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了电话,她也想起了刚刚小区门口的盛时。她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是想来想去也并没有什么好说的,阮少棠的那番话并没有错。她说不出来的话,他轻轻松松帮她说出来了,她对盛时也没有任何隐瞒了,她其实应该谢谢他。

最终为了让盛时安心,她给他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我没事,谢谢你带我去江边。”

第二天早上,岑溪天蒙蒙亮就起来了。她在楼下客厅等了很久,阮少棠才一身正装从楼梯上踏步而下。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没有看她,经过她身边,脚步也没有任何停顿。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有看见她,只怕他就这样走了,连忙起身追了上去。她已经打定了注意,他如果走向门口,她就拦住他,就算死缠烂打也要把话说清楚。可他却走进了饭厅,她在他身后愣了一下,立即跟了上去。

早餐桌上只有沉默,阮少棠的胃口并不差,即使昨天晚上他还怒气勃发,经过了一夜,他的眉眼清淡,目光沉静,脸上又是素来的波澜不惊。

岑溪细嚼慢咽,不出声打扰他。一直到他慢条斯理吃完了早餐,端起咖啡杯轻啜,她才心平气和地说:“阮少棠,那天晚上谢谢你,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你救了我。我也谢谢你为小靳做的一切,虽然你说过不要我们一辈子的感激,我仍然要感激你,我知道是你救了小靳,我真的谢谢你,这几年也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阮少棠重重放下咖啡杯:“你再说一个谢谢试试?”

岑溪的谢谢还没有说完,她想了一夜也只有这个最好的开场白,他即便千坏百坏,对她做了再可恶的事,她也有太多太多要感谢他,可是她也不敢再说下去了。何叶昨天晚上的那个电话提醒了她,她可以不管自己,然而她不能不管何叶。

岑溪的声音不由软弱了下来,哀求道:“阮少棠,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不是你的一幅画,我也不是收藏品,我是一个人,我是我自己的…你订婚后就会有自己的家庭,我们这样算什么?我不想伤害你的未婚妻,我们分手吧。”

话说到这里,她却迟钝地觉得讽刺,她想不到自己会对他说出“分手”这两个字,他们之间何尝用得上这两个字。

或许阮少棠也觉得她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他嗤笑一声:“我不是还没订婚么?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再说订婚又不是结婚。”

岑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他真要让她等到他结婚的那一天吗?她曾经做过最坏的打算无非是他有家庭,后来得知他并没有结婚,于是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住在他安排的金丝笼里。在这漫长的三年多里,她也不止一次地想过,他为什么要那样对自己,为什么一直都不放了她,最初的时候,当他站在她面前,说出那番云淡风轻的话,她甚至模糊有一种感觉,他仿佛是恨她的。只有恨一个人,才会那样不择手段摧毁她的一切。

她终于问出了心里长久的疑惑:“阮少棠,是不是我曾经做错了什么事?如果我真的有哪里对不起你的,你告诉我,我给你道歉,我欠你的我也想办法还给你。”

“恐怕你一辈子也还不了。”

阮少棠说完这句话,起身走出饭厅。

这场谈话虽然没有得到岑溪想要的结果,但是他愿意听她说话已经比昨天晚上好太多了,至少她也知道了只要他结婚,她也能够自由离开。

就在这天晚上,阮少棠也扔给她一把车钥匙,她认出是那辆一直停在车库里头的兰花跑车的钥匙。

他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以后出门就自己开车。”

岑溪想到昨天晚上小区门口的事,沉默地接下车钥匙。

“你也不要再胡搅蛮缠要我放了你,你不是要去英国么?我马上叫人给你办签证。”

岑溪愣愣地看着他,再次不可置信了起来。

他却误解了,嘲笑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你不是很有本事么?去英国想去就去,那怎么会连签证都办不下来?哦,我差点忘了,你找了他,但是你以为他就能够让你去英国?”

岑溪不管他的冷嘲热讽,等他的话说完,迫不及待地确认:“阮少棠,你是说,我可以去英国了?等小靳走的时候我就跟他一起走?”

阮少棠看着她脸上不自禁浮现的笑容,她是在真正的笑,她很容易哄,很小的事情就能够欢喜起来,也很容易满足。

半晌后,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第四十九章

岑溪就这样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结果,她没有想过会这么简单,可是阮少棠已经亲口答应了下来。决定要去英国时,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怎样让阮少棠放了她,现在阮少棠亲口说了让她去英国,她才迟钝地涌来了离愁别绪。

转眼就到了秋天最美的时候,窗外那株梧桐树下已被纷飞的金黄色落叶铺满。她经常坐在秋千架上荡来荡去,有时候阮少棠会在身后给她推秋千,有时候他只是站在卧室阳台上看着她。

她也叫他荡秋千,但他皱眉说:“男人荡什么秋千!”

自从那天的谈话过后,他们反倒相处和谐了起来,就像当中的一切不好的一瞬间都从记忆里被抹除了,岑溪有时恍惚中觉得回到了她最初认识他的时候,他依旧还是那个灿然灯光下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阮少棠早出晚归,仍旧像去美国出差前那段时间天天回来,照例经常在书房呆到半夜。岑溪就轻松多了,咖啡馆的事情她都陆续交给了陈艾弥,自己就成了个闲人,大多时候只不过喝喝咖啡,在厨房跟着厨师学学做菜。芬姨知道她要去英国后,经常叫她回去吃晚饭,咖啡馆无事,她索性天天到了晚饭时候就回去。

阮少棠几乎也天天回去吃晚饭,饭桌上也会和她闲聊。这么多年,他们在一起吃过那么多顿饭,但好像从来没有一段时间有这样长久的温馨晚饭,像家人一样。

虽然开头不好,但分别的时候,岑溪想,他们也是可以好好的说一声再见的。大抵阮少棠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他对她好得不得了。

后花园里头已满地都是金黄色的落叶,每年都是留到了初冬才会清扫,他们晚饭后经常去散步,脚踩上去软绵绵的舒服。

岑溪原来以为她对这个束缚了自己的华丽囚笼没有任何喜欢,到了要离开了,才知道也还是有一丝不舍。这幢她住了三年多的别墅,终将不能从她的记忆里一笔抹除。人的感情毕竟是带着岁月的,就像她对阮少棠一样,诚然他给过她噩梦一样的不堪往昔,但她从没恨过她,从心底来说,她是感激他的。

她也不再在乎别人的眼光了,经常去湖边散步,荷花虽然枯了,但是湖光秋色又是一番景致。有时候阮少棠也会陪着她,碰见搭讪的人,看她笑盈盈说话,傍晚时分陪她一起在湖边坐下,直到夕阳西下。

岑靳要过去上春季学期的课,新一年的元旦过后,岑溪和他就要出发去英国了。但是岑溪还要先过去找房子,她打算十二月份就先把房子找好。

她去英国找房子前,阮少棠在一个周末又带她去爬山,还是他们去过的那座最高的山。

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底了,层林尽染,满山遍野都是残存的秋色。他们仍旧走那条迂回曲折的爬山小道,岑溪的体力没有好多少,仍旧走走停停,他却没再嘲笑她拖他后腿了,非常有耐心地等她。到了半山腰她仍旧累得气喘吁吁,但是有了一回爬到山顶的经历,没再想过要放弃。阮少棠把水递给她喝,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继续朝山顶迈进。

晚上,他们还是在那家山上的餐厅吃饭,阮少棠点了一瓶红酒,这回却不是小气地只给她尝味了,而是跟她一起喝。

岑溪看着他给她斟酒,突然莫名地百味杂陈,她想这也算是他们的道别晚餐。她举起酒杯,对他粲然一笑:“阮少棠,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阮少棠倒怔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和她碰杯。

岑溪一连喝了二杯酒,话也多了起来,从今天爬山路上的风景回忆起来了他们上回来爬山,然后举着空酒杯要他给她倒酒,又记起来了他带回去的那几瓶酒,掰着指头数她喝了几瓶,说如何如何好喝,一时酒兴来了,要他再点酒。

阮少棠被她吵得受不了,只好又叫了一瓶酒,然后给她讲葡萄酒鉴赏知识,意味深明地说:“不是年岁越久的葡萄酒就越好。”

岑溪哪里不知道葡萄酒的好坏也与当年的葡萄品质密切相关,看着他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想到每回他叫她去挑酒,她就偷懒选一瓶年份最久的,只觉得他又在嘲讽她是榆木脑袋。

这天晚上的酒也很好喝,岑溪是想要多喝一点酒的,虽然阮少棠一再煞风景的阻拦,她也喝了一杯又一杯。后来他就不管她了,她只记得她缠着他喝酒,说了很多话。

岑溪醒来时,已是夜阑人静,山里的度假山庄,四面都是山,听得见风吹过树林簌簌而响,像潺潺的雨声,像下雨的溪边。她一人孤身躺在大床上,古典的架子大床垂着白色的纱幔,房间里清一色明式家具布置,天花板也是木质梁椽,垂下一盏明黄宫灯,清幽而古朴,她恍惚有一种穿越时空之感,不知今夕是何夕。待到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这里是深山老林,深更半夜,只有她一个人呆在这满含思古之幽情的山庄房间里,又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一下,她躺不下去了,越想越怕,仿佛四面八方都是妖魔鬼怪。阮少棠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之前来过一回,她知道他订的必定是豪华的庭院套房,也许这次这间庭院套房不止一间卧室。她下床跑向起居室,环顾一眼,却看见一扇木门敞开着。

她走近几步就看见阮少棠立在院子里的廊下,山野萧瑟,庭院里一灯如豆,晕黄的灯光下,他手指间一支点燃的烟,风吹来衣袂飘飘。

起初,她只是奇怪他半夜不睡觉站在院子里干什么。今天晚上的月色也不好,只有一弯月牙似的残月,暮秋初冬,深夜风冷露重,他好像只是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感觉,除了举手吸烟,也没有其他动作,整个身体静如雕塑,好似再次融入了那样的万古夜空。

隔着敞开的木门,她在他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夜风吹得身上凉意渐深,才轻轻喊了一声:“阮少棠。”

阮少棠回头看她,“你醒了?”

背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暗哑,忍不住问:“你怎么不睡觉?”

阮少棠走进来,关上门,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她看烟灰缸里头已经堆满了烟蒂,猜想他回房后就在抽烟。

他说:“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岑溪本来没指望他回答,可是他一开口就是敷衍,她咕哝:“透气也不用抽这么多烟。”

阮少棠瞥了她一眼:“你喝醉了,一个人占了一张床动来动去,我怎么睡觉?”

“…”

岑溪无话可说,残存的记忆告诉他,他的话应该不假,她的确喝了很多酒,最后手里酒杯还是被他夺去的,到了山庄后还缠着他要喝酒,想来他是没理她,她倒在床上就睡了。

她身上还穿着爬山时的羊绒衫和休闲裤,就这样睡了一觉越发觉得一身汗味和着酒气,既难受又难闻,于是一头扎进了浴室。

然而她刚刚脱掉羊绒衫,浴室门被推开,阮少棠走了进来。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等到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也只是回头面朝浴室墙壁,实在是已经被他看过太多次了,她再扭扭捏捏遮蔽,怎么想都滑稽可笑。

阮少棠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我也没洗澡。”

岑溪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身上也还穿着爬山时的衣服,显然是没洗澡,可他不会不记得他们从来没一起洗过澡,当然,半途而废的是有的。难道他忘了那一条抓痕,不和她计较了?

她头昏脑涨,本来醉酒后的脑子就不甚清醒,一时胡思乱想了起来。

浴缸的水放满了,阮少棠关掉龙头,转身就猝不及防朝她吻下来。

这一刻,岑溪心里的冲击力却远远要大于他施加于她身上的动作。他回来后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碰过她,自从那天在餐厅吻过她以后,他再也没对她做过任何亲密的事。如果他想,有很多合适的时候,在夜色里的后花园,在他卧室的阳台上,她就睡在与他相连的卧室里,但显然他对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她在不解中,却渐渐安心了。他们已经要离别了,他很干脆地就让她去英国,那么他已经终止了他们的关系。除却身体的纠缠,他们也可以做一对普通的男女,等着告别。

她不知道他这样做意味着什么,他的嘴唇灼热,一双手也缠绵地抚摸在她身上,她感觉得到他的身体一点也不冷淡。混乱中,她对上他的眼睛,他在望着她,她抵在他胸前的手渐渐就无力垂了下来。

第五十章

阮少棠抱着她走出浴室时还沉陷在前一刻如水般荡漾的缱绻柔情里,只觉得她依偎在他怀里的身体也柔软得不可思议,和刚刚在浴室里头一样,她的双手缠在他身上,双腿无力地瘫软在他的手肘里,整个人软软的窝在他的怀里,像水一样缠缠绵绵包围住他。他沉溺在她给的这一潭温软缠绵的水里,浪花一阵一阵涌来,在翻涌的情潮里,所有的魂魄里都只有她,以为他们就可以这样紧密相缠,永不分离。

他把她放在起居室的长榻上,冷空气猛然袭来,岑溪颤了一下,从迷蒙里睁开眼睛,知道是在哪里后,不禁脸上一热。

阮少棠的身体也随即覆盖上去,她伸手推了他一下,身体却禁不住地靠近他带来的温暖,声音也软绵绵:“我们回卧室吧…”

“你不喜欢这里?”

“…”

岑溪说不出来话,他也没有给她机会说出话来,他的吻又落了下来,嘴唇贴着她的嘴唇,密密匝匝地吮吻。她浅浅张开嘴,他深深吻下去,呼吸里全身他的气息。她昏昏然躺在他的身下,除了感受他带来的一切之外,再也想不到其他。

阮少棠亲吻了她很久,在暖黄的灯光下,几乎吻遍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体依然柔若无骨,在他的身下颤动。第一次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惶然无措地在他的身下抖动,明明害怕他的碰触,眼睛里都是死寂般的绝望,却又不敢推开他,只能承受着他的动作,任由他肆意妄为地对她做他早就想做的事。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天晚上他并没有喝醉,他记得把她压在床上时她瞪大的双眼,他也记得她的哀求,他清清楚楚地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哀求,他有过片刻的停顿。可是下一刻,他回答给她的是挺身而入,坚硬的动作重重打破了她最后的一点幻想。后来她的眼泪落到了他手心里,他捧着她全是泪水的脸,也没有放开她。

她也不会知道,他曾经想过很多遍在卧室以外的地方和她这样亲密相缠,把所有他想对她做的事都做尽。可是他知道她不喜欢,他已经做了太多她不喜欢的事,多到他再也不敢看她在噩梦惊醒后把他当成魔鬼,无助地蜷缩在床边,还有她清醒时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然而今天晚上却是不一样的,他感觉得到,她不是麻木僵硬的承受,也不是感激和报答,而是真正地和他在一起。她一直在叫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他耳畔都是她的声音。

他情不自禁地把她的脸捧在手心里,看着她的眼睛说:“溪溪,你走了以后会想我吗?”

“阮少棠…”岑溪依然在叫着他的名字,手指却在他背后狠狠挠了一下。

在他长久的撩拨下,她的身体早就热起来了,满身汗涔涔,再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只是难受,如同陷在水深火热里,逃脱不了,无助得曲起腿扭动。这一刻,她只知道叫他的名字,仿佛她也只有他。

阮少棠在她的声音里忽然有了自己的答案,他抬起她的腿环住自己的腰,俯身重重撞进去,只想在她身上留下更多的记忆,这样她就再也忘不了他。

他被这种感觉攫住,满心满眼里只有她,只想沉陷在她的身体里,和她接近再接近,永远纠缠在一起,这样他们就再也不会分离。

从客厅里又回到卧室床上,他不知疲倦地缠着她,肌肤相亲,汗水交融,她睡着了又被他弄醒,伴随着他激烈的动作,细碎呻`吟,低低喘息。在摇晃颠簸的情海里,整个世界仿佛都化为乌有,只剩下了连接在一起的他和她。

在最极致的那一刻,他听见她又在叫他的名字。他的心也跟着跳动了起来,在最接近心脏的地方,响起了一个回声。

他只想这样和她一起到天荒地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抱着她,终于迷迷糊糊要入睡时,却听见她呢喃了一句:“阮少棠,我还没带你去看何叶的电影。”

阮少棠睁开眼睛,坐在床头看她,晕黄的灯光下,她闭着眼睛睡得一脸安然。他看了半天她的脸,她也没有睁开眼睛。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天晚上在走廊里,他抱起她时才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他不知道她喝了多少酒,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双手自动地缠上了他的脖子。

那间包厢里有男人走出来,要他放下她,她越发死命地搂住他的脖子,口口声声说着:“你带我走,我要跟你一起走。”

他就那样带走了她,一直到要把她放进车子里时,他抓下她的手,才看见她一只手里全是血。她低头看了一眼,缩回手,笑嘻嘻地说:“我不小心抓到了酒瓶子…”

他带她去医院,她问他叫什么名字,笑着说:“我叫岑溪,小溪的溪,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她脸上欢喜的笑容,不知道她是天真还是傻,她根本就不认识他,却敢和他一起走,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回答了她:“我叫阮少棠,棠木的棠。”

然后她叫着他的名字,一路上都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她名字的来历,讲到她的父母,她在父母呵护下无忧无虑的生活,讲到钢琴,还欢快地说:“等我的手好了以后,我弹琴给你听。”

后来,再次看见她,她已经忘了他,也忘了那天晚上她对他说过的所有话,酒带走了她一切关于他的最初记忆。可是她依然缠着他说:“等我的手好了,我弹琴给你听。”

那时候,他以为他会等到那一天,可是他很快就知道了那不过是奢望,她带着何叶出现在他面前,依然笑得灿烂明媚,他却再也看不见一丝阳光。

第二天,阮少棠一觉睡醒,已经是中午,格栅窗棂外阳光灿烂。怀里的身体一动不动。他忍不住又起身坐在床头看她的脸,那双他昨天晚上等了很久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岑溪睁开眼睛就这样对上了他的目光,也许是睡得懵然了,也许是他目光里的什么令她动容,有半晌,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眸深处没有一丝杂质,依然像最清澈的溪水。

最后,还是阮少棠先收回视线,低声说了一句:“醒了就起来吧。”

岑溪还没动,他就下床抱起了她,走向浴室。

下山的时候,已经是昏黄了。阮少棠带她去坐观光缆车,这座巍峨高耸的香雪山也是本城著名的旅游风景区,名字的来历就可以讲出好多好多传说故事,但是现今直白说起来就是春有百花香,冬有雪中寒梅,所以一向游人甚多,早就开发得如同华丽山城,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不仅吸引了观光客,也吸引了不少纯粹的享乐阶级。

离开之前,他们一起在餐厅吃饭时,阮少棠问她要不要再在山上玩一天,去泡泡温泉。

岑溪虽然有点心动,但是想到酸软的身体和昨天晚上的放纵疯狂,再看看神清气爽的他,只能叹息摇头,她可不觉得他仅仅是泡温泉那么简单。

然而,摇头之后,她又想到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起爬这座高山了,她知道他为什么带她来这里,这三年多的日子一瞬间划过她的心间,他对她终究并没有什么不好。她忽然又后悔自己回答得太快了。

阮少棠却不甚在意,脸上并无任何不悦,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她点的牛排上来了,他让服务员放到自己面前,拿起刀叉帮她细细地切割牛排。

她看着坐在餐桌对面的他,他是她认识了三年多的阮少棠,可是直到现在,她仿佛也从来没有看透过他。他的眉目依旧清朗,面容英俊,切割牛排的动作优雅而细致。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是最温柔的男人,为她做一切。

昨天晚上那个抱着她不放的男人顷刻间和她面前的这个男人重叠,然而从他身上再也看不出昨天晚上的纵情痕迹,一夜风流后,坐在餐厅里的他依然是不染风尘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也许他们之间终究就像昨天晚上一样,只会留下一场荒唐旖旎的风月之梦,一别之后,相见无期。

岑溪也根本不觉得自己还有力气爬下山,知道要坐缆车,不由松了一口气,可是上了缆车,才后知后觉自己其实有点惧高。阮少棠牵住她的手,缆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她靠在他身上,渐渐才安心。放眼望出去,漫山遍野都在脚下,夕阳在山,玫瑰色的晚霞映照下,连绵起伏的山脉像一条玉带枕在苍茫青山之中。

岑溪体会过徒步爬山到山顶后霍然开朗的明媚喜悦,此时站在缆车上倚窗看山野全景,头顶上飘着大朵大朵的云彩,长风浩浩,大山雄壮,自然又是另一番震荡。

正在全神贯注看风景之时,缆车轻轻一荡,忽然停顿在半空中不动。她的身体伴着缆车的停止惯性朝前摇摆,在最最恐慌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又紧紧抓住阮少棠寻找依靠。他伸手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抚摸着她的背安抚她:“别怕,就是在这里停一会儿。”

一直到她的身体全然放松下来,他才松开她。他拎起被搁在缆车一角的登山背包,她看着他从里头拿出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打开盒子以后,一条光芒璀璨的宝石项链闪现在她眼前。

只一眼,岑溪就知道这是曾经被她卖过又被他买回来的那条兰花项链。

阮少棠倾身把项链戴在她的脖子上,慢慢地沿着那一串串累累叠叠的的宝石细链抚摸而下,最终停留在中心那颗硕大的蓝宝石上头。

一束夕阳照在宝石上,闪烁生辉。他的动作轻柔,目光专注,宝光灿烂下,他脸上也蒙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绒边,面若冠玉。

她又一次看见了兰花,那颗硕大的蓝宝石点缀在白金镶碎钻的花瓣里头,绽放成了一朵最光彩夺目的兰花。

他在她眉心落下一个吻,久久停在那里不动。

岑溪眼前一酸,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她最后一次缠着他和她干杯喝酒时,说过一句话。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殇。

第五十一章

四月的伦敦乍暖还寒,连绵几天的潇潇冷雨后,更是春寒料峭。岑溪走出家门的时候,下意识捂紧了脖子上的围巾。来到伦敦已经三个多月了,大约是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寒冷漫长的冬天,一时还没适应气候差异和季节流转,她总觉得冷。

她步行穿过公园,走了一条长街,去语言学校上课。没出国之前,岑溪还觉得自己的英语蛮好的,当初的大学英语六级都是一次性高分通过的,平时在咖啡馆碰见了外国游客,也能正常谈话交流,出国了才知道,她也算是个“哑巴英语”。她那点磕磕巴巴的英语,想要在伦敦简单生活还勉强可以凑合,但若是想要读书或者工作,那是差得远。相比较起来,早就考过雅思和托福高分的岑靳比她强多了,入学就能正常听课,一些晦涩难懂的课程,课后多听几遍课堂录音也就明白了。岑溪只能怪自己出国前那段时间过得太荒废了,没想过要把英语捡起来学学。

上了一天语言课程,岑溪整个脑子都是蹦来蹦去的英语单词,阴天天也黑得早,不过下午四点多,她从学校出来时已经是夜幕低垂。再次站在街头被冷风一吹,她才记起来在室内上课解下来的围巾还没围上。她从包包里拿出围巾,一边围在脖子上,一边朝前走。

“岑溪。”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岑溪循声回头就看见盛时站在语言学校的门口,颀长的身影,一声黑色的风衣,暮色阑珊下,翩然立在街头,真真玉树临风。他显然是来等她下课的,大概她出来时心不在焉就没留意。

他朝她走过来,黑色的风衣被风吹得飘飘扬扬,像一只张开翅膀翩翩飞起的鸽子,最后落在她面前。

“生日快乐,岑溪。”盛时的声音含笑,眉眼弯弯,笑起来依旧温润如初。

岑溪不由发自心底露出笑容:“谢谢。”

今天是她的生日,本命年的生日在异国他乡,她本来就没打算怎么过的。何叶早前说今天要过来聚聚,临时又有事耽搁了,只能哀怨地把来英国度假时间一再朝后推迟。她安慰何叶现在伦敦春雨绵绵,等过一段时间春暖花开再来,更好玩。早晨岑靳祝她生日快乐时也要请她晚上出去吃饭庆祝,她没觉得外头有什么好吃的,说就在家里吃。她不知道盛时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日,但想想岑靳和何叶也都有可能告诉他,他知道也不奇怪。

她来英国后不久,盛时就过来了。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幸好有他在,岑溪省却了很多麻烦,很快就安定了下来。有时候也并不是有多少麻烦事,但是有一个熟悉的人在,心理上就是不一样。

因为何叶的那些话,还有此前阮少棠的怒气,岑溪其实起初在伦敦面对他时有点不自然。然而盛时依然从容大方,亲近随和,对她并没有任何暧昧之意,一如之前在国内一样,后来她就自然而然地和他相处了下来,像老朋友一样,安心而舒服。

他平时工作忙,岑溪也知道了,他的正职并不是在画廊里,就像他当初告诉他的,那家开在盛家故居的画廊对他们家意义不同,所以他回去照看一下。他自己是建筑师,在伦敦也有自己的建筑事务所。岑溪突然发现身边的人都有事做,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好像就是她无所事事,她也特别想在结束语言学习后,能够做点什么事,不要这么蹉跎光阴。

盛时也是来请她吃生日晚餐的,说:“你第一次在这里过生日,我带你去一家我喜欢的餐厅。”

岑溪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但又真的不想在外头吃,笑嘻嘻地说:“你已经祝我生日快乐了,生日晚餐就不要你请了,下次你再带我去那家餐厅吧,今天我打算在家里做饭,你也一起来吃。”

盛时马上说:“哪儿能让寿星做饭,那就我来做饭吧,你想吃什么?”

岑溪一时倒想不到有什么特别要吃的,丝毫不客气地说:“等我想想,想到了就告诉你,那我们先去超市买菜,回去一起做。”

岑溪租住的房子有一间宽敞的厨房,而且设施齐备,所以她一向没事是自己做饭吃,也还吃不惯英国的食物,总觉得吃来吃去都是那几样。大概初初来到国外的中国人在饮食上头都会吃一点苦头,好在她有时间,也会做饭,倒没怎么亏待自己的胃。

当初她过来找房子的时候也很幸运,这套二室一厅的公寓装修全新,家具齐全,宽敞明媚,就在岑靳的学校附近,居住环境也十分好,出门就有公园,而且在这寸土寸金的国际大都会,房租相比她看过的其他几套条件差多了的公寓却算是非常便宜了。中介只说房东要去美国工作,房子装修好后自己还没来得及入住,主要是要找个人照看房子,希望找到能够爱惜房子的租客,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保持房子的干净如新,所以要求一定是稳定的租客,一次性至少交付两年的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