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儿和碧珠来不及阻止,那群人就噼里啪啦地开始砸楼。

碧珠怒斥一声:“谁敢放肆!”

练武之人的气势一下子镇住了众人。

但那领头的马上道:“不过是个娘们儿,怕她做什么。兄弟们,砸!”

于是又乱成一团。酒楼的小弟虽然不少,但只要上去拉的,都被不由分说地揍了一顿。他们哪里是这群不要命的破落户的对手,拦的人多了,反而激起那群人的性子来,不但砸东西,还打人。

碧珠一手提了一个人丢去一边,眼睛已经开始发红,这是她要失控的征兆。

洪礼辉护住昭儿,一边往楼上退,一边道:“眼下不是办法,他们人多,我们不是对手。”

昭儿性急,转身就冲上了屋子。

“昭儿!”无奈楼上是女子闺房,洪礼辉也不方便上去。

昭儿再下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了两柄佩剑。

“碧珠!接着!”

碧珠一抬手,就接住她跑过来的宝剑。“噌”地一声宝剑出鞘,剑光几乎要迷乱人眼。她冷喝:“都给老娘住手!不然别怪刀剑无情!”

昭儿提着剑,一下从楼梯上跃了下去,洪礼辉也拦不住。她和碧珠站在一起,两个人,两柄剑,实实在在的杀意。

no.097:(大斗篇 )亦夫亦师

闹事的人也一时拿不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打的小弟还在地上哀叫。

突然,一个人被从门口丢了进来。滚了两下,滚到那群人的脚边。一抬头,竟然是小庄。

洪礼辉向前踏了一步。

半开的门突然被人用力全部拉开,整个屋子登时空旷又亮堂。满地都是被砸碎的盘子和桌椅的残骸,还有一屋子愣住的人。

拉门的人站在了一边,竟是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

“小姐!”

“老板娘!”

从门口走进来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魁梧挺拔,面容刚毅沉稳。女的面若寒霜,身材虽然娇小,气势却不比身边的八尺男儿弱。正是柳鸿与安明儿。

小庄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对安明儿,他也低下了头。

安明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砖头看向不远处的洪礼辉,朝他点了点头:“洪老板。”

洪礼辉连忙回礼。眼见,她哪里还是那个八面玲珑的女老板,周身的杀气并不比那两个带剑的侍女弱。他注意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柳家的家徽,分外显眼。

他心思一动,又退后一步。其实他心中已经警铃大作,又同时狐疑不解。明明已经让护院去处理这班通州地痞,怎么又上门老闹事?如今柳大少已经上了门,虽然一直在车里没下来,表明了不插手这件事的态度。可是。若是事出,只怕他也无法安然走出去。

只可叹他。机关算尽太聪明,始终没料到自己已经要痛失所爱。

屋外突然一片嘈杂,原来是官府的人来了。小庄这厮最是鬼祟,受了辱出了门去,路上遇到要被遣回去的流氓,便上前把他们哄了来。只说是洪家的指令。还说不信,洪家大少就在醉鲤山庄,可以去看。

这群流氓也是一群生事的人,当然就吆喝着上了门来找茬。他心知女老板权势不小,这事儿不能善了,为了脱身,索性再叫了官府的人来。这群人都是有名的破落户。官府出了头,也不会细审。到时候无论出了什么事儿,都挨不到他头上。

镇里捕头带了人来。到了门口,却被人拦下了。

安明儿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家丑不可外扬,关门。”

柳鸿等人立刻当着那群捕头的面。把门关上了。

竟然敢在官差面前如此,那群破落户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最后一点阳光终于在安明儿身后被敛没。她低头,看了小庄一眼,然后向前踏了一步,低声道:“小庄,我一直待你不薄。”

小庄别开脸,有些狼狈:“我呸。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别以为老子会怕你!”

他根本没指望洪礼辉会救他。

安明儿冷冷地道:“那好,如今我们公事公办。你在我这里做事,却跟外人串通,明里暗里做了多少坏事,我都不说了。你砸了酒楼的酒,如今又去带人来捣乱,这些毁了东西,总是要算一算的。论理,你在我手下办事,你的工钱,赏钱,我一分钱也没少过你的。如今,这些东西我也不会多算你一分钱。”

小庄无话可说。他栽了。

安明儿向前跨了一步,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望向那些破落户:“我安家的东西,不是谁都能砸的。我安家的人,也不是谁都能动的。”

她意有所指。

昭儿已经走到了她身边,脸色有些发白,低着头,道:“小姐。”

洪礼辉眯起了眼睛。这女老板好深沉的心机。

她是故意失踪两天,让他们以为有机可趁。恐怕背后已经派了人监视。

她也是故意当着他的面把门锁上,大约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她是要警告洪家。

她大约也是故意自己毁了昨晚的大宴。

现下,她是故意踩准了点子出现,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小庄突然古怪地笑了一声。他眼神复杂地望向昭儿,啐了一声,冷冷地道:“你这个破鞋儿,如今我是什么都不怕了,不过你也别想好过!”

昭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安明儿的眉头一敛。

洪礼辉心中更是大叫不好。可是却连他也没有想到…

小庄大约是真的豁出去了,他望了一眼满屋子的人,冷笑了一声,道:“小贱人,你以为这群破落户是哪儿来的?我告诉你,他们是通州人!”

“我早就警告过你,让你不要好高骛远,好歹知点廉耻!现下你被人夺了清白,滋味儿不错吧?而且你怎么这么不要脸,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还有脸活下去!”

他大笑着拉过身边的一个人,正是那群流氓之中的一个,殷红的眼中隐隐是歇斯底里的疯狂:“告诉这些贱货,你的主子是谁?”

一下子,所有人都望向,洪礼辉…

昭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眼泪从眼眶里跌出来了也不自知:“是你…”

洪礼辉有些回不过神来。他隐隐约约觉出,似乎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很重要的事情…

什么叫做,失了清白?

昭儿已经厉喝了一声,举剑要冲上去:“我杀了你!”

“碧珠!”

一丈碧纱应声而动,一下子止住了昭儿的去势,将她拉了回来。

小庄正待大笑,突然一片阴影闪到他面前,柳鸿抡起巨大的巴掌,一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酒楼里顿时乱成一团。

但是武卫在此,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

安明儿低声吩咐碧珠把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昭儿扶上去。

直到结束,洪礼辉还觉得浑浑噩噩的,好似一直清醒的头脑,一下子就乱了。

大门又再次开启,光芒有些刺眼。官府的人冲了进来,把该带的人都提了出去。

洪礼辉就这么一直傻傻地站着,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安明儿望着他,低声道:“你以后不要来找昭儿了。”

洪礼辉好像有些说不出话来:“我…”

安明儿别开了脸:“有件事我想你也许不知道。昭儿是我娘亲手带大的,从小的吃穿用度,礼仪教养,都不是普通闺秀可比的。”

她是在警告他。可是他的脑子还转不过来。

安明儿冷笑了一声:“替我向令妹问好。”

洪礼辉终于开口,说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安明儿一怔。

然后他就转身,跌跌撞撞地出了门,险些被门槛绊倒。

安明儿回过神,看了看满室狼藉,垂下了眼睛。

没想到小庄会突然歇斯底里,如今昭儿的声誉是全毁了,这可如何是好?

看洪礼辉的样子,不像是知情的。这种破落的手段也不像是洪老爷的作风。当初洪礼辉亲自登门道歉。可是背地里,大约是洪老爷默许了洪吟雪的作为。

实在是想不到,那位娇滴滴的闺秀会和这群破落户扯在一起。

安明儿不禁想,上次,打她,实在是下手太轻了。

至于洪礼辉,他一直聪明自持,明哲保身,没想到这一回,却做了所有事情的担当者。不知道他家老爹,会不会后悔自己对女儿的纵容。

当下指了柳鸿去衙门处理事务,又吩咐众人打扫统计损失。

柳睿还在车上坐着,不能不去应付。而且她自己也觉得很累,实在提不起精神来。

她爬上了那辆马车。几乎是用爬的,爬到柳睿脚边,蜷缩成一团。

柳睿吩咐马车回晋阳去,伸手摸她的头,低声道:“都解决了?”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心想真是不知道这算输还是算赢。

横竖现下要遮这是遮不住了,她把脸挨在他腿上,闭上了眼睛:“洪家人大约不敢动我,于是对昭儿,下了手…”

柳睿一怔。

她又把脸埋了下去,声音已经隐隐带了哭腔:“都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她冲动出手伤人,如果不是她不守承诺彻夜不归…

柳睿把她拉起来,伸手去抬她的脸,她只躲闪着不肯看他。他按住她的下巴,深深地望进她眼睛里:“不要说这种话。”

安明儿移不开眼睛。

他认真而决绝:“人在世上,本来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坏人。他们变着法来害你,而你只要狠狠地报复回去就可以。你不能这么没出息,被人欺负了,竟然还在这里自责。”

她愣愣地望着他。

柳睿的眼中慢慢透出怜惜,也放缓了声音:“你老是说我太狠心太苛刻,又太在乎输赢。可是你却太软弱太多情,为什么非要苦了自己?有时候分明没必要想那么多。”

她终于释怀。他说得对,有人欺负上门,要自保,要报复。可是为什么要自责?

柳睿把她搂进怀里。

她伸手用力环抱住他紧实瘦削的腰身,把脸埋在他胸前。也许他们的想法南辕北辙,也许处事更是见解各不相同。

可是他教会她生意场上的游戏规则,教会她做人的道理。

到这个时候,她却突然想起那个三月之约。

她把脸在他怀里蹭了蹭,低声道:“如果我们在一起,有许多事情意见不一样,那怎么办?”

柳睿毫不犹豫地道:“那我让着你。”

她失笑。这是不可能的,她知道。

可是她也知道,他是真的有这个心。

no.098:(麻烦篇 )有女如意

这件事情刚落下帷幕,安夫人的大驾就到了。

整个江南都已经为迎接这位尊贵的妇人做好准备,然而她却来得悄无声息。甚至夜里也在赶路——她是那天凌晨到的。

安明儿领着碧珠,柳家的若干家仆以及别院众人等在晋阳,接到了自己略有些神情憔悴的母亲。安夫人依然带着安云满和安平儿。

“娘!”马车一到,安明儿就迎了上去。

安夫人在安云满和安平儿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又累又倦有些颠倒,但还是扶住了迎上来的女儿:“好小福。”

安平儿道:“快先别说话。小姨都快吐出来了。”

安明儿忙道:“已经准备了酸梅汤,娘快跟我进来。碧珠,金管家,你们去把行李撤进去。”

安夫人笑了,眼角有些不明显的细纹:“女儿果然贴心。”

这时候,却突然有一个人,飘飘袅袅地从安云满背后钻了出来。安明儿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她就已经俯身行了一个礼,轻声轻气地道:“大小姐。”

眼前赫然站着一个腰若扶柳的绝色女子,身着素衣,青丝如墨,举目时灵光闪动,肌肤似雪,朱唇不点自绛。她的风采是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温婉可人,却丝毫不平淡,唇边那若有若无的笑容自成妩媚。

然而安夫人却喜滋滋地牵着她的手。道:“这位是肖如意小姐,小福。你是不是觉得她跟你有八分像?”

安明儿这才回过神,原来会觉得此女子面善,她竟是长得像自己。

只是,比起这肖如意,小福却还要逊色一些。因为那双眼睛。小福从小目盲,眼睛的颜色天生比常人浅一些。在深闺养尊处优的时候便罢了。还有一种迷离的光彩。顾盼琉璃。但偏偏她现在是在外面奔波的人,日夜操劳,形容气度自然已经早不比当年,那双浅色的眼睛反而显得有些憔悴。

安夫人笑呵呵地道:“我们和如意是在路上遇见的。如意要去京城,便搭了伴。此番如意要在平阳给我过了生辰再走。我也寻思着,让你们俩见见面,毕竟这也是一种缘分。”

其实她还有些话没说。这如意小姐的身世不怎么清白,是个出身花楼的女子。但是偏偏安夫人不在意这些。小女常年在外,她自然思念。一见此女便觉得甚得眼缘。再加上她性情温婉,竟是一见就喜欢上了。

结伴上路,这才发现,这女子不但长得像。而且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和自家女儿有相似之处。她心里愈发高兴。起初还因为女儿长得像丈夫,成日胡思乱想这是不是丈夫在外的私生女的怪念头,也淡了去。

肖如意虽然出身青楼,但明显也是经过专门调教的,此时便笑道:“是夫人厚爱了。小姐。不介意叨扰吧?”

安明儿忙道:“如意小姐这是哪里的话,您是我娘的贵客,自然是我们上宾。快别站在门口了,请进吧。”

一行人这才进了门。安夫人有些晕车,被人拉去喝酸梅汤,一圈人围着伺候。

这时候,安平儿却把安明儿拉出了门,有些鬼鬼祟祟的:“小福。”

安明儿一愣:“表姐?”

安平儿左看右看,这才低下头,道:“你觉得那个肖如意如何?”

“…”安明儿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她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正思索着怎么回答。

安平儿是个急性子,也顾不得这许多,当下只道:“我看她不简单。小姨是被她哄得上了天,现下是愈发喜欢她了。不过她哄着小姨,小姨看不出来,我们做旁边人,却看得清楚。此女有诸多古怪。”

安明儿还是发愣:“有何古怪?我觉得她挺好的啊…”

“你啊你!”安平儿简直要恨铁不成钢。不过这也难怪,安夫人虽然手掌偌大家务,然而安府的内院却很清静太平,根本没有女子相争的事情。安明儿又是未出嫁的闺女,成日忙碌的都是一些男人间的事儿。

安平儿的母亲,安家本家的主母所处的环境,和安家旁支的主母,也就是安明儿的母亲,是不一样的。那个大宅门成日你来我往勾心斗角,安平儿从小就耳濡目染。再来出嫁之后夫家公公那五房小妾和丈夫的兄弟之间的斗争也非常惨烈。她自然要比这两母女敏感得多,对女人,也多一些防备。

自从路上遇着那肖如意,她就总觉得她对安夫人献媚似乎过度了,而且他们的相遇也有些不寻常。是哪里,她也说不上来。但小心总是没错。

跟安夫人说,她不一定听得进去。何况她的生辰将至,安平儿也不想要她多烦恼。因此她才来告诫这个小福木头。

她拉着安明儿的手,低声道:“总之你小心一些,不要单独同她出去,她说的话也要掂量着一些,不能全信。”

安明儿傻乎乎地点了点头。那样子看得安平儿直叹气。

眼下,安平儿也没有多说,只帮着安明儿去把客房准备妥当。她特地挑了一个偏僻一些的小院,只说不让人打扰。肖如意似乎也没有多想,只是客气地道了谢。

安夫人不舒服,赶了夜路又累着了,坐不了多久就东倒西歪地跑去睡觉,一觉睡到中午才起身。

而此时,她人到晋阳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从中午开始,就不停地有人上门拜访。但多数都进不了门。能干的安平儿带着安云满,把人都拦在了大门,只说夫人身体不适,谢过各位的美意,礼物收下,人就请回…

唯一一个放进门的就是还拄着拐杖的柳睿。其实他的脚已经要好了,但还是不太方便。只是他宁愿拄着拐杖,也不肯坐轮椅。

安平儿迎着他进了门,一点也不掩饰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恶人自有恶人磨…”

柳睿也懒得跟她计较,只道:“我这伤是意外。”起码看起来不是人为。

安平儿嘿嘿笑了一声,道:“那就是老天终于长眼了…”

柳睿看了她一眼:“小福还在?”

“这会子陪着小姨呢。我就送你到这儿,这消息到底是谁放出去的,来的人也太多了。柳全儿,搀着点你家少爷,别让他又出了什么意外。”安平儿一听到身后的嘈杂声,连忙就走了。安云满这小子根本顶不住。

不过也就是临走,她才敢撂下这么一句话。要是惹毛了柳睿,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无数次惨痛的经历告诉她,这家伙不是什么礼让的君子。

柳睿也没理她,只自己拄着拐杖带着柳全儿往里走。

正要进院子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女子从旁边的花园里走出来,手里还捧着一束新摘下来的菖蒲。

柳睿无意识地露出一个微笑,柔柔地叫了一声:“小福。”

然而那女子回过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最终忽略了他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的脸色,视线定格在他的拐杖上。

肖如意依然笑得温温婉婉,手里捧着那束洁白的菖蒲,此时便低头嗅了嗅,说不出的动人。她莲步轻移,走到柳睿身边,声音很轻,甚至还带着笑意,她道:“好久不见了,柳郎。”

柳睿看了她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他脸上的生冷一下子竟然就化了,甚至对她笑了一笑:“你怎么会在这儿?”

肖如意竟然就恍了神。就像无处个他们朝夕相对的日子,他会对她露出的那个笑容。那些日子就像一场梦靥。可是她到最后才知道,他那些温柔都不是给她的。等到他要转身的时候,以前的那些让她苦思冥想的若即若离暧昧不定竟然就可以一下子烟消云散。

可是她又有点不明白。他现在,又是为什么对她笑?

安明儿正领着泡茶的丫头往外走,一出门,就看到这副场景。那一男一女正互相望着对方,柳全儿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

然而柳睿却不像肖如意一样在出神,他清醒得很,一听到动静就抬起了头,笑道:“小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