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儿站在窗边,看着满园的菖蒲,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顾长青珊珊来迟,还带了一块牛皮糖,伊蓄伊大小姐。她自称是听说柳大少受伤了,替父亲来看望。但谁都能一眼看出,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飘荡的女孩子,八成是翘家出来的。

被缠住的顾长青也没空管她,他赶得满头大汗,一见了恢复原貌的安明儿就问:“你相好呢?”

安明儿止住了要跟伊蓄打招呼的本能,脸色有些苍白地望向他:“在里面。师兄,他的伤口还在渗血,明天起来誓必会发烧。”

伊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很聪明地退后了一步。她起初对这美人的敌意也被一句“相好的”给打消了。

顾长青随安明儿进了房,只看一眼床上半死不活的人,立刻就道:“他死不了。”

安明儿接过他放下的医箱,低声道:“师兄,这次塌陷,我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

“他的仇家这么多,总有一天会被人得手。”

安明儿顾不上跟他贫,急道:“他不能真的躺在床上两三个月。也不能让人知道他的伤这么重。”现下官窑因为上次塌陷,人心还没有从惶恐中恢复过来。此时柳睿若是再倒下,只怕更难收拾。

她知道他把生意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若是真要他好好呆在床上养两三个月,只怕他会因为焦躁而使伤势更加恶化。

若是让那些背地里的人确定了他的伤势,只怕到时候更会兴风作浪。

顾长清已经打开医箱,取了银针泡了药,放在火上烧,低声道:“你把他叫起来。”

安明儿上前,坐在柳睿身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睿哥,醒一醒。”

其实从顾长清进门开始,柳睿一直醒着。

此时他便睁开眼,做出一副刚醒的样子,回头冲安明儿笑了笑:“小福。”

顾长清哼了一声:“脱衣服。”

安明儿连忙把柳睿扶起来,其间飞了不少力气。她给他宽衣,宽阔的肩膀上缠着纱布,已经被染红了一大半。蜜色的胸膛上有不少伤痕,布满了因为起身而疼出来的冷汗。她的眼泪又要掉出来,引得柳睿又一阵心疼。

这时候,顾长清冷冷地道:“真正的医者从不在为病人诊治的时候掉眼泪浪费时间。你若是做不到,你就出去,不要留下来妨碍我。”

柳睿微微皱眉。

安明儿忙擦擦眼泪,站起来,替柳睿把肩头的绷带拆下来。柳睿一只手骨折,现下只靠另一只手支着床栏,显然很吃力,脸色也已经痛得苍白。安明儿从一边的水盆里拧了帕子来替他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渍。

顾长清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他不能用针法止痛。”

安明儿讶然:“为何?”

因为柳睿的手脚都断了,坐都坐不稳。若是用针法令他失去痛觉,到时候一松懈,一针没缝好,会影响愈合。

安明儿怀疑他是故意想捉弄柳睿。但以顾长清的敬业,他又不像是会故意作弄病人的大夫。

柳睿低声道:“缝好,我多久能出去?”

顾长青的眉毛一挑:“三天。若是你不怕死,两天也可以。”

半晌,柳睿道:“小福扶住我。就这么来。”

“睿哥!”这是缝皮肉啊!不是补衣服啊!

顾长青笑了,有些邪气:“好。我就看中你是条硬汉。”

“小福,扶着我。”

“睿哥!”

“小福!”

安明儿忍住眼泪,坐在了柳睿面前。柳睿一只手支着床栏,她伸手搂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他把头深深埋在她脖颈里。

顾长青递给他一张帕子:“咬住。”

柳睿张开嘴,咬住了。

然后顾长青开始缝针。这个伤口又长又深,而且是被塌陷砸伤,不像利器所伤一样规则,伤口处甚至有些是破破烂烂的。顾长青先是毫不留情地拨开他的血肉,在里面上了伤药。然后就取了针来,一针一针地给他缝上。

“放松你的身体。”

柳睿实在很想破口大骂,有本事他也让他拿针刺刺看,看他能不能放松。

但他还是努力吸气,放松虬扎成坚硬石块的肌肉。鼻端柔软的体香能稍稍抵消一些疼痛。为了不让自己痛昏过去,他开始胡思乱想,试图麻痹那痛楚。

她紧紧地搂着他,几乎是拼尽全力去支撑他的重量。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怀里这个男人用作止痛剂,在思想里变着法侵犯。

作者说:这是兑现承诺的第二更。。。

no.086:(痴情篇 )贴身伺候

顾长青的针很快,大约他真的不是故意作弄柳睿,下手如飞地给他缝好伤口,收针。

很快,可是安明儿却觉得已经过了一辈子这么长。

“睿哥…”她把已经浑身是汗的柳睿扶起来,柔声唤他。

柳睿的声音低不可闻:“小福。”

顾长青蹲下身,把柳睿折断的手臂拿起来检查。他皱着眉低声道:“这架子是谁给上的?简直是头猪!”

安明儿忙道:“我也觉得不对劲。他还有一条腿也折了。”

顾长青哼了一声,又重新给柳睿上了一次夹板,然后用绷带穿过床顶,把他的手脚都吊起来。

“…”

顾长青道:“架一天,后天你就能坐轮椅出去。”

柳睿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幽幽地道:“有劳大夫了。”

顾长青拍拍手,开始收拾东西,冷冷地道:“不用谢我。我是收钱的。”

柳睿也只一笑,并不跟他计较。

安明儿送了顾长青出去。就回到柳睿身边。他好像一个被吊起来的,猪…

柳睿无奈地道:“小福,我是个废人了。”

安明儿忙道:“胡说。你马上就会好的。”

烛火燃烧,又寂寞又空远。

他突然低声道:“如果我真成了一个废人…”

安明儿把脸贴在他心口上,低声道:“如果你真的不能动了。也很不错。起码我就不用天天为你担心,怕你跑出去又被人刺杀或是被石头砸了。”

他沉默。半晌才道:“那是不行的,小福。如果真成了个废人,我也活不下去了。”

她眼中一黯,只在他怀里蹭了蹭,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好好的。”

那一晚。他要她睡在他身边。她起初是不肯。怕自己压着他打着他。后来拧不过他,她只得自己缩到了大床的角落里,蜷着腿缩成一团。

柳睿笑道:“过来一点。”

她只道:“快睡吧。不要任性,好好养伤,你后天才起得来。”

于是柳睿又不做声了。

半夜的时候,柳睿开始发高烧,在梦中呓语,一直叫着:“小福,小福。”

安明儿被他闹醒。伸手一探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她连忙点了烛火,吩咐守夜的侍女去熬药。自己拧了湿帕子给他敷着。天气本来就热,柳睿有点受不了。安明儿反复给他盖好被子,不让他挣出来。

把他叫醒喂他喝药,他一直神志不清,倒是一直叫她的名字,叫得她心酸。最后她咬了咬牙,嘴对嘴把药给他灌了进去。

柳睿的身子底子好,下半夜就开始大出汗。几乎把被子都染湿了。

安明儿坐在他身边,时不时伸手探他的额头。最后靠在床头睡着了。

柳睿睡到第二天晌午。一睁开眼,就看到熬了一夜的小福正注视着他。他一怔,然后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小福…”

安明儿忙道:“水!”

侍女立刻把早就准备好的热水端了上来。安明儿把柳睿稍稍撑起来一些,让他喝水,他的温度已经下去一些。安明儿松了一口气:“睿哥,喝点粥吧。”

柳睿喝了水,微微咳了一声,低声道:“好,你喂我。”

安明儿红着脸,给他擦了身子,又费力地给他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

他一直在笑,因为无力,这个笑容就显得懒洋洋的。他调侃她:“脸红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擦了身子让他神清气爽,又开始用一双坏眼睛上下打量着她瞧。最后视线落在她的红唇上,流连不去。

安明儿浑然不觉,端了粥来:“睿哥。”

柳睿只看着她:“你喂我。”

安明儿作势要喂。

柳睿避开了:“不是这样喂。”

“…”安明儿的脸又红了。原来那会子他醒着。

最终安明儿不肯,又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凑过去,含住他的嘴唇。他浑身瘫得不能动,舌头却很灵活,立刻顶了进来,舌尖和嘴唇一起用力,含住舔弄。明明他的手没有碰到她身上一分一毫,更没有身体的厮磨使坏。这个吻却很绵长,两个人无比契合,缱绻缠绵。

他碾转地亲吻她的唇角:“委屈你了,小福…”

安明儿吻吻他的鼻尖,气息有些急促:“睿哥,你要快点好起来。”

他笑了笑,抬了抬下颚,表示他还不满足。于是柔软的嘴唇又覆下来。

“我喜欢你,小福…”他低不可闻地呢喃。

这两个字不足以表达他的感情。

他偏过头想了想,又低声道:“我要娶你。”

她低下头,他舔一舔她的眼睛,缠绵地吻上去。

他低声道:“有没有别的说法?”

“嗯?”她被他吻得没有力气,眨着湿漉漉的眼睛,靠在他怀里。

他又道:“男子给女子的誓言,有没有别的说法?我想对你说。”

“…”安明儿的脸越来越红,最终,低声道,“说你会对我好。”

“对你好是当然的,这个不用说。”他仍然觉得不满意。

安明儿的心狂跳,有三个字呼之欲出。但她没有说,她在等。

柳睿从来没有给过女人誓言。以至于他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来有哪句话可以表达他的感情。最终他低声道:“要不,我给你烧情疤?”

“…”

烧情疤。是女子表示忠贞和深情的一种方式。由自己心爱的男人用烫好的铜钱,在自己细嫩的皮肤上烙下一个疤痕。好像在表示自己的归宿,已经打上了印迹。柳睿的意思。当然是烙在他自己身上。

可,这话从柳睿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让安明儿想笑。同时又有一点点失落,萦绕在胸口。

她转身,把粥碗端过来,轻声道:“别胡说了。快把粥喝了。要凉了。”

柳睿有心事。但是一时半会也不知道怎么诉说。她已经体贴地喂了过来。他只好张嘴接下。

喂柳睿喝了粥,安明儿又伺候他喝了药。陪他坐了一会儿,她要哄他睡,给他加了崭新的大被子:“把汗捂出来,就好了。”

柳睿已经开始出汗,但还是没有拒绝。

安明儿笑了,俯身亲亲他的额头,轻声道:“睿哥,如果你是我的孩子。一定是很听话的孩子。”她总觉得他像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又很懂事。

柳睿有点不满意,只道:“我不是孩子。但我可以让你生孩子。”

安明儿还是笑,果然像哄孩子一样哄他睡觉。

柳睿又睡着了。在梦里出汗,睡着也和病痛争斗。就好像他这一辈子,总是和不同人争斗,他从来不会输。这一次,当然也不会。

他这样的人,注定了让女人又爱又恨。他的女人也注定会是寂寞且不自由的,一旦和他纠缠上就注定要为他牺牲。

所以安明儿一直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当如何。她以为只要不成亲她就还是自由身。一旦嫁入柳家,柳睿绝不会再让她出来奔走。

他又睡下了。鉴于前几次的教训,这次安明儿也不知道他是装睡还是真睡。她看了很久,还是闹不清楚。最后她俯身,把嘴唇贴上去,他果然很快就抬着下颚缠了上来。

嘴唇好像被粘住一样,也许被粘住的是思绪。安明儿不知道废了多大的力气才挣开,一抬头,看到他惬意地伸出舌头舔了舔薄薄的嘴唇,嘴角似乎还有一丝笑意。

她好气又好笑,偏偏接吻之后声音又甜腻,软软地叫了一声:“冤家。”

柳睿依然闭着眼,但是又抬了抬下颚,好像想来找她的嘴唇。她落荒而逃。

穿过菖蒲花丛,安明儿一路跑到前厅,没成想那里却有客人。有两个女人在吵架,竟然是伊蓄和洪吟雪。

伊蓄年纪小身材也娇小,声音却绝对不小:“我是什么心思要你管?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来这里也只是一个客人罢了!”

洪吟雪冷笑,有些娇蛮:“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劝你最好收起你那点小心思,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这句话应该对你说吧。你还是看清楚你自己的档次。昨个儿我已经见过柳哥哥的未婚妻了。那才叫真正的国色天香。对了,听说你想上门做妾?那就知趣一点,做妾的人还这么出风头!”

“伊蓄!”竟然是顾长青。

“长青哥哥,人家说的是实话。是她先毁我的名节的。刚刚她诬赖我喜欢柳哥哥…我是不怕人家误会了。我只怕长青哥哥你会生气…”

洪吟雪自信是个用鼻子就能让人自惭形秽的类型,虽然娇蛮但还从来没跟人这么面对面地争过锋。她一下子有些回不过神来,只勉强道:“你没有心思最好!算你有自知之明!”

伊蓄朝她做了个鬼脸:“我当然有自知之明。不像有的人,明明知道自己配不上,情愿做奴才也要挨上门去~”

洪吟雪气得脸都红了,一扭头,看到自己大哥正悠闲地喝茶,表示不管她这档子事。她一下子更恼,跺了跺脚:“我去看少东!”

伊蓄又做鬼脸:“柳哥哥才不要见你。”

顾长青一眼瞥到了正要溜走的安明儿,好像还嫌不够乱,或者说,他这个人一直就是喜欢幸灾乐祸的。此时他立刻出声,大声笑道:“安大小姐!”

作者说:第三更。

喵喵的,吓死我了。刚刚突然死机,文档没保存。。还以为全丢了。还好没有。在12点到来之前送上第三更。大家表鄙视我。

no.087:(痴情篇 )要个答复

安明儿只得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洪礼辉立刻眼前一亮,站起来相迎:“大小姐。”

洪吟雪心不甘情不愿地和伊蓄一起行了礼。其实她却在想,这大小姐是什么时候冒出来,怎么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是了,听说安夫人要来平阳。想来她家的大小姐先过来了,也没什么稀奇的。

安明儿一看到这洪吟雪就头疼,当下只道:“各位有心,寒舍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

洪吟雪立刻上前一步:“我想看看少东,不知道少东的伤势怎么样了?”

安明儿面露难色:“表哥刚刚喝过药,已经睡下了,只怕此时不便打扰。”

洪吟雪急道:“我不会出声的。我只看一眼,一眼就好!”

安明儿别开了脸。

洪礼辉忙道:“吟雪,不要失礼。”

“大哥!”怎地刚刚不见他出声?此时倒是反应得快。洪吟雪又气又急。

洪礼辉道:“既然大小姐说不方便,那就是不方便。你有这份心,大小姐已经知道了。”

伊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显然,洪吟雪很不喜欢安大小姐。那是当然的,毕竟是情敌嘛。像她也不可能会喜欢那个李玉啊。

她窃笑着道:“啊,吟雪姐姐,我们做客人的,不要太让主人家为难嘛~”

她这会子倒是叫姐姐叫得甜。

洪吟雪顿时有一种被众人联合起来欺负的感觉。

安明儿不愿意失礼。但也实在没耐心纠缠下去,只得低着头硬着头皮道:“师兄。你替我招呼一下客人。我先去煎药。”

顾长青幽幽地道:“师妹啊,也不用劳你大驾吧。又不是什么费神的药。就算是洪小姐这样完全不通医理的人,稍微提点一下也会了。何况是府里的药婢呢。”

伊蓄立刻道:“长青哥哥说的有道理。可是,大小姐是柳哥哥喜欢的人啊。当然要大小姐亲手熬的药才好。”

顾长青一看到她就变色,这下更不敢迎其锋芒,忙避开了。

安明儿看得暗笑。这小姑娘可真是顾毒舌的克星。她转身向洪礼辉行了个礼。低声道:“今日招呼不周。还望海涵,改日请洪公子喝酒。”

洪礼辉按住眼睛红红的妹妹,只道:“大小姐请吧。少东的伤势要紧。”

安明儿这才退了出来。

这人前脚才走,洪吟雪后脚就发了飙。她一把甩开洪礼辉,几乎要失态地尖声道:“大哥!连你也帮着外人来欺负我!”

洪礼辉没料到她这么无礼:“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