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繁华 作者:颜如画

这世上所有的荣华光采不过是尘土,

只有你才能给我这一整个世界的繁华。

岑溪永远记得那个晚上,暗沉孤寂的黑夜里,有一个人把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给了她一个最温暖的怀抱。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仿佛做梦似的,闭上眼睛,伸手把她的脸捧在手心里。外面夜色璀璨,盛世繁华,他有的也只是手心里的这一个人。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岑溪,阮少棠 ┃ 配角:何叶,岑靳等。 ┃ 其它:颜如画

第一章

看见阮少棠的时候,岑溪正捧着托盘给外头露天座的一对情侣送咖啡。午后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天色清新而透亮。咖啡馆门口长着几株高大的凤凰树,枝繁叶茂,垂垂而下,织成一片婆娑的绿色华盖。一阵风来,树影摇曳,像有无数片绿色的羽毛在空中扑簌簌飞舞。岑溪禁不住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凤凰树上明蓝深远的天空。

当初岑溪来这个小岛上看场地的时候,正是凤凰花开的时节,一树一树火红的凤凰花,远远看过去,好似一只只华丽的红色灯笼,映得半边天都是红艳的霞光。她一路走来站在树下,花满枝桠,大朵大朵的灿烂朝霞盛开在她的头顶,飘荡在蓝天白云之下。

那时岑靳接连度过术后几次危险的并发症,身体正在慢慢地好转,经过苦苦的等待,岑溪终于看见了希望之光。她希望从此以后岑靳能有新生,不再受病痛折磨,眼前开得灿烂华丽的凤凰花树,令她想到了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虽然租金远远超过了预算,她还是当即决定就是这儿了。

设计装潢完成后,岑溪就在凤凰树下一溜儿摆了几张木质桌台,配上古朴的根雕座椅,又辟出一块花圃,沿着白色的木栅栏种满了花花草草,衬着咖啡馆砖红色外墙上一大片青碧翡翠的爬山虎,从此后这里就成了整个咖啡馆风景最好的露天花园。

岑靳再次出院后,她头一回带他来,他欢呼大叫:“桃花源啊!桃花源!”

岑溪看着他欢欣的笑脸,只觉得一切都值得了。她愿意付出所有来留下这张无忧无虑的笑脸,就算阮少棠是头魔鬼,她也愿意卑微地匍匐在他的脚下,乞求他的垂青。

岑靳兴致勃勃地问她这家咖啡馆有名字没有,如果没有他就贡献一个。岑溪笑着摇了摇头,岑靳眉飞色舞地说:“桃花源!”

于是这家她亲手开起来的咖啡生活馆叫桃花源,这里是她的望乡,也是她和岑靳的桃花源。

岑溪走向凤凰树下喁喁细语的那对情侣,男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子噗嗤一笑,笑声无比娇媚动人,男子看着她的笑脸,大约是心动了,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女子呐呐朝岑溪看了一眼,瞪眼撅嘴挣扎了一下,示意男子放开她。男子却握着她的手只是笑,慢慢地那女子也笑了。

岑溪看着如此温情脉脉的画面,也忍不住心动,还在二十三岁的大好年华,她却像一个苍老的妇人一样看着年轻的男女心心相许,唏嘘感叹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也不过如此时吧。她不忍心打扰这一双有情人,微笑放下咖啡,正要转身悄然离去时,再一抬头就那样看见了阮少棠。

岑溪有一个多月没有见着他了,乍然看见不远处那个翩然而来的身影,怔了一下,连还没收回的微笑也怔怔地挂在脸上。

那个人穿着白衬衫,阳光下白衣翩翩长身玉立,他的周身都仿佛笼罩在一层玉华似的光彩里。这条长路两旁都是高大的阔叶乔木,他从路的那一头踏步而来,与她初次见他时一样,衣冠楚楚,翩然风华,直教她想起金庸笔下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岑溪也像初次见他时那样,似曾相识,可却又似乎从未曾相识。以至于她一时怔怔地看着那个渐行渐近的身影,忘了早该收回视线,也忘了那是谁。那个这三年以来像梦魇一样困住她的名字就魇在似醒未醒的意识里,一团模糊。

他一面行走,一面跟随行的人说着什么,或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他忽然抬头望过来。隔得不远不近,岑溪对上他的目光,终于恍然回过神来,梦魇里那个名字也怔怔地出来了——那是阮少棠。

人人都说阮少棠命好,他不仅极其好命地生在传说中财富权势煊赫的神秘阮家,长得也是见过的人无不说好,尤其是一双眉清目朗的眼睛,只要静静地看着人,幽深黑沉的双眸像暗夜里无边无际的大海,悄然吞噬一切,又像夜色下静谧的万古长空,倒映着日月星辰。连一向对他嗤之以鼻的何叶暗地里都八卦兮兮地感叹,传说阮少棠的母亲当年是倾国倾城的佳人,可惜红颜薄命,早早去了。

令人跌破眼镜的是,阮少棠还不是一个空有皮相的草包世家公子,人家的头脑似乎也是一等一的好,年纪轻轻就坐拥几大产业。当然,这些产业都是特指阮少棠自己经营起来的名下产业,不是坐享其成的祖荫。

传说中,阮少棠不满二十岁大学毕业就独立创建了阮氏科技,经过数年的发展,如今已是业界的龙头企业,而他早几年玩票性质投资创建的阮氏传媒更是无数演艺人趋之若鹜的香饽饽。以至于上到财经报道下至娱乐八卦一听见阮少棠这三个字就闻风而动,只要能挖出一点边角杂料也够上足一周的头条了。可惜阮少棠对待各路媒体一概是雷厉风行的杀无赦,至今除了阮氏公关部门审核通过的通稿以外,公开媒体上是见不着任何关于他的大幅报道的,只有那些似真似假打着“传说”“据说”名头的试水小道消息。但只要阮氏公关部门一个电话,那些小道消息也会纷纷被撤下,偶尔抖着胆子在老虎心情好的时候捋捋虎须是可以的,但是一旦老虎变脸了,那就要见好就收,身家性命可不是玩笑。

三年前,岑溪和何叶曾经挖空心思想要探得关于阮少棠的只言片语,只要能够接近他,岑靳就有希望了。那时候她们不知天高地厚地以为阮少棠就是一个幕后影视投资人,只要投其所好打动他,何叶就能上那部戏了,那个角色虽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配角,可是十万的报酬对她们来说无异于是救命稻草。

最后,她们终于见到阮少棠,他笑得温润内敛,说出口的话也是风度翩翩,等到她们回味过来瞪大双眼看着他,他也只是泰然自若地回视她们,仿佛他说出来的话再理所当然不过。

那天阮少棠是怎么说的?

三年了,岑溪已经不愿意再想起了。那是她噩梦的开始,她宁愿自己忘了,但就算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样。

从来没有人逼她,阮少棠一早就说过他要她心甘情愿,最后她果真如他所愿,心甘情愿地匍匐在他的脚底下。

然而,有些东西可以假装忘却,有些东西却想忘也忘不掉。那天晚上在说完那些话后,阮少棠的目光就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岑溪一直记得他那天看着她的目光,有时候在最深沉的梦里,她也会看见有一双幽深的眼睛在望着她,无论她怎么挣扎抗拒,他的目光都如影随形,像无边无际的黑沉大海,像鬼魅横行的万古夜空,无声无息就可以吞没她。

八卦杂志里曾说那是世间女子都想要停驻在身上的一双眼睛,被那样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哪个女子能够不看到深情似海海枯石烂,哪个女子能够不一头跌进去?可是很多次岑溪被那样的目光压得透不过气来,从噩梦里惊醒后,最害怕的就是阮少棠就躺在她的身边。每当那时候,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祈祷阮少棠是闭着眼睛的。

岑溪在凤凰树下对上阮少棠目光的那一刻,黑夜里的噩梦在午后明晃晃的太阳下再一次吞没了她。

阮少棠的目光仍旧直直地落在她的身上,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岑溪也能感受到他目光里的压迫。

三年了,岑溪仍旧下意识低下头。她手指捏紧托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不敢立时走开,因为阮少棠曾经说过“养条哈巴狗也知道围着主人打转”。他是世家公子,素来讲究绅士风度,说话最是含而不露的优雅,就算是嘲讽最多也只是露三分藏七分,可是岑溪却不可能不明白他剩下未说出口的话。

她与哈巴狗有什么不同?都是被主人买来养的,狗还知道讨好主人,逗主人高兴,可是她只会惹他生气厌烦。一个多月前,他离开的那天早上也是带着怒气的,岑溪已经忘了她又是怎么惹他生气的。气也是藏七分露三分的深沉,他从来不会怒气勃发到丧失教养和风度,甚而一巴掌劈面打到人的脸上,气极了只会面无表情,拂袖而去。

岑溪但愿过了这一个多月,他的气已经消了。她感觉得到他的目光依然直直地停留在她身上,其实阮少棠的目光并不凌厉慑人,他望着她的时候,大多也是静静的,但是那种穿透似的压迫力,带着莫测高深的掌控一切的力量,总能叫她无所遁形。

她不敢再低头躲避,鼓起勇气抬头望着他。生气厌烦也好过被指责不敬业,衣食父母始终是主人,她需要看主人的脸色过日子,当然也不能在主人没有发话时就转身离开。

阮少棠再次对上她的目光,大约只有片刻,他终于转开视线,继续从容不迫地踏步而行,到了岔道口,拐了个弯走到了咖啡馆背后的另一条小道上。

岑溪知道那后面不远处有一家私人会所,会员身份审核极其严格,本城能够随意进出的人寥寥无几,无一不在金字塔的顶端,而阮少棠就是那里的尊贵会员之一。她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只是碰巧路过这里,也碰巧遇见了出来送咖啡的她而已,他那么忙怎么有时间特地到这里来找她,何况他从来也没来过这家咖啡馆。

她目送着他的身影翩然而去,突然也纳闷起来他为何不坐车直接进去,他是有专人司机的,出行一向是司机接送派头十足,此刻却一反常态在艳阳下步行。如果他真的是去那家私人会所,就更令人匪夷所思了,因为岑溪想起来,那家占地豪奢的私人会所兰苑在离这里有一条长街的隐秘小道入口。传说中兰苑里的奇花异草不计其数,尤其是各种珍贵的兰花,一盆一盆累累叠叠,像卖大白菜似的,花开时节,进出兰苑的客人身上的兰香可以几天几夜缭绕不去。各路达官贵人、富豪名流都挤破了头想要进苑一观,好沾染点兰香,以此彰显自己如名贵兰花一样尊贵不凡的身份。

传说人云亦云,不知真假,但岑溪倒真的在阮少棠身上闻到过那种兰香,但或许其实也不是兰花的香味,而是一种风姿和气韵,也许就是俗称的气质。

中学的时候,岑溪特别喜欢看武侠小说。少女情怀总是诗,看遍金古梁,探寻情侠义,最后也记下了很多很多诗词。但是若论起其中对男子的描写,岑溪最最喜欢的始终是金庸写给陈家洛的那宝玉上的四行细篆铭文:“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真真是十六字,字字珠玉,真经玉言。

第一次见到阮少棠时,岑溪曾觉得似曾相识,但是记忆里却未曾见过,后来回过味来才觉得或许就是因为他身上的那种气质。

阮少棠身上的那种气质就是那四行铭文的后两行。前头八个字初次见面是难以感应的,后头八个字却可以单从一眼之缘就感觉得到。在没有见识过阮少棠的手段,知道他清淡微笑下的冷漠之前,岑溪一直以为那天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然而自古以来,皮相最是蛊惑人心。后来等到她真真认识了阮少棠,才知道他不是兰香君子,而是一头彻头彻尾的魔鬼。

岑溪想了好一会儿都想不出阮少棠行走在艳阳下的理所然来:想要散步?或者欣赏美景?或者是晒太阳?无论哪一种放在阮少棠身上都不是她认识的阮少棠,她也就放弃了,不再去管他是坐车还是步行了。反正她也从来没弄懂他,也就不用在这点小事上探寻他的心思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岑溪才转身走进咖啡馆。

第二章

下午后来的时间,岑溪一直在店里头没有出来。倒也不是特意躲着什么,她今天来咖啡馆就没闲过。因为明天是七夕,对于餐饮业来说自然是良辰吉日,尤其是像桃花源这样带点文艺情调适合情侣幽会的餐厅,繁忙是可想而知的。所以许多工作都要提前准备,以免明天手忙脚乱。

上午清点了库存,联系食品供应商送货。中午时分店里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岑溪顶一个临时请假的服务员的班,一直忙着招呼店里头的就餐客人。下午她抽空把明天的员工班次排了一下,原本轮到休息的同事也临时调成加班,逐个打电话通知确认。晚餐时分,又是一日的客流小高峰,她仍旧忙着迎来送往招呼客人。

因为说是咖啡生活馆,其实也就是带餐饮服务的咖啡馆,除了咖啡,也供应西式简餐、中式特色食品、各色甜品,连同红酒饮料,每月也会定期推出特色菜,可谓是生活化十足,包罗午餐晚餐外加下午茶消磨时间,还承接各种聚餐party、中小型宴会等。

这个创意是何叶提出的,原本要开这家咖啡生活馆的也是何叶。岑溪那时候全副心思都在岑靳的身上,还得背着岑靳应付阮少棠不时的召见,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从岑靳被查出患病的那一天,她就只有一个愿望了。只要阮少棠还没厌倦她的一天,岑靳的病就还有希望,她就能够好好地活着。

然而何叶空有咖啡馆的悠闲梦想却没有时间,最后在何叶的一番游说下,岑溪答应一起做做看。她自己没有梦想,却希望从小一起长大,跟亲姐妹一样的何叶能够圆满实现小时候就有的梦想。

何叶把预约好的几个场地地址给了她,就飞到了横店拍戏,后来从看场地到设计装潢完成和请员工几乎都是岑溪一个人在跟,焦头烂额花了大半年。为了赚钱开咖啡馆,何叶一连拍了两部戏,还在几部戏里头跑了跑龙套。等她满身疲惫地离开剧组回来后,她们商定了一个日子举行了简单的开业典礼,没有邀请任何来宾,只有岑溪、岑靳和何叶三个人一起吃了顿热热闹闹的饭,如同他们还是小时候那样,这家叫桃花源的咖啡生活馆就这样开张了。

何叶当然没有时间管理,也不方便抛头露面,于是今年春天咖啡馆开业之后,岑溪就做起了店长,大事就跟何叶商量着来,琐碎的日常经营就只能自己一个人硬着头皮来。过了最初不熟悉的那段瞎子过河的时期,她渐渐也摸索出来了一点门道,理出了一点头绪,到如今已经能够把这家规模不小的咖啡馆打理得井井有条。

然而,仅仅这样是不够的,上个月的账单出来后,她算了算营业以来差不多半年的总收支,结果就开始愁眉不展了。

因为场地、装潢、设备都是走的高端路线,何叶又一心追求烧钱的艺术格调和氛围,这家店的成本不低,岑溪也不懂节约时间成本,漫长的筹备期前后一算都要接近一年了,于是还没开业之前就花钱如流水,这半年不说回本多少,就连去掉这六个月的营业成本后的盈利都是凤毛麟角,其实只勉强维持了收支平衡。也就是说,照这样下去,三年五年都不一定能回本。

虽然是桃花源,但是现世里谁又能真正住在桃花源里不问世事。

自从桃花源正式开业后,岑溪还是有一个很世俗很世俗的愿望的,希望桃花源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只恨自己不懂经营,开店这半年以来生意一直不冷不热,照理说岛上风景优美,四面环水,一直是本城的旅游胜地,地理环境可谓是极好了。前面几百米远处有一家西餐厅,天天客似云来,越发衬托得桃花源冷冷清清。更别提背后隔了一条街的兰苑,老板肯定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脑满肥肠了,相比较起来桃花源就像门庭冷落芳华不再的冷宫。

当初阮少棠知道她要开餐厅,曾经在餐桌上笑了笑,阴阳怪气地说:“哦?开咖啡馆?有出息了,都晓得做老板娘了,以后赚钱了我的晚餐是不是就能丰盛点儿?”

那天晚上他来得突然,她已经睡了,又被他叫醒,他还要吃晚饭,都晚上十点了哪里有晚饭?她就着冰箱里的食材下了碗鸡蛋面条打发他。

岑溪望了一眼剩下的半碗面条,憋着一口气没理他,只想剩下的半碗面条噎住他,好让他甩下筷子不吃,甚至是一气之下拂袖而去都好,那样她就能早点去睡觉了。

她连着看了几天的场地,终于定下了小岛上的那家有凤凰树的,而且趁着阮少棠出差在外,前几天晚上她也留宿在医院照顾岑靳。那天下午岑靳皱眉瞪眼地把她赶了回来,她稍稍放松下来才发觉疲惫。前段时间岑靳一直没脱离危险期,她本来就提心吊胆绷着一根弦,连阮少棠这个衣食父母都没耐心和精神去好好伺候,他已经十分不满了,明里暗里说过好几回她心不在焉。

是他吃面条时兴之所至问起来他不在的几天她在做什么,她不敢瞒他,打起精神先是把岑靳的病情一五一十地说了,然后才支支吾吾说了看场地开咖啡馆的事。出乎意料,他倒是没吃惊也没任何生气的迹象,只是嘲讽奚落几句表达对面条晚餐的不满。

面条没有噎住阮少棠,他慢条斯理地吃完了那碗鸡蛋面,依然吹毛求疵:“煮个面条也不知道多放一点,喂猫儿似的,家里连面条都没有了?”

岑溪在心里使劲默念着走吧走吧。

结果那天晚上她几乎没有睡觉,阮少棠吃饱喝足以后精神好得出奇,根本就不像一个刚刚下了长途飞机的人。她被他翻来覆去,又覆去翻来,没完没了地折腾了大半宿,等他终于餍足放开她,她累得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像以往许多回一样,再也不记得要捡起床边的睡衣套上,回到自己的卧室再睡觉。

第二天早上,阮少棠离开之前,好心情似地说:“那个咖啡馆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傅小姐,别跟个榆木脑袋一样。”

傅小姐是他的私人助理,素来不离他左右。岑溪只知道她为阮少棠工作多年,地位超然,阮少棠的许多私事都是交给她在处理。自从岑溪住进这里后,一应事务也都是这位傅小姐在打点。

当时岑溪还全身酸软地躺在床上,所以敷衍着答应了一声,只当他同意了她开咖啡馆的事,放下一颗心来。虽然阮少棠从来没说不许她出去做事,要她好好呆在家里,可她是他花钱养的,他的心思捉摸不定,只要他一句话,她自然不敢违拗他,为了岑靳也只会想尽办法讨好他。

现在想想当初,岑溪却觉得自己差劲透了,真真就像阮少棠经常挂在嘴边的“榆木脑袋”。她想起下午见到了阮少棠,既然他已经回来了,那要不要想办法讨好一下他,没准他一高兴了就会让傅小姐来店里视察指导几天,傅小姐那么厉害,或许下个月桃花源就能客似云来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岑溪转念一想又连忙压了下去。讨好阮少棠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应该说取悦阮少棠实在是一件太难的事,她只要不惹他生气就不错了。

晚上咖啡馆打烊之前,岑溪得到了一个安慰,据前台统计反馈表明明日七夕的预订基本已满,这也将会是咖啡馆开业以来迎来的第一次预订客满之日。

岑溪又信心满满了,照这样下去,三年之内回本还是有希望的。

第三章

岑溪走进家门之前,心情是放松愉悦充满希望的,刚刚在回家的路上何叶打来电话,说今晚还剩下最后一场戏,明天就能回来了。她想着明天可以把岑靳也叫到咖啡馆,三个人好好聚聚,或许何叶能有办法说服岑靳放弃那个疯狂的念头。岑靳前几天见面时告诉她,他和同学一起加入了一个自驾游车队,趁着暑假剩下的一个多月时间要出去走走。

岑溪当场就慌了神,再一听说他们的路线是西部,更是坚决反对。

岑靳说想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川。岑溪明白他的心思,因为生病,他前几年几乎都是在医院和病床上度过的,在那么多同龄男孩子享受大好青春年华时,他正在忍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病痛,一次又一次从悬崖边上度过生命的难关,连学业都耽搁了下来,一直到术后身体稳定下来了,才进的大学。可明白归明白,他得的不是普通的病,不是手术成功后就痊愈了,不仅并发症多得让人防不胜防,甚至术后五年内的复发率还高得让岑溪从未放松警惕。

这一年她一面提心吊胆地关注着岑靳的身体状况,一面也尽可能地通过各方渠道及时获取国内外最新的医学研究成果,想尽办法地防治那个让她厌恶和痛恨的病魔。

纵然如此,病魔无时无刻不潜伏在岑靳的身体里。这也是岑溪的心魔,或许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岑靳好好的在她身边,她会没有这么紧张,但有生之年,她都不会真正放心下来。妈妈走的时候,岑溪说她会照顾好弟弟的,说她和小靳还有叶子都会好好的活着。然而没过多久,岑靳就病倒了。

她经历过一次漫长的与疾病的斗争,光想想岑靳再一次病重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她就会崩溃。她是万万难以接受他离开她的视线,甚至是去医疗不够完备的荒僻西部。

可是这几天任凭她苦口婆心好说歹说,岑靳就是一门心思嘻嘻哈哈敷衍她,只说自己的身体现在很好,自己会注意,叫她不要担心,根本就不打算放弃那个疯狂的计划。何叶从来都比她能说会道,岑靳也比较听她的话,岑溪听岑靳提起自驾游西部的当天就慌乱无神地告诉了何叶。所以何叶才会急着连拍了几天夜戏赶回来。

岑溪的放松愉悦在打开家门,见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的那一刹那,荡然无存。她没有想到会突然见着阮少棠,应该说这么快又见着。虽然阮少棠向来只把这里当作行宫别院,全凭自己兴致,来如影去无踪,神出鬼没似的,但像此时这样晚上坐在客厅特地等她回来似乎也是头一遭。实在是他哪儿需要默默地枯等她啊,只要一个电话下达指令,她就会立时把自己送到他跟前去。

她被意识到的事实震惊到了,怔怔地站在门口,直到阮少棠瞥了她一眼,不甚耐烦地说:“还愣在那儿干什么?”

岑溪连忙诺诺地踏进来,像提线木偶似的,关门换鞋,放下包包,然后快步走去厨房,捧了一杯暖胃的普洱茶出来,端端正正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当然也不敢不打照面就低头躲他。

阮少棠斜倚在沙发上,姿势是慵懒放松的,领带早就松开放在了一边,白衬衫领口也解开了两颗扣子,可一点儿也不吊儿郎当,反倒衬托得他的脸格外年轻俊逸,星目朗朗,风姿翩然。

他对送到面前的茶水没甚反应,瞧都没瞧一眼。

岑溪想到他离去前的不悦,有点惴惴。这一个多月她也试探着给他打过两回电话,偏偏又都没赶上好时候,一回他正在美国的会议室,另一回在欧洲度假陪伴家人用餐,电话里头他的语气淡然,听不出好坏,她哪里敢多说,三言两语便挂了电话。

她对上他的目光,只得硬着头皮找话说,于是随口问:“吃饭了没有?”

这句话一出口,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下午见着他去了兰苑,当然已经吃过珍馐佳肴了。吃过就好,都晚上十点了,她忙了一天,可不想再去煮面条。

幸好他终于有了反应,不无嘲讽地说:“不吃等你回来煮面我吃么?”

岑溪从这一句话判断出来阮少棠心情不错,心情不好他才不会搭理她,只会冷眼任她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上上下下娱乐他,倘若一不小心哪里又惹着了他,那她一晚上的噩梦就要来临了。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想着今晚会比较好过,越发低眉顺眼地讨好他,恬不知耻朝他露出笑脸:“我最近新学会了一道鹅肝炒饭,你要是没吃饭,我现在做给你尝尝…”作势要去厨房。

与阮少棠在一起久了,她学会了这样笑靥如花,言不由衷。因为他教会了她,在最痛楚最难过的时候,也不能哭丧着脸扫他的兴。她给他看晦气,他只会以千百倍的晦气还给她。

果然,阮少棠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大半夜了吃什么炒饭,下回再说。”

她悻悻地顿住脚步。

他看了一眼时间,又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岑溪老老实实说:“今天咖啡馆有点忙,所以我走不开。”

“不是说生意不好么,还忙什么?”

岑溪被噎了一下。

从咖啡馆开业后,阮少棠倒是隔一段时间记起来了就会问问生意怎样,每次她回答不是很好,他就会好心情似的,似笑非笑,云淡风轻地说:“慢慢来,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岑溪越来越觉得他压根就不希望她的餐馆生意好,反而是越糟糕,他就会越高兴。最好是她赔得血本无归,回来乞求他,那时他也许会摸摸她的头,不痛不痒地说:“叫你别去做你偏不听,你就是喜欢瞎折腾,现在晓得钱不是那么好赚的吧?”

想到那幅高高在上的像哄哈巴狗似的画面,岑溪顿时愤恨地压下不久之前那个可怕的设想——找阮少棠又有什么用?她悲壮地再次满怀信心和希望,暗自发誓打落牙齿和血吞也要把餐馆做起来。

岑溪憋着一口气,忍不住说:“明天生意好,预订已经满了。”

他倒惊讶了一下:“哦?明天什么日子?”

她后悔自己多嘴了,呐呐地低头不再说话。

阮少棠也没指望她回答,自己拿出手机像模像样地看了起来。

岑溪只希望他不会关注农历日期,可看他专注凝视手机的样子,不看出个所以然来又绝对不会罢手。

她忙说:“我去给你放洗澡水。”话说完不等他回答,便急急转身小碎步朝楼上卧室直奔而去。

岑溪错了,这天晚上她一点也没有好过,她忘了阮少棠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在浴室里她就差点被他也拉进浴缸,即使已经成了他的禁脔,岑溪依然从心底抗拒着在卧室床上以外的地方和他那样亲近,她挣扎得厉害,他把她抵在冰凉的瓷砖上就堵住了她的嘴。他的吻也是粗暴的,仿佛是对她死命挣扎的不满,直吻得她呼吸不过气来。她听着他浓重的喘息声,在窒息般的绝望里,悲哀地想,她终究什么也留不住。可是他却突然索然无味地松开了她,岑溪趁着给他拿衣服的机会,一溜烟地跑去了客卧洗澡。

最后依然是在卧室的床上。洗完澡以后,他找到她的卧室,她刚刚洗完脸,他不管她脸上水珠都没拭干就把她抱上了床,然后她终于感受到了让他坐在客厅枯等的代价了。他的动作急切难耐,一开始就弄疼了她。她躲了一下,却被他使劲抓到怀里抱住。他还不满意,捏住她的下巴,迫她转过脸来看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说:“别偷懒!”

岑溪惦念着明天咖啡馆的生意,想要早起,只想他快快结束,可他却需索无度,没完没了,反反复复地折腾不休。他还不许她闭上眼睛,好似怕她趁机偷懒睡觉,她一闭上眼睛,他的动作就凶狠野蛮,他在床上素来就没半分谦谦君子的样子,连表面的涵养都不屑,肆无忌惮,横行无忌,直折磨得她苦不堪言。

很多时候,岑溪都感觉,阮少棠这样对她,是因为他是一个生意人,要物尽其用。她念经似地说服自己,这也没有错,她本来就是他买来豢养的,满足他的需求是她应尽的职责。想通了这一点,面对他的需索,其实就会好受多了。身体生生挨着他的凌迟掠夺,心却飘到了属于她的桃花源。那里有蓝天白云,鸟语花香,没有病魔,没有疼痛,她和岑靳还有何叶,手拉着手谈天说笑,幸福得无忧无虑。

第二天早上,岑溪果真又睡过头了,幸好是自己的卧室。她睁开眼睛,看见昨晚半扇没来得及拉上的窗帘缝隙透进的白光,慌忙抓来手机一看已经十一点了。

阮少棠居然也没起床上班,她一骨碌坐起来,他也醒了,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扯进怀里,灼热的唇游移在她的耳畔,声音暗哑,含含糊糊说:“再陪我睡一会儿。”

这时候的他没有了夜晚的霸道蛮横,也不似平日那样深沉内敛。他温热的气息轻轻吹拂在她的耳畔,额发也软软的摩挲着她的脸颊,只是这样静静抱着她闭眼安睡,仿佛有了一抹全然相依相伴的温存。

岑溪静静依偎在他的怀里,总会有片刻的疑惑,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不习惯这样醒着和他脸挨脸,气息相缠,一动不动躺在床上,没过一会儿,忍不住小心翼翼从他胳膊下抽出手。大概打扰他安睡了,他又在她耳畔含糊出声:“什么时候?”

岑溪说了时间,又试探着说:“该起床了。”

阮少棠“唔”了一声,却躺着不动。

如果他没醒,岑溪倒是能快快收拾了自己,然后把他丢在床上睡觉,自己赶去咖啡馆。但是现在阮少棠醒了,岑溪就只能先伺候他了。她担心他赖床,更怕他睡了一觉后精神更好了,那样她或许今天就别想下床了。

来不及多想,岑溪飞快地挣脱他的桎梏,跳下床捡起睡衣套上,不顾满身的酸痛,拔腿就跑进了浴室。

她梳洗完后,也去阮少棠的衣帽间给他拿了一身衣服。他们一直各有各的卧室,在她的衣帽间里有一扇月亮拱门通往他的衣帽间,昨天晚上,阮少棠就是从那里进来的。他在英国寄宿学校呆过很多年,养成了一身古老的贵族做派,在她刚刚被傅小姐安排住进这栋别墅时,阮家的一位老管家随后带着佣人赶来,里里外外打扫了好几天,然后阮少棠的个人物品才被送来。

那位老管家在离开之前曾一板一眼告诉过她阮少棠的某些个人生活习惯,那一大段话岑溪过后反应过来,无非就是说阮少棠有极深的洁癖,也习惯独眠。

起初,岑溪是非常非常庆幸他有这些个人生活习惯的,因为他让她在这里还能有一间卧室,没有那么难堪,即使仍旧是在囚笼里,却好过无时无刻都睡在被他的气味充斥的床上。可是后来她渐渐发现,在某些夜晚,她没有力气,也不会再记得回到自己的卧室。而对于阮少棠来说,这间与他的卧室相连的卧室,还有睡在这里的她,统统都是属于他的,他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地使用。

她拿着衣服回去时,他果然还高枕无忧地躺在床上,她站在床边细声细气地问:“你今天不上班?”

他这才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似乎嫌她打扰了他睡觉,没好气地掀开被子下床,话也不说,径自去浴室冲澡。

没过一会儿,他果然又敞着浴袍走了出来,等着她来伺候穿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阮少棠养成了这种恶习,在夜里狠狠折磨过她后,早晨醒来还像个皇帝似的要她服侍衣冠。

岑溪鄙视过自己很多回,就是胆子小,才会让他为所欲为,横行霸道,不给他穿又会怎样?然而每回这个念头一起,她就知道她别无选择,阮少棠当然能把她怎样,他早就以实际行动告诉了她,只要他想,他要她怎样她就得心甘情愿地怎样。

阮少棠仍旧懒洋洋地坐在床边。岑溪低首垂眉,默默给他穿上衬衣,扣到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找不到扣眼才发现一开头就扣错了,她又懊恼地一颗一颗解开重扣。

他望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你急什么?生意又不会跑了。”

岑溪猜想他今天肯定没有什么急事,所以才悠闲地看她着急。她悻悻然地说:“店里人手紧张,我要去帮忙。”只望他能够大发慈悲,别再要吃早午餐了。虽然这顿饭也用不着她做,向来他住在这里,傅小姐即便没有相随,也总会吩咐厨房照他的口味准备好丰富的食材,只待他起床,立即烹饪好端上餐桌给他享用,可是她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吃饭,她得伺候他吃饭。

结果,阮少棠浑不在意地说:“多招几个人就行了。”

岑溪很想说,你以为招人不要钱?招一个就够了,还几个!可是对着衣食父母她没胆子说,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

打领带的时候,他又不甚满意地说:“笨手笨脚,教过那么多回都没好好记住,就是一根榆木脑袋!”

岑溪忍无可忍气鼓鼓地瞪着他,阮少棠却心情很好地笑了,眉目舒展,煞是好看。岑溪还没反应过来,他搂着她的腰,微微一用力,她就跌坐在了他的腿上,他低头就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