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不说,只听那几个人连句吧,便已知他们胸中才气不逊色于己,偏又这般勤勉努力,连吃个饭都不忘练习。

而反观他们,当真是个只知享乐的蠢物了!

紫袍周全看看好友们,小声道:“听他们似乎也是要去春闱的举子,不如咱们去打个招呼,来日也好结伴而行。”

书生赶路本就有风险,自然是人多势众来的更安全。

而且不管是己方还是对方,都自认见识不凡,一同前行也可相互探讨,总不至于枯耗时光。

孙招远等人飞快的交换下眼神,都点了头。

当下众人也顾不上吃喝了,堆起满脸笑意过去寒暄。

那桌几人也不见外,双方你来我往几个来回,气氛就很好了。

大家又互报姓名,竟还喊出几个名人来。

“哎呀,你便是闽南孙招远,失敬失敬!”为首那人穿着一身洗的有些褪色的靛蓝棉袍,端着真诚的笑,冲孙招远做了个揖。

孙招远不敢拿架子,也赶紧回礼,“两广杜清明,久仰大名!”

科举竞争十分激烈,尤其那些才华在伯仲之间的才子们,一旦杀入会试,到了殿试环节,圣人和考官的意见将极大左右他们的最终名次。很多时候,状元还是二甲头名,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而这意见从何而来?最大来源便是民间和文坛的名声了。

一众才子不光要比拼才学,还要比拼名气,不然外头那什么“才子”“神童”的名号作甚那般抢手?

不过话说回来,天下州府何其之多?就算一个地方只有一位才子、一个神童,全国上下……

不曾想今日闽南和两广之地的两位大才子竟然在千里之外的……客栈餐厅碰了头,当真令人啼笑皆非。

都是南来才子,又有着相同的目的,两边先就亲近一番,又重新落座,说些路上见闻。

谁知,正说着,就听外头忽然一阵骚动,也不知哪里的谁喊了一嗓子:

“回来了!”

孙招远等人一愣,面面相觑,都是茫然。

谁回来了?回来作甚?又喊的什么劲?

不等他们想出个三五来,却见刚还笑吟吟大谈天下大事,一派沉稳气象的杜清明忽然猛地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以与方才的老成截然不同的矫健姿态抓起寸步不离的小书包,嗖的蹿了出去!

外头那声“回来了”的余音还飘散在空中,孙招远等人还没回过神来,却愕然发现这并不是个例:餐厅、书屋里已经狂风过境一般哗啦啦涌出去无数人,屋里登时变得空荡荡。

一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人兀自四顾,却听坐在他们对面用饭的一对老夫妇疑惑的问道:“那后生,你们难不成不是上京赶考的举子?”

孙招远等人本能点头,满面疑惑,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得了的信息被他们遗漏了。

谁知那头发花白的夫妇两个更为疑惑,对视一眼后直接嘟囔出声,“竟真有单纯为了来这里吃饭的举子?”那心得多大,多么自负啊!

周全到底是个细心人,当下心中警铃大震,忙不迭的拱手相问。

那老丈叹了口气,指了指人头攒动的外头,“他们都是专门为了考试才来这里的,或是看外头难见的书,或是等郭先生。”

郭先生?!

孙招远等人脑袋里轰的炸开一个响雷,眼睛一点点瞪圆了。

啊啊啊啊郭先生?!

是,是那个郭先生?!

他们来不及细细品味那对老夫妇丢过来的怜悯眼神,也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

然而已经晚了。

就见刚还只有寒风和白雪的空旷院落内已然人山人海,无数素日清高的不行的学子们都顾不上什么仪态,推推搡搡,纷纷跳着脚,扯开嗓子大喊:

“郭先生,郭先生!学生乃江西余仁仲,余仁仲啊!”

“学生苏州蔡仲,已经在此恭候先生两月有余!”

“两月算什么,我都等了三个月了,先生,先生啊!”

孙招远等人倒抽冷气,也学着狠命蹦了几回,然后除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几个人恨得想抽自己几个耳刮子,左看右看,周全干脆卷起外袍,笨手笨脚的爬上路边一颗歪脖子树,然后努力伸长了脖子,拼命往里头看。

不同于他打小田间地头长大,孙招远等人都不大会爬树,虽心痒难耐,却只好在下头虚扶,又忍不住问:

“看见了么?”

“是郭先生么?”

“果然是郭先生么?!”

“那蓝家的大公子可在否?”

其实此刻周全已经手脚麻木冻得不行,不过还是舍不得下来,又使出吃奶的力气看了一回,终于狂喜。

“看见了,看见了!”

“先生果然好个风姿!”

“哎呀,里头好些巡逻队的人拦着,蓝家大公子……我却不认得。不过那两位该是掌柜的贤伉俪,剩下两名孩童……啊,那莫非就是大公子?唔,另有两人甚是威猛,不知啊,他们瞧见我了!”

话音未落,周全就哆嗦着从树上掉了下来,嗷嗷叫着摔入一尺多厚的雪堆里。

众人七手八脚的去搀扶,却听人群发出一阵昭示着结束的拔高的呼喊之后,又变成了遗憾的哀嚎。

“诸位安静,安静!先生连日赶路,已然十分劳累,请诸位稍后有序排队,将带的卷子都放到这里来,先生会在三日内抽取几篇文章品评。不要挤,都不要挤……”

啊?!

周全等人先是一愣,继而一阵狂喜,都顾不上许多,又连滚带爬的冲回房间,翻箱倒柜的将不久前才整理好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好容易才挑出几篇最满意的来,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回来。

他们回来的时候,现场人群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下依旧警惕的巡逻队,以及满地……鞋袜帽子。

几名穿着制服的员工背着筐,左手扫帚右手夹子,熟练地将地上的杂物搜集到一起,准备像往常一样送到失物招领处去。

孙招远等人恭恭敬敬的交了卷子,又朝着郭先生消失的方向拜了两拜,这才怀揣着满满的忐忑和懊恼回到餐厅。

方才还几乎空无一人的餐厅重新充满了激动万分的学子们,那两广杜清明也回来了,此刻的他红光满面,正在同伴们的簇拥下侃侃而谈。

“亏着我跑得快!便是头一批看见先生身姿之人!我说了我的名讳,他老人家回应了!”

有人主动脱下来一只鞋,叫杜清明赶紧把那只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光脚包裹起来。

众人不免十万分的艳羡,又争先恐后的问,先生同他说了什么。

杜清明显然仍处于激动之中,他的脸红的不正常,两只手都在打颤,狠狠喝了半碗姜枣茶,这才以一种极其梦幻的口吻道:“先生瞧了我一眼,说了个嗯。”

他和众人一同发出长长的“哇”“啊”之类的惊叹声,然后在无数羡慕和嫉妒的视线包围下,再次颠三倒四的表达着自己无法平息的亢奋。

“他老人家许多年不对外收徒了,也不爱评论文章,向来不假辞色,谁知今日竟主动要卷子了!”

还,还对他说嗯!

只不过是丢了区区一只鞋,又被人踩了好几脚而已,值了!

没人觉得杜清明的狂热不正常,相反,他们非常想要取而代之!

那可是文坛泰斗郭先生!

餐厅内充斥着热烈的氛围,所有人的话题都在围绕着刚才“惊鸿一瞥”的郭先生和蓝大公子进行,他们几乎是绞尽脑汁,用已知的最好的词汇来对他老人家进行褒扬和称颂。

如果展鸰和席桐这两个来自后世的人在场,那么必然会很自然的联想到一种文化:

脑残粉!

此时此刻,一家客栈总店的另一处院子里,展鸰和席桐等人才刚换了家常衣裳,都围在火炉边闲话。

“快到过年,人越发多了。”展鸰唏嘘道。

“嗯,”席桐小心的翻动了下碳火,以便叫里头的红薯均匀受热,顺便还往左右两边伸过来的小胖手上拍一下,“老实点儿,烫着又哭。”

“饿了!”小泡儿有点委屈的捂着手背,哼哼唧唧道。

“饿了!”另一个小崽儿也有样学样的嚷道。

两人一唱一和,显然更多地把这个当游戏。

光嚷嚷不算,那小子眼珠一转,索性扭身去抱了娘亲腰身告状,“爹打我!”

小东西才不大到两岁,难为这几个字说的还挺溜,看来果然是熟能生巧。

席桐:“……”这就是打得少了!

展鸰失笑,拍冬瓜似的拍了拍小儿子的后脑勺,“别整日家冤枉你爹。”

这小子也不知跟谁学的,满肚子心眼儿,可惜道行浅了些,这点儿招数放出来只是给自己增加黑历史。

就算要告黑状,起码等当事人不在现场的时候啊!

“来,小球儿到爷爷这儿来,”郭先生很喜欢这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都笑成大菊花了,“爷爷给你们抹鸡蛋糕吃。”

兄弟俩欢呼一声,愉快的去他两边坐下,眨巴着眼睛提要求,“要蓝莓果酱!”“要山楂!”

“别老闹爷爷,”展鸰道,“小泡儿,带着弟弟自己玩儿去,等会儿吃饭了,弄什么鸡蛋糕。”

“哎,别说孩子,该吓着了,”纪大夫和郭先生异口同声道,“我们有数,不给多了,玩儿你们自己去,别打扰我们。”

展鸰:“……”

好么,自己堂堂一个亲妈,如今反而被嫌弃了。

蓝辄和肖鑫、秦勇几个无声憋笑,“老人家都喜欢孩子,姐姐就别管了。”

“是呀,小弟妹,都不是胡来的。”秦勇笑道,“孩子么,难免嘴馋,长个儿呢!”

“还长个儿,”展鸰没好气道,“光长小聪明,整天对着我打席桐的小报告,转脸对着亲爹,又说最爱的是他……”

那边才两岁的小子吃的满脸都是,美滋滋的,觉察到她的视线后抬头嘿嘿傻笑,又举着手中被捏的不成样的蛋糕,“娘,吃!”

展鸰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捏了捏眉心,“吃你的吧!”

“哦!”小球儿乖乖应了句,果然又欢欢喜喜的吃起来。

看着小孩儿手上的窝窝,展鸰难免有点愁: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有点儿胖,行不行啊?

回头再练武,人家都是大鹏展翅,别到了自家堕落成大扑棱蛾子!

“那是奶膘,”席桐认真道,“原先小泡儿这么大的时候也胖来着,结果一长就抽条了,瘦的什么似的,眼都大了。”

展鸰拧着眉头努力回想了一通,不大确定,“……那小子眼睛不小了,不用再大了。”

席桐:“……”你这歪曲重点的本事跟谁学的?

不多时,晚饭上来,主菜是红白两色鸳鸯火锅,还有一个肖鑫和秦勇最近疯狂迷恋的炖羊蝎子。

小球儿也得了一个碗,木头的,掉地上也摔不坏,一个人把脸埋在里头,用手里的钝头木头叉子费劲的扒拉,擦刚擦干净的脸又糊满了。

两个小子强行霸占了辄哥左右两侧的位置,这直接导致了蓝辄成了这顿饭最忙的人:帮左边的夹菜,右边的又要求一视同仁;右边的把牛肉吃到腮上了,擦擦,左边也得在干干净净的脸上抹两下……

这雨露均沾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初刺客和冰淇淋争宠啊,难为蓝辄竟也能应付的来。

展鸰和席桐屡次劝说无效,如今干脆都放弃了。

肖鑫和秦勇两位大侠的碗都比旁人的大一圈,这会儿抱着先吃了一大碗解饿垫底,到了第二碗才放慢速度,跟大部队一并说话。

“先生今儿兴致不错,”秦勇道,“竟主动要卷子了。”

时下有个风气,学子们惯爱找文坛大前辈和高官求教,不过大部分都见不上,然后大家就会各退一步:把自己的得意之作投到这些人住宅外头的大筐里。

尤其到了临近考试前后,越有名的前辈收到的越多,好些筐一天都得换几回。

也就是郭先生往日态度坚决,许多人先就知难而退,不然只怕这一家客栈都住不下!

郭先生慢条斯理啃完一块羊蝎子,对自己将里头的骨髓都掏干净的成就得意非常,喝了口水清口才慢条斯理道:“今年几个小子风头不小,不曾想竟在这里遇上,左右无事,看看也无妨。”

说着,又对小泡儿道:“你也要看。”

小泡儿不怎么情愿的哦了声。

郭先生就有点头疼。

叫这孩子学啥都成,诗词歌赋都引经据典豪迈万千,唯独一个写文章,恨不得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提前跑出去八百里。

郭先生叹了口气,又和颜悦色的对秦勇道:“你也瞧瞧。”

“啊?”秦勇十分受宠若惊,“不好吧?”

想他草莽一介半道出家的草莽,哪儿有资格看那些大才子的大作?

郭先生瞪了秦勇一眼,他就什么都说不出了,到底脸上多了点兴奋。

他是真挺憧憬这些,这几年因跟着郭先生受了些熏陶,江湖上都流传秦大侠越发文绉绉起来……

郭先生看看秦勇,再看看跟受了委屈似的小泡儿,想气都气不来,干脆道:“以冬为题,诗词歌赋,不拘什么,你给我写十篇来,年前交给我。”

“啊?!”小泡儿的眼睛都瞪圆了,哭唧唧道,“先生说好了给我放寒假的!”

“取消了,你爹妈都说过,他们小时候都有寒假作业。”郭先生冷声道,干脆利落的把锅甩出去。

还带这样的?小泡儿立刻将控诉的目光投向对面。

爹爹,娘亲,你们当年找的都是什么老师啊!连个利索年都不给过!

正扎堆儿啃肉骨头的展鸰&席桐:“……哈?”

真是人在席间坐,锅从天上来!

被寒假作业折磨那么多年的他们还不够惨吗?现在又招谁惹谁了?

蓝辄十分同情的看了看他们,小心的夹过来许多烫的恰到火候的肥牛卷。

“姐,别老啃骨头了,咱正经吃点肉不行吗?”

那羊蝎子上头根本没多少肉,这都约莫一刻钟了,夫妻两个还在那儿抠搜,看得他牙疼。

“这是兴趣爱好,你这小屁孩儿不懂!”啃骨头的乐趣简直大过天!展鸰瞅了他一眼,到底是从善如流的将手里的羊蝎子丢开手,又夹肉吃,觉得伤痕累累的心都得到了慰藉,“今儿好像又多了不少中老年人啊,听说还有的直接带着自家小姑娘住进来了!”

“咳咳!”蓝辄立刻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咳,脖子都红了。

肖鑫和秦勇两个饭桶捧碗大笑,纷纷打趣道:“咱们蓝少爷风流倜傥文采斐然,酒香不怕巷子深,自然遭人觊觎。”

蓝辄叹了口气,十分无奈的看向两个长辈,“叔叔们,且高抬贵手吧。”

他今年十四了,好些世家子在这个年纪都定亲了,便是蓝家,如今也已经在帮忙张罗。前几日大家回蓝家走亲戚,蓝源夫妇也曾跟展鸰和席桐提及此事,说希望他们也帮忙物色一二……

他出身蓝家,生的眉目俊朗,丰神俊秀,难得更天分过人,年纪轻轻便素有才名,多年蝉联许多王公贵族和达官显贵未来姑爷人选前三甲。

去年蓝源进京述职,圣人还十分和气的提起过他家的两个儿子。若非宫中实在没有适龄的公主,瞧圣人的意思,招驸马的心都有了。

家里人着急,殊不知外头的人更急。

虽然绝大部分人都知道以他的才学、家世和人品,等闲人家高攀不上,但还是有许多人不死心。

万一那小少爷就看中了呢?

便是嫡妻不成,难不成侧室还不行吗?

只是没人知道,蓝家大公子这辈子最恨的便是侧室了……

所以每每蓝辄师徒出入,在一众“郭先生”的呼唤中,总能听到许多不大协调的呼声:

“蓝少爷,小女二八年华,虚长两岁,最会照顾人啊!”

“蓝公子,老朽家财万贯,孙女堪堪十三岁,长得那是,如花似玉,如花似玉啊!”

甚至还有自荐枕席的……

这无疑令蓝公子十分苦恼,因为现阶段的他完全是沉迷读书,无心成家!

作者有话要说:

“郭先生我爱你!”

“郭先生看看我!”

“哇,郭先生跟我说了个嗯!”

“蓝辄,蓝辄看这边!”

“蓝少爷我要给你生猴子!”

……年龄相差极大的行走的偶像团体!

当然,咱们仙姑也是有牌面的!

第162章 番外六

次日一早, 郭先生果然叫人将昨儿夜里收到的几筐卷子搬了进来, 登时将几张黄花梨大桌挤得满满当当。

考生的家境和性格也能从这薄薄的考卷上窥探一二:

若是细心的, 少不得提前将卷子卷的整整齐齐,简单的系条丝绳,郑重的甚至用卷套装好;至于那些粗心的, 便是随手一卷, 胡乱一丢, 如今都张牙舞爪的散开来,瞧着很不像样子。

郭先生先就皱眉, 叫秦勇和蓝辄道:“你们只把卷好的挑出来,剩下的叫人都原样放回去吧。”

小泡儿和小球儿两个小的也在旁边,只是毛手毛脚, 倒不好叫他们插手, 只是傻坐着。

秦勇应了声,又小声道:“先生, 我瞧着有几篇也写的甚是工整,不若”

他原想着,大家都千里迢迢的来了, 每日望眼欲穿,如今好容易等到郭先生松口, 这才勉强将卷子送了进来。尤其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 哪里能有多少机会得名师指点?若只是因没系卷子就被刷出去, 总有些冤枉。

郭先生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微微抬高了声音斥责道:“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要他何用?”

秦勇这人虽是个塞外游侠,对敌人果敢狠辣,可其实心肠软得一塌糊涂,就好比现在,他便会为了一些个素未谋面的学子求情……

郭先生有时候气他这一点,可偏偏看重的也是他的这份善恶分明。

不过这个时候,心软可不是好事。

朝廷开科取士,广纳人才,要的是方方面面都过硬。文章卷子,便是他们读书人的心血所在,若连这个都不珍惜,只是随手一丢,又哪里值得托付大事?

便好似每年都有许多考生因种种原因来迟了,不得入考场;或是干脆丢了统考文牒,抱憾错过……

可惜么?可惜!

该将他们挡在门外吗?该!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连考试这样的大事都不上心,即便叫你进去做了锦绣文章,侥幸得中,谁敢将百姓、家国托付与你?

蓝辄不动声色的碰了秦勇一下,秦勇就不说话了。

两人一边挑卷子,一边低声闲话:

“开春后你也要进京了吧?”

蓝辄低低应了声,“三月考试,出了正月也该走了。”

中秀才之后,他就一直在外游学,因还有一年就是乡试了,他也该去太学磨砺一番,也好预备四年之后的会试。

二月春闱,三月则是太学一年一度的对外考试。太学生源主要有三:一是朝廷大臣荫庇后代,二是各地府学州学根据历年成绩,累计两年,选拔优秀学子入学;三么,便是外头谁都能来考。

蓝辄的情况比较特殊,沉迷游学,入府学时间太短,还够不上选拔条件,便主动提出要以自由人的身份考试。其实如今蓝源已然高居正三品户部侍郎,他和弟弟都可得荫庇,直接入太学。可荫庇总不如真才实学考进去来的体面。

“那挺好,”秦勇咧嘴一笑,“要是赶得及,没准儿还能同贺大人他们见面哩。”

年前贺衍一家进京述职,至今还没得消息,却是有些反常。

他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正统书生,可在县令的位置上一待六七年,毫无怨言,更尽心竭力开启民智,著书立传设学堂,培养了不少秀才,就连举人都有七人之多,谁也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今年年底,贺衍提前来了信,说圣人终于许他进京述职,且听新晋的江西布政使褚清怀褚大人的口风,大约是好结果。

按理说,若是升迁,这会儿也该有个结果了,不然但凡来年赴任的地方稍远些,只怕就要赶不及,可如今竟还是一点风声都探不到,端的蹊跷。

这两年蓝辄渐大,郭先生和蓝源也教了他许多官场上的门道,如今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和判断。

三年前郭先生之子郭冰左迁至甘肃,离京之日无一人相送,倍加凄凉。后圣人又以政绩不佳为由,接连下旨贬谪,早年在朝堂之上威风一时的小郭大人,如今竟成了关外一不入流的小小县丞!连个七品县令都能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若再无人替他出面求情,只怕此生便要老死关外了。

有人说这是在打郭先生的脸,没见他的女婿都当了六七年县令了么?如今亲儿子竟更惨,成了县丞!

可又有人反驳,说话虽如此,但与郭家交好的贺家、蓝家、褚家这一代的领军人物接二连三升迁,几大家同气连枝盘根错节,怎么瞧都不像是要完蛋的模样。

如今贺衍莫名其妙僵在京中,褚大人又说不是坏事,是否是时来运转了?

想到这里,蓝辄忍不住看了郭先生一眼,谁知老头儿竟也在看他,少年忽然就有点心虚。

郭先生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却只是将一份卷子丢过来,“你瞧瞧这篇。”

见那卷首赫然写着“……举子孙招远恭请先生……”蓝辄一怔,本能的推辞,“我不过区区秀才,这些人却大多是举子,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