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光辉终于从广州回来了,在沈华珠已收满第两百零六封信的时候。

她记得那天他穿了一身西装,梳着三七分的油头,手里却拎了一袋和他打扮不符的糖炒栗子,见她从单位楼里出来,有些紧张地把栗子递给她,说是刚炒出来的,等凉一凉再吃。

沈华珠已经一个月没有收到他的信了,她很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大概是故意没告诉她他要回来了,想给她惊喜,可她不喜欢这样。如果所谓的惊喜要建立在一段时间的担惊受怕上,那还算什么惊喜。

所以对于他用栗子示好,沈华珠并不买账,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党光辉再傻也知道她在生气,但信里的豪言壮语回到现实就变成了秃噜嘴,想哄哄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身后,她去哪儿就跟着去哪儿。

沈华珠觉得他这行径有点像无赖,跟着她赶也赶不走,也不说话,她都搞不懂他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受不了先停了下来,问他是不是打算跟着她回家。党光辉被她问得老脸一红,忙不迭摆摆手,说他只是想送送她。

沈华珠颇为无奈,将他领进了一家茶馆,打算坐下来好好谈谈。

茶馆大堂人来人往有些嘈杂,沈华珠要了个包间,党光辉想挨着她坐,但暂时还没那胆子,老老实实坐在了她对面。

问他什么时候到北京的,他说早上五点多到的,先找了个宾馆临时住了下来,这两天再找个落脚地,准备在北京扎根了。

问他在北京打算以什么营生,他说回广州又倒了几笔小生意,攒了一些钱,他想在北京弄个门面卖服装,从广州那边进货。

他的回答和沈华珠所想的相差不大,没有关系门路,他不可能进国营单位,除了打打杂,最有可能的就是当个体户了。她自己倒觉得这样还不错,毕竟也能糊口饭吃,但一想到她母亲,她心就凉了,在母亲眼里,这个体户不是摆地摊儿的就是投机倒把的二道贩子,就跟以前在天桥卖艺的没什么区别。

党光辉见她沉默,以为她对自己的计划不满意,顿时有些无措,试探地问说如果她不喜欢,他可以去看看厂里有没有招工的,就不知道招不招外地的。

沈华珠不是打击他,国营厂挤破脑袋等着进去的人排队都到八达岭了,就是招工也轮不着他。

党光辉听了很是懊恼,那怎么办?

沈华珠一狠心,索性和他挑明了,就算他有那个运气能被招进厂里,那也不过只是个普通工人,她父母是不可能看得上的。所以不管个体户还是进厂子,对她父母来说都一样,想娶她,两个字,没门。

党光辉听了瞠目结舌,当下被打击得不行,虽然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但沈华珠就这么直白地告诉他,他感觉心像被石碾子碾过一般,瞬间成了碎渣。她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接受他吗?这就是她一直不给他回信的原因?

沈华珠看他那颓丧样儿着实有些可怜,但这些话她必须先告诉他,如果他连争取的勇气都没有,那她就当过去这两年全喂狗了,也不会跟他说,她一直都在等他。

连喝了三碗大麦茶,党光辉似乎重新获得了力量,他坚定地对她说,只要她愿意和他在一起,他会努力让她幸福,努力让她的父母接受他,他没有父母,他会把她的父母当作自己的亲身父母去孝顺。

好话谁都会说,沈华珠故意刁难,她凭什么相信他。

党光辉把手伸进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本存折递到她面前。

沈华珠疑惑地打开一看,这本折子居然是今天刚办的,户名是她的名字,账面余额写着十万,后面盖着名为何彩凤的章,应该是银行职员的名字。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数了几遍后面的零数,确定的确是十万块。

那时银行没有通存通兑,存折本子存入支出都是手写,党光辉说这是他这两年挣的,坐火车的时候怕被偷被抢,便打扮得像逃荒的,一路也没敢合眼,到了 北京换了身衣服才去银行存的钱。

他自己还留了点钱打算开店用,以后赚的钱还都归她,只要给他留点饭钱就行。这本子里的钱不是聘礼,只是他想给她看到他最大的诚意。

沈华珠觉得手里这本存折很烫手,她还是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轻易地将全副身家都给了她,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信任?

要知道在八十年代银行没有电脑,开户也不需要身份证,报个名字就可以了,取钱只认这一本存折,也就是说存折在谁手上,钱就是谁的。

她的工资不过才涨到一百多,这年头谁家出个万元户都是了不得的事,广州的钱真这么好赚吗?

沈华珠实在没法收下这钱,一来他的辛苦血汗钱她承受不起,二来这钱的来路…

党光辉难得猜到了她的想法,虽然能够理解,但还是感觉有点受伤。他说钱很干净,她不用担心。

沈华珠觉得自己怀疑他的品行有些过分了,她向他道歉,但钱她万不能收下,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不会要的。

党光辉突然有些激动,抄起存折本似乎想撕了,沈华珠急忙拦住他,他疯了是不是啊?

他是疯了,他在外面这两年不管吃多少苦,就想多挣点钱好回来找她,他的钱全是为她挣的,她怎么能不要?!

说着说着眼前的这个大男人就哭了,眼泪鼻涕一把,活像她把他抛弃了一般,沈华珠既心疼又有些想笑,男儿有泪不轻弹,怎么说哭就哭了呢?幸好她要了包间,不然他这会儿丢人丢大发了。

沈华珠拿出帕子帮他擦了擦,无可奈何地说存折她先替他保管,他要是需要用钱随时来找她。

党光辉也意识到自己个大男人哭得这么惨很没面子,便朝她一吼,说都说是给她的,什么替他保管不保管的,她自己保管好就行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用不着省着。

沈华珠也不跟他犟,他说他的,她怎么做事她的事。

党光辉见她把存折收起来了,这才放了心,同时无赖地认为她这样就算接受他了,答应跟他在一起了。也不问问对方,就傻不愣登一直说真好,真好。

虽然信里他都称呼她华珠,但却从没当面这么叫过。他试着喊了一声,见沈华珠没反对,顿时信心大增,第二次再喊就顺口多了。

他问她这两年为什么从不给他回信,沈华珠装作很讶异说自己一封信都没收到过,他什么时候给她写信了?

党光辉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自己写了那么多信她居然一封没收到?他也没收到过退信,信不翼而飞了,这也太荒唐了。他不甘心地问她是不是骗他的,她一脸迷茫地说真的,还问他信里都写什么了。

党光辉沮丧极了,信里写的内容太多太多了,那些话也许这辈子他都说不出口,可这些她都不知道。

直到沈华珠忍不住笑了,他才知道她是在逗他,可想到自己信里那些肉麻的话她都看过了,又觉得很不好意思,憋了半天才说了句,华珠,你变坏了。

党光辉跑了几天终于寻了一处合适的地方租了间门面,又在附近的四合院租了间房,这两个地方离中芭大院都不远,几站公交就到。

至此,党光辉算正式在北京落脚了,而他和沈华珠的感情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展了起来。日子平淡如水,她有时去外地演出,他有时也要跑广州进货,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但却心却很踏实。

她第一次带他去她家见父母,父亲压根不出面,而母亲虽不至暴跳如雷,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从不知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国家干部的嘴中能说出那么粗鄙恶毒的词,党光辉被他贬入尘埃,她都听不下去了,拉着他要走,可他却握着她的手不让离开。

她永远记得他面对母亲时那副不卑不亢的模样,无论母亲说了什么,他都默默承受了。母亲问他有什么,凭什么娶她的女儿,他没有说他早将他的全部身家划到她名下,那个数字是很多人不敢想象的巨额,他只是很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母亲说,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爱她的心,至死不渝。

母亲对他的唯爱论嗤之以鼻,甚至动用警卫把党光辉带了出去,那一刻她气愤极了,跟着他就要出去,母亲却说如果她踏出这个家门一步,她就永远别回来。

对有些人来说,这个威胁老套却经常奏效,但沈华珠留下来并不是因为她被母亲的威胁吓住了,她心里正酝酿着一个重要的决定,关乎她一生的决定。

母亲把户口本看得很紧,锁在她房间里,具体藏在哪儿谁也不知道。可千防万防却没防住自己的孙子,沈华珠让年仅六岁的沈城把户口本从母亲眼皮底下偷了出来,虽然对侄子很抱歉,但她别无他法。

她找到党光辉问要不要和她结婚,党光辉没有犹豫地回答当然了,但问题是她的父母还没有同意,他会继续努力的。沈华珠将户口本和单位开的介绍信拍在他跟前,实话对他说,户口本是她偷出来的,他再怎么努力她父母也不会答应她嫁给他的,要结婚今天就去领证,结不结,他自己想。

党光辉显然被她镇住了,虽然他很想跟她结婚,可不经得她父母的同意就擅自结婚,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沈华珠拿起户口本就要走,不结不强求。

党光辉哪能放她走,走了就回不来了。两人就这样去民政部门领了证,因为结得匆忙,两人都没来得及拍张合照,结婚证上只有两人各自的一寸照片。

拿了证的党光辉还是不敢相信她就这样嫁给他了,没有介绍人,没有证婚人,甚至连一个祝福的人都没有,除了办证的大妈说了句恭喜。他觉得很对不起她,他暗自发誓要好好对她,此生绝不负她。

得知二人结婚已成既定事实的沈家父母十分生气,沈华珠带着党光辉再次登门时直接被撵了出来,父亲不愿跟她说一句话,母亲则是气得破口大骂,完全不顾及形象,就连大哥都对她很失望。

她不懂,为什么大哥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娶妻,她就不能按自己的心意嫁人,她以为大哥会理解她的,原来只是她以为。

沈华珠搬出了沈家,住到了党光辉那儿。母亲闹到她们团里,责问领导为什么随意给她开介绍信,弄得领导很是尴尬。他也不想开啊,团里现在正培养沈华珠,可不希望她这么早就结婚,但沈华珠说不开就辞职,那语气也不是闹着玩的,他虽然生气被威胁,但想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就开了。

婚后半年,沈华珠怀孕了,团领导恨铁不成钢,当初她要开介绍信的时候他就拿李慧兰作为反面教材跟她说过,结婚可以,不要太早要孩子,这才多久啊!她这是自毁前程!

因为怀孕,沈华珠和家里的关系才稍微有所缓和,周末的时候她和党光辉就会回一趟沈家。父亲依旧冷淡,母亲则有些认命了,但仍旧看不上党光辉,对沈华珠也还有气,只关心她肚子里的那个。

李明磊带着妻儿来沈家串门,他儿子长得跟他倒挺像的,只是刘燕见到她有些尴尬,沈华珠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怀孕就变得敏感多疑了,总觉得刘燕对她似乎存有敌意。

怀孕八个月,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了,母亲也按捺不住了,硬是把沈华珠接了回来,在家待产。

沈华珠因为行动不便几乎不怎么上二楼,那天因为大嫂李慧兰摔了一跤骨折了,她想去看望一下才上了楼。

刘燕带着儿子也来了,沈华珠坐了一会儿便准备下楼了,刚走到楼梯口,身后就被一股力撞了一下,她当下知道不好,在跌滚下楼的瞬间想抓住扶手,但离扶手仅一掌的距离却让人跌进了万丈深渊。

她一路尖叫着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双臂护住肚子,心里祈求老天不要伤害她的孩子,可躺在一楼的地板上,她已经疼得发不出声音,两眼发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她高如小山的肚皮已变得空空如也,党光辉守在她床边,眼睛肿得像核桃,她不敢开口问孩子怎么样了。可医生却安慰她,让她好好调理身体,孩子还会再有的,她都不知道原来有时候别人的安慰对受伤的人来说那么残忍,那时她特别绝望。

李夕楠只有三岁,对一个三岁的孩子她能说些什么?说他是故意的?说她在滚下楼梯的时候听到他骂她狐狸精?

刘燕对孩子说过什么她不想知道,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除非他们能把她的孩子还给她。

回到沈家坐小月子,沈华珠心情一直没有平复,人越来越消瘦,脸色也越来越差,党光辉事无巨细地在她身边伺候着。孩子没了,最难过伤心的永远都是孩子的父母,可党光辉只能咬牙忍住,他还要照顾妻子。

在党光辉的照料下沈华珠一天天好了起来,面色也渐渐有了红晕。

可生活总是不断出现意外。

李明磊突然遭遇车祸身亡,刘燕在处理完他的身后事后将儿子李夕楠送到了沈家,之后带着李明磊的所有财产消失了。

沈华珠不懂这个孩子为什么要送到沈家,即使他的爸爸死了,他妈妈跑了,他的爷爷奶奶不是还健在?为什么一定要送到沈家,一定要送到她面前?

幼年丧父失母,沈华珠很同情这个孩子,但也只能这么多了。就算他只有三岁,但对她来说,他却是个三岁的刽子手,杀死了她的孩子,她不想再追究,但也无法大度地去原谅。

她不知道大嫂说了什么竟让父亲母亲都同意将这个小孩留在沈家,甚至过户到大哥名下,以后就当亲儿子养。

沈华珠实在做不到和这孩子共处一室,也不能接受他成为沈家的一份子。可母亲却告诉她,李夕楠本就是她大哥沈华山的亲身儿子,当初大哥正处于晋升的关键时刻,而计划生育正紧锣密鼓地在全国展开,他不想被对手以此为把柄,大嫂又舍不得把孩子打掉,便想出了回老家生子,放到弟弟李明磊名下养着。

沈华珠觉得这一切听起来都很荒谬,自私的大哥,不负责任的大嫂,他们还真是一对好夫妻,现在丢出去的儿子又神不知鬼不觉回来了,还能落个好名声,他们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也许这一年注定不平静,党光辉的服装店和后面的一间仓库着火了,刚从广州拉回来的一批货被烧了个精光,所有的东西都成了灰烬。

而此时母亲却在父亲的授意下直接替她办了离婚,权力的好处就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不用当事人双方出面就轻松解除了婚姻关系。是的,她被离婚了。母亲还“宽慰”她说没有孩子就没牵挂,乘早离婚省得被拖累。

沈华珠这次是彻底被伤到了,她知道父亲一直觉得自己嫁了个孤儿又是个个体户,让他很丢脸。可面子究竟有多值钱?儿女的幸福不应该是最重要的吗?她一次次容忍他们对她丈夫的羞辱和冷漠,她以为总有一天他们看到自己女儿过得幸福便会试着接受,是她奢求了。

他们的孙子害死了她的孩子,他们还要拆散她和她的丈夫,他们哪来的自信自己流过产的女儿离了婚就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婆家?难道离过婚的女儿二嫁就不会让他们觉得丢脸了吗?

沈华珠很累,她不想再努力了。她不会离开党光辉,他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她怎么忍心将他抛下。这一次她要为他做点什么,或许和他一起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从此,他们相依为命。

服装店的火灾是电路老化引起的,只能自认倒霉,付清了货款,清算了一下,除了之前存着的十万没动,账上还余三千多。带着这些家当,党光辉和沈华珠踏上了南下的火车,从贵州绕道进川。

之后再没沈华珠,只有党静秋。

第六十章 讨好失败

党旗心灵深处完全被震撼了,她一直知道她父母感情特别好,却不知原来他们能够走到一起竟是那么不易。

或许爱情真的只有历经磨难之后才会变得深刻,这个年代的速食爱情和婚姻让人们太轻言就能放弃,分开的时候也早已忘记了当初彼此相约一生相守的初衷。

她想起每次生日时妈妈煮的两碗长寿面,那个八个月已成型的男婴就是她的哥哥。对于这个早夭的哥哥党旗感情有些复杂,如果当初他活了下来,也许就没有她了。

党旗心疼自己的妈妈,想不到李夕楠那厮小时候就这么混蛋,她想他如今混成这样也算得了报应,便有些幸灾乐祸地把李夕楠的事告诉了妈妈。

党静秋听到李夕楠的名字微微皱眉,但听党旗说他和代善的前夫被捉奸的事忍不住摇摇头,这孩子算毁了。

“妈妈,你还恨他们吗?他们当初那样对你。”

党静秋摸了摸女儿的手,说:“妈妈告诉你以前的事只是觉得你长大了,既然你想知道,妈妈就告诉你,不是让你觉得妈妈多委屈,更不是让你去恨谁。仇恨只会把自己变得不幸,生活中还是阳光更多一点,当年妈妈是恨过,但妈妈现在很幸福。”

“所以,即使你现在不恨他们了,但也不代表原谅了,对吗?”

党旗问得很是忐忑,不恨不代表原谅,这就是妈妈这么多年依旧不愿提起娘家事的原因不是吗?

党静秋一时无语,她自己似乎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恨不恨,原不原谅还重要吗?父母儿孙绕膝,他们也并不在意她这个不孝的女儿在哪里,是死是活,而她有疼爱自己的丈夫和聪明乖巧的女儿,她已经很满足了。

党旗不确定地说道:“其实沈城找我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说,沈家老太太中风了,这会儿还在医院躺着,她想见我。”

中风?党静秋心里有些闷闷的,如今想起来母亲也已是八十几岁高龄了,身子骨再硬朗也难免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这个年纪中风基本等于半个身子入土了。

“旗旗,你不用顾忌妈妈,即使她当年做了错事,但她依旧是生养了妈妈的母亲,你应该叫她一声外婆的。既然外婆想见你,你就去看看她。”

“妈妈你不跟我一起去吗?我觉得其实比起我,她应该更想见你。我不喜欢外婆,因为她对你不好。但是如果她忽然走了,你却没见到她最后一面,妈妈我怕你会后悔。”

党旗还是没办法一下子就叫沈家老太太为外婆,尤其在听了爸妈当年的故事之后,沈家怎么尽出奇葩,从上到下,从老到小,她妈妈不会是捡来的吧?

党静秋认真思考着女儿的话,最后道:“我们旗旗真的长大懂事了,妈妈很欣慰。好了,这件事妈妈会考虑的,现在我们还是先出去拯救一下周小六吧,你爸爸肯定没给好脸色。”

要不是妈妈这么一提醒,她都差点儿把周颂玉给忘干净了,不过有一点她妈可说错了,周颂玉那猴精什么时候用得着她去拯救了,再说,她巴不得他被党国富好好修理呢。

事实上呢,在她们母女进房后党国富果然就开始摆起谱,虽然他不在京城混,但旗胜集团他还是知道的,这地产界巨头的旋风早就席卷了长三角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他的旧厂房就是给远胜开发的新楼盘挪的地儿,要不是当时补偿款给得还算大方,他这会儿早就把这家伙给轰出去了。

周颂玉将自己带来的见面礼拿了出来,没有大包小包一堆,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眼尖的一看就能发现这看似普通的小木盒是用上好的小叶紫檀精心雕刻而制成。

“这是我们苏州本地木雕大师盛昌荣的作品,老先生已经收山很多年,两年前仙逝,你这盒子哪儿找来的?”

党国富虽然不屑他的收买,但盛老和他相交多年,家中也有不少盛老的作品,对于他的遗作他还是很愿意收藏的。

“前些年因缘际会和盛老结识,便厚脸央请老先生打造了这个木盒,”周颂玉说着打开木盒上的金扣锁,“这是八八年的茅台,也就是旗旗出生那一年酿制的。”

如果周颂玉不说这是酒,谁第一眼看到这木盒里摆放的瓶子都会以为是大瓶装的香水,因为瓶身造型太独特了——整个酒瓶就是一个超大号的戒指,铂金指环两端犹如对半分开的古典雕花酒瓶,指环中空的位置封了透明的水晶玻璃,里面是晶莹剔透的陈年老酒,戒托上镶了八十八颗碎钻,正中央是一颗硕大的斯里兰卡星光蓝宝石,即是瓶盖所在。

这颂玉这礼物不可不谓是心思用尽,装礼物的木盒是党国富的故友之作,八八年的陈年茅台和八十八颗钻,四个八,正是党旗的出生年月日,而酒瓶的戒指造型是他亲自画图设计后找人定制的,世界上独一无二。

戒指对是婚姻的承诺,酒则寓意长长久久,而这份礼是送给党国富的,这便是要党国富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以及诚意。

“凭你这二两酒就想娶我姑娘?”

党国富将盒盖一拉,不看了。他显然是故意忽略那些细节重点,就揪着这二两酒不放了。

说来也奇怪,过去党旗跟周培谈恋爱时党国富反应倒没这么强烈,去北京看女儿时还能坐下来和周培喝两杯,聊几句。可到周颂玉这儿就截然相反了,即使周颂玉哪哪儿都比周培好,党国富就是八百个看不上。

后来还是党妈妈一语道破天机,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他这是意识到这回小情人真的要嫁人了,心里舍不得闹的,当然哪哪儿都看周颂玉不顺眼。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谈。

如果单说周颂玉这个人,真的是没什么可挑的。可就是太过完美,这还是人吗?周家和沈家既然是世交,自然是他人眼中的豪门,可党国富只希望党旗找个普通人,过平凡的生活,在他看来之前介绍的那个搞建筑的就还行,叫段什么来着?

党国富将周颂玉晾在一边继续择菜,周颂玉倒也不觉尴尬,挽起袖子坐在一边帮忙。党国富朝他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

等择完菜党国富进了厨房准备做中饭,周颂玉又跟了进来,默默地在水池边上把菜都洗好放到篮子里沥水。

“你会做饭?”党国富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周颂玉答道:“以前在国外上学的时候都是自己做,现在工作忙没什么时间,做的少了。”

党国富想起党旗去美国交换那一年,他得知她经常在外面吃什么汉堡热狗就气得上火,又不是没钱,不会做饭就去中餐馆吃,省这两个钱干什么。

“党旗从小就被我和她妈惯着,家务也不用她做,她也不怎么会做饭,所以我一直不希望她留在北京,身边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整天在外面瞎吃什么。你跟她平时在一起都吃什么?”

党国富这话听着像闲聊家长,但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这话有陷阱,一个合格的女婿就是要随时听懂岳父的试探并给出令其满意的回答。

所以周颂玉说:“平时中午她休息时间比较短,所以一般她在公司解决,晚上下班了我就带她去饭店补充点营养再送她回去。周末偶尔我也会买点菜去她那儿给她做点菜,吃不完放冰箱,微波炉热热就能吃了。”

党国富听了难得“嗯”了一声,说:“哪能天天下馆子,饭店里的菜油多味精多,一点也不健康,以后还是少吃得好。”

周颂玉这话说得很狡猾,潜在台词就是他和党旗没有同居,所以他没机会经常下厨,要知道即使这个年代对未婚同居已经见怪不怪,但对着准岳父,还是别触这个霉头。

党国富也不是傻的,虽然知道他说的十有八九是在扯淡,但听起来还是怪舒服的,也就懒得揭穿。

洗菜切菜准备完毕,油烟机燃气灶启动,党国富将周颂玉赶出了厨房,这才套上小熊围裙,熟练地做起饭来。

党旗和党妈妈从房间里出来便只见周颂玉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杂志,看状态似乎还不错,一派悠闲,这么快就把党国富拿下了?不可能吧。

听到厨房油烟机嗡嗡的声音就知道肯定是党国富在烧饭,党旗踢了踢周颂玉的脚,问:“你怎么跟个大爷似的坐在这儿,也不知道进去帮帮我爸。”

周颂玉表示自己刚被从厨房轰出来,大概她爸怕他偷师学艺吧。

党旗无语了,这理由还真够冠冕堂皇的。看到茶几上放着的木盒,她拿起来打开看了眼,便有些挪不开眼睛了,这什么玩意儿啊,造型也别致了。

“香水?”党旗以为这是周颂玉送给她妈妈的,也不对,之前也没见他拿出来,可送她爸香水也太荒唐了吧。

“闻闻不就知道了。”周颂玉说着又从西装内侧口袋里翻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个天鹅造型的胸针,鹅身嵌着一颗色泽饱满的黑珍珠,这才是送给党妈妈的见面礼。

党旗就知道他做事肯定滴水不漏,第一次上门就空手而来完全不是他的风格,但左手拎水果,右手拎烟酒更不是他的style。她一直觉得男人西装内侧的口袋就像多啦A梦的四次元口袋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会从里面变出什么花样来。

党旗弄了好一会儿才摸索出了开瓶盖的要领,这钻石和蓝宝石做的瓶盖也太奢侈了,这确定是送给她爸不是给她的吗?她家党国富可是很朴素节俭的,这么浮夸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对他的胃口。

瓶盖一打开党旗就问道一股浓浓的酒香,原来是白酒,看容量也就一百毫升左右,至于搞个这么奢华的酒瓶装着吗?难道是几百年前出土的老酒?

“你不会拿这二两酒跟我爸求亲了吧?”党旗看着戒指造型大概猜到了他的用意,可看这盒子被随意扔在茶几上,八成就是被她家党国富给嫌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