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儿确实累,可是她也不想留下来给安夫人和安织造做负担,最终还是摇摇头,道:“不用了,我还好,我们出去吧。”

于是柳小黑又成功把安明儿拐出去,晃了一个下午。

期间安明儿因为担心家里,一直闷闷不乐,也不说话。柳睿心里急,却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费尽了心思想不动声色地哄了她开颜。可是收效甚微。

可是柳小黑毕竟是柳小黑啊,他怎么可能就这样抽身而退。他认为,安明儿之所以会喜欢上别人,纯粹是他当初太放心了,在她身上花的时间太少。也有许多豪门贵妇耐不住寂寞而失贞的,这没什么稀奇的。

他首先想的是,他没有尽到做未婚夫的责任。那他现在必须想办法弥补。

但是,安明儿没有错。因为他们虽然已经文定,但是还没有成亲。再加上,安夫人一直在女儿耳边给她灌输一些不太好的思想,退婚的事情又闹得轰轰烈烈。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行为算不得失贞。

他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真的就当是安明儿只是一时糊涂罢了。安明儿那一场过往,在他眼里,什么都不算。

他一向是个一意孤行的人,这次也不例外。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估摸着那对夫妻应该闹完了,便领着已经站都要站不稳的安明儿回府去。安明儿是累着了。身上穿的那件大氅太厚,以至于她一直摇摇欲坠。路都走不稳。这下在街边闲耗了半天,自然更累。

柳睿只送她到大门口,并没有进去。他也要回去应对他家里那个臭老头了。

安明儿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柳睿,轻声道:“今天,谢谢表哥了。”

天黑的早。眼下安府的大门前已经点上了灯笼。她的脸在火光里显得有些朦胧。

柳睿看着她。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唐突。虽然,他的确很想,很想,亲她一下。哪怕只是一个轻如禅意的吻,落在她额头上,他也知足了。

但是不能吓坏了她。她好不容易才放下芥蒂重新接纳他。

他的手背在自己身后,笑了一笑,声音却有些嘶哑,只道:“好。那你进去吧。早点歇着。”

安明儿点了点头,便被安府的人请进了大门。柳睿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在眼前慢慢合拢,只笑了一笑,便回头走了。

进了内院。第一个遇到的是老四。它好像被收拾了,正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到处窜。看到安明儿,它似乎也一愣,然后认出对方来,就夹着尾巴,咽呜着要蹭上来讨安慰。

安明儿虽然怕狗。但和老四不算陌生。她笑了一笑,俯下身摸摸老四的儿耳朵。老四是一只浑身长毛的大狗,据说是外番的品种,也不知道到底花了多少钱。

摸了摸老四,安明儿就继续往里走。因为她实在是累了。

引路的丫鬟分立在两侧,手里提着灯笼,后面还有两个下人,小心地照顾着大小姐脚下。即使是在自己家里,也是这么大的排场,把安明儿送回了她住的晚晴楼。

还没进门,却发现里面灯火通明。她一怔,小心地上前去,果然看到了安夫人。

安夫人好像刚刚哭过,还在拿帕子抹眼睛,安平儿和安云满也不敢劝,只呐呐地站在一边。

安明儿一怔:“娘。”

安夫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禁道:“你跑到哪儿去了?”

“和表哥出去走了走”,她脱下大氅,屋子里升了暖炉,很暖和,她走过去母亲身边,“娘?”

安夫人的眼睛红红的,倒是显出一些小女儿的娇俏来,她道:“你怎么又被他哄出去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这小子没安好心,让你少跟他来往吗?”

安明儿低声道:“娘也不要这么说。表哥究竟是表哥。”

安夫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话。这里不比平阳,她若是把女儿给斥了,虽然她心里不以为然,但别人看了就要多心去。小福本来就一直过不熟,更容易多想。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缓了缓,低声道:“娘今晚睡你这儿。”

“娘?”安明儿大惊。

但是更惊讶的是安平儿和安云满。他们忙一左一右地上了前去劝:“这怎么行?爹非气死不可。”

安平儿也道:“是啊,小姨,您就别跟姨丈致气了。”

安夫人低声道:“我跟女儿睡,怎么他要气死?这件事小孩子不要管。我乏了,你们俩都回去吧。”

两人无言,只默默对望了一眼,最终还是只能退下。

后来安云满对安平儿说:“姐姐平时不声不响的,看不出来倒是机灵得很,就她一个人躲了出去,什么事儿也没有。”

安平儿却皱眉,道:“胡说什么。小福哪是故意躲出去的。”

安云满撇撇嘴,没说话。

这厢安明儿服侍安夫人梳洗过,然后母女俩并肩躺下了,熄了烛火。

安明儿总觉得惴惴:“娘,这样,不太好吧?”

安夫人搂住她,低声道:“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是要跟你挤。”

黑暗中于是没有声音了。

半晌,安夫人突然低声道:“小福,你很怕你爹?”

安明儿不敢吱声。

安夫人摸到她的头发,低声道:“你不用这么怕你爹的。你就算把他气得跳脚,他也终究是你爹。”

安明儿低声道:“我知道了,娘。”不过也就是说说罢了,她哪敢真的把安织造气得跳脚。

眼看女儿不能解开心结,安夫人也没有办法。小福这孩子就是这样,抱上山好几年,回来之后就怎么都养不熟。作为一个母亲,安夫人很自然地开始思考这其中的问题所在。她估摸着,大约是青春期自卑吧。这孩子总觉得自己不讨人喜欢,见了谁都默默地避开。偏偏你还不能一味地靠近她,不然她只会越躲越远。

最终,安夫人只能低声道:“有什么的,你都可以说出来。他是你爹,我是你娘。爹或许严肃一点,但你是安家的嫡长女,你娘也没有失宠,他没有理由不疼你的。”

安明儿只一味点头说自己知道了,声音有点微弱。她好像快要睡着了。

一腔热血的好妈妈被泼了冷水,安夫人嘀咕了一声,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发,拉了拉被子,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别老是跟睿儿混在一起,这小子腹黑得很,你别被他骗了。”

…什么是腹黑?

但是安明儿没有问出来,她睡着了。

安夫人还当真是敢,竟然顶着安织造的雷霆之怒,硬是在晚晴楼里住了好几天。安织造白天忙,几乎是一睁眼就被卢先生拖走。晚上回来,下人只上报说夫人吃过了,睡着了,不让吵闹。

白天,他也冲进晚晴楼去找过安夫人,可是当时安明儿正打算洗澡,下人们一排一排地站了,手里托着托盘,拿着各式用具,直站到晚晴楼大门口,除非瞎了,不管怎么可能不知道女眷要做什么。

安织造也意识到这是个成年的女儿,自己再不好贸然闯到女儿的院子里去。因此只要安夫人不出来,他还真就没办法了。

安老黑栽了。

这天,柳睿终于摆平了他那个话痨老爹,来安府窜门。走到大门口,就发现不对劲。这个园子本来就大,平时也幽静。可是现在,简直安静得有些诡异。

柳睿低头匆匆走了两步,不禁有些奇怪,回头去问司徒:“司徒,这都是怎么回事?人都没了,难道鸟儿也没了不成?”

司徒大管家汗颜,低声道:“这大冷天的,哪有鸟啊…”

柳睿无语:“这园子也忒静了,再这么下去,该闹鬼了。”

司徒无语。这不是安织造心情不好,弄得大家都人心惴惴的吗。要是再吵闹得撩拨了安织造的神经,那大伙儿还要不要活了。

“胡说什么呢,闹什么鬼。”

柳睿一抬头,结果果然看到一脸晦气的安织造迎面走来,他忍住笑,迎了上去:“姑丈。”

安织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道:“你又来做什么?”又是来拐他家女儿的?

柳小黑直言不讳:“就许您的家宅这么热闹,我就要独守空门?”

“…”安老黑不想理他,只道,“你可自己注意点,不要太张扬了。不然你姑姑容不得你。”

言下之意,他是默许了小黑对他女儿的追求,但是前提是不能惹他太太生气。

柳小黑却冷不丁地道:“姑丈这是要去哪儿?忙不忙?”

安织造警惕地上下打量小黑:“你又有什么花招?”

柳小黑笑了一声,道:“姑丈,您这就小人之心了。我本来是要去找小福的,但是您这深闺锁着,我要见小福一面也不容易。若是姑丈得空,我倒是想找姑丈喝个酒。”

no.064:(回家篇 )家庭纠纷

安老黑心里也不痛快。想了想,转身对身边跟着的人说了一句:“跟夫人说一声,我晚点回来。”虽然回来再早也见不到人就是了,不过这个报备还是要的。

柳小黑埋头闷笑。

安老黑倒是一点也不以为耻,懒洋洋地道:“总算你还有孝心,知道请姑丈喝酒。姑丈就给你这个尽孝的机会。”

“…”柳小黑无语。这怎么就变成他请客了。但是眼下他也不多说什么,和安织造勾肩搭背地出了门。

去的是八仙楼。这是安家的产业。

老黑小黑包了一个包间,两个人坐下来喝酒。

这里的酒楼格局,不是平阳那个小地方可以有的。扬州是江南的腹地,襄阳又是扬州的首府,其繁华富庶,就是相比京城也不逊色。

江南首富安织造名下的产业,八仙楼,当然也是整个江南最大也最奢华的酒楼。两只腹黑坐的包厢,打开门就可以看到酒楼内院与大园林无异的精致花园,正对是一个大池,假山上常年流水,川川不息。

有的时候那园子里会伶人弹唱,常常选在夜晚,花团锦簇的灯笼笼罩下,身着华服的江南乐人团团而坐,舞姬的轻衣薄纱对月挥舞。鼎盛时期,连旁边的假山流水也带了酒香。

而这一切的主人,安织造此时坐在天字包间里,只有些随意品尝最新上的西域葡萄酒。他脱了外袍。有些随意地搭着椅沿,好像有些落寂。

江南第一少望着手中的夜光杯。有些失神。

安老黑低声道:“其实我不是不愿意答应你们的婚事。”

什么近亲不能联姻,什么伦理伦常。莫说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就算真是如此他安织造也不在乎。当年他连自己的侄女都娶了,最是毁了伦常。

柳睿眯起了眼睛:“我也知道姑丈做不了主。”

安织造笑了一声,道:“你不用激我。孩子她自己不愿意,我也没办法。起初我以为她性子乖顺。可是她有这个倔劲。倒是像她娘。”

柳睿不说话。

安织造道:“你切莫逼她。这孩子的性子,经不得逼。”

柳睿突然低声道:“其实…您也不是这么不在乎她。”

安织造笑道:“这世上,有哪个父亲是不在乎自己的孩子的?何况她是我第一个孩子…小时候,她娘为她流了多少眼泪。我又怎么可能不把她放在心上。”

柳睿低声道:“可是她不知道。她很怕您。”

安织造低头,手指轻轻摩挲夜光杯角,突然道:“你对她也很好。可是她也不知道,她也不喜欢你。”

“…”姜还是老的辣,心肠还是年纪大的黑。一句话,老黑和小黑就划出了等级。

柳小黑痛定思痛。最终觉得不适宜和老黑闹僵,他想了想,便道:“姑丈,您的生辰就快到了。姑姑不会还没开始操持吧?”

“司徒在操持。她哪有这个心。”想到这个,安老黑有点郁闷。

柳小黑笑得很神秘:“那姑丈,别说做侄子的不孝敬您。我手里有个好东西,我留着是没用。送给姑丈,说不定能解了姑丈的燃眉之急。”

“…”

柳小黑在安老黑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耳语了一番。

安织造的脸越听越黑。最终却笑了出来,伸手用力拍了一下柳睿的头:“你这混小子。”

柳睿笑了一声,低头摩挲夜光杯:“姑丈,可别忘恩负义。”

安织造严肃地思考了一下,道:“你这小子花花肠子这么多,我家小福可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起码不能再单独出去了。

柳睿脸色大变:“姑丈!”

安织造摆摆手,示意他别吵,只低声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我信你自有分寸。无论如何,小福不容许出一点差池。你若是敢逾矩一步,我必然不饶你。”

柳睿只低头受教,一点也不敢逞强:“我知道。姑丈可以放心。”

两个失意的男人喝了一会子酒。也许是天字包厢的视野实在太好,太迷醉人,也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总之两个人都有了些许醉意。

这天晚上柳睿当然又是孤床寒枕。安织造却不一样了。

安夫人照样跟女儿挤成一团睡。第二天早上起了一个大早,正是神清气爽。

下人已经一排一排地站了,准备伺候女主子梳洗。

安明儿见安夫人已经起了,便唤人进来伺候。

第一对华衣美婢伺候过母女俩洗漱,然后第二对再进来伺候更衣梳头。安夫人还在打哈欠,迷迷糊糊的。

安明儿不禁笑道:“娘昨晚也没有睡好,翻来翻去的,闹腾了一整晚。”

安夫人道:“吵着你了?”

下人拿了镜子来给安明儿照,前后两个手镜,让她看自己的发髻。她笑了一声,低声对身边的人道:“今日不上妆,你们下去吧。”

安夫人点了点头。于是侍女们齐齐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娘,若是心里惦记着,怎么不回藏娇楼去看看?”见四下无人,安明儿才敢依上去,在安夫人耳边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安夫人嗤了一声,道:“我才不惦记着。”

安明儿轻轻摸了摸母亲的手,轻声道:“娘不要这么说,娘不惦记,可是娘也要体恤爹啊。爹可惦记着娘呢。”

安夫人的老脸有点挂不住。一回来就跟她先生大吵了一架,为的无非是她迟迟不归的事情。吵得厉害了两夫妻都红了眼。她又一向被宠坏了。心里知道自己不对,也拉不下脸来道歉。便一直僵持着。

这种事情被女儿看在眼里,女儿会怎么想?

何况,安夫人又想到女儿一向怕老爹,只怕她留在女儿这里,女儿的压力也不小。想到自己的孩子,心肠总要软一些。她也不是不懂事。总是懂得为孩子想的。于是她摸摸安明儿的头。道:“好,那我今晚搬回去。”

安明儿笑了,道:“这就好。”

安夫人估摸着这会儿安织造应该去上班了,回去也应该见不到人。于是她稍稍打点了一下,将一些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便带着侍女回藏娇楼去。

可是走了几步,就碰到形色冲冲的卢先生,差点撞到一处。

“卢先生?”

卢先生一看,登时变了脸色。忙道:“小夫人!”

安夫人站稳了,忙道:“先生哪里来?”

卢先生恨道:“爷今个儿又没来上工!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安夫人心下狐疑。卢先生已经有好些年没来府上拿过人了。竟然严重到要卢先生亲自来拿人,那安织造究竟干什么去了?睡懒觉?

不太可能。

安夫人便安抚了卢先生,自己走回了藏娇楼。一进院门就觉出不对劲。这院子里的人。看到她都是一慌。

“怎么?”

侍女们忙道:“夫,夫人…”

安夫人摆摆手,止住了她们的动静,道:“你们爷呢?”

“爷,爷还没起…”

安夫人哼了一声,道:“爷没起,见了我你们慌什么?让路。”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安夫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索性撇下她们,直冲进了大卧室。

“夫,夫人!”

安夫人哪里管那么多,一伸手推开了门。下人们也拦不住,眼看着她掀了帐子冲进了里间。只见大床的床帐晃了一下,然后一个人从床上滚了下来。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这,这是一个,几乎要光着身子的女人!

安夫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瞪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大的动静,竟然也没能把安织造闹醒。安夫人怒极攻心,大步上前一脚踢开那女人,冲到床上去就把睡得正香的安织造拉起来,用力摇了两下:“安玉宁!安玉宁!你给我起来!”

这么摇,竟然还摇了好几下,安织造才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眼看到自己太太,还以为自己是发梦了。可是脸被揪着疼,也不像是发梦。他倒也不客气,笑了一声,手就爬上了安夫人的腰身:“想通了?想侍寝了?”

安夫人一拳砸过去:“睡你个猪!”

“咣当”一声,伺候梳洗的丫头手上的铜盆就掉在了地上。

司徒被人请来,看了这个情景,忙退了一步,对下人道:“去请大小姐来。”

下人得了令,忙一溜烟地跑了。

安明儿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上上下下都乱成一团,地上跪了一个几乎赤身**的姑娘,低着头蜷缩成一团。屋子里点了暖炉,但是大开了门,她的肩膀已经冻青。

再就是安织造和安夫人,两个人都面色不善。安织造坐在床上,脸上竟然有一点淤青。安夫人离他远远地坐在椅子上。

安明儿硬着头皮行了个礼:“爹,娘。”

司徒料得没错,看到安明儿,安夫人稍稍冷静了一些。

安夫人招手叫安明儿过去,冷哼了一声道:“家丑不可外扬。全都下去。”

司徒答应了一声,把人都带走了,只除了地上那个丫头。

安夫人沉声道:“说罢,你是哪个院的丫头?这都是怎么回事?”

那丫头冻得话都说不出来,兴许也是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安明儿左看右看,安织造的脸色不对,她也不敢造次。只握住母亲的肩膀,低声道:“娘,你看她冻成那样,一时半会也问不出来什么…我看,不如先把她带下去,等她缓过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