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黑忙道:“知错就好,知错就好。云满,坐下说。”

说着,他就很自觉地给安明儿和安云满都倒了茶。

安云满坐下了。

安明儿的手指摩挲着那个酒杯,低声道:“小满,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安云满一怔,看向柳睿。

柳睿轻咳了一声,抬头望天。

安小羊又被抛弃了。

于是他哭丧着脸道:“当时…没多想。我就是觉得,这一行可以做。但是怕姐姐生气,我就没敢让姐姐知道。”他扮乖也是高手了。

安明儿果然脸色一缓,低斥道:“多大个孩子了,你知道这事儿有多严重吗?”

安小羊很乖地点了点头:“嗯,我当时是昏了头了。”

柳小黑忙道:“就凭你,能想出这种法子来?”

提醒他,推卸责任。

安小羊很有悟性,立刻就道:“我,我也一时昏了头,听人家说…”

安明儿的脸色是彻底缓和了。她道:“听人家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也要自己有点谱。这次的事便算了,以后不许跟那些人来往。”

安小羊点点头,顺水推舟:“我就只出了钱,我没干别的。现下我不管他们了。”

“这就好”,情况差不多,柳睿出来做大圆满,“小满就是年纪小,容易听人家哄。这下知错了,你就别计较了。”

安明儿点点头,道:“你既然知错了,那这次就算了。”

安小羊小心翼翼地道:“那娘那儿…”

安明儿瞪了他一眼:“娘那儿我就先替你瞒着。你只出了钱,没干别的是吧。那那个江南的糕点是怎么回事?”

安小羊忙道:“我起初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请他们喝酒,也就请了他们吃糕点。他们觉得不错,就跟我要了方子。”

安明儿想了想,这也没什么。毕竟是自己给钱的酒楼,那给个糕点方子,还是没什么的。

于是她道:“那你赶紧把你的钱撤回来,这件事就过去了。你也赶紧跟娘回襄阳去。”

安小羊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给安明儿倒茶,开始使出他的无敌杀手锏乖宝宝式撒娇:“那姐姐和柳哥什么时候回去?”

安明儿看向柳睿。

柳睿笑得如沐春风,低头望向她,柔声道:“你忘了?你爹的生辰快到了。你不能不回去。”

安明儿面色松动。

柳睿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得把你娘哄回去。不然,你爹就会杀过来了…到时候,你这生意也别想做了。”

平阳是个小地方,容不下这么多大神啊,容不下啊…

安明儿于是道:“回去,我跟娘商量一下。”

不管怎么样,安云满的事情,稍稍冲淡了一下安明儿心中的伤感。

横竖,日子还要过,未来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过去…

既然安小多说,什么都没有,那就,且当它是什么都没有吧。

战夫人和安夫人的斗法,不久以后终于尘埃落定。

毕竟不是在自家的地头上。战夫人最终还是赔了钱。毕竟,她不像安夫人,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耗。海龙战家,还要靠她和她儿子支撑。

斗了这么长时间,其实她很羡慕安夫人。毕竟不是谁都跟她这么好命,嫁了个好良人,可以无拘无束地过日子。不像她,良人不可靠,连儿子都不帮她,要靠她拖着他一把。

但其实她不知道,安夫人也就是死顶着。因为安织造迟早要杀过来的。

于是他们就走了。好像一群突兀的北方来客,最终还是离开了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地方。

江南的天空,好像有过一段粗犷的插曲。据说,北方有位贵公子曾经来到江南,和江南身价最高的大小姐有了一段不能说的往事。一场风月一场轻狂。这种歌儿,留给说书的去唱。

江南还是原来那个江南。最终又恢复到原来,吴侬软语,烟雨蒙蒙。

醉鲤山庄,两个怨妇愁眉不展。

安夫人和安平儿相对无言。

安明儿安安静静地在一边刺绣,一边低声道:“娘,表姐,你们俩要是实在挨不住,也别顶着了,都回去罢。”

安织造是彻底火了,安夫人已经不能不回去了。偏偏她不服气,还想赖一赖。

至于安平儿…她家里那个相公,好像又厌倦了那两个小妾,开始怀念艳光四射的正妻。又或者谁在他面前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让他觉得制不住自己的夫人很丢脸,所以他也突然强硬起来了,硬是逼着安平儿回去给他一个交代。

安平儿忍不住道:“我和小姨可不一样。”

安夫人若有所思:“确实不一样。”当初她就说不要把平儿丫头嫁得这么草率。没奈何这是别人家的闺女,虽然从小跟着她黏着她,但她的话并没有分量。

no.063:(回家篇 )首富之家

安平儿道:“我能不能把他休了算了?烦死人了。”

安夫人颦眉道:“那你要坐三年监的。”这个时代很不公平,男人要休女人就是一句话。女人要休男人,即使是安家这样的家庭,也要坐三年监。何况对方是官家公子,也不是好惹的。

安平儿立刻道:“我呸,谁要为了那个王八羔子去坐监!他才该坐监!他全家都该坐监!”贪赃枉法,无恶不作,真是枉为父母官。

于是最年长的安夫人又开始瞎出主意:“要不想个法子,让他自己把你休了?”

安明儿忍不住道:“娘,那怎么行。那姐姐的名声可就难听了。”下堂妇啊。

安平儿摆摆手,道:“谁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宁愿做下堂妇,也不能跟那个羔子过下去了。”

安夫人来了兴致,又道:“要不,你去给他说,你给他钱,让他把你休了。这样,他也有面子,你也自由了。”

可是安平儿却道:“那不是太便宜他了。”

“你不懂。钱财诚可贵,面子价更高,但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安平儿想了想,顿时笑了:“小姨说的对。我这就回去跟他说清楚。”

“…”安明儿汗一滴。

最终所有的女眷都达成了共识,没地位的男人们终于盼来了回乡之旅。

出发那天的前一晚。安明儿和昭儿关在屋子里,谈了一整晚。安明儿始终放心不下。一直殷切叮嘱昭儿。昭儿只眼泪汪汪地听着。

最终,安明儿叹息了一声,低声道:“把你一个人留下我也不放心。可是酒楼不能没人打理。这样好不好,我去跟娘要两个武婢和家丁,跟你一起留下来,再照顾你。”

昭儿点点头。道:“小姐安排就好。”

安明儿又低声道:“你也别这样。我们两个不能一起走。等我回来了,再准你的假,让你回去看看。你看好不好?”

昭儿这才破涕为笑,道:“那小姐一定要早点回来。我也一定会早点回来。我们两个还是守着这儿,做我们自己的事情。”

安明儿摸摸她的脑瓜子,两个女孩子用头顶了一会儿头,都笑了。安明儿低声道:“昭儿,你还在,真好。”

昭儿也不做声了。

当天晚上。两个人挤成一团睡了。

第二天,昭儿红着眼睛送了一行人出去,然后振奋了一下,终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安夫人留了一个武婢。一个家丁下来归她调遣,她可要撑住场子,等小姐回来了,不能让小姐失望。

女眷们挤在马车里,安夫人从一上车,脸色就不太对。

安平儿不禁道:“小姨,晕车的毛病不是都好了吗?”

安夫人苦着脸道:“我讨厌马车。天生的,没办法。”

安明儿笑了,挨着母亲坐了,道:“就两天,到时候就到了。”

说到这个,安夫人就想起来了,看向安明儿:“女儿,这坐马车是坐了两天。当初你们到这儿,走了多久?”

安明儿想了想,低声道:“当时,我和昭儿也没想别的,就是一路乱走。走了也有三四天,才到了这儿。也是坐的马车呢,娘忘了?”

安夫人笑道:“怎么会忘,你的马车还是娘亲手给你整的。”她拉着女儿的手,叹息了一声,道:“你现在也自己独立了。时间过得好快,我这就老了。”

安明儿轻声道:“娘不老。”

安平儿也挨上去,贴着安夫人,笑道:“小姨一点也不老。”

安夫人便笑了,摸摸她们两个的脸,道:“看看你们多水灵。娘当年也曾经这么水灵过啊…”

说着话,倒是让安夫人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马车出了城,路面有些颠簸。

安平儿揭开帘子看,笑道:“小福快来看,这表哥的身段,可真漂亮。这种男人哪里找啊。”

安明儿心知她是开玩笑,也凑到窗口去看。结果果然看到身姿挺拔如剑的柳睿。可是,她一转眼,又看到了不远处的那棵树。

那棵,晴能遮掩,阴能避雨,绝对僻静,绝对安全,偷情首选的,树。

“你…若是嫁给别人。那我就走了。别说偷情,我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你。”

是么…果然,好像一辈子也见不着了。

安明儿微微偏着头,看着那棵树,在视线里越来越模糊。好像心里也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越来越远,越来越不真实。

就这么,过去,再也看不见了。

她吸了吸鼻子,放下了帘子,回到了安夫人身边。

安夫人和安平儿都感觉到她的不对劲。但是安夫人向安平儿使了个眼色,她们什么都没说。安明儿回到了她们身边,好像回到了一个温暖又安全的世界。

母亲的身体永远是最柔软最温暖的。安夫人伸手抱住安明儿,低声道:“若是困,就靠在娘身上歇一会儿。昨晚和昭儿聊得太晚了吧。”

安明儿点了点头,心下感激安夫人这一刻顾全了那一点点尴尬。

赶了两天路,果然在第二天的傍晚到了襄阳。安平儿早就不安分,闹着要骑马。但是柳睿和安云满谁也不让马给她,她只能气嘟嘟地又坐在马车里。

安府的人早早就出来迎接,连已经嫁出好些年的刘姨娘也回来了。刘姨娘和司徒大管家领着人,站了一大排,准备迎接。

女眷下了车,其中安明儿几乎是柳睿抱下去的。但是先前她看他也是这么扶安夫人和安平儿的。于是她也只怪自己多想,并不多话。

刘姨娘已经年近五旬。鬓角处已经有些发白,但是端庄依旧,只拉着安夫人的手,一个劲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路上可吃了苦头?”

安夫人还是一样见了刘姨娘就想撒娇,但是碍着儿子女儿都在看着。老脸也挂不住。只笑道:“没吃苦。姨娘来了?卢先生来了没有?若是都到了,今晚也可以吃个团圆饭。”

卢先生是刘姨娘的夫婿。刘姨娘是安家的下堂妾。不是安织造的,是安织造他爹的。安明儿的爷爷过世了以后,安织造就做主,让这个姨娘改嫁了,就嫁给了自己的得力助手,卢先生。

刘姨娘道:“他哪有这个闲暇,也就是我来看看你们罢了。对了,小福呢?小福。快来给姨奶奶看看。”

安明儿忙上前,低着头道:“姨奶奶。”

刘姨娘捧着她的脸,心疼地道:“怎么就瘦了这么多呢?”

安夫人笑道:“尖尖的下巴,好看。”哪像她。多少年也甩不掉娃娃脸。

刘姨娘果然斥她:“又胡说八道。”

司徒一开始避开了,让女眷们亲热,这下指挥人卸了行李,忙道:“夫人,还是进来再说吧。外面可冷得慌。”

刘姨娘忙道:“是啊,这么一大家子人站在门口也不是个事儿,大家快进来吧。”

于是一群人就浩浩荡荡地进了园子。

这个园子是当年安织造送给安夫人的。据说里面的每一块匾。每一副画,都是出自他的手。不同于眼下江南园林常见的小巧精致,安府充分地发挥了他的财势,使得整个园林显出一种蓬勃大气来。

安家的钱财不但带来了足够大的规模,还带来了别的江南园林无法匹敌的丰富。各地的珍贵植物,都被运到这里,愣是在江南打造出一个只有岭南那边的园林才有的幽静风格园林。这里夏能避暑,冬能御寒,整个江南,也难见这样大气丰富的园林。

一群女眷嘻嘻哈哈的笑声,本来还显得嘈杂,但是很快进了园子,被繁茂的树木和幽雅的环境一冲,就变淡了,反而显得很悦耳,好像是林间嬉戏的鱼鸟。

安夫人坐了两天的马车,脸色有些憔悴。她在安平儿和安明儿一左一右的搀扶下,低声道:“可算是回来了,我要睡觉。”

刘姨娘道:“多大个人了,还跟小孩子诉苦。”

安夫人不要脸地挨上去,笑嘻嘻地道:“这不是见了姨娘,马上就激发了我心中的童心吗…”

安明儿忍不住要笑。突然回过头,看到眉眼有些疲惫的柳睿,她不禁询问地看向他。他怎么还跟着,还不回家看看?

柳睿温和地冲她笑笑,带点安抚的意思。

安织造不在家。

安夫人搞清楚了这一点,顿时嚣张了起来,也不喊累了,立刻拉了一子妇人来打马吊。于是安夫人,刘姨娘,安平儿,加一个安云满,凑了一桌,开始打马吊,弄得一团乌烟瘴气。

柳睿到底也还是客人,得有人陪,这个任务自然又落到了安明儿头上。

于是两个人慢慢地在园子里踱步。

柳睿笑道:“这个园子建得雅,又大气。”

安明儿低声道:“太大了,我老找不着路。”

柳睿于是道:“那我们以后做个小一点的园子,精致。”

“…”安明儿低下了头。

柳睿笑道:“我建,你也建。我们建。”

安明儿笑了笑,道:“好,我要建个小园子。”她现在也赚了点钱,再努力个几年,买个园子应该不难吧。何况,平阳的地好像很便宜呀。就算不想在平阳安家,但是毕竟在那里做事,先买个园子住也是好的。小小的一个,应该不难奋斗来。

她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突然一个声音好像就近在耳边,吞吐间有些暧昧:“你在想什么?”

安明儿一怔。

回过神,她看到她面前站了一个翩翩佳公子。

也许回到了与他身份相衬的地方,原本有所收敛的贵公子气,此时便毫无束缚地散发出来。他峨冠博带。风度翩翩。他身材矫健修长,一抬手一抬足。都是风采。他的微笑最是迷人,在这冬日的满园苍翠的映照下,舒眉浅笑,闲庭散步。若世间有一百分温柔,那么他便占了九十分。

安明儿回过神,不禁低头轻笑:“表哥。我真不敢想…”

柳睿低声道:“不敢想什么?”

安明儿看了看身边的湖水。想让自己平静一些。她轻声笑道:“表哥这样的人,当然应该住在大园子里…我不敢想表哥住在小园子里是什么样子。”

柳睿低声道:“你未必就了解我。”

安明儿一怔。

柳睿笑了笑,道:“我未必有你的闲情雅致,专门喜欢那些山山水水的东西。可是我这样的人,住在哪里都不要紧。罢了,不说这些没趣的了。你爹要回来了。”

安明儿不禁抬头望:“哪里?”

柳睿把安明儿拉到一边,低声道:“我们等着看戏。”

她狐疑地看着他。果然,不一会儿,安织造就风风火火地回了府。他们两个躲避不及。就迎面碰上了。

安明儿本来就怕安织造,见了安织造,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可是安织造带着一帮子人气势汹汹地靠近,却并没有在她面前怎么样。而是在看到她的稍微顿了顿。

安明儿俯身行礼:“爹。”

安织造扶了她一下,低声道:“你娘呢?”

安明儿愣愣,说不出话来。

柳睿知她紧张,便替她道:“姑姑和一帮子人,在屋子里,打马吊…”

安织造的脸色果然变了。

柳睿又笑道:“老四也在。”

“…”

安织造瞪了柳睿一眼,带着人就往藏娇楼冲。藏娇楼。是安夫人的院子,安织造也住在那里。

直到一群人冲了进去,安明儿还没有回过神来。

柳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笑道:“走吧,我带你出去走走。”

安明儿有些诧异:“表哥…”

柳睿敲敲她的脑袋,道:“你爹和你娘又要吵架了。你和你爹本来就生疏,难道能插得进去?但是你是为人子女的,若是坐视不管,是不孝。可是,又没你什么事。你还不如跟我一起出去走一走。”她不像安云满,还是撒个娇,看情况不对,悄无声息地抽身而退。

要是她呆着,最多就是和安夫人在一起哭哭啼啼,把安织造的头闹大了,到时候好戏就更大场了。

安明儿隐约有点明白他的意思,只思量了一下,低声道:“好。”柳睿看起来很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不像她,简直就不像安家的女儿。

柳睿看了她一眼,道:“还是说你赶了路,觉得累?要回去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