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时没有吃甜品,只是坐在对面看着她吃,偶尔举起酒杯送到嘴边,那杯里剩下的一点葡萄酒一直到她搁下勺子才饮尽。岑溪吃完了一大盘甜品,才窘迫地意识到自己今晚实在吃得太多了点。

然而盛时眉目清朗,笑脸温润,神态从容坦荡,仿若天生就叫人没有疏离感。他看着空盘子,只是自然而然问她:“好吃吗?”

岑溪前一刻的窘迫转瞬又烟消云散,点头如捣蒜地说:“很好吃。”

整个晚饭时间,他的话不多,可是又总能在最好的时候随意几句话就让气氛轻松愉悦。岑溪想到初见时他看见她拄着拐杖就站起来,只觉得这个男人气度高洁,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风华内敛。可是他的年纪又不大,看起来最多也不过比她大几岁,她又觉得他实在是少年君子,丰神俊朗。

她不觉又想起阮少棠,他大概也只比她大不了多少,其实也是丰神俊朗的少年郎,可是他的内敛又多了深沉,就像他那双幽深的眼睛一样,只要静静望着她,她就要屏声敛气。这么多年,即使他们有时候那么亲近,她也觉得他离她很远很远,只叫她不敢接近。就算他笑得温润如玉,也会让她不寒而栗。她永远都不会忘记,最初的时候他就是那样看着她笑,说出口的话也是云淡风轻,却让她那么不堪。

走出餐厅,外面华灯璀璨,晚来凉风吹动衣袂飘飘。岑溪把风吹乱的几绺头发捋到耳后,摸了摸耳朵,觉得有点烫热。她知道自己喝酒上脸,现在脸颊也该是红通通的,凉风吹来顿觉舒适惬意。

盛时就在这时从容问起:“你住在哪儿?”

声音随风而来,清润而低沉,她正在下台阶,脚下一个趔趄,猛然踏空,辛得盛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等她站稳了才松开。

他看着她,脸上慢慢就有了歉意:“是不是头晕?我不知道你这么不能喝酒。”

其实岑溪一点醉意也没有,他没有说错,那白葡萄是真的不醉人,她知道是自己胭红的脸颊让他误解了,可她只能默然以对。他问她住在哪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她住在豪华别墅区,那是阮少棠的房子,在他的那句话传到她耳畔的那一刻,她只是清清楚楚地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就像走路一脚踏空一样,很多东西对她来说终究都是一场空,晚餐时的快乐瞬间也就随风而去。

这几年她封闭了自己,生活里只有岑靳和何叶,还有强行闯入她生活的阮少棠,他关闭了她走向外面的大门,让她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生活在明媚的阳光下,她却在他面前笑靥如花,甜言蜜语。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从前的同学朋友和新认识的朋友说她住在哪儿,她何以为生。很多很多事情她都不能跟人说,她就只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管外面尘世灿烂,欢声笑语。

岑溪终究还是没有回答他,就让他以为她喝醉了好了。她径直走下台阶,站在路边拦车。马路上车如流水,车灯像流泻的明珠,一盏一盏闪过,她多么希望现在有一辆出租车停下,她可以马上坐进去逃到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可是不管她怎么挥手,那么多车子来来去去没有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下。

盛时静静守在她身边,他大约是真的以为她喝醉了。半晌后在绿灯亮起,她试图走向马路对面时,他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岑溪,我送你回去吧。”

红灯亮起,马路上又是熙熙攘攘的密集车阵。岑溪终于在这一刻做下决定,转头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说:“我住在清溪苑。”

盛时怔了一下,突然笑了:“那我更不能让你坐出租车了,我住在辛夷苑。”

岑溪愣愣地看着他的笑脸。

“你不知道吗?清溪辛夷,辛夷苑就在清溪苑前面,我们其实也算是一个大的小区。”

岑溪是真的不知道,她住在清溪苑里三年多,几乎连隔壁住了什么人都不清楚,又怎么会知道前面还有一个辛夷苑。

盛时的笑脸依然温润如初,在橘黄色的路灯照射下,又多了一抹温暖:“那今晚你就搭我的便车回去吧。”

岑溪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已经没有想过要拒绝他的好意了,她也笑了,就像卸下了什么包袱一样,轻松地说:“好啊,那谢谢你。”

一路上盛时开车,她就坐在副驾上。车内很安静,车行一会儿后,他帮她把座椅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说:“睡一会儿,很快就到。”她就真的闭上了眼睛。

快到清溪苑门口,她睁开眼睛说:“到了。”

盛时没有问她住在哪一栋,在门口缓缓停车。岑溪笑嘻嘻道谢,谢了晚餐又谢他送她回来,最后欢快地蹦下车子。

临走之前,为了怕他再感谢她,又回头冲他说:“那瓶红酒你就不要再感谢我了,反正我收钱了,是卖给你喝的。”

盛时笑:“知道了,我不会再谢谢你了,你也不要谢我的晚餐了,我们扯平了,你进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岑溪朝他挥挥手,转头走进小区大门。

她身后的那部车子静静停在那里,一直到她的身影没入深浓的夜色,才缓缓掉头离去。

第三十三章

岑溪慢悠悠的跟散步一样,边走边看小区夜景,差不多半个钟头才到自己住的那幢别墅,芬姨开门看见她回来了,朝门外院子里头看了看,惊讶道:“你走回来的?胡师傅方才去接你了,你没遇见他?”

岑溪在路上并没有看见胡师傅的车,想来是她在湖边逛了一会儿错过了。她最近都是晚上九点才离开咖啡馆,到了小区门口总有车子等在那儿接她回来,今天她回来得早了一点,也没打招呼,芬姨还是照老时间叫了人去接她。

只是既然是胡师傅去接她,那就是阮少棠回来了。她正那样想着,芬姨转而就笑眯眯地说:“那我叫胡师傅回来吧,阮先生在书房,你去问问他要不要吃燕窝,我看他最近总是很晚才睡,这样长了对身体不好,工作虽然重要也要顾惜身体,你也要多劝劝他。”

阮少棠并不喜欢吃燕窝,平时厨房晚上都有炖燕窝,她送去给他,十次有九次,他会挥挥手要她端走,偶尔赏脸吃一次,也是皱眉一口一口吞下,就像是吃又难吃又讨厌的食物。她也不觉得自己的话会比芬姨还管用,她听见过芬姨私下亲切地叫他棠棠,絮絮叨叨说半晌,他非常耐心地听完,最后还会笑着说好,比起对她的脸色好太多了。

岑溪没有去问他要不要吃燕窝,直接去厨房端了一盅燕窝,敲了敲书房门,便推门送进去了。如果他不吃,她再端回来就是了,也不用再多跑一趟看他的脸色。却没想到傅和意也在里面,跟他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书桌边,像是正在说着什么,气氛凝重,她进去了,他们已经停下了说话。

岑溪端着托盘愣了一下,她知道傅和意这时候还在,肯定不是寻常事,等阮少棠抬头瞥了她一眼,她才走过去。

傅和意看见她,露出微笑:“岑小姐回来了。”

岑溪也笑着点头招呼了一声,把那盅燕窝放在她面前:“先歇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傅和意道谢后就很捧场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阮少棠对着电脑,不知道在聚精会神看什么。岑溪站在书桌前,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打扰他,径自回到厨房又端了一盅燕窝过来,放在他面前,柔声说:“你也歇一会儿吧,每天工作到那么晚,也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他看着燕窝皱了皱眉:“又是芬姨让你送来的?”

岑溪轻轻“嗯”了一声,见他的眉头皱得更厉害,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把他的燕窝端走,片刻后他却拿起勺子一边看电脑屏幕,一边食不知味地吃起来。

她舒了一口气,芬姨到底还是比她管用。他手边还放着一堆文件,她小心翼翼地帮他移走一点,抽空也瞟了一眼他目不转睛的电脑屏幕,却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她很少见他忙成这样,向来他忙起来也会把她扔下,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是常事,这段时间他忙成这样还天天回到这里来,她模糊感觉不仅仅是忙,他好像也有什么心事,偶尔吃饭时也是心不在焉,兀自出神。她倒好奇了,是什么重大的公事能叫向来万事皆等闲的他也这么寝食不安,夙兴夜寐。

岑溪还以为今晚他又要在书房工作到很晚,从卧室洗完澡出来,却看见他站在阳台上,昏黄的灯下,背影寥寥,他仿佛最近是真的瘦了。

她走过去也闻到了淡淡的烟味,他手指间有一支点燃的烟,其实他平时很少抽烟,除了烦闷无聊的时候,偶尔点一支烟,也是任凭烟雾袅袅,他的脸在淡白的烟雾里仿佛笼着一层如梦似幻的薄纱,像是在云端那样远。

她在他身后静静站了半晌,夜深人静,花园里有秋虫唧唧,一声半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遥遥传来,夜风清凉,一阵一阵拂过树叶潺潺作响来唱和,现在不过是初秋,却也像是有了十分秋意,萧萧瑟瑟。

等他抽完了一支烟,她才说:“早点睡吧,你很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阮少棠点烟的动作顿了顿,把一支刚刚点燃的烟扔进烟灰缸里,长臂一伸,她就踉踉跄跄扑进他怀里,她被她抵在阳台栏杆上,他低头就吻了下来。

他很少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这样吻她,岑溪起初手足无措,仰头看着深浓如黑丝绒的夜空,天上似乎还有云彩,薄薄的一层像朦胧的秋雾,月亮就在那样的秋雾里露出弯弯的月牙来,忽明忽暗,连月色也是朦胧的,花园里的树影在淡白的月色下,倒过来又倒过来。

嘴上突然一痛,阮少棠不满地咬了她一口,大约是在提醒她专心,她闭上眼睛搂住他的脖子,在紧密无间的气息相缠里,恍惚听得见他的心跳,一声一声,隔着衬衣传到她身上,慢慢地,她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身体也温暖了过来。

良久后,他低沉暗哑贴的声音在静夜里响起:“你晚上喝酒了?”

岑溪已经刷牙了,不知道他怎么还感觉到有酒味,含糊说:“喝了一点儿。”

他一边吻她一边问:“没发酒疯吧?”

她咕哝:“我才不会喝酒就发酒疯。”

阮少棠低笑了一声,停下来抚摸她的脸:“你就是个小酒疯子。”

岑溪气闷,瞪着他问:“我到底怎样发酒疯?”

“你见过又哭又闹死缠烂打的泼妇没有?你发酒疯胡搅蛮缠起来比她们还厉害。”

岑溪一把拍下他的手:“那你找她们去。”

他笑着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我就对你这样的小酒疯子有兴趣。”

她气不过,躲着他嘟嚷:“你嘴里也有烟味。”

“你不喜欢?”

“谁会喜欢大烟鬼。”

可他偏偏又要亲下来,故意和她作对,她越是躲来躲去,他越是兴致浓厚,把满嘴的烟味都送到她嘴里。

最后她气喘吁吁,他在她耳边低喃:“不喜欢你也要喜欢。”

岑溪最是讨厌他这时候的霸道蛮横,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仰头就在他下巴上狠狠咬了一口。她恶狠狠地想,他说她是小酒疯子她就疯给他看吧。

阮少棠捏住她的下巴,又叫了一声“小酒疯子”,可是下一瞬他的吻又落了下来。她感受到了他浓烈而深入的需索,一腔郁闷,悔不该招惹他,怕他在阳台上就发疯。

最后他却一把拦腰抱起她走进卧室,把她放在床上后,他也没有继续,只是指了指枕头:“你穿给我看一下。”然后转头就走进了洗手间。

岑溪扭头才看见枕头上搁着一个很大的礼盒,打开后里头却是一件白色的礼服,她把那件小礼服拎在手里,有点莫名其妙。他送过她很多东西,珍珠玉石,衣帽间里大部分衣服也是他的钱买的,可是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她送的礼服,他还要她穿上给他看。

第三十四章

岑溪犹豫过要不要真的穿上那条昂贵的礼服裙子去星空画廊的开幕酒会,因为她觉得她穿不穿阮少棠都不会知道,那就没必要那么听话了,反正她已经穿给他看过了。虽然陈艾弥一早就亲自给了她酒会的邀请函,非常客气地邀请她参加,但是承办了酒会,她自然是要看场的,所以想要穿得简单点。可是她去衣帽间看了看,好久没添衣服了,自己那几条旧裙子又太随意了,旧裙子旁边对比鲜明的是照例按季送来的新款,满满当当挂在架子上,几乎占领了整个衣帽间,里头当然有不少满足她的要求,低调而不张扬,可是那些跟这条白裙子又有什么不同。总归都是阮少棠的钱买的,最后她还是把那条白裙子带去了咖啡馆。

星空画廊的开幕酒会是晚上七点开始,岑溪午餐后就带着员工过去布置场地,之前她已经来过几次,跟陈艾弥已经确定了宴会厅的布置图,因为是西式自助餐形式,宴会厅的布置也以简洁为主,并不费力。所以这次只是熟门熟路地按图示摆放桌椅,铺好桌台,然后放上餐具、鲜花等等。

很快一切基本就位,她刚刚把一瓶鲜花放在长条餐桌上,细细调整花束,陈艾弥带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她一抬头就看见了盛时,不由愣住了。

盛时却一点儿也不惊讶,自然而然朝她伸出手:“你好,岑溪,我们又见面了。”

岑溪呐呐和他握手:“你好,盛时。”

陈艾弥看了看他们,笑道:“你们已经认识了,那我就不介绍了,你们聊。”

陈艾弥一走,岑溪就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盛时笑道:“我就猜你要这样问。”

岑溪也忍俊不禁,觉得自己有点傻里傻气。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提起职业,不过他出现在这里也并不奇怪,他可能是来参加酒会看画展的。

然而盛时却轻松随意地说:“因为这里是我家。”

岑溪还没反应过来:“可是这里是画廊啊!”

盛时只是看着她笑,笑意清浅而温润,却是发自心底的笑容。岑溪一直觉得他的笑容很亲切,看着他的笑,她终于想起来了,这家画廊此前完全是私人宅邸,常年重门深锁。前几次她过来时,也在园子里逛过,知道除了目前改建为画廊的这幢建筑外,东边还保留了整幢主人家的老屋,那就是他很有可能是这家画廊的老板。

面对她的讶异,盛时也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画廊是我们家的产业,现在也有专业经纪人管理,只是这家开在我们老屋的画廊意义特殊,所以我需要照看一下。”

弄明白了盛时的身份,岑溪再想到那瓶i,其实很有点不是滋味。

然而盛时却明白她的顾虑,非常坦然地说:“我选你的咖啡馆当然有那瓶红酒的原因,因为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回家拿来那支i还那么便宜就给我喝了,我当然喝得出来那是真正的i,看到账单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卖酒还是送酒,可是后来经过我们的市场调查,你们的咖啡馆确实很合适。你看,有时候我们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而已,所以那瓶酒并不是真正原因,我不会因为喝了一瓶酒,而随便把这家对我意义特殊的画廊的开幕酒会交给一家餐厅。”

最后,他笑:“还是你不相信你的桃花源,觉得你们的食物很难吃,酒很难喝,服务很差?”

“当然不是。”

岑溪就这样霍然开朗了,意识到自己这几年封闭在不见光彩的小世界里,不仅越来越孤僻,而且还矫情,完全是庸人自扰,怪不得阮少棠动不动就说她榆木脑袋。她完全明白盛时的意思,也知道他未说出口的话,如果桃花源不合适,他完全可以为那瓶i买单。所以他选择了桃花源,就只是冲着桃花源去的,所以现在她只要办好酒会,其他的都不重要。

于是她也笑着坦然说:“其实我当时并不知道那瓶i的价格,我以为就是一般的三四万,我怕卖得太贵了,就收了你三万,所以我真的不是送给你喝的。”顿了一下,她又补了一句:“那瓶酒不是我的…只算是给我喝的。”

盛时笑:“那你怎么不喝?”

岑溪也笑:“我的酒量很小很小,酒品特别差。”

盛时说:“昨天晚上我就看出来了,你的酒量的确很小很小,不过你的酒品很好很好。”

“那是因为昨天晚上我根本就没喝醉。”

岑溪走出星空画廊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起来。她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轻松自如的交谈了,还是一个新认识的人,她的生活里也已经很久没有朋友了。这几年除了何叶和岑靳,再也没有人进入她的世界,连阮少棠都是隔着一堵心墙,他在云端,她在地上,那是她永远也够不着的,即使最亲密的时候,他也远在云端。

站在画廊的雕花大门口,她抬头看天空,天高云阔,阳光明媚。就像盛时说的,有时候只是需要一个契机,那他的那一番话就是她的契机,他让她认识到她并不是没有阳光,只要她走出来,敞开怀抱,她也可以拥抱阳光,纵然只是一会儿,晚上她依然要回到那幢别墅里去,可她毕竟也有这一片天空。

岑溪回到咖啡馆,守在厨房帮忙准备晚宴,一直到宴会要开始前才换上那条白裙子,随意绾起头发,化了个淡妆,跟送餐车一起来到了画廊。

盛时在宴会厅,和陈艾弥一起看人把画挂在墙上。岑溪知道这次的画展非同凡响,那位中国画家近年在国际上非常出名,几乎一画难求,早已在国外举杯过多次个人画展。陈艾弥告诉过她,这是那位画家在国内的第一场个人画展,对星空画廊非常重要,所以盛时自然也格外重视。

挂在宴会厅的画也都是那位画家的大作,以供晚宴嘉宾瞻仰,等餐点一样一样摆上餐桌,岑溪一幅一幅驻足凝望,盛时也陪着她看。都是中国画,画风清丽有古风,意味深远,她留意到除了画家的题名和印章外,每幅画的一角还有“dw﹒qq”这四个小小的字母。

盛时说:“这是画家的签名,前两个字母是他的名字缩写,后两个字母是另一个人。”

画上的中文题名是繁体“文”字,岑溪不由好奇了:“那他姓什么?”问出口后才想起来陈艾弥告诉过她这个画家很低调,甚少公开露面,所以一般人只知道他画上的题名。

可是盛时很快就回答:“杜。”

岑溪默默想这个画家真是人如其画。

盛时又告诉她:“这几幅画都是非卖品,我让他送一幅给我他都不愿意。”

岑溪倒不奇怪都是非卖品了,每个画家都有私藏,而且这几幅画,初看只是景物,可是细看却是景中有情,物中有人,虽然她不懂画,也能看出来是在诉说什么长远的故事。

她不禁笑道:“他都不卖了,还会送给你?”

盛时愕然一秒,马上笑着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那我下次问他愿不愿意卖一幅给我。”

岑溪好笑:“人家都说了不卖了,你这是夺人所爱,你到底看上了哪一幅画?”

盛时指给她看那幅画。岑溪看了半晌,故意意味深长地说:“我也很喜欢这幅画,但是你不用问了,我猜这幅画他不会送给你,也不会卖给你,不管你出多高的价格。”

盛时不甘心地问:“为什么?我那么喜欢,我们还是那么好的朋友。”

岑溪俏皮地说:“你猜?”

盛时再也忍俊不禁:“其实我知道,所以故意每年问他一次要不要送给我。”

岑溪没想到他也这么淘气。

盛时就在这时候又淘气地说:“走吧,我带你去看我家的老房子,里面还有我小时候的很多秘密。”

岑溪欣然跟他走,宴会还没正式开始,待会儿送餐车陆续送食物过来就行了,她守在这里其实一时也没事。

盛时带她去的就是东边那幢小楼,之前陈艾弥已经带她参观过一次这整个园林,但是只在那幢并不开放的老屋门前驻足了一会儿。他们走得很慢,一路上,他嘻嘻哈哈地跟她讲他小时候的趣事,原来他也并没有在这里长久的生活过,五岁就跟着家人出国了,十岁之前他也只是每年回到这里一次,短短住一段时日,却有那么多记忆。

盛时说:“很奇怪吧,很多事情我们其实并不记得,但是当时的快乐却能够长留心间,经年累月成了画面永远保存下来。”

岑溪被他的这句话打动,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到了老房子,盛时推开门,她淘气地跳进去,傍晚的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黄橙橙的光芒在空中浮动,她想起了小时候很多个这样的傍晚,她跟何叶还有岑靳一起在家里玩捉迷藏,在花园里放风筝。那样的快乐长留心间,经年累月成了画面永远保存下来。

第三十五章

离开盛时的童年秘密乐园时,岑溪的脸上是带着笑容的。盛时或许不知道这短短的一段时光她也游历了自己的童年秘密乐园,可他还是感觉得到她的快乐和释然,也感觉到她比昨天晚上吃饭时要开朗和活泼,她就像突然释放出去了什么阴霾一样,整个面容都灵动了起来,笑得一脸天真明媚。盛时也高兴了起来。

关门的时候,他说:“你喜欢这个老房子,那我们下次再来。”

岑溪笑嘻嘻点头:“好啊。”

他带她走过水榭,穿花拂柳,园子里的灯都亮了起来,一路灯光灿烂,温暖如橙色夕阳。

回到画廊,画展已经开始了,宴会厅里花团锦簇,衣香鬓影。岑溪知道这场宴会有了星空画廊和那位画家的名头,自然盛大隆重。因为一早有底,食物和酒水都充足,服务员也有条不紊,她守了一会儿,倒是没什么事,于是交代了阿水一番,慢慢踱步到与宴会厅相连的大展厅,画展上的画都是今天才挂出来的,她还没看过。

盛时走进展厅时就看见她望着一幅画出神,他举着两杯香槟站在她身边好一会儿她都没发觉。最后还是她的目光离开那幅画才看见他,大约沉浸在画中的世界,她的神态还有点恍惚,他笑着问:“你喜欢这幅画?”

岑溪笑一笑:“感觉这幅画像是在说什么,可是我又想不出来,就只能一直盯着看。”

“想不出来就慢慢看。”

岑溪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幅画。

盛时把手里的香槟递给她一杯,笑道:“喝一杯香槟醉不了人的。”

岑溪举着香槟摇了摇,看着浮起的气泡,笑道:“这么美的酒,要是一杯就醉了,就不是香槟了。”顿了一下,她又想起来问:“你不用招呼客人吗?”

盛时开玩笑:“我偷懒一会儿。”

岑溪一想自己也算是在偷懒,他仿佛心领神会似的,和她相视一笑:“我们一起偷懒吧。”

岑溪笑嘻嘻和他碰杯,轻啜一口杯中美酒,不经意一抬头,却呼吸一窒,怔在那里。

阮少棠就站在展厅入口处最大的那幅画旁边,他身后是一幅春天的花园,衬着满室华灯,花开绚烂,可是他的神色晦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的眼睛明明是看着她的方向,可是视线里并没有那种直直的压迫,像是透过她什么也没有看,只是漠然和空洞。

岑溪捏紧酒杯,在惊愕过后,竟然滑稽地想到了身上的这条白裙子,庆幸还好穿上了这条白裙子,要是被他亲眼看到她居然背地里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就在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低头猛灌一口香槟,再一抬头时,他却突然踏步而来。岑溪直愣愣看着他修长的两条腿直朝着自己走过来,手一抖,有酒洒落出来,手心里滑腻腻的冰凉,几乎握不住酒杯,幸得盛时一把帮她握住了。

盛时抽出她手里的酒杯。阮少棠已经停在他们身边,她听见他的声音响起,还是那样清淡:“盛先生。”

盛时拿着两杯酒,一时也不能握手,只是从容微笑:“阮先生过来看画?”

阮少棠的目光看向墙上的画,“这幅画不错。”

盛时说:“今晚挂在这里的画都是佳作,阮先生要是有兴趣,我们一起去看看。”

他们两个人清清淡淡说着话,岑溪站在那里怔怔地听着,一时像个木然的雕像,一颗心却又绷得紧紧的,随时都会“啪啦”一声断裂。她没有想到阮少棠和盛时竟然也认识,可是阮少棠却又像是一直都没有看她,仿佛她就是一个透明人。她怕下一秒他清淡的目光就会看向她,或者下一秒盛时就会开始介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