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旗已经不太想得起来上一次党国富真的发火是什么时候了,大概就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彻夜未归吧。就算她毕业后执意留在北京,他也只是气气,说几句狠话,最终还是妥协了,还给她买了房车,就怕她过得拮据受委屈。

党国富看着硬汉模样,其实比谁都软心肠,对她凶骂都是表面的,其实真的没怎么发过火。

可这一次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如果说她是他的心肝宝贝,那她亲爱的妈妈一定是他心上那根肋骨,伤之则心痛,断之则心死,这一点她从不怀疑。

党静秋片刻有些失神,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旗旗长大了,想了解妈妈了,妈妈很欣慰。国富别对孩子发火,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想要关心了解关于你的一切,一是你的敌人,二是你的爱人。旗旗是我的敌人吗?”

党国富没吱声,虽然她说得有道理,可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一再提及过去除了让为此而疼的人再疼一次,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所失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党静秋站起身,说:“国富,我和旗旗进房间说会儿话,你先招待下小六儿。小六儿,不介意吧?”

“哼!”

“请便。”

“旗旗,跟妈妈进来吧。”党静秋温柔地说道。

房门一关上,党旗就忍不住招了:“妈妈对不起,其实我早就猜到周颂玉很可能认识你。我也知道你很可能是那个沈家的女儿,沈城是周颂玉的哥们儿,前两天他找过我,说你是他的姑姑。妈妈,这是真的吗?”

党静秋拉过党旗的手,两人面对面坐了下来。

“宝贝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好长时间没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跟妈妈说说,最近过得开心吗?周小六对你好不好?”党静秋眼里满是关爱,对她来说,女儿的幸福才是她如今最上心的事。

虽然是在自己妈妈面前,但党旗还是有点羞涩地点了点头:“他对我挺好的,就是有时候有点大男子主义,占有欲很强,有时候又太小心眼了,老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跟我斗气。”

党静秋似有体悟地笑了笑,说:“至少现在他很在乎你。旗旗,其实妈妈心里并不希望你和他在一起,小六儿从小占有欲就很强,自己的东西护得很紧,如果他不愿意跟人分享,他宁愿毁掉也不会让别人抢走,这样的性格有些极端。现在的他妈妈不了解,所以不会妄下定论。但小六儿长得俊俏,家世又好,就算他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身边也会不乏很多主动追求攀附他的女人,何况他并不是一个纨绔,不是吗?”

党旗有些压抑,垂着脑袋小声说:“我知道,可我现在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妈妈,爸爸身边也有很多想傍依他的女人,你担心过吗?”

“是的,即使你爸爸已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但他的身边仍然有许多各式各样各个年龄段的女人想要和他在一起,即使只是为了他的钱。如果每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我都要怀疑担心,那生活只会变得一团糟。”

“旗旗,周小六和你爸爸不同的是,他比你爸爸年轻体壮,比你爸爸俊朗,比你爸爸有个权势家庭,甚至比你爸爸更有钱,这样的人注定是女人目光聚集的所在。等岁月沉淀,褪尽铅华,他只会比现在变得更成熟更有魅力,女人不会因为年龄而放弃一个优秀的男人,而那时的你,韶华已逝,就算他不负你,你有信心能保持对他一颗绝对信任的心吗?女人因为嫉妒善疑而变得丑陋,旗旗,你真的做好了和他一直走下去的准备了吗?”

“我不知道——”党旗沉默了半天,最后泄气地说道:“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想得太远了,反而让自己更忧郁。或许他只能给我短暂的快乐,但我还是想珍惜这段时光。”

党静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的想法很积极乐观,你说得对,每段令人愉快的时光都是值得珍惜的。人总是需要一些正能量的,既然你选择和他在一起,就试着付出你所有的真心和努力,即使日后有了挫折,至少你对得起自己的心。旗旗你记住了,无论发生什么,爸爸妈妈永远是你最坚实的依靠。”

“好了,妈妈知道你的心意了。是妈妈错了,我的宝贝这么优秀,是周小六拣宝了,他该惜福才是。你爸爸会好好考验他的,可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把我们家的宝贝夺走——”

党旗眼眶有些湿润,轻轻应了一声。

“记得你很小的时候还经常问外公外婆的事,后来稍大了却只字不提了,是妈妈大意了,原来我的宝贝把事都藏在了心里。现在你真的长大了,既然你想知道,妈妈都告诉你——”

党静秋渐渐陷入那段已经变得模糊的记忆当中,才发现原来自以为模糊的记忆在脑海深处竟是那么清晰。

第五十七章 芭蕾少女

六十年代末沈华珠的父母被下放到江西的五七干校,那时沈华珠的哥哥沈华山已经上大学,所以随同父母一起去江西的只有刚上初中的沈华珠。

在干校生活的两年,生生将沈华珠这个城里长大的娇小姐磨砺成了善插秧能修房的进步小同志。而她心爱的芭蕾舞只能在闲暇时候偷偷复习基本功,尽量让身体保持柔软。

就是在那段偷偷练习芭蕾的日子里,有个叫党光辉的少年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她经常在猪圈后的一小块空地上拉筋练姿,猪圈后面有一条大河,那个少年就是从对岸游过大河,浑身湿漉漉地趴在岸边的草里,安静地看着她跳舞。

起初她并未发现他,若不是一次她生气扔掉了舞鞋,而他却拿着那只沾满泥土的鞋子走到她面前,憨笑地对她说“你的鞋”,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有个满脸阳光的乡下少年竟会为了看她跳舞,趟过大河,匍匐在充满蚊虫的草丛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

他说他从没见过有人竟踮着脚尖跳舞,他问她难道脚指头不会疼吗。对于他的提问,她没有回答,而是像被人发现了小秘密一般,气急败坏地从他手里夺过舞鞋后就跑掉了,之后好长时间都没再去过那里。

转眼到了秋天,一天,她挑完猪草回来,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猪圈后面,四下张望了几眼,那个少年就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了她身后,依旧笑得憨憨的,问她是不是在找她。

沈华珠当然不会承认,但这一次却也没有逃跑,因为那个少年在她想要转身离开的刹那对她说,他很喜欢看她跳舞,问她为什么不来跳舞了。

她答不出,少年见她没有离开,便鼓起勇气上前自我介绍,他的名字叫党光辉,因为他是孤儿,所以跟党姓,他说他不是坏人。

沈华珠被他的真挚逗笑了,大院的孩子都精得似猴,她从没见过这么淳朴憨厚的男孩子,于是她决定和他做朋友,并告诉了他她的名字。

之后她和他约定以后还会来跳舞,但他还是要躲起来,不能被人发现。

在那个质朴的年代,她只是一个热爱跳舞的少女,而他只是一个默默欣赏她跳舞的少年,他们成了好朋友,分享着只属于两人的小秘密,可谁都没想过,这会不会是爱情最初的样子——

时间如白驹过隙,沈华珠的父母接到了回京的通知,这也意味着她也很快将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她已开始习惯生活的农场,离开这个风景如画的小乡村,离开那个臭气熏天与猪为伴的小舞台,也离开那个舞台下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观众。

那天她站在岸上看他奋力划水而来,深秋的河水已渐渐冰凉,他*地哆嗦着身子爬上岸来,却始终努力对着她笑,彷佛这冰冷的河水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而她却要向他告别,说她要走了,再不会来这里跳舞了。

他不理解她说走的含义,只以为他是不是惹她生气了所以才说再不来这里跳舞给他看了。得知她说的走是离开这里,离开江西,回到她生长的北京城,那个千里之外却耳熟能详的地方,那个他向往却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他问她能不能不要走,留在这里。沈华珠毕竟还是个孩子,父母所在,才是她该待的地方。她对这个地方或许有留念,但也深知这里不是她的家,她并不属于这里。

少年很失望,沈华珠对这个陪伴了自己许久的小伙伴也十分不舍,临走前她对他说,或许有一天他可以来北京找她玩儿,她带他去天安门看毛主席。

沈华珠随着父母离开了,而这个叫党光辉的少年内心却因她的一句话燃起了雄心壮志,他要去北京,去看毛主席,去找沈华珠。

回到北京的沈华珠,凭借扎实的功底进入了北京舞蹈学校,也就是北京舞蹈学院的前身,专业学习芭蕾。

繁重的训练让她喘不过气,却甘之如饴。每当她承受不了训练强度想要放弃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那个渡河而来看她少年,他的默默支持给了她无限信心和力量。她总想象着有那么一天,当她站在北京最大的舞台上跳舞,而他就坐在台下某个角落里为她鼓掌喝彩,她怎么能轻言放弃呢?

在舞蹈学校接受专业训练六年后沈华珠毕业了,并顺利考入中央芭蕾舞团。

此时中芭的首席正是曾让总理都点名夸赞过的天才舞蹈家李慧兰,沈华珠看过很多次她的表演,的确令人惊叹。

处于事业巅峰的李慧兰已二十九岁,尚未婚嫁,团领导自然希望她越晚结婚越好,最好能将毕生奉献给芭蕾舞。

而沈华珠这位新入团的小菜鸟偶然在化妆间碰到鼎鼎大名的李慧兰时,除了兴奋和仰慕,匆匆聊了两句,却无意中让她感受到了这位天才舞蹈家的寂寞。

她想到了她大哥沈华山,与李慧兰年纪相仿,同样事业蒸蒸日上,却依旧孤身一人。母亲为他的婚事着急,却又总试图从家世相当的适龄女子中挑一个中意的给大哥,大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他向来有自己的考量。

或许是那一次谈话让沈华珠入了李慧兰的眼,她跟领队将沈华珠要了过来。日常的相处中沈华珠对李慧兰的好感与日俱增,她开玩笑说要是她能当她大嫂就好了,谁知一语成谶。

大哥将李慧兰带回家见父母,母亲对李慧兰不甚满意,除了年纪不小外,最重要的是李慧兰家世普通,并不能给予沈华山在事业上有所助力。但总理曾经对李慧兰的公开赏识却让父亲很是满意,在父亲心里,周总理一直是他很敬佩的人。

正因为父亲的支持,大哥顺利和李慧兰结为连理。母亲即使不满意,也没有办法,惟能催促李慧兰赶紧生个孩子。

李慧兰和大哥商量好了等过两年再生,但来自母亲的压力,以及医生告知的高龄产妇生育风险,李慧兰还是妥协了,隔年沈城便出生了。

怀孕生子以及身材恢复,这对一个舞蹈演员来说是十分漫长的空档期,身体跟不上,舞台上的位置自然会有人替代。尽管李慧兰已经尽全力努力恢复身材回到团里,但地位已大不如前。

在沈城出生的那年,李慧兰的弟弟李明磊从日本学成归国,在沈城的百日宴上见到沈华珠,竟对她一见钟情,并不顾李慧兰的阻拦,对沈华珠展开了狂热的追求。

跳芭蕾的人身上总有股令人艳羡却又模仿不来的气质,加上一些人对沈华珠家庭背景的了解,因此她身边总是不缺乏各式各样的追求者,可沈华珠从没有过动心的感觉,她宁愿花更多的时间专注的舞蹈上,也不愿答应追求者的约会请求。

李明磊的执着让她招架不住,她向李慧兰求助,可大嫂同样拿这个弟弟没辙,她也不可能二十四时盯着他。

中芭的门卫对这个沈华珠的狂热追求者也甚是熟悉,李明磊很会做人,没事儿给门卫老大爷递根烟,唠几句嗑,加上他每次都说是来找姐姐李慧兰的,所以很快他就能在中芭进出自如了。

李明磊同样也很聪明,他从不会打扰到沈华珠的排练和训练,同时又不忘时不时给团领导们些小恩小惠,所以即使他的进出不符合规定,领导们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华珠也并非铁石心肠,有时候她甚至想要不就试着相处看看,但自从她看到李明磊和团里的其他舞蹈演员也打得火热时,她就铁了心不打算接受他了。

八十年代初民风并不像现在这般开放,那时沈华珠不懂什么叫暧昧,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这样的男人,觉得他的作风很有问题。

留过洋的李明磊自认自己只是懂得呵护女人,他觉得自己将“绅士风范”这一词展现得很好,尽管他追求的是沈华珠,但这并不影响他跟其他美丽的女士谈笑风生,畅聊人生。

他不知道他的这些举动在沈华珠眼中已被定性成了作风问题,并判了死刑。但敏感的他还是发现了沈华珠对他态度的再次转变,就在他以为自己稳夺胜券的时候。

沈华珠想不到分别十年之久还能再见到党光辉。

十年的时间,他们没有任何联系。并不是她故意不和他联系,而是在自己烦闷的时候想给他写封信诉苦,却发现自己竟忘记跟他要通信地址。他亦联系不到她,因为当年分别太仓促,他震惊之下也没有问自己要联系方式。她曾想过,这辈子或许再也见不过那个曾陪伴过她度过一段时光的少年了,人生总是充满遗憾。

沈华珠从楼里一路小跑着出来,门卫说有位叫党光辉的男人找她,一开始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门卫又重复了一遍名字她才确定,可还是不敢相信,他怎么找得到这里的?太神奇了。

匆匆十年,沈华珠从当年的花骨朵成长为一朵娇艳的花朵,并在最美好的年华绽放。党光辉的视线从沈华珠出现的那一刻就再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原来想再见她一面,竟已过了这么久。

这一刻党光辉有些自卑,如今的她美丽动人,而他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普通青年,除了有些小钱,几乎一无所有。

可当沈华珠看到他满是惊讶却带着惊喜地对他说,原来真是你,那一刹那,党光辉顿时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她还记得自己,她并讨厌自己的出现,甚至还挺高兴。

沈华珠将党光辉领进了中芭大院,一路问着各种问题,最好奇的还是他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党光辉说自己去了广州打拼,小赚了一笔,想到她说要带他看天安门,就坐火车来了。他看到了他们芭蕾舞团公演的海报,上面有她的名字,他就知道肯定是她,会跳芭蕾的沈华珠,全世界不会有第二个了。

沈华珠听了心为之一颤,感动得有些想哭,他还记得她说等他来北京了带他去天安门看毛主席,而他竟然也真的来了,也找到了她。

她给了他一张她们团的演出票,正是她首次担当领舞的那场,这场演出对她意义重大。那个曾在草丛里当她观众的少年,这一次真正成了她舞台下的观众,她曾经的幻想将要成为现实,她真的很开心。

演出很成功,她在台上接受鲜花和掌声的时候,眼睛却不停地扫描着台下,看到他站在那儿为她鼓掌,她哭了,哭得难以自抑,别人都以为她是太激动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圆满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党妈妈的爱情安排在番外才妥当,但我还是想在正文里回忆那段甜蜜忧伤的时光

不要嫌我啰嗦,我只是觉得匆匆几句话并不能表达出我想要说的故事

第五十八章 爱情发酵

演出结束后沈华珠有两天休假,她领着党光辉去了天安门。

城门上巨大的画像让所有人肃然起敬,尽管十年浩劫让许多家庭支离破碎,但画像中的这个男人,永远是他们这一代人心目中伟大的领袖。

站在金水桥上,她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是回广州还是回进贤,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他会留下来吗,留在北京。

党光辉挠挠头,有些结巴地说,他可能会回一趟江西,去看望一下孤儿院的老院长,之后去哪儿还没想好。

她问他觉得北京怎么样,他说很大很好。她又问,为什么不留在北京呢?这样他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党光辉被她的直白弄得面红耳赤,磕磕巴巴不知道怎么回答,可看她清澈的眸子又似乎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她只是单纯想让他留在北京吗?

最终他鼓起勇气对她说,如果她想他留下,他就留下。

沈华珠没有犹豫地说当然了,北京多好啊。

在她看来,北京有许多值得党光辉留下的理由,全国人民都向往的首都,为什么不留下呢?可那时的她只顾盼着他答应留下,却从没想过他要如何留下。

他一个外地来的乡下青年,在北京没有正式的工作,他该如何落脚?在这里,他没有亲戚朋友,甚至很难碰到一个老乡,这个城市对他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他唯一认识的,不过仅仅只有她。

在回江西前,沈华珠请党光辉去大董吃烤鸭,算是为他践行。

虽然党光辉去广州也算见过世面,但却是第一次吃北京烤鸭。对着满桌的饼葱酱和鸭,他有点无从下手,他大概猜得出饼用来包着鸭子吃的,可究竟是先包好蘸酱吃,还是先蘸酱再包饼,他不想让她看笑话。

沈华珠看出了他的局促,也有些自责自己考虑不周。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先动手包好一块送到他碗里,笑着说给最重要的客人包第一块鸭是老北京人的传统。

看他一愣,然后呆呆地对她笑了笑,说那他就不客气了,她点点头说,别客气,她想他大概是真相信了。

党光辉从包里掏出了一件连衣裙,说是送给她的,广州那边新到的。因为很多年没见,他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她穿什么码,但他觉得跳舞的人身材都很苗条,而且这条裙子腰围是可以调节的,她应该会合适。

沈华珠也没有客气,高兴地接过裙子前后看了看,这种裙摆带蕾丝花边领口镶珠子的连衣裙她是第一次见,她在北京从没有过见过这种款式呢,忍不住站起来拿着裙子在自己身上比划比划,笑着问他好看吗。

党光辉都看傻了,只知道不住地点头,憨笑着说好看,好看。

她忽然想起这条裙子从式样、质地等各方面看,都不会便宜,他不会傻得把赚到的钱都给她买裙子了吧?

原谅只会跳舞的沈华珠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但她也知道,凭她自己在团里的工资攒一年也不够到友谊买条裙子,而这条裙子并不比友谊的差。

党光辉说广州很多这样的裙子,都是外来的式样,很便宜,没有花多少钱。沈华珠不信,但裙子买都买了,她总不能叫他再跑广州把裙子退了,他自己也不能穿,最终她还是收下了这条裙子,只是让他以后不要破费了,辛苦赚来钱应该攒起来,不该乱花。

他点头称是,并向她保证不会再乱花钱。可她不知道,在他看来,裙子多少钱并不重要,她喜欢他便觉得值了。

吃饭的钱自然是党光辉掏了,本来说好是她请客,但他坚决不肯,说男人吃饭怎么能让女人掏钱。沈华珠拧不过他,只好随他去,心里懊悔极了,早知道就随便找个小饭馆吃了,这样还能替他省点儿。

党光辉走了,沈华珠以为他很快就会回来,最多一个月,谁知这一别又是两年。与当初不同的是,这两年来沈华珠一直都有收到他的来信。

党光辉没读过几年书,字写得歪歪扭扭,很多错别字,但一笔一划都写得极认真。他在信上说,回江西看过老院长后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再去一次广州,他并不是故意骗她的,只是在北京逗留的日子里他反复想了很多遍,他想留在北京,可他更想和她在一起。

他知道自己没文化也没背景,他配不上她,可他还是想努力一次,如果她愿意和他在一起,那他就绝不能让她受苦,他希望她过得幸福无忧,不想她因为和他在一起连去饭店吃顿饭,去商场买一条裙子都要犹豫再三。

他说,如果她愿意等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这是他到广州后寄来的第一封信,沈华珠看了很久,几次想提笔回复,最终只是将信放到了匣子里锁住。

党光辉等了一个月都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心下拔凉,颓废了两天又忍不住给她写了第二封信。信里倒没说什么正经的,只是告诉他这些日子自己都在做什么,问她过得好不好之类的,说是信,倒不如像是自言自语的日记。

大概人一旦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做什么都能豁出去了。

党光辉拼了命地赚钱的同时不忘每隔两个礼拜便给沈华珠去一封信,也不管她收没收到,有没有看,或是为什么不回。

第一封信写得还比较委婉,后来信里的语气越来越强硬,越来越坚定,他让她一定要等他,他肯定会回去找她,这辈子除了她他谁都不娶,他也不允许她嫁给别人。

这些话说出来其实一点儿底气都没有,但她从来不回信,所以也让他在信上有些肆无忌惮,有时喝了点酒再写信,他都不记得自己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隔天起来看,他都不敢相信那样火辣的情话出自他笔下。尽管如此,他仍旧把信了寄出去,至于她会是什么反应他也不管了。

之前十年的时间彷佛眨眼就过去了,而现今的两年却变得如此漫长。

党光辉寄来的每一封信沈华珠都收起来了,匣子已经塞不下了,厚厚一摞,寄托着那个只敢在信里向她表白的傻子对她深深的思念。

她从来没有回过一封信,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坚持给她写信。她慢慢发现他的字变得工整了,错别字也少了,信上的话却越来越露骨了。他竟然学会花言巧语了,她想把信撕了,可怎么也下不了手,尽管有些气愤,可她也不能否认,她感觉到了甜蜜。

这两年里她身边发生了一些事,不大不小,尽管她过得平静而充实,但这些人和事多少对她的生活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她的大嫂李慧兰并没有成功复出,而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在团里的位置变得越来越尴尬。凭沈家的能力以及她自身的履历完全足以让她在中芭的领导团队里获得一席之位,至此转为幕后。

李慧兰却不愿意继续留在中芭,她对当不当领导也没什么欲,望。对她来说,如今的中芭不过是她的伤心之地,她当初生完孩子就不该复出的,在巅峰时期退出舞台反而会让人们只记住你的辉煌,而不像现在,人们只会认为你老了,跳不动了,本就该让贤。

李明磊一直没有放弃追求她,尽管沈华珠早已明确拒绝了他,在她看来,他只是因为没追到她而有点不甘心而已。

令她意外的是,就在李慧兰离开中芭去北舞任教没多久,李明磊突然结婚了,新娘是和她同一年进中芭的刘燕。刘燕结婚后就离职了,团里众说纷纭,更多的是说她未婚先孕,肚子被搞大了才逼得男方同她结婚,当然没脸再待下去了。

还有人跑来问沈华珠,说李明磊是她大嫂的弟弟,也追过她,她到底清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华珠觉得这问题简直荒唐,她怎么会知道,她也不爱打听别人的事。

李慧兰自从去了北舞情绪就一直很低落,没多久就病倒了。后来病是痊愈了,但医生却说她有抑郁症倾向,家人需要多多关心和沟通。

就连一向不算亲和的母亲对她都很是担心,在李慧兰提出她弟媳妇怀孕了准备回老家养胎,她想跟着回去散散心时,母亲虽然不放心,但还是同意了。

李慧兰的老家是山东的,在微山湖边上,环境倒是不错,是个散心的去处。

在李慧兰离开的一年里,沈华珠除了去团里训练排舞,还多了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照看她的侄子沈城。

沈城刚上幼儿园,皮得要命,她经常被老师临时叫过去,团领导已经好几次表达不满了,但她不可能放着侄子不管。

沈城在她面前表现得很乖很听话,所以老师说的那些关于他的“战绩”她实在想象不出,只能当着老师的面教育他,并威胁说如果再欺负小朋友,她就不来接他了。

回到家沈城一句话不说,让他吃饭他就吃饭,让他洗澡就洗澡,就是不肯开口说话。晚上沈华珠哄他睡觉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不说话,小家伙顿时眼睛就红了,摔了被子让她走,说她反正以后也不要他了,就像他妈妈一样。

沈华珠意识到可能是白天说的话吓到孩子了,赶紧将他哄住,并保证自己不会不要他,妈妈也没有抛弃他。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变得越来越依赖自己了,她很欣慰,也很担忧,李慧兰再不回来,这孩子心里只会更加坚定自己被妈妈抛弃了,这对孩子的成长很不利。

李慧兰终于回来了,看得出人变得精神了很多,人也变得比以前丰腴了。她回了学校复职,又见了几次医生,医生说只要她保持积极的心态,避免把怒火或者压力藏在心里,就不用担心了。总之,她这趟散心的确起了作用。

刘燕生了个儿子,取名叫夕楠,等在老家办了百日宴就回京。李家二老也打算从老家过来北京,帮忙带孙子,也能常常见见外孙。

所有人都皆大欢喜了,沈华珠的婚姻大事也被提上日程。

母亲开始帮沈华珠物色对象,沈华山没娶个让她满意的媳妇,她不可能让她的女儿再嫁个平庸的小子,别人还当她沈家落魄了呢,沈家丢不起这个人。

沈华珠知道如果自己不去见母亲安排的相亲对象,后果只会更严重。她很矛盾,既希望党光辉赶紧来北京,又不希望他和母亲对上,她都能想象出母亲对他有多么不屑一顾。

每次相亲都让她坐立不安,相亲的对象当中甚至有两个还是她曾经的追求者,她早就拒绝了他们,却想不到再次碰面会是如此尴尬的局面。

日子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煎熬了,党光辉,你再不来找我,我就真的不会等你了,真的。沈华珠心里如是想着。

第五十九章 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