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睿以为她又生气,忙道:“我没事,一切都有你爹和我爹打理呢,不要紧的。”

安明儿拿脸蹭了蹭他的手掌,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们不能这么没有良心。你得想想,公公和爹爹年纪也不小了,你又正当年少。该多为他们分担一些。我娘说出了事有大人扛着,可也不能什么都丢给他们扛啊。”

柳睿犹豫地看着她:“小福?你在想什么?”

她爬起来,爬到他膝盖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他忙用手垫住她的腰身不让她掉下去。于是她抬头亲了亲他的耳朵。好像在奖励他的体贴。她轻声道:“前几天,是我任性。我现在都想明白了,男儿志在四方,我若是束缚了你,恐怕不等我死,你就先对我厌烦了。”

“…小福!”又胡说八道。

眼看他急着表明心志,她笑了一声掩住他的嘴。把头挨在她脖子里,轻声道:“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睿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这辈子都跟着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只要这么想想,我就什么都不怕。”

他的眉头一下子锁得死紧,她的手只是松松地拢着他,可他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轻声道:“去吧,我能照顾好我自己的。再不济,门口还有许多侍女呢。睿哥,我们的日子还长,为了有更多的日子可以在一起,你现在要暂时走开一下,也是没什么的。”

半晌,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搂住她,缠绵地吻住了她。

得到柳睿出了门,已经是大中午了。他心里确实记挂着,便急急忙忙地往正厅赶。一进院,就看到战云正迎面出来。他一愣。对方的脸色十分阴郁,似乎有千钧的重担压在眉上,明明十分不甘,却不得不扛下来。

对方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最终,哼笑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进了厅子,安织造和柳员外都坐在厅前,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见了柳睿,两个人倒是很有默契地彼此看了一眼。

最终安织造高声道:“睿儿,你怎么来了?小福呢?”

这小子这几天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大有除了娘子什么都不要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倒是冒出来了?

柳睿皱了皱眉,道:“岳父,爹。刚刚我看到那战小子了。”

安织造叹了一声,道:“已经没事了。”

这战云也奇怪,竟然自己跑来同安织造和柳员外商量行程。也就是说,先前他想先行回京的事情,是不作数了。这小子一脸不甘愿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被逼的。难道小福曾经拿到过他什么把柄?

柳睿愈发狐疑。总觉得,这几天,他好像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柳员外岂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但是这件事情,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的。于是他朝儿子点点头,道:“睿儿,你去把门关上,然后来坐下。”

“…”柳睿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听了老爹的话回头去关了门,然后就坐在了老爹下首,一言不发。

“这北疆的事情,我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果然。难道是两位长辈已经有了主意?

柳睿诧异地看向安织造,可是他也和行伍出身的柳员外一样,眼中隐隐透露出坚决。他不禁道:“岳父,这…”

安织造摆摆手,道:“你不用再说,你的顾虑,我明白。可,这件事情,我们插不插手,云海都得动手。到时候若是战败,我们也一样躲不过去。那不如就置之死地而后生,总好过一直躲避下去。”

“…”柳睿还是紧紧皱着眉。

安织造看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等思文来,先把小福的病治好。你知道。她离不开你。我已经接到消息,思文再过两天就要到了。那你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安织造的脸色有些凝重,道:“考虑你要不要去边城。”

“…”

要不要做,两位长辈早就已经决定好了,没有他考虑的余地。

于是柳睿只能低下了头。半晌,吐出来的。却还是那句话:“我再想想。”

这次。连性急的柳员外也没有逼他,只道:“好,那你好好想想。”

但柳睿要站起来回去,却又被安织造叫住了。

安织造道:“不急着回去。小福睡了吧?好不容易来了,你先坐下,把官窑的事情都解决了。”

柳睿只得又耐着性子坐下了。

他们三个便一起把那官窑的布局图找了出来,细细研究。

这边,战云出了正厅的院门,却不想回客房去。站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抬头望了望太阳,突然就转过身,往正厢房走去。

一进院门,就看到好几个武卫守在门口。看了他。都有些警惕。但他只冷笑了一声,径自长驱直入。

眼下,他反而是这个宅子里最不能得罪的人。

行至新房门口,门口的侍女见了他也愣住。

这个人据说是贵客,可上次就是因为听了他的话,被少爷好一顿罚。所以这下子,侍女也不知道该不该拦。

他向上跨了一个台阶。突然抬头问了问:“你们少奶奶呢?”

唯一会说话的侍女忙道:“公子,少奶奶还睡着,这会子恐怕起不得身来。”

战云的脚步又收了回来。想了一会儿,觉得该就这么算了。可是又很不甘心。他是为了她才这样让步的,总觉得很不甘愿。那她就不该在里面舒舒服服的睡觉,起码他心里不舒服,那也不能让她舒服。

于是他冷冷地道:“要嘛我进去,要嘛,你们去把她叫醒。”

“…”

眼看他真有闯进去的趋势,侍女们都吓坏了,忙拦住了他,进门去叫。

叫了半天,才把睡得正香的安明儿叫醒。听说了这么一回事,她也有些忡怔,只挣扎着爬了起来,随便梳了个头,穿戴整齐,出了门。

战云已经坐在院子中间的小石桌边,手边摆着茶杯,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看了她一眼,眉头便皱得更深了。

安明儿低下了头,上前微微一福,算是行礼,但是没出声。

战云硬邦邦地丢出一个字:“坐。”

有点喧宾夺主。但她一愣之后,还是坐下了。

他便自己端了茶来喝,好像不想搭理她。可是她坐着不动,他似乎又有点沉不住气。

半晌,他低声道:“你是死人么?”

“…”她望着他,眼睛里都是阳光的光彩,也看不清她的情绪。

他冷哼了一声,道:“那小子怎么受得了你,这么无趣。”

“…”原来是在说这个,她别开了脸,低声道,“你也是个一心奔前程的人,如果换了你,你家的正妻不也一样不需要太有趣,只要守本份就好。有趣的,有妾,有丫头,还有外面的风花雪月。”

他一愣,随即低下头,笑了一声,道:“说到底,你还是在记恨我。”

她轻声道:“没有。男子纳妾,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皱眉:“那你以前…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不在乎?”

如果她早说她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些,说不定…

“不,我在乎”,她几乎是立刻就接了上去,随即偏过头看着他,“只是别人,我管不了…我不想活得太累,也不想挑战这天朝的伦理道德。我只能管着我自己的相公而已。”

“…”他的脸色一下子又阴沉下去。

她偏头喝茶,侧脸的神情很淡然,也很冷漠。

战云一肚子的火,也没处发,最终只压低了声音道:“你这么冲我,就不怕我再反悔?”

安明儿这才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的意思就是说,他已经收手了。她想了想,最终有些艰涩地低下了头,道:“谢谢。”

战云还是觉得一口气堵着,难受的很,只挥了挥手,道:“不必,我也不是为了你。”

她又不说话了。

战云想了想,又道:“你还能走路吗?”

她的声音很轻缓,也很安详,好像一点都不受影响:“可以。但我不知道我会晕倒在哪里。”

战云眯着眼睛道:“那好,明晚你跟我出去。”

“…不。”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战云依然眯着眼睛看着她,嗤了一声,道:“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只是想带你出去走走罢了。”

他觉得,他再让这一步,若她还识趣,那就该答应了。

可是她道:“不行。我不去。”

他压抑住那团火气,道:“我会想办法把那小子引开的。”

她还是摇头,甚至连身子都往后退了一些:“不。”

“安明儿!”不识好歹!

她似乎被他吓到了,一愣,然后面上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无比失落,垂下了眼睛:“战云,你是战云。你想要怎么样呢?我知道,你手里很可能握着我全家人的命…可,你还要我再求你吗?还是你要我取悦你?”

“…”战云一愣。

她似乎很悲伤,只摇摇头,道:“你自己也知道的,若是我求你,我像奴才一样任你玩弄,你只会觉得我贱而已。你玩够了,如果你不愿意放过我的家人,你一样不会手软。”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冷漠,这样不留情面,这样毫无顾忌。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所以他现在有些回不过神来,忡怔地坐着,傻傻地看着他。

她也不说话。

过了半晌,他才开始说话。开了口,似乎就软了软,叹息着道:“你我之间,何必弄成这样?”

她的睫毛微颤,可还是没有说话。

战云望着她,只觉得有口难言,最终,只得道:“我…”

我什么?

其实他想说,我后悔过。

可是说了又有什么意思?横竖她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了。

最终他只坐了一坐,就走了。

等到柳睿回来,他自然知道战云来过。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对着低头喝水的安明儿,他也说不出难听的话来。最终,他憋着气,道:“他来干什么?你去见他了?”

安明儿摆摆手,道:“你别急,先坐下。”

柳睿耐着性子坐在她对面,等着她开口。

她慢条斯理地喝了水,这才道:“他来,我不能不见,你知道的。他这个人一向是这么蛮横的,只管自己痛快。和你一样。”

no.147:(计谋篇 )相公出马

柳睿拧了拧眉毛。

安明儿笑了一声,挪起来坐到他身上,依在他怀里:“我只是去和他说两句话而已,陪他坐了一坐,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没有别的了。”

柳睿憋屈的慌,但到底温香软玉现在在他怀里。于是他的声音也很低,道:“我看那小子很后悔。”

安明儿道:“就让他后悔好了。世上哪有后悔药给他买。”

“…”

她轻声道:“我算是想明白了,这有的人呢,就是没有缘分,怎么强求都没用。你说过了,你不会跟我计较这些。这世上也没有后悔药给我买。睿哥,如果可以,我一定不逃婚,乖乖地呆在家里嫁给你。”

他的心这才松了一松,低头亲亲她的额头,柔声道:“小福。”

她道:“也许他还会来找我。”

“…”

感觉到他的僵硬,安明儿轻轻地笑了一声,道:“别急,我知道分寸的。只等他觉得无趣,他也就走了。他不过就是这么一个人罢了。”

“…你倒是很了解他。”

“了解,还说得过去罢。他这个人是很没有耐性的,一下子拿不下来,他就会焦躁了。但我不一样啊,我是一直跟着你的,也学了你的脾性,有耐性,有定力。他迟早会觉得无趣的。”

…这话说的真怪,也听不出来她是在夸他呢。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安明儿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战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看得出来,他确实后悔。对她也确实还有几份情意。可若是当初他选了为了她而留下来,今日他也一样后悔。后悔他抛下了家族和老母。

他自负,可是又自卑,总喜欢把自己逼得很紧。他的情义都做不得数,若是给了他,他不会珍惜。他三天两头上门来作践她。若是她不理。他会越来劲。送上门去给他作践个够,他又觉得无趣。反而是这样摆明了态度,他反而放不下,倒是愿意为她来付出些什么。

许是他自己也知道,即使他再对她好,也不用重新面对那个选择,她不会再跟他走。所以他安心了。

但柳睿还是慢慢地收紧了双臂:“以后不要再见他了。”

安明儿突然道:“怎么样,爹那儿,有事吗?”

这下子轮到柳睿心虚。他想了想,道:“没什么大事。折腾了半天,都是折腾官窑的事情。还有,神医过两天就到了。”

安明儿想了想。道:“那好。”

柳睿心想,好什么好,神医来了,他就要开始想那边城之事。可是这事儿不能说,他以为她不知道,因此只自己一个人闷闷不乐。

第二天太阳也很好,柳睿陪着安明儿出去晒太阳。两个人相互扶持着。慢慢地在花园里走着。她累了就歇一歇,始终带着恬静美好的笑容。

她低声道:“如果我们老了,还可以这样。你说多好。”

柳睿道:“当然是这样的。”

安明儿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坐在了石凳上,道:“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柳睿俯身给她揉揉脚踝,柔声问她:“累不累?”

安明儿伸手拂开他额前的头发,吃吃地笑。

连阳光也变得醉人,一时间,谁也醒不过来。

直到一个人从他们身后绕了出来,看了许久,最终被柳睿看到。

安明儿发现柳睿的脸沉了下去,不禁回过了头,看到战云,也是一愣。

三个人很自然地围着桌子坐了下来,下人来上了茶水和果品。柳睿又让人去撑了一把大伞过来,遮住了头顶,怕安明儿晒久了会头晕。

战云悠悠地道:“江南第一少,沦为女人的裙下之臣,滋味如何?难道就没有不甘心?”

安明儿别开了脸。

柳睿看了她一眼,也不恼,只笑了,道:“这就是一个求仁得仁的事情。战公子志在四方自然前途无量。而我只想家宅安宁,夫妻白头到老。”

战云冷笑了一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换谁也不信。今年三月的时候,我们家是船队路过震泽,因为湖口太小,太湖又正是沉船捕鱼的时候,所以我们只能改道。”

听他说起这么一岔,柳睿眯着眼睛,似乎是回忆了一下。最终冷笑了一声,道:“战公子想说旧事?”

战云面上浮现出一个有些讥诮的笑容,道:“当然是旧事。有些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却忘不了。”

那会儿正遇上运粮去边关的船队,也是出自战家。可,会被商船追上,说明延期了。只幸好是本家的船队,所以商队耽搁了下来,退开了路让粮队先走。粮队一路上遇到许多麻烦,甚至闹了好几次海贼。这下就打着要在震泽把粮草补足的主意。也是幸好遇上了少东家战云的商队,所以也解决了钱的问题。

可是安柳二家把持着震泽的米粮。这么大一笔买卖,还要秘密进行,自然要向上禀。离得最近的是少东家柳睿。因此文牒交到了柳睿手上。可没想到柳睿好黑的心,抓住了这个把柄,痛宰了他们一顿不说,还将战家商队的大批船师用大价钱挖走。

战家既然已经没眼色地找到了柳睿,这种延误粮草的事情是死罪,自然不能再去找别人,只能任他宰,这是战家人一开始就有准备的。这还好说。可没想到柳睿会有这一手——战家把持了天朝海运,可是天朝的河运却还不成气候。柳睿有吞掉天朝整个河运的意思。

而且他也不是为了报复战云,或许也有这么一丁点儿意思在里面。可若是真是小肚鸡肠的记挂着,战家人恐怕就活不了了。他处理这件事的手段有多么的冷静。足以昭示了他为人的态度,和难以想象的野心。

这样的人,却在这里说什么“只要夫妻白头到老”,真是个笑话!

面对战云面上明显的怒气,柳睿只低着头,半眯着眼睛。手里敲了敲桌子。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朝三大巨富,除了安家和柳家,还有河南鲁家。鲁家是近二十年才兴起的,挤掉的就是你战家的位置。因为这几十年来,你们家不是家主荒唐,就是女人当家。”

战云的脸色更难看了。眼角瞥到安明儿只把脸别在一边,似乎眯着眼睛在看花园里风景,有男人说话女人不插嘴的意思。他又冷笑了一声。

柳睿也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道:“但鲁家根基薄弱,和你们家根本比不得。你若是有这个志气,便快快从你家里斗了几十年的那种腐靡之气里出来,也不要再回头看你过去的失败。大刀阔斧地改革才是正经。”

几句话说到了战云的心病。他始终活在他母亲的阴影下。活在战家复杂的内院里。

战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望向柳睿,又忍不住看了安明儿一眼。她也正回过头来看着她,眼神温柔又平静。

最终他别开了脸,低声道:“那你们是首富之家,你又觉得你自己这样了不起,这次我倒是想看看。你们有什么下场。”

柳睿笑了一声,握住了安明儿的手,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知道我娘子去求过你。”

“…”安明儿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在他眼中看到一丝警告的意味,最终心虚地低下了头。

柳睿淡道:“就算不是你,要给我们使绊子的人也不少。难道我要一个一个求过去?那未免也太累。”

战云冷笑:“那以你的性子,就甘心?”

“不,当然不”,柳睿垂下了眼睛,竟然又笑了一笑,“就算这次失利,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不管到了什么境地,我都会要东山再起的。”

安明儿低下了头。

战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看看他手里的人,突然笑了,有些冷漠,可是很畅快,他道:“好,我不会再把你们怎么样,如你所说,要给你们使绊子的人太多。我就看你们能怎么样。柳睿,你等着,本该是我的,我总会拿回来。”

“你是指那些船师?”

“也有”,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安明儿一眼,“一切。”

安明儿别开了脸,用柳睿的肩头来挡住自己。

柳睿皱眉:“只要你有这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