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来我看看。”沈城大手一伸,照片很快被递到他手上。

本以为是她和老六的亲密照,拿来当消遣的,谁知不过是普通的全家照,这个他可没那个兴致专程还给她,正要将照片丢回去,手却突然顿住了,难道竟是——

沈城收回了照片,面上的表情忽然间凝重起来,领班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不敢出声细问,只能恭敬地将沈城送了出去。

司机看老板神色不太对,默默将车上的音乐关了,助理亦是大气不敢吭地安静坐在副驾驶座,跟司机交换了下眼神,各自噤声。

沈城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了,尽管那时他还小,但他还是依稀记得她的样子,温暖的笑容,轻柔的嗓音,谁都看不出这样一副柔弱的身躯下竟藏着那样刚毅的性格和决绝的心。

他不会认错的,一定是她。

从她消失的那一年起,便很少有人敢在家里提起,渐渐,她成了沈家的禁忌,她的一切彷佛都从沈家销声匿迹了,渐渐,人们似乎也就把她给忘了。

可他没有忘,他也知道,沈家的所有人都没有忘,只是不能说,只是不敢问,只是假装将她遗忘了。

他见过母亲侧面打听她的消息时父亲的大发雷霆,他也见过老太太独自在房里捧着旧相册偷偷抹眼泪。那一刻他甚至是恨她的,为什么要抛弃这个家,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跟着难过伤心,他们是她的至亲,不是吗?

五指收拢,青筋暴露,手中的相片被捏成一团,沈城无法形容此时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取消今天一切行程,回大院。”

司机听从吩咐地立即将车调了头,他只是一个司机,老板要去哪儿就去哪儿,他不需要问为什么。

助理虽然头疼,但行程这东西对老板来说向来随心所欲惯了,老板都不怕得罪人,他个小助理又什么怕的,最多被对方心里骂几句,不疼不痒的。

再说这边党旗极其郁闷地回了公司,上午因着老想着中午和沈城见面的事,工作上不由犯了点不大不小的错误,下午被Miss杨叫进办公室又挨了一顿批,坏事儿扎堆挤,党旗的心情顿时当到谷底。

晚上跟周颂玉一起吃饭时,老有一种冲动想把他骂一顿,都交的什么狐朋狗友,但之前又跟沈城放了大话,再来确实没他什么事儿,她骂他完全就是故意找茬发泄。

这种反复纠结的心态只会让自己更郁闷,山珍海味放在面前也没什么食欲,可中午就吃了点沙拉,肚子又饿,这种想吃吃不下的感觉让人十分暴躁。

忍了半天,最终还是在周颂玉硬给她夹了一筷子菠菜时爆发了,筷子一扔,“我说了我讨厌菠菜!讨厌,懂不懂?你吃你的,能不能别管我!”

“你不如直接说讨厌我得了。”

他承认他是故意的,他知道她不喜欢吃菠菜,他就是想看看她到底还能憋多久。

看见她时她就吊丧着一张脸,他又不是瞎子,能不知道她心情不好?吃饭时那筷子在饭碗里捣来捣去,没事儿偷瞄他一眼,欲言又止,表情跟便秘似的,就她这直来直去的性格真不知道能藏住什么秘密。

党旗被他一堵,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他,还说要对他好点的,顿时气势又下来了,支支吾吾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讨厌你了…刚才是我不对,我没控制好情绪。”

“你没这么说,但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我真的让你这么讨厌?”周颂玉放下筷子,看着她,淡淡地说道。

完了,这是要生气的节奏,她这还没找茬骂他呢,她就反过来被质问了,这被告转眼成原告了,她都懵了。

“我说了是我的问题,今天心情不好,工作上出了点差错,被批评了。对不起,我不应该将工作上的负面情绪带回家,下次不会了。”

这么轻易就道歉,完全不是党旗一贯的风格,要不是此前她那欲言又止的便秘表情,他差点就被她忽悠过去。

周颂玉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党旗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最后他什么也没说,站起身准备离开,摆明了不信。

党旗拉住他:“干嘛啊?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见他还是不说话,她咬牙道:“是你逼我说的啊,别后悔。”心里又默默地跟沈城说,我不想说的,是他逼我说的,不能怪我!

“代善被你的好兄弟欺负了!上次我怎么说来着,让你帮忙解决一下代善的事,你不管,还跟我说什么沈城不会把下三滥的手段用在女人身上,结果呢,事实就是你被打脸了,我闺蜜被欺负了。中午我跟沈城碰面了,吃了一肚子气,你还让我吃菠菜,看着你我就来气。我看你也没多在乎我,不然你也不会放着我最好的朋友处境艰难而选择袖手旁观。”党旗一口气说完了,某种程度上还是收敛了点,没把什么狐朋狗友,一丘之貉之类的词说出来,其实心里想的还是都是混蛋。

党旗话的重点是她的闺蜜被他的兄弟欺负了以及他不在乎她,而周颂玉听到的重点却是——

“你中午跟沈城见面了?”沈城本来下午约好了去射击,结果人影都没见,想到这个周颂玉脸又一沉。

“我是为了代善的事才找他的,他欺负了代善,我去跟他要说法…”党旗说得理直气壮,其实底气还是稍显不足,尤其看到他的脸越来越臭。

周颂玉轻笑一声:“要说法?要什么说法?让沈家找个二婚的媳妇儿?代善让你去的?还是她二婚完了想三婚?”

敢情他的意思代善就算挤破脑袋进了沈家的大门,也是等着被离婚的下场,什么人呐,嘴巴真毒。

“代善是我朋友,你别咒她!我告诉你,就算沈城那个渣男想娶她,代善也不稀罕嫁,我也不会同意的!你以为人人都稀罕你们那几个臭钱?”党旗气道。

周颂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既不要钱,也不要人,那你替她去要什么?”

党旗气死了,每次和周颂玉谈话都会被他带着走,就算她一开始占上风,中途总是被他带到沟里去,再无翻身之地。

不要钱,不要人,是啊,要什么说法?可她总不能把代善被拍裸照的事跟他说,可不说,现在这个局面又要怎么破…

“中午在哪儿吃的?”

正当党旗局促时,周颂玉话锋一转,似乎对她正冥思苦想的答应不太感兴趣似的,又把话题扯到了中午吃饭的事。

“怎么着,你觉得我是打着帮代善讨说法的幌子跟沈城约会去了?你对自己就这么没自信吗?想问什么你就问,别这么九拐十八弯,否则我拒绝回答。”党旗很肯定自己脑子没抽,跟沈城约会?她又不是奥特曼,犯得着拯救世界吗?

周颂玉松了松领口,一副不打算继续对话的样子,党旗再次被将军,差点一冲动就脱口告诉他裸照的事,但最终替代善考虑,还是选择不说。

谈话就这么莫名其妙终止了,周颂玉面上根本看不出究竟怎么想的,他倒好,松了松领口就一脸无事地去洗澡了,党旗则是有种才开始发泄就戛然而止的挫败感,桌上还有一堆碗筷等着她收拾,真想掀桌啊。

等她收拾完厨房,周颂玉也洗完了澡,优哉游哉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党旗忽然深深有种被耍了的感觉,围裙也忘了脱,直接坐到他边上,气愤地说:“越来越阴险了,本来觉得我还算聪明,现在跟你在一起,经常有种智商不够用的焦虑感,你对我以后还打算一直耍这种无聊的手段?”

周颂玉收了手机,体贴地替她解了围裙,半真半假地说:“宝贝儿,我只是不喜欢你跟除了我以外的男人吃饭。下次不要了,嗯?”

“那我还不能跟我爸单独吃饭了是这个意思吗?”党旗没好气地说。

周颂玉厚着脸皮说:“咱爸不算。”

“…”党旗忍不住笑了,“少乱认亲戚,我爸可不认识你。”

“那什么时候带我认识认识,你男人这么优秀,保证不会给你丢脸,怎么样?约个时间?”周颂玉打蛇上棍,党旗推开他,笑道:“你保证不给我丢脸,我可不保证你不被挨揍。行了,跟你的好妹妹们继续发信息聊天吧,我去洗澡了。”

周颂玉知道她在推脱,也不逼她,见家长这事顺其自然。

“那行,我再聊会儿。”

“德行!”党旗将围裙朝他身上丢了过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第五十三章 沈家旧事

沈家二楼的主卧室内此刻正被一种诡异的氛围笼罩着,沈城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而沈母则半倚坐在床头泪流不止,声音哽咽。

沈城的母亲李慧兰当年是芭蕾舞团的首席,从舞台上退下来后到北舞任教,如今早已退休在家,偶尔还会收一两个关门弟子。

生沈城时她已经三十有二,在那个年代已算高龄产妇,而对一个芭蕾舞演员来说,三十岁正当人生和事业的巅峰时期,此时选择生子注定要放弃之前的功成名就。

沈城出生后,经历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恢复期,李慧兰复出了。舞蹈团的首席位置早已易主,而孩子的到来也注定她无法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训练和演出当中,而她身上曾经的光环也渐渐消退,最终她带着遗憾离开了舞台,转为幕后。

“你看到你姑姑了?她现在在哪儿?过的…还好吗?”李慧兰擦了擦眼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沈城没想到他过去以为的种种都只是臆测,真相竟是那么不堪。原来老爷子的闭口不谈,老太太的偷偷流泪,父亲的暴怒和母亲的隐忍都源自自身的罪孽,姑姑的出走既是他们的心伤,也是他们的原罪,他们只是不愿意在自己默默忏悔时被周围的人无情揭开最后那道遮羞布,所以最终他们选择了假装遗忘。

那张全家照沈城并没有给母亲看,也许姑姑如今的幸福便是对他们最好的讽刺,可看到母亲这张妆容也逐渐无法掩盖住的苍老的脸,他又有些不忍,终究她做得再错,也是生他养他的女人。

“她很好,我走了,你保重。”沈城不欲多说,站起身准备离开,沈母没有阻止,只是在他拉开门的瞬间开口道:“别恨你弟弟,他什么都不知道。”神情近乎哀求。

沈城脚下一顿,后带上了房门,他什么也应承不了。

老太太在客厅看电视,见沈城从房间里出来,便叫住沈城,说:“你跟你妈这半天都在房里说啥啦?我怎么听你妈好像在哭呢?你是不是又气你妈了?”老太太两眼一瞪,心道这孩子越大越管不住,他那妈又是个性子软的哭包,母子俩性格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城子这脾气倒是跟华珠挺像的,想起她的华珠,唉——

沈城从怀里将那张照片递到老太太面前,什么也没有解释,转身离开了。

老太太不明所以地将照片拿起来,刹那间,只需一眼,她就将照片上的人认了出来。老太太的手有些抖,却紧紧捏住那张照片彷佛只要手一松,照片就会不翼而飞一般。

待她回过神来想追问沈城,院外已传来轰隆隆的汽车发动声,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满是皱纹的手指轻轻在那张泛黄的相片上触摸着,老太太眼眶早已通红,她的华珠,是她的华珠啊——

“老太太——”

保姆从厨房出来,便看到老太太倒在地上,吓得保姆直叫了起来,慌乱间没了主意,只能去敲夫人的房门,“夫人不好了,老太太晕倒了!”

李慧兰正值伤心处,听到门外保姆的喊声也吓得不轻,赶紧抹了抹眼泪,开了房门,急急地问:“老太太好好的怎么昏倒了,叫救护车没?”

保姆吓得头直摇,李慧兰也顾不上教训她,“还愣着干嘛,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再给王医生打电话,叫他立马赶过来!快点!”

踉踉跄跄下了楼,老太太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手里紧紧拽着一张照片,怎么抽也抽不出,但从老太太的指缝间李慧兰还是看到了照片上的人,心被狠狠震撼了一下,却又有些释然,也明白了老太太昏倒的原因。

王医生很快赶到,给老太太做了些急救措施,然后对沈母道:“要赶紧送医院,老太太脑溢血可能性非常大,具体情况还要等一系列检查过后才能下定论。”

李慧兰一听脑溢血,整个人都慌神了,哆哆嗦嗦给沈城打电话,一连打了几通都不接,最后直接关机了,李慧兰又气又急。公公去老干部活动中心下棋了,她可不敢惊动老爷子,万一再急个好歹出来,沈华山又去了外地视察,夕楠就别指望了,那就是个讨债的,如今家里连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幸好救护车没多久也感到了,李慧兰急急忙忙套了件风衣便跟了上去,也顾不得里面还穿着居家服。

老太太被送进手术室,护士拿着手术同意书出来,李慧兰颤巍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家里的男人一直很强势,这样的重大的决定几乎轮不到她来做,在家里,她只需要扮演好儿媳,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就可以了。

说起来这个家里对她最好的算是老太太,并没有平常家庭里才出现的婆媳问题,相处了三十多年,关系虽然谈不上胜似母女,但却一直很稳定平和,就算当年小姑子离家出走后,万分后悔的婆婆也不曾对她有过刁难和责怪,她一直很是感激。

沈城的电话依旧打不通,这会儿她也不想见小儿子,李慧兰身心疲惫地瘫坐在手术室外,给沈城发了一条短信,告知老太太中风正在手术中,速来医院。

而后又给周颂玉打了个电话:“小六啊,是我,你李阿姨——是这样的,城子他奶奶生病住院了,现在正在手术,阿姨联系不到他,要是你碰到他,或者能联系到他,就让他赶紧到医院来——麻烦你也跟怀生惜春他们几个说一声,阿姨拜托你了——哎,好,那阿姨等你消息——哎,再见。”

李慧兰看着手里那张从老太太那儿得来的照片,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以前更多的是愧对,而今她时常在想,当初那样拼了命留下的孩子,究竟值不值得?

夕楠那孩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小时候的他特别乖巧,白白净净,从不调皮闹腾,所以比起城子她更疼爱夕楠,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对华珠越感到愧疚,对夕楠却愈加疼爱。

现在想来,也许就是她的溺爱害了他一辈子,她对他太过放纵了,长大了叛逆了,她虽生气,但仍旧舍不得过分责骂,他弄出来的一笔笔烂摊子,她也只能瞒天过海地替他兜下来,让城子给他擦屁股。

以老爷子和沈华山那种刚烈以及说一不二的性子,要是知道了夕楠这孩子在外面的事,不说剥皮抽筋,就打断腿不给出门绝不是开玩笑说说而已。

老太太的手术做了四个多小时才结束,就在老太太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沈城终于出现了。

待将老太太送入监护室,李慧兰终于忍不住嚎哭,双手捶打着沈城的胸口,天知道这四个小时她在手术外怎么熬过来的,如果老太太下不了手术台,她怎么办?她都不敢想象老爷子和沈华山知道了会是怎么样的情形——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我给你打了多少通电话了,给你发的短信也看不见是吗?你奶奶从小多疼你,你就这样?啊,你就这样对她?你不知道她有心脏病和高血压,不能受刺激吗,你给她看这个是什么意思?啊?你说啊,什么意思!”李慧兰激动地将照片摔在沈城脸上,头发也散乱了,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雍容华贵。

李慧兰不知道的是,沈城其实早就到医院了,周颂玉在接到她的电话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他,而他也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医院。

他在角落里站了四个小时,看着不远处母亲的失神、彷徨、无助、担忧和害怕,他想过上前安抚,但脚跟却像长在了地上,动弹不能。

他就那样看着他的母亲煎熬着,甚至看着她煎熬的痛苦让他隐隐产生了报复的快感,他想象着当初背井离乡的姑姑是承受了多大的痛楚和无奈才走到那一步,和与亲人诀离相比,母亲现在的煎熬又算的了什么。

记得他小的时候,那时候姑姑和母亲都还在芭蕾舞团,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姑姑带着他到团里看母亲排练跳舞。姑姑总是抱着他到处炫耀,夸她的侄子是多么帅多么可爱。

后来母亲离开了芭蕾舞团,姑姑也就不再带他去团里了,他不懂为什么,姑姑就告诉他,他母亲仍旧是最棒的舞蹈家,所以国家派她去教更多学习芭蕾舞的孩子,这样将来我们国家的芭蕾舞才能站上国际舞台,和西方的芭蕾舞演员并肩媲美。

年幼的他相信了姑姑的说词,并坚定了以母亲为荣的信念。母亲离开舞蹈团后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他只记得当时母亲每天愁眉苦脸,原先脸上的笑容再也不见,对他也不甚关心,后来母亲去乡下待了很久,那段时间一直是姑姑照顾他,每天接送他去幼儿园,风雨无阻,晚上哄他睡觉,周末还会带他去游乐园。

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要是姑姑是他的妈妈就好了。

过了大概有一年左右,母亲才从乡下回来,或许乡下的环境真的起了作用,母亲心情好了很多,对他也关心了起来。

之后姑姑接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因为母亲的关爱并没有让他觉得特别失落。他记得又一次姑姑带了一个叔叔来家里,说要结婚,当时他不太明白结婚有多了不起,只知道是男的和女的在一起的意思,但没想到姑姑的意愿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爷爷和父亲态度十分坚决,摔门直接走了,奶奶和母亲则是含泪相劝。

又过了两年,姑姑还是和那个叔叔结婚了,而且肚子里有了小宝宝。他们没有住家里,而是每个周末回来看望爷爷奶奶,但从没得到好脸色,甚至有一次爷爷摔了饭碗要赶他们出去,那时他都吓哭了。

可尽管如此,姑姑还是每周都会回来,可那个周末,他没有见到姑姑和姑父,他闹着要看姑姑肚子里的小宝宝,结果迎来的却是爷爷严厉的苛责和父亲无情的巴掌。

他吓得哭都不敢哭了,当晚发烧四十度被送进了医院,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姑姑,也再也不敢在家里提起姑姑。而家里那些姑姑遗留下来的东西也被保姆收了起来,不知道是扔了还是怎么样。

他也偷偷跑去过芭蕾舞团,团部的门卫认识他便放他进去了,可里面的阿姨却告诉他,姑姑早就离开芭蕾舞团了,她们也联系不到她。

姑姑似乎就这么从大家的生活里消失了,而他再也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可他知道,那个曾经那样疼爱过他的姑姑,她的名字一直铭刻在他的心里。

第五十四章 全是都孽

虽然及时进行了手术,但老太太的情况并不乐观,左半身偏瘫,痊愈的可能性不太大,庆幸的是头脑及口齿清楚,术后要进行康复治疗,出院后平日也要自主锻炼,注意控制血压,以防二次中风。

老爷子中间来过几趟医院,那时老太太已经做完手术了,李慧兰没敢说老太太中风的原因,保姆因为没在场所以也不清楚,暂且先将老爷子糊弄过去。老爷子年纪也大了,没这个精神守夜,在家里的保健医生老王的劝说下先回去了。

沈华山因为是临时回京,在探望过老太太,得知手术成功后,当晚又坐专机离开了,李慧兰这回嘴巴闭得紧紧的,一切等老太太醒来再说,她真的没精力再应付别的了。

一周后老太太醒来,谁都不见,只把沈城叫了进去,李慧兰拉住他叮嘱:“医生说了不能受刺激,你说话注意点,我去给家里打电话,说老太太醒了。”

沈城换好无菌服进了监护室,老太太还不能动弹,但意识是清醒的,只是上了年纪的人一生病,就立马老态顿显,不像之前精神矍铄,本就已经八十有七了,如今看起来真真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沈城看着老太太这般模样,说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他还是欠考虑了,老太太这回遭了这么大的罪,如果挺不过去,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照片的那姑娘是华珠的孩子吗?多大了?”老太太声音干哑,但难掩其中的殷切,想到当初华珠失去的那孩子,都八个月大了,眼看着就要临盆,就那样没了,医生说了,是个带把的大胖小子。

“88年属龙的,已经大学毕业工作了。”沈城回答道。

“属龙的,属龙好,属龙好啊。她叫什么?在哪儿工作呢?做什么的?”老太太一连说了几个好,然后又关心起照片上未曾谋面的外孙女,却一直不提她心里最最想知道的那个人。

沈城坐在老太太床边,一手握住老太太干瘦的手,沉声道:“老太太别急,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带她过来,但你要先养好身体,还要向我保证,不能过于激动。”

“我可以见她吗?真的?好好好,我保证,我保证,城子,那你先跟我说说她,是个什么样儿的姑娘,看照片上也才十来岁吧,那时就长得那么俊,女大十八变,现在也不知道变成啥样了——”老太太终于笑了,眼眶中隐忍着泪花,她是真的高兴。

沈城握了握老太太的手,说:“她叫党旗,前些年考上了北大,毕业后就留在北京工作了,现在在一家外资公司上班。”

老太太听说这孩子考的北大,很是欣慰,是个好姑娘,再听她人就在北京,更欣慰了,终于又回来了,不知道华珠他们——

沈城仿似读懂了老太太的眼神,接着说道:“姑姑他们现在在苏州生活,党旗也是在那儿长大的,姑姑家条件似乎还不错,给她在北京买了房和车,在贡院西街那儿。”

老太太得知女儿女婿还在苏州,心下难掩失望,便有些不开心说:“谁问他们了,我问的是你妹妹。党光辉努力赚钱是应该的,我那么好的闺女什么都不图地嫁给他了,还给他生了这么俊的丫头,他不拼命赚钱难不成还要妻女跟着要饭?给我孙女买房买车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该的。”

从沈城了解的资料上看,老太太口中的党光辉早已改了名字,现在叫党国富,而他姑姑沈华珠也成了党静秋,他们一家都跟了党姓,看来姑姑是真的彻底要和沈家划清界限。

老太太又问:“那旗旗那孩子现在有对象了吗?”

对象?

沈城肯定地回道:“据我所知还没有。”

老太太叹气:“也二十好几了,该谈了,我在她这个年纪,你爸都能打酱油了。你们兄妹几个没一个省心的,你都三十出头了,夕楠也三十了,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年轻人是怎么想的,我这辈子也没几天好活的了,你们是要我死不瞑目吗?”

“老太太你会长命百岁的。”沈城真心道。

老太太却不领情:“活那么大有什么意思,女儿女儿和我断绝了关系,孙子孙子就知道在外面胡来,我看你们不是盼我长命百岁,是巴不得我早点死,省得唠叨。”

“说了不能激动,不然不带你外孙女来看你了,今天说了不少话,你好好休息,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我再来看你。”沈城站起身,替老太太掖了掖被子,老太太如今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不能太疲劳。

“走吧,走吧,都走吧,谁都别来看我,我要休息了。”老太太头一扭,闭上了眼睛。

“那你好好休息。”

刚转身,又听老太太嘀咕:“说好了下次来带我孙女来看我,不然你也别来了。”

沈城有些无奈,老太太其实脾气不太好,也很固执,真不知道和他母亲怎么相安无事处了这么多年的,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

在沈城离开后,老太太再次睁开了双眼,神情哀伤,华珠啊华珠,你都让女儿来北京上大学了,甚至还留在北京工作,你却不肯回家看一看你老母亲,你这狠心的丫头,是不是真的要等我进了棺材才肯回来到我坟上见我?华珠啊,妈妈错了,都是妈妈不好,你回来吧——

沈城一出病房,李慧兰就上前打听:“没说什么话刺激老太太吧,她都快九十的人了,这个年纪做手术的能从手术台上下来已经是万幸了。我问你,你那天除了给老太太看了照片,到底还跟老太太说什么了,把老太太气成那样,我都没敢跟你爸说。”

沈城不想解释,他真是什么都没说,如果当时他说了今天跟老太太说的话,也许她就不会急得犯病了,这件事他难辞其咎,等老太太出院了,他会主动跟老爷子和父亲坦白的。

他那天的想法很幼稚,就是想让老太太着急,让老太太求而不能,想像气他母亲一样气气老太太,认为这样做便是替姑姑出气了。可他却没有想过,如果把老太太气得病倒了,让姑姑没能见到老太太最后一面,想必姑姑也不会原谅他的。

“李夕楠来过没有?”沈城问。

李慧兰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跟他说了,让他暂时不要过来。”她跟小儿子说老太太知道他在外面的浑事才气得病倒的,老太太现在不爱见他,希望这么说能给他敲个警钟,改邪归正最好不过了,老太太现在也的确不愿见他,毕竟当年的事他是直接的导火索,所以也算不上冤枉了他。

沈城没兴趣知道母亲怎么跟老二解释的,这段时间他最好给他安分点,不然他会亲自把他丢进局子里好好反省反省。这小子当初生下来就该扔粪坑里淹死,省得祸害别人。

“我走了,你要是累的话就回去休息,这里有看护。”沈城面无表情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