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叶也被这个消息惊讶到了,顿了一会儿说:“这是好事啊,他要去就让他去吧,钱不是问题,到了英国我们找个人照顾他,我早就想过把他送出去了。”

岑溪想起来了何叶曾经在咖啡馆跟她说的那番话,有点艰难地说:“叶子,你那次说咖啡馆可以转让给人,或者我们也可以找个人管理…你觉得我过去照顾小靳怎么样?”

这次何叶沉默了好一会儿,她一直都记得自己的打算,也知道岑溪说的过去照顾岑靳是什么意思。她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她下意识确认:“你真的想好了?”

岑溪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会跟阮少棠说的。”

第四十六章

阮少棠并没有很快回来,到底要怎样跟他说,她还没有任何概念,但是该来的始终会来。宋茜茜那天晚上的话只是提醒了她,让她清清楚楚地认识到了自己跟阮少棠的关系。岑溪一直都知道,她也没有忘记他们之间是怎么开始的,她之于他最多不过是一个女人。

然而也许是最近的他对她太好了,也许是停留在她记忆里的那个怀抱太温暖了,那天晚上的那个人那么好,她终于知道了那个人也是阮少棠,于是她错觉他离她并不远,他就在她身边。

就在她几乎忘了的时候,宋茜茜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令她清醒了过来。他是阮少棠,隔着她永远也看不清的万古长空,远在天边的阮少棠,她永远也够不着的阮少棠。

她记起来他说过,他什么时候厌烦了她,就会让她走。在那最初的时候,她也奢望过他可以放了她,但时间久了,又无能为力,有时候麻木了就不去想了,只能浑浑噩噩过下去。如同在迷茫大雾中穿梭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条清晰的路,岑靳的这个忽如其来的消息令她找到了一条通往前方的清晰道路。做下决定后,压在她头顶的阴霾仿佛也一夕之间消散了,她不去想阮少棠是什么反应,又会不会答应,她跟他之间到底要有一个终结,如今那个时候已经到了。

岑溪知道岑靳既然对她说了出来,那就是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果然一个星期后,岑靳就告诉她自己的交换留学生申请已经通过了,接下来就要着手准备出国事宜,明年的一月份就要出发去英国伦敦大学报道。

阮少棠还没有回来,又从美国去了欧洲。她没有再有事没事给他发信息了,他大概很忙,也很少找她,只是偶尔会有一个电话打过来,很多时候都是那边的深夜。她在电话里始终什么也没说,有时候听着他疲惫的声音,也会催促他去睡觉。

咖啡馆的生意蒸蒸日上,几乎称得上是客似云来,从前的冷清一去不复还了。期盼了这么久的事就这样发生了,岑溪恍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她知道再过不久这个桃花源就要成为别人的了。她是真的舍不得桃花源,这座桃花源不仅是她的望乡,也承载了她太多的心血,是她一手开办和经营起来的,她看着生意一点一点好起来,最终却要放弃。但是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管理,想来想去只能按照何叶的打算转让给别人。

这世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岑溪安慰自己,离开了这里,她会有新的开始,也会重新找到她的桃花源。

盛时经常来吃饭,他说最近又有新的画展,所以要来画廊看一看。而他一旦来画廊,总是就近在桃花源吃饭。

岑溪有一次忍不住问过他喜不喜欢桃花源。盛时大概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纳闷看了她一眼,还是回答:“很喜欢。”

岑溪不想隐瞒他,他是这几年第一个走进她的小世界的人,他为她打开了一扇门,给了她明媚的阳光和温暖,他让她知道她不是呆在暗无天日的小世界里。有些事情她难以启齿,不得不对他沉默,可是只要她能说的,她并不想对他有任何疏离的隐瞒。

所以她想了想,对他说:“小靳要去英国留学,我会过去照顾他。桃花源没人管理,我可能要转让了。”

盛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你要去英国哪里?呆多久?”

岑溪说要去伦敦,呆多久还不知道,至少也是两年,因为岑靳的交换留学生是两年。

盛时听她说完,却笑了:“岑溪,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就住在伦敦?”

这一次换岑溪惊讶了,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本来就是从国外回来的,他之前早就对她说过他老早就跟家人出国了,只是她没认真留意是哪儿,只要出了国门对她来说就都是国外了,现在想想他当时说的的确是英国伦敦。

岑溪原本以为自己这一去英国就是背井离乡,现在因为盛时的关系,突然觉得伦敦也没那么陌生了,毕竟还有个她能说话的人也在那儿,顿时高兴了起来。盛时比她还高兴,兴致勃勃地说自己过段时间也要回伦敦,问她什么时候去伦敦,签证办了没有,有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找他。

岑溪倒真的有一点事,岑靳的留学签证好办,她这几天也在烦恼自己该怎么去英国,申请学校也怕来不及,而且她离开学校好几年了,也没有信心会找到合适的学校。这对盛时来说当然就不是问题了,他轻轻松松地说她的签证就交给他,他一定帮她办好。

第二天盛时又找到她说,他可以找经理人帮她管理桃花源。岑溪心动了,虽然不知道何时回来,但她真的不想就这样放弃桃花源。她犹豫了一下,晚上就打电话对何叶说了。何叶自然也不是一定要把桃花源卖掉,桃花源起初还是她的梦想,能够找到合适的人管理也是她求之不得的。

盛时所说的经理人是陈艾弥,过了几天岑溪就在桃花源里和陈艾弥进行过一番详谈,最后没有任何犹疑地把桃花源交给了陈艾弥。她相信盛时,陈艾弥能够管理一间那么大的画廊,那么也不会缺乏管理一家咖啡馆的能力。

所有的事情就这样引刃而解了,岑溪仿佛就剩下等着出国了,然而夜深人静看着阳台外那株摇曳婆娑的梧桐树,树下空荡荡的秋千茕茕孑立,她总会有一种摸不着触不到的空洞感觉。那只秋千明明在那儿,她想坐就能坐上去,她却再也没有去荡秋千了。

盛时这一下无疑是帮了大忙,何叶回来后也嚷着要请他好好吃顿饭。岑溪在电话里邀请他,他一口答应了下来。岑溪本来也想叫上陈艾弥,但是盛时说她出差了。

吃饭的地方是何叶订的,是本城最奢华的季岛酒店的顶楼江景餐厅。可是还没等到上餐,何叶就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岑溪见她百般不情愿,还安慰了她一句:“要不你吃了饭再走,就这点时间也不急吧。”

何叶说:“王导找我谈剧本,我哪儿敢让他等,这就是小演员的悲哀。”

悲哀是悲哀,因为吃不到大餐了,不过她走的时候还是挺欢快的。导演亲自找她谈剧本,这也不是“小演员”才有的待遇。

结果这顿饭又剩下了岑溪和盛时两个人,她跟他一起吃饭的次数多了,早就自然随意了,等何叶一走,就对他笑道:“那这顿饭还是我们两人一起吃吧。”

她不知道这句话听在盛时耳里是如何动听,还有她脸上的笑容,映着长窗外江畔的璀璨灯火,像刹那盛开在他眼底的星光,此后很多年都在他眼前消逝不去。也许心动从来都没有什么道理,也没有什么理由,千万人之中就是遇见了那样一个人,只是听着她说话,看着她的笑容,满天满地的星光都亮了,他的世界从此光芒璀璨。

盛时怔怔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里的水杯,就好像那样可以接住近在眼前的星光。这一刻,他也无比坚定地在心里做下了决定,也许他曾经有过踌躇,有过怅然,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他遇见了她,不管是早还是晚,他还能这么近地看着她的笑容。

服务员过来上餐,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后,他的笑容也像窗外的灯火一样璀璨:“岑溪,等你到了伦敦,我带你到处走走吧。”

“好啊,我人生地不熟,到时候可能经常要找你了。”

“没关系,一点一点来,你随时都可以找我。”

这原本该是一顿其乐融融的晚餐,岑溪在吃刚刚上来的鱼子酱,银匙送进嘴里,满口生津,抬头要答话时,却听见了一声娇滴滴的“表哥”。这一声呼喊太熟悉,带着娇嗔的甜腻,她一偏头就看见了袅袅亭亭站在桌边的宋茜茜。

宋茜茜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的,虽然岑溪每回见她,她的装扮都十分精致,但今天却又多了几分甜美动人,像森林中的精灵公主一样,美如仙女,笑靥如花。

盛时也看见她了,笑意清浅,淡声道:“你来吃饭?”

“对呀,我和爸爸一起来吃饭,还有阮少棠。”

盛时顿了一下,目光不禁望向对面。岑溪眉眼低垂,仍旧握着银匙,仿佛对刚刚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宋茜茜仍旧娇声软语:“他们就在那边,表哥,你不过去和我爸爸说说话么?”

“不了,我就不打扰姑父吃饭了,你也回去吃饭吧。”

宋茜茜的目光也转向他的对面,嫣然一笑:“岑小姐,你好,又见面了,何叶最近怎么样?你要是看见她了,请帮我问一声好。”

岑溪一抬头就那样看见了阮少棠,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着他了,他就在离她不远的走道上踏步而行,仍旧和离开的那天一样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衣冠楚楚,翩然而来,在满室华光的照耀下,他的周身仍旧笼罩着一层玉华似的光彩。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忽然偏头直直看过来,四目相对,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那双他从来都没有看清的眼眸也没有任何光彩。他的眉眼依旧清淡,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眼,旋即转开视线,服务员领着他和另外一个男人走向一道屏风之后。

半晌后,她才回答宋茜茜:“谢谢,她很好。”

第四十七章

宋茜茜也施施然走向那道屏风之后,岑溪知道那里头有一间风景特别好的包厢,不仅可以俯瞰繁华江景,全景式的玻璃天窗也可以仰望灿烂星空。何叶初来时概叹过她本来想订那间包厢,但是已经被人订下了,看来今晚的相遇也不全然是巧合。

也许是早就从宋茜茜嘴里知道他们要订婚了,他们真正一起出现在她面前,她也没什么感觉。最初突然看见阮少棠的那一阵懵懵然说不清的感觉过去后,她慢慢就平静了下来,涌来一种解脱似的释然。她不无自嘲地想,也许自己真的是个榆木脑袋。

她端起酒杯对盛时笑得没心没肺:“我们喝一杯吧。”

盛时倒怔了一下,似乎被她的笑容和动作吓到了。

岑溪以为他担心自己喝醉了,说了心里话:“你放心,我不会喝醉的,今天晚上我还需要保持清醒。”

她手里那杯酒还是餐前甜酒,其实也喝不醉,盛时很快就反应过来,不管她是要借酒浇愁还是故作轻松,他都甘愿奉陪。如果一杯酒能让她好受点,那又有何不可。

他轻轻和她碰杯,一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等她放下酒杯后,他指了指桌上的醒酒器,语气轻快地说:“那这瓶酒你就没有口福了,待会儿我一个人喝了吧。”

岑溪也看了一眼醒酒器,那是何叶一早就点的酒。何叶今天不仅特别豪奢地来了这家比起桃花源以昂贵出名的法国餐厅,点的酒也是特别豪奢的法国顶级酒庄的年份酒。还好她带了卡,要不吃完饭买单都成问题。

她也语气轻快的回答:“那怎么能行,我还是可以喝一杯的。”

接下来他们专注用餐,在细微的餐具碰撞声里时不时说几句话,气氛并不沉闷和怪异。法国大餐原本也十分讲究,食物一道一道上来,岑溪胃口回来了,觉得都很好吃,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把放到自己面前的每道食物都吃得干干净净,最后甜品松露巧克力上来了,她发现自己已经吃不下了,可是实在又非常喜欢吃这道甜点,不得不后悔起来之前不该吃那么多把肚子给撑饱了。

盛时看她拿着银匙盯着面前的松露巧克力,明明很想吃,可却又露出哀怨的样子,迟疑着不动。他想了想就明白了,不由好笑:“歇一会儿再吃吧。”

岑溪也想要缓一缓,于是笑嘻嘻对他说了一声,起身去了洗手间。

她没想到又会看见阮少棠,虽然他也在这里吃饭,可是那道屏风如同一堵地老天荒的墙,硬生生隔开了他与她,墙的那边是他的世界,墙的这边是她的世界。

就在她走出洗手间,在通道的转角,一抬头却又看见了他,他的脸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她眼前,这一回他们之间只有一步之遥,她走路心不在焉,甚至差点撞到他身上。她看得清清楚楚他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他望着她,然而那双幽深黑沉的眼睛里只有漠然。

她愣了一下,本来想绕过他走过去的,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声音冷淡:“你没话对我说么?”

岑溪的确有话要对他说,但不是在通往洗手间的走道上。她挣了一下没挣开他的手,他的五指反倒像铁钳一样紧紧箍住她。无论过了多久,他对她永远都是这样,她越挣扎,他就会越紧抓不放,就像当初他说要她心甘情愿,可是他何尝给过她选择,她只能如他所愿毫无自尊地哀求他,他总有办法逼她做他的禁脔。

她已经累了,不想再做这种无意义的挣扎,无力地说:“阮少棠,你放手。”

“我凭什么要放手?”

他的话也和他的动作一样霸道蛮横,岑溪突然觉得啼笑皆非,原来他和宋茜茜其实也挺般配的,王子与公主本来就是天生一对。在意识到之前,她就嘲讽而出:“你未婚妻就在这里,你抓着我是要给她看么?”

阮少棠的眼眸闪过一丝茫然,像是迷惘又像是空洞,转瞬却又是讥诮:“这是你的期望?是他告诉你的?他还告诉了你什么?是不是说只要我订婚了,你就可以跟着他?”

岑溪要想一想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一股热气从头顶俯冲而下,既愤怒又难堪,她举起那只没被他抓住的手用力朝他甩过去,“你…无耻!”

她那一巴掌正打在他脸上,他明明看见她的手掌朝自己而来,却不闪不避挨了下来。“啪”的一声,她自己都被那响亮的巴掌声震懵了,手掌心里也传来一阵酸痛,他却仍旧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看着无动于衷的他,怒气更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阮少棠,你无耻,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你凭什么侮辱他?”

她不是没有听过难听的话,比那更难听的话他也不是没有说过,他不过是要提醒她记得自己的身份。她一直都很清楚,是她自己给了他侮辱她的机会,怪不得别人,可是他没有权利侮辱盛时。难道跟她一起吃顿饭,就要被他不分青红皂白的侮辱吗?

他居然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脸上又是那种侮辱至极的讥诮:“他是你的什么人?要你这么袒护他?”

岑溪一甩手又狠狠朝他脸上打去,这次他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拽住她的双手用力一拉,她踉跄着扑在他怀里,后背也抵上了墙壁。

一对情侣手牵手从他们身边走过,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各自走向男女洗手间。

他当然不会给她打第二巴掌的机会,还当着两个路人,岑溪回过神来,只能嘲讽自己的不自量力。她不想在这人来人往的走道里跟他纠缠不清,等那对情侣一过去,就想要推开他。

阮少棠的身体岿然不动,侧头越过一排绿植看着转角前头不远的某处,灯火辉煌下,那里有一个静静站立的身影。

他的目光在那个身影上停了停,脸上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可是眼睛里只有冰冷。身上的骚动不断传来,她还在不依不饶要推开他,他转头就狠狠吻下去。

盛时面无表情看着那个人低头吻上她,就像当初在画廊院子里的那株树下,那个人也是远远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肆无忌惮吻上了她。那时候她起初也是挣扎,后来就渐渐依偎在那个人怀里不动了。

他要走过去的双脚就那样止住了,前一刻的愤怒转瞬又成了木然的空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如果他们是情侣,他又有什么立场去帮她推开他?

最后他只能怅然失落地走开,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踌躇不前。

这一次他同样没有走过去,可是却再也没有失落和踌躇。他明白那一眼的含义,也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当着自己的面亲吻她,不管是宣示也好,狂妄也好,甚至是强逼和霸道,他都不在乎了。

他原来以为自己终究来晚了,却原来他来得并不晚,兜兜转转他终于还是遇见了她,他终于还是能够留在她的身边。

身旁人影一动,答答的脚步声也跟着响起。他一把拉住那个快步向前奔去的人,强行带着她转身大踏步远离身后纠缠在一起的那两个人。

一腔妒火无处发泄的宋茜茜气急败坏:“表哥,你干什么?我刚刚都看见了…”

“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你最好忘掉。”盛时脚步不停,一直拉着宋茜茜走出餐厅,他不想她吵闹叫嚷的声音让餐厅里的任何人听见。因为那些也是关于岑溪的,但凡是和她相关的,他都不想被人轻慢和诋毁。

“为什么?你刚刚明明也看见了,你被那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了吗?你难道不生气吗?我看见了就是那个女人,我真傻,我还一直以为是那个小明星,我怎么就忘了她们本来就是姐妹。她就是用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来骗你的吗?表哥,你看清楚她就是个狐狸精…”

盛时在走廊的僻静处打断她越来越难听的话:“茜茜,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我早就看得清清楚楚,请你以后尊重她,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这样的话。”

宋茜茜不甘心地冷笑:“我说什么了?她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你和少棠都为她鬼迷心窍,我都忘了,你说她叫岑什么来着?”

盛时看着她,面无表情,连语气都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一派淡然的内敛:“茜茜,你如果真的能和阮少棠订婚,就好好守住你的未婚夫。我再和你说一遍,不管你刚刚看见了什么,你都忘掉,你也不要去找她,姑父能让你和阮少棠订婚,我也能让你和阮少棠不订婚。”

宋茜茜被他的话震住了,她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就算是父母也舍不得对她说什么重话。可是唯独这个表哥,只要他面无笑容认认真真地跟她说话,她就不敢不听。他明明温润如玉,即使是此时的正颜厉色也只是轻描淡写,可是她却能够听出来他这番话的强势和坚定。这也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这么冷淡和疏离。她早就知道在自己和那个女人之间,表哥是向着那个女人的,可是她却没想到他能偏心至此。她既委屈又愤怒,一时又不敢继续发作,想到这几个月来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现在正抱着别的女人,眼泪漱漱流了下来。

她哭得梨花带雨,也委实可怜。盛时终究不忍心,摸了摸她的头,拿出手帕递给她擦眼泪,劝了几句叫她别哭了,她反倒扑进他怀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一直到她止住了哭声,盛时才语重心长地劝说:“茜茜,如果你真的喜欢阮少棠,就不能做他讨厌的事,你明白吗?”

宋茜茜还不能完全明白,然而她又反驳不了这句话,她只是不甘心:“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她?”

岑溪回到桌位的时候,盛时正举着酒杯轻啜,她若无其事对他笑了笑,也不解释自己为何离开了那么久,拿起叉勺就开始吃她的甜点松露巧克力。

等她吃完,盛时也放下了酒杯。她看他面前的甜点已经吃了,又对他笑笑:“那我们回去吧。”

她招来侍者买单,那侍者却说已经买了。

岑溪怔了一下,不敢问是谁买的单,她只怕问下去会让自己更难堪。

盛时突然说:“你刚刚去洗手间我就买单了,要不你下次再请我吃饭吧。”

岑溪又怔了一下,这个结果虽然不是她刚刚想的,却已经是最好的,她宁愿是盛时买的单。

她笑盈盈地说:“好啊,下次我再请你吃饭。”

离开餐厅后,盛时问她想不想去江边走走。岑溪也不想很快回到那个地方,于是和他一起在江边走了很久。

一路上,岑溪很少说话,盛时也并没有说很多话,仿佛就只是晚饭后来散步的,陪着她慢悠悠地朝前走。江畔灯火灿烂,有不少晚上出来漫游的人,他们两个人走在来来去去的行人中,迎面凉风习习,灯光下,一条大江波光潋滟,岑溪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里。

一直到一条长路要走到尽头,盛时望着江水概叹了一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岑溪不由停下脚步,面朝江水。

盛时也跟她一起面朝江水,他的声音在夜色里听来也像是带着暖黄色的温度:“岑溪,我知道你最近一直都闷闷不乐,我其实一直都想要你高兴一点,可是又不知道该怎样让你高兴,所以就想带你出来走走。你看,我小时候这条江水就在这儿,现在这条江水还是在不停地缓缓流动。有些事情不会变,有些事情会过去,就像走路一样,只要朝前走,慢慢地就走过去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人生就像我们脚下的长路一样,一步一步走过,而且还有很多人陪着你,我也会陪着你走下去。”

岑溪的爸爸曾经说过,他的女儿永远都有人守护。其实这句话最初也不是爸爸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何叶听的。那时候何叶的妈妈去世不久,何叶刚刚来到她家里。那时候她们都只有八岁,她还记得何叶不肯再弹琴,在学校也不和同学说话,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有一天爸爸在吃晚餐的时候就说了那句话。他对着她和何叶笑眯眯地说:“我的女儿永远都有人守护。”

何叶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到了餐桌上,她那时候懵懵懂懂,反倒没有什么感觉,却在何叶的眼泪里记住了那句话。后来又听爸爸说过几次,她才知道这句话时属于她和何叶的。

她以为随着爸爸妈妈的离开,她已经忘了这句话,这时候却又想了起来。她的眼泪也和很多年前的何叶一样流了下来。

这天晚上,岑溪面朝江水,最终泪流满面,可是那眼泪却是暖的,带着守护的温度。

第四十八章

夜色深沉,清溪苑门口停着一部宾利,阮少棠站在车外,进出的车辆和行人都成了画板上的背景,他只是漠然面向前方大道。胡师傅本来下车陪他一起站在外头,被他淡淡看了一眼,又自觉回到驾驶座。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有一部车缓缓停下,和那部停在那里的车子一样,都是宾利,他大踏步走过去。

岑溪在车子里头就看见了堵在门口的他,可是却没想到他会走过来,车门已经打开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下车的动作一顿。

阮少棠不等她回过神来,一把拉她下车。她踉踉跄跄还没站稳,就听见他冷淡的声音响起:“盛先生。”

盛时见他显然是有话要说,对岑溪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下车站在他们面前。

阮少棠说:“盛先生既然也开画廊,那就应该知道有些画是主人的私藏,未经许可是不能观赏的,我也有一幅买下来私藏的画,请盛先生以后离远一点。”

岑溪突然拼尽全力挣开他的手,不管不顾地朝小区里头跑去,她只知道她不能再站在那儿,一秒都不能。

阮少棠在小区大门前追上了她,她还手足无措地在包包里翻找着门禁卡,他抓住她的手腕,她一个哆嗦,连包包都掉到地上去了,猝不及防地抬头看他。

他被她目光里的惊怯和陌生击中,怔了怔,才拾起她的包包,拉她走向自己的车子。

眼看他们都坐进车子,胡师傅一秒都不敢耽搁,连忙启动车子,

盛时怔怔站在寂寥的夜色下,一直等那部载着她的车子绝尘而去,都没有转开视线。

车子在院子里停下,自从在小区门口开动后,车内就静默无声,岑溪这一路上压抑的情绪随着车子的静止再也忍不住狂涌而出。

“阮少棠…”

可是阮少棠的动作比她更快,他那一边的车门猛然关闭,她的声音被硬生生阻隔在车内,原来他已经丢下她径自下车。

她在后头下车,在客厅里终于追上了他。

岑溪以为自己已经打好了腹稿,这一个多月她都在等这一天,甚至今天晚上在餐厅看见他之后,她就在等着这一刻,清醒地对他说出来,刚刚那一路上的短短几分钟已经足够给她所有的勇气。可是这一刻真正到来了,她站在客厅里,最终却只有这一句话:“阮少棠,你放了我吧。”

他没有说话,依然脚步不停踏上楼梯。

真正说出了这句话,岑溪反倒无所顾忌了,就像埋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个愿望终于挣开了所有的束缚,又像是一根无形的绳子突然被崩断了,她有了一种肆无忌惮的孤勇,只要他答应,转瞬一切就可以解脱了。

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下面的话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阮少棠,我知道你听见了,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把你的钱全部都还给你。”

阮少棠依然没有说话,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岑溪知道他是不会回答了,至少今天晚上他不会再理她了,即使她追上楼去,他也会视若无睹。她松懈下来,跌坐在沙发上。

电话铃声响起,她掏出包包里的手机接听。何叶在那头十分关切地问她和盛时的晚餐吃得怎么样,意味深长地问:“那家餐厅不错吧?我点的酒好喝吧?”

岑溪含糊应答了几声。何叶又老话重提:“你反正都要去英国了,正好他也在那里,我真的觉得他人很好,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他对你很好,你不要管阮少棠了,你离开阮少棠后该为自己想想了。”

岑溪这才知道何叶今天晚上的一番苦心,可是何叶不会想到阮少棠也出现在那家餐厅。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盛时是很好,她也可以为自己想想,但是连何叶都知道这一切都要离开阮少棠。

何叶迟疑了一下,说:“小溪,我听说阮少棠要订婚了…只是听说,是那个王老先生让王导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小溪你也不可能一直都和他这样不明不白地在一起。离开阮少棠以后,你就把他忘了吧,这几年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世界照样是美好的。去了英国你也可以重新开始,不管你喜不喜欢盛时,就算不是盛时,你以后也会遇见其他人,其他好的男人…”

何叶也许知道了什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全部都是她离开阮少棠,以后会有新生活,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岑溪只能若无其事地安慰她:“我知道,等离开了这里,我会重新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