是只瞧不上自己……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外头车夫也松了口气似的喊道:“诸位相公,到了,外头下雪了,莫忘了披件斗篷再下来!”

孙招远等人闻言均是一震,相互看看,又不约而同的开始……整理衣裳。

咳,即便知道没了被郭先生收在门下的可能,但万一运气好能撞见他老人家呢?衣衫不整实在不美!

若是能得了青眼,保不齐指点几句……

几人越想越美,纷纷给自己打气,拿出最饱满最昂扬的精神头儿来下车,然后……齐齐打了个喷嚏!

“嘶,好冷!”

“好大的雪!”

“娘咧,好香!”

一群边南之地来的举子们,终究是被这空前的北国大雪镇住了。

什么偶遇,什么指点,这会儿哪里还想的起来?一个个只是缩手缩脚冻成鹌鹑,在呼啸纷扬的大雪里分不清东南西北,想赶紧去投宿却因实在看不清道而欲哭无泪。

第160章 番外四【主角没正面出

好在一家客栈员工训练有素, 还没等这群南来的举子被冻哭, 就已经有几个高大的“迎宾男士”走上前来, 熟练地帮他们牵马、引路、拿包袱,而孙招远等人则直接空着手跟另外一人进了店。

才刚进门,一股温暖干燥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激的众人狠狠打了个哆嗦, 将全身的冷气都逼走了。

“几位贵客, 雪大风寒,且先吃杯热热的姜枣茶。”

有清秀的小丫头捧着大托盘上来, 里头放着几只正冒着袅袅热气的陶碗和一只笨拙可爱的圆肚大茶壶,茶碗里红棕色的液体散发出甜辣的香气。

大堂分出来两个大区域,左手边是一排排的桌椅, 上头都放着干净柔软厚实的毛毯和靠垫, 拐角桌上还摆放着细腻洁白的水仙,十分雅致。右边则是办理入住的柜台, 一道道统一穿着银红色工作制服的身影灵巧无声的穿梭其中,忙碌而有序。

而从两侧的回廊里绕过去,都能直接通往客栈的大食堂和后头的客房住宅区。

屋子里太暖和, 孙招远等人都脱了斗篷,舒舒服服的窝在座椅里吃茶。

那个穿杏黄袍子, 叫黄文炳的举人笑道:“这可真是, 不比在家里差什么了。”

众人笑而不语。

并非每个人的家境都如他和孙招远那样好, 在绝大部分人眼中,这一家客栈可比自家舒坦多了……

正说笑间, 才刚那个小丫头又端着托盘过来,这回里头放着几个小碟子,后头跟着的另外一人则托着几条冒热气的白手巾来。

就听她脆生生道:“几位贵客,对不住,临近年底,南来北往的人多些,劳烦诸位稍候片刻,且先用些点心茶水,最多一刻钟便可登记了。”

就见那碟子里赫然放着雪白的鱼片,棕色的肉粒,还有金灿灿的点心和各色糖果糕饼,复杂的香气在热力烘烤下散发开来,叫本还不觉得多么饥饿的众人突然就有些饥肠辘辘的了。

“呦,牛肉粒和烤鱼片!”黄文炳搓了搓手,忙用热手巾痛痛快快的擦了一回手脸,又捻起几颗牛肉粒丢入口中,美滋滋咀嚼,“哎,这个味儿我没吃过!这个好吃,嘶,麻嗖嗖的!哈哈哈,过瘾!”

小丫头笑道:“这是本月我们掌柜的才做的一样口味,麻辣双椒,好吃的紧,不过不好多吃,恐伤了脾胃。”

其他几人虽也是举人,算半个官身,素日多有入账,但到底人情往来也多,又要养家糊口,手头略显拮据,自然不像黄文炳和孙招远那般大手大脚的购买各色零嘴儿吃食的,闻言更为意动,也纷纷取了来吃,一时间嘶溜之声四起。

这一吃不要紧,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那什么双椒到底是哪两样,这几位素日不沾阳春水的举人老爷们自然是分辨不出来的,但一入口只觉肉香醇厚,沾了口水之后又有一前一后两股辛辣刺激的味道蔓延开来,不断吞咽时,那味道也随着喉管缓缓下去,一路带的人身子都跟着暖了。

早就听说一家客栈稀奇古怪的美味频出,如今果然见识了。

孙招远却顾不上吃,只是抓紧了问道:“我们一行六人,连带两个车夫,共计八人,可还有空着的屋子?”

也不必回去柜台问,那小丫头便已呱呱报出来,“大通铺还有不少位置,下房满了,中房还剩两间,上房仍余十七间,另有单独的小院儿三所,贵客们若要此时办理,不如我先将那单子取了来,几位先将可心的屋子占下。”

一家客栈在这一带绵延数里,客房不计其数,如今却只剩下这点儿,可见其抢手。众人一听,纷纷点头,“有劳!”

这会儿天才刚黑,想必城门还没关呢,谁知道后头还会不会有人赶来?万一他们白早到了,却因在这里傻等给人抢了先,岂不要悔青肠子?

众人先抢了屋子,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大吃大嚼。

因到年底,零食越发多了,那送零食的小丫头一刻钟之内就来了三回,给孙招远他们和另外两拨后到的客人又送了许多吃食。

什么外皮烤的金黄酥脆的蜜桃派,哦,还有那叫什么面包的!蓬松绵软,瞧着倒跟北地的饽饽略有几分相似,也是按下去又自己鼓回来。可等真正吃到嘴里,那才能知道别有洞天。

面包拿来的时候已经不热了,若是饽饽,只怕这会儿已经发硬,可这面包竟还是恁般柔嫩!

孙招远十分稀奇的掰了一块,就见里头好大一片蜂窝似的面饼,浓重的麦香混合着繁杂的香气扑面而来,又酸又甜,叫他整个人都有些醉了。

像什么呢?啊,好像夏日吃过的加满了各色水果的冰碗子,清爽透彻……

“爹爹,这个好吃,我还要!”

在他们后头进来的是一家四口,爹妈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身边一双儿女也只六、七岁罢了,活泼可爱。

瞧他们的穿戴举止,大约是殷实之家。

那男人听了女儿这话,一张脸都笑开了花,忙不迭点头,“好好,丫头爱吃就买!”

又叫那小丫头,“这什么面包的,可还有么?”

“有的,”小丫头笑眯眯道,又抖开一本硬壳子的厚本子,“贵客您瞧,这是本店这个月新出的几款点心,面包蛋糕、酥皮点心、各色蛋黄酥都是有的,价格也都在后头。您这会儿想要也可,回头定下来客房,屋里也有这样的本子,到时候叫了在屋子里吃也是好的。”

孙招远等人瞧的心痒难耐,也跟附近另一个小丫头要了一本册子,翻开之后便忍不住低声交谈起来。

“这本子我见过!”黄文炳道,“一家客栈名下不还有什么书局的么?年年都出好些画册,都是这般画法,我今年年初还买了些送给亲戚家弟弟妹妹哩。”

“正是哩,”那紫袍举子也点头,“别说孩童,大人买的便少了么?听说圣人和几位皇子、公主的都夸赞过,还请了他们进宫问话,真是龙恩浩荡!”

说着,他便习惯性的朝京城方向拱了拱手,面上满是向往和尊重。

前些年一家客栈两位掌柜的联名出了一套新奇画册,多么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自不必多言,更难得还有许多绝大部分人没见过的海物!当时简直轰动整个大庆朝,好些京里有名有姓的人家都打发人出来买呢!

后来就连宫里的贵人都知道了,十分稀奇,不过也有人说这是那两位掌柜的故弄玄虚,以此吹捧自己,还引发一阵热议。

百姓好奇,贵人们也好奇,圣人干脆下了一道旨意,叫两位掌柜的进宫说话。若是真的,这些个画册自然要长长久久办下去;若是假的……

进宫?!对天下绝大多数人而言,那可真是顶了天的荣耀了,好些人嫉妒的眼睛都绿了,可那两位掌柜的竟十分坦然,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带着一车东西,神神秘秘的去了。

听说进宫当日,好些出嫁的贵女们都带着驸马、小王爷、小郡主的回去瞧热闹了,先前准备的大殿竟不大够使,后来不得不转移到更加空旷的室外,这才罢了。

然后……一家客栈再次名动天下!

据宫里头传出来的消息,那两位掌柜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儿,竟带了许多动物的……尸首去!

啊,用他们的话说,那叫标本,保存的十分完好。先还有人死撑着说是假的,硬是当场弄破了一个瞧,结果里头果然是筋肉骨骼一应俱全,这才无话可说。

经此一役,“一家书局”声名大噪,无数人都抢着去买画册,接连几个月供不应求。

从那之后,一家书局每个季度都会出几本画册,多是草木虫鱼,有时还有讲各地美食美景的,绝大部分都被百姓们买了去,给自己或孩子增长见识。

不过大约是因着两位掌柜的兼作者有了孩子的缘故,这两年也出了许多故事书,都画的十分生动有趣,外头的人总要非许多周折才能抢到……

稍后众人去各自房间里收拾妥当,这便拖着辘辘饥肠赶往餐厅。

从客房去餐厅的路上,他们还看见了每处一家客栈都会有的书屋:

好大片屋子,四面都是书架,上头密密麻麻摞着的都是书籍,又根据年代、科目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了,翻找起来十分容易。

屋子正中是一排排桌椅,此刻里头也有不少人埋头读书,互不干扰,很是安静。

最令人动容的是,读书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打扮富贵,有的衣着寒酸,可无论如何,他们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此时此刻,这些人的表情都十分宁静,叫人不自觉也跟着松了心神。

出了这门,只怕再也寻不到一处地方,能叫这么多身家背景等截然不同的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起了……

书屋是每处分店都有的,但唯独总店时间最长、规模最大,名声也最盛,好几个人都是头一次来,见此处风范和气派果然不同别处,不由得啧啧称奇。

都是爱书之人,当下有些拔不动腿,便先弃了餐厅,拐到里头细看起来。

里头也有几个员工,见他们进来都是轻声问好,又给热茶。

“这样多的书!只叫人眼睛都花了。”孙招远家中亦有书房,可如今跟这里比起来,竟是小巫见大巫了。

其他人都顾不上说话,只是激动万分。又有人竟意外发现基本外头苦寻不得的古书,欢喜的要疯了。

黄文炳惊叹道:“这样多,不知耗费多少心血!外头人都看得么?”

“住店的人不要钱,”旁边的员工低声道,“外头若是有人来,每回看要二十文,不得外带。”

“才二十文?”众人不免惊呼出声。

这里头多少书啊!更有许多据说是郭先生、蓝家、褚家、贺家捐出来的古籍……手抄本,多少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

莫说二十文,便是二十两,能得一见也值了!

“我们掌柜的本也不是为了挣钱,”那员工又道,面露红光挺胸抬头,十分与有荣焉,“如今每年也有不少善人帮忙捐书捐物哩。周围好些穷苦人家原本读不起书,只在这里做工抵账也就是了。”

孙招远等人听后面面相觑,越发感慨了。

他们也曾听到风声,说是好些穷苦书生索性也不再家读书,只跑来这一家客栈老店找份松快的活计,白日做工,夜里苦读。又因此处总有各地读书人慕名前来,竟也时常开起文会,热闹非常。

从开店至今,一家客栈本店住过的秀才、举人、进士数不胜数,最妙的是前年,竟还出过一位探花哩!

便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如今一家客栈的名声,只怕要与那几家书院齐头并进了!

几位举子当下交换了眼神,飞快的决定:

至少要在这里待满三日!

第161章 番外五【大篇幅主角】

人多还是吃火锅比较好, 方便又热闹。

众举子叫了当下最流行的酸汤锅, 又听从推荐, 要了许多肥牛盘和牛杂,以及各色青菜。

胡瓜、菠菜、豆芽、黑豆苗……正值隆冬,青翠的菜叶显得尤为惹眼, 叫人看了就觉神清气爽。

哪怕一家客栈自己弄了暖房, 因经济和人工成本高昂, 这几样绿叶菜却也要比那几盘肥牛还贵上几倍。

穷家富路,一旦出了门便是花钱如流水, 几个家境并不算多么富裕的举子难免有些迟疑,试探着商议道:“听说他们这里的猪肉、鸡鸭也都不错,倒不如舍了这牛肉。绿菜也少些, 弄点白菜也不错……”

同样一盘有着漂亮红白纹理的薄薄肉卷, 临近年底,牛肉价格便是猪肉的数倍有余, 照他们几个男人的胃口,这一顿饭下来没有十五两银子打不住。

十五两,都够他们参加几回文会、买几本好书了。

“诸位学兄不必担忧!”孙招远却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 等小二下去了,这才神秘兮兮的从腰间荷包里掏了一块小木牌出来, 得意笑道, “我已经积了十个戳!按照规矩, 这顿饭是能免单的!”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就见那小木牌上已经有了十个颜色不同的印章, 这是主人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在全国各处分店的消费凭证。

一看这个,刚还默默为自己的钱袋担忧的众人顿时松了口气,好似从悬崖峭壁上走了一回!

“好小子,”黄文炳用力捶了他一把,笑道,“原来还藏着这一手!”

吃饭的戳他只攒了五个,且远着呢!

才刚还嫌贵的几名举子对视一眼,立刻又变得兴致勃勃,“招远,咱们赶了一天的路,又冷又饿,这点东西如何够吃?”

左右不花钱,不吃白不吃!

“哎,”孙招远知道他们的心思,却也觉得没什么,“那肉卷甚薄,上来不多时就化了,不如咱们先吃,回头不够了随时加菜就是!”

人家愿意让利,他们却不好胡乱糟践,多大肚量吃多少饭,不然他头一个心下难安。

“招远说的有理!”

“甚妙甚妙!”

“等吃完了饭,不若也叫几个什么派的,如今倒是有些想念那酸甜口感……”

没了经济负担的众人都是说不出的神采飞扬,忽然就觉得饥肠辘辘,腹中馋虫集体造了反。

不多时,酸汤锅子上来,跑堂给他们点了火,那橙红色的汤汁很快就翻滚起来,一众红的绿的橙色的辣椒块上下浮动,酸甜的香气迅速弥漫开来。

几人纷纷举筷,小心的夹起肥牛片往滚烫的锅中涮了涮,待它微微变色,便立刻送入口中。

酸、辣、爽、滑、嫩!

一时间,嘶溜、呼哧声四起,谁也顾不上说什么,只是无声的加快了涮肉的速度。

正值饭点,也有不少人在餐厅吃饭,好些经过的都忍不住将羡慕的视线落在那口热气腾腾的酸汤锅上,又看他们点的菜,十分艳羡。

“那便是传说中咱们沂源府城最负盛名的牛肉了吧?”

“可不是么!听说是快马加鞭从外头运进来的,用快刀切片,新鲜的很!只那么一小盘,便要三钱银子了!”

“呵,忒也贵!”

“你懂什么?光是费的这功夫吧,便已值了……”

“那伙人是何方神圣?瞧着也不是多么财大气粗,竟也舍得吃恁贵!”

“你管人家!唉,饿煞我了,食色性也,还是叫碗牛杂面吧,还送面汤呢!又香又醇,也算沾了荤腥,统共不过十五个大钱。”

“我倒想吃羊杂,不若你我二人搭伙,再叫一个凉皮,外头虽冷,可屋里热气太过,倒有些燥了。”

“不美不美,凉皮虽有胡瓜,可到底多是面粉,有些不划算。还不如再咬咬牙,索性叫个烤鸭套碟,又有肉,又有胡瓜丝……”

“唉,这可如何是好?凉皮好似小家碧玉,灵动活泼;烤鸭好似大家闺秀,端庄厚重,实在令人难以抉择!二者各有千秋,”

“言之有理,可在下以为,那脆皮烤猪配着三合一的酸辣酱料也很是不错。晌午我刚见人点过,那外壳金黄酥脆,敲起来好似岩壁回音,偏里头的肉如此肉嫩多汁……若嫌腻味,花上两个铜板,再叫一碗外头放着的沁凉桂花酸梅汤,或是山楂、蜜桃饮也是上上之选。”

“此言差矣,岂不闻顺势而为?如今你我内火攻心,正该徐徐散去,哪里好作冰饮!如此忽冷忽热,岂不坏了肠胃,失了调养!”

一群刚还认真研究学问的书生们,此刻却以同样严肃的态度琢磨起晚上的菜单,旁征博引十分投入。原本只是一桌两人,可渐渐地,旁边几桌竟也加入进来,讨论的热火朝天。

最后,三张桌子共计七名书生索性凑了一桌,也叫了个锅子……

点完菜之后,其中一人煞是兴奋道:“我已攒了八个戳,不若明后几日咱们也都聚在一同吃饭,待到凑齐了十个,也大吃一回!”

众人纷纷响应,又有说要叫烤鱼的,还有的直言自己对冰火两重天的改良版垂涎已久……

最后,几个人干脆开始现场切磋!

“有肴无酒本已为憾,若再不作诗,当真愧为读书人!不若大家以菜色入诗,以此连句!”

孙招远等人:“……”

刚还听得笑吟吟的几个人刷的收回视线,齐声感慨:“惭愧惭愧!”

如此想来,当真是他们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