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把茶盏放下开口道:“阁下想让我如何?”

耶律隆聿眼里闪过喜色,开口道:“只需夫人修书一封。”

第100章 护崽儿的老牛

杜若:“修书倒不成问题,只是如此一来怕会弄巧成拙也说不定。”

耶律隆聿愣了愣:“夫人此是何意?”

杜若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家夫的行事风格想必王爷比杜若更要清楚些,若你们辽国当真想休战和谈就应拿出真正的诚意来,而以女眷为质只会更激化两国矛盾,恕我直言,实在是一招烂棋。”

耶律隆聿脸色微沉,饶是他修养甚好,依然被杜若这几句毫不客气的话说的有些恼怒,只是恼怒一瞬便有冷静了下来,仔细思量片刻,又觉杜若所说颇有些道理,陆景天这位大宋的威武将军,跟辽国可不是打了一两次仗了,说白了,这位大将军的那些赫赫战功可不是侥幸得来的,那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死在这位大将军刀下的辽国兵将勇士不计其数,他是大宋人尽皆知的威武大将军更是战场的杀神,辽国兵将的克星,的确如杜若所说,对这位大将军的行事风格,自己比所有人都要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才熄了怒火。

战争是辽国率先挑起来的,才造成如今难以收拾的烂摊子,可即便如此也得收拾,否则再打下去辽国只会衰败没落,正因如此,自己才会出此下策。

想到此不免幽幽叹了口气:“夫人此言虽有道理,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杜若:“若这箭发出去射中的却是自己,王爷也要执意而为吗,况事在人为。”

耶律隆聿目光一闪遂拱手致礼:“还请夫人赐教,若能促成休战和谈,夫人便是辽国千万百姓的恩人,耶律隆聿在此立誓,日后为夫人在辽地塑像立庙,世世代代受我辽地百姓香火。”

杜若忙摆手:“王爷言重了,赐教不敢当,只是身为大宋子民,我也盼着战事早早结束罢了。”说着顿了顿道:“此行若我去了辽地,便王爷再礼遇客气,也坐实了以女眷为质的名头,偏偏我是大宋征辽统帅威武大将军的妻子,主帅妻子被绑为质,如此奇耻大辱我大宋兵将岂会容忍,如今战局我大宋稳操胜券,士气正旺,若听闻此事会如何,不用我说王爷也能想到吧,若到那时,只怕辽国也只有灭亡一途了。”

耶律隆聿听的脸色白了几分,这些他其实也知道,只是除了这个一时想不出别的对策罢了,心中虽无奈苦笑,却仍要保有辽国贤王的体面,开口道:“人言,威武大将军与夫人恩爱情深,想必念及夫人,也会顾虑一二。”

杜若嗤一声乐了:“这些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如何能当真。”

耶律隆聿却道:“我曾派人仔细探听此事,大将军为夫人散尽姬妾,囚禁继母,又怕夫人在将军府住不惯,搬去了将军山,若非恩爱情深又怎会如此,贤伉俪如今已成大宋的一段佳话,又怎会是讹传。”

杜若不免愕然,她一直以为自己跟陆景天肯定是臭名远扬了,一个大大伯子一个弟媳妇,不禁暗通款曲生了孩子,还大张旗鼓的成了两口子,这事不说别人,就是杜若自己都觉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何况这里是礼教森严的古代,她跟陆景天这样简直是天大的丑事,都够的上沉塘的罪过了。

却未想到,竟然成了佳话,看起来权势果真是极好用的,可以颠倒黑白,甚至左右人们的既定观念,这事在小老百姓来说是天大的丑事搁在权势滔天的陆景天身上却成了一段佳话,愕然过后杜若又觉十分滑稽可笑。

丑事变佳话本是一件好事,可这个佳话又造成了自己如今这样的境遇,可见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古人诚不我欺。

杜若暗中自嘲一番方道:“便真如王爷所言,我若去了辽地怕会更加激怒了家夫,到时……”

杜若的话并未说的太直白,这般给与对方充足的想象,或许比说直白了更有效果。说着暗暗打量对面的耶律隆聿,果见他脸色微变,顿了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头次见王爷的时候还是在檀洲的紫花村,如今这一晃已是经年,记得那时正是白芨草的花期,漫天遍野的紫花,似云似雾,整个紫花村都笼在紫雾中,美不胜收,倒令人颇为怀念。”

杜若这番话说出来,耶律隆聿哪还有不明白的理儿,微沉吟半晌,便道:“紫花村的美景,在下也是颇为向往。”

杜若听他如此说便知他被自己说动了,暗暗松了口气,辽地她可是不想去的,虽说跟小正太胡乱说了一番道理,可真让她去辽地又另当别论了,更何况也不是去旅游而是当人质,一个弄不好自己这条小命可就玩完了,不,不是一条命是三条,她肚子里可还有两个小家伙呢,辽地可不是大宋,如今两国正打仗,死的人不计其数,自己这个将军夫人绝对是最招恨的存在,万一有那么一两个冲动的可就毁了,即便住在耶律隆聿的王府里也并非绝对安全,所以还是去檀洲的好。

两人算是达成了默契,没有了针锋相对的矛盾,相处的还算愉快,主要耶律隆聿这人脾气好,也颇有情趣,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性子,跟那头蛮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即便如此杜若却奇怪的越发想念起那头蛮牛来。

不知是不是数月不见的缘故,还是怀孕的缘故,杜若发现自己对于蛮牛的想念与日俱增,甚至到了摸摸肚子就会想一次,想她跟蛮牛在将军山初见的时候,自己站在水里,他在上面的山岩上冷冷的问自己是谁,他背光站着,越发显得身形壮硕,像一头被别人侵入领地异常不爽的蛮牛,想到他被自己挤兑偷学木匠活回来还装模作样充大头的样儿,那时的他像一头温良却又爱面子的憨牛,将军山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他的怀抱那么温暖,那时的他像一头护崽儿的老牛,想起自己故意勾引,他却狼狈而逃的样子,又觉万分可笑,还有那夜晚,他不是牛他化身成了狼,在山坳子里饿了不知多少年,终于开了荤,当时她真以为自己会死的,可如今想起来,杜若忽觉这些都变成了念想,痛苦也是欢愉,她甚至有些想那时的他……

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一日多似一日,串起来,杜若忽然发现自己越发有些想念起那头蛮牛。

因杜若怀的是双胎,肚子本来就比平常的孕妇大,加之如今月份大了,便更大的离谱,耶律隆聿生怕她有个闪失,吩咐走慢些,并遣了自己的贴身丫头来伺候杜若,这一慢就走了两个多月,快到檀洲城的时候杜若的肚子已经大到,她站都站不直了,走路的话得有两个婆子扶着才行,小腿跟脚也开始种了,行动极为不便,夜里想睡觉都睡不好,好容易前头便是檀洲城了,耶律隆聿终于要松口气的时候,杜若却要生了。

耶律隆聿只得就近寻了一户农家,多给了人家些银两,腾出屋子来,好在他早寻了两个经验丰富的产婆,也免得临时抓瞎,可随着隐约从屋里传来的痛苦呻,吟,耶律隆聿仍是心惊胆战,最后咬了咬牙,让人备马赶去了檀洲城的宋营。

因陆景天早已下了严令,不许军队扰民,故此虽到了檀洲军队却并未入驻檀洲城,大营也设在檀洲城外。

耶律隆聿勒住马缰,他所在的地方是个土坡,地势略高,从这里看过去便是宋营,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边际,虽兵多将广,却丝毫不乱,即便夜色中也能看出军纪严明,杜若说的不错,若大宋果真想灭了辽国,有这样一支大军乘胜追击,早已踏平辽地,又岂会在檀洲与辽军对峙。

想到此微微叹了口气,翻身下马,把手里的东西交给旁边的侍从,交代了一番。

那侍从应着,往宋营去了。

宋营帅帐内此时灯火通明,陆景天正在宽大的案上,埋头做着什么,神情异常认真,唇角却微微上翘流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这个笑意缓和了他脸上冷硬的轮廓,看起来平易近人了一些。

陆安手里端着茶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生怕吵到了帅案前的主子,走到了近前,把冷了的茶换了,往案上看了一眼,主子手里拿着一个刻刀,正在雕一个玉牌,主子雕的异常细致,每一刀都极为认真,这个玉牌陆安是见过的,前几个月主子就雕好了一面,上面是个篆体的陆字跟一朵小花,玉是上好的极品紫玉,雕的花却非兰非菊而是檀洲这边随处可见的白芨花。

自打刻好之后主子便贴身放着,时不时拿出来瞧瞧,每当这时候陆安就知道主子是想夫人了。

而如今主子刻的这一面,比主子贴身戴的那面小了许多,陆安见主子脸上是神情,心里却暗暗发苦,将军山那边儿早就传了消息过来,说夫人两个多月前忽然失踪,大内的暗卫多方追查方查到是辽国的耶律隆聿劫了夫人,皇上下令压下了这个消息,不许泄露分毫。

陆安也不敢违逆圣命,只是这么瞒下去也不是法子啊,早晚主子也得知道,主子对夫人什么样陆安可是知道的,若是知道夫人被人劫走,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儿呢。

正发愁呢,忽外头的巡营的校尉报名进来,到了近前道:“禀元帅,营外有人言道是夫人故友,有急事求见元帅,他有信物。”说着把一个扁盒双手呈上。

陆景天疑惑的接了盒子打开一看,顿时脸色一变,蹭的站了起来厉声道:“人呢?”

第101章 生了一对闺女

这校尉算军中的老人,以前便曾在大将军帐下听用,因此对于元帅是颇为了解的,元帅那些赫赫战功可不是假的,那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作为主帅的那份沉稳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了的,毫不夸张的说就是面对百万敌军,元帅也绝不会有丝毫变色,可如今一见这小小扁盒子里的物件却是大惊失色,这小盒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比敌军压境还厉害?

校尉心里好奇的不行,恨不能立刻就瞅个明白,却不敢造次,听见元帅问话忙道:“在营外候着呢。”

陆景天脸色阴沉:“让他进来。”

校尉应着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两人进了大帐,陆景天微微眯眼打量来人,虽穿着宋人服饰却是两个辽人,应是主仆,行在前面这位年纪有三十上下,自打进了大帐丝毫不见畏怯之色,行止有度落落大方,那种由内而外的气势绝非寻常百姓可比,想来应是辽国的贵族。

陆景天打量的同时耶律隆聿也在打量陆景天,这位威武大将军以前在辽地便颇有威名,如今经过这次战事估计更是无人不知了,虽有心理准备见到了本尊,依然让耶律隆聿这位堂堂的大辽贤王颇有压力,尤其这位大将军看过来的目光,寒光烁烁,耶律隆聿相信若自己妄动,只怕立时便会毙于利刃之下。

不过到底是大辽的贤王,只不过一瞬便恢复过来,开口道:“在辽地便久仰将军威名,今日得见,实是三生有幸,耶律隆聿见过将军。”

耶律隆聿,这个名字陆景天可不陌生,这位辽国的贤王可非等闲之辈,是真正的凤子龙孙,若不是淡泊名利,只怕如今坐在辽国的皇位上的便是这位贤王了。

他来做什么?他手里如何会有杜若的簪子,那个扁盒内是杜若惯常戴的玉簪,这支玉簪是翠玉的,循着翠玉的纹理雕了竹节,簪头是一只鹌鹑鸟,材质虽不差,却算不得极品,自己让人置办了诸多首饰与她,可杜若却不大喜欢这些,大都丢在一边,只是对这支玉簪却颇为喜欢,常用来馆头发,陆景天自是认得。

正因知道是杜若的随身之物陆景天方才一见不觉心中猛震,妻子远在将军山她的簪子又怎会出现在这檀洲城外,而这人还是辽国有名的贤王,其中关节不用想也能猜到几分。

虽心下惊怒,却知便自己立时把这耶律隆聿碎尸万段也无济于事,需先要问出妻子的下落才是。

想到此,也不跟耶律隆聿废话而是冷冷看着他道:“她在何处?”

耶律隆聿被他目光盯的暗暗苦笑,果然这位威武大将军的戾气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饶是自己被这样的目光一射,也是冷汗淋漓。

耶律隆聿也不敢再绕弯子忙道:“在下本是护送夫人来檀洲大营与将军夫妻团聚,不想夫人忽然腹痛,如今安置在了城外的农户家。”

耶律隆聿话未说完,便被陆景天冷声打断:“带路。”撂下话便率先出了大帐,立时便听见马嘶之声。

耶律隆聿叹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郁闷,合着自己这个堂堂辽国的贤王,成了带路的小卒子,不过郁闷归郁闷,却也暗暗庆幸,亏了自己被杜若说服,并未把杜若带去辽地,若不然,估摸这回辽国就真的没救了。

就瞧这威武大将军的态度就知道,对他这位夫人是稀罕到了心尖儿上,若有闪失一怒之下浮尸千里,血流成河,真不新鲜,如今耶律隆聿心里把辽国的佛爷菩萨挨个念叨了一遍,盼着他们庇佑杜若母子平安,只要杜若母子平安,两国才有希望休战和谈,这庇佑杜若母子就是庇佑了辽国的千万百姓啊。

也不知是不是耶律隆聿这一路上的祝祷显灵了,一行人刚到农户院外便听见婴孩的哭声,哭声虽不大却也听的极为清楚,耶律隆聿心急如焚,下了马就抓过出来的产婆问道:“夫人可安好?”

耶律隆聿的脸色太急迫,产婆不敢怠慢忙道:“回王爷,夫人安好,只是……”产婆本来想说只是生了女娃,不想刚说到这儿就听雷大一般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只是什么?”吓得产婆手里的水盆咣当掉在了地上,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青衣丫头接道:“回主子,夫人顺利产下一对千金,母女均安。”

耶律隆聿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算放下,暗道母女均安就好,回过神想恭喜陆景天喜得千金,却见刚才还威风八面的大将军,这会儿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道一般,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身体僵直,脸色呆滞,瞧着很不对劲儿。

耶律隆聿琢磨莫非这位不想当爹?还是因生了闺女不高兴,这么一想道喜的话却不好说了,可不道喜又不妥当,好在不等他纠结,这位新出炉的爹却回神了。

回神的爹根本没理会耶律隆聿,而是迈脚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门前,那产婆意识到不妥刚要阻拦,却惧于威势张着嘴嗫喏两声,没敢开口,只是看向耶律隆聿,用眼神向自己的主子求救,没法子,她实在是怕啊。

耶律隆聿只得硬着头皮开口:“夫人初初产女,此时将军进去只怕不妥。”

陆景天素与苏铭交好,虽不通岐黄这些常识又岂会不知,只是关己则乱,心中惦记妻子一时间忘了。

被耶律隆聿一提醒便停住脚,虽站住了,目光却紧紧盯着那边儿窗子,半晌儿开口唤了一声:“阿若。”这一声阿若唤的很是温柔。

后面的耶律隆聿愕然一瞬,看向陆景天,眼里有明显的疑惑,他觉得自己或许是幻听了,这样温柔的声音应该不是从这个战场杀神嘴里出来的吧。

正怀疑却又听这位唤了一声阿若,这声顿时打消了耶律隆聿的疑虑,他下意识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么一位杀敌无数的大将军也能如此的肉麻,可见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有这么一位铁汉柔情的夫君当真好福气,听了大将军这句话,想来屋内的那位不知多感动……

正想着,却忽听里面一个声音传了出来:“陆景天你去死,以后再碰老娘,老娘阉了你。”声音虽虚弱,却每一个字都极为清楚。

屋外众人皆吓了一跳,耶律隆聿更是愕然,这两个多月来,他觉得这位将军夫人很是温柔知礼,哪想这样粗的话都能说得出口,不禁让夫君去死,还要阉了夫君,哪还有什么温柔知礼,简直是只母夜叉,若是自己府中的妻妾敢如此放肆,即便再喜欢的也会重重惩戒,甚至发落出府,就算他的王妃也不敢有丝毫不敬之言,想到此暗道不妙,自己都如此,陆景天这位宋国的威武大将军又岂会受妇人辱骂。

本来还指望着杜若母子平安,能促成两国休战和谈,哪想这位将军夫人如此放肆,不免焦急的看向陆景天,生怕这位恼怒之下,自己的计量全盘落空。

不想却见这位黑脸的大将军丝毫没有恼怒之色,反而微微扬起唇角,走了几步,脑袋凑到了窗子跟前儿低声道:“我知道你辛苦,对不住,都是我的错,苏铭说了,女人月子里不能着气,着了气做下病可不得了,你莫生气,且好生歇养着,待你出了月子,为夫由着你打骂……”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甚至连发誓诅咒的话都说了不知多少遍,语气温柔的不像话,态度更是诚恳,陪着小心,像是哄个不懂事的孩子,可屋里那位完全不领情,一会儿骂一句,就算不如刚才那句恶毒也没什么好话,可窗外的黑脸将军却不恼,反而更为耐心的说着让她莫着急生气的话。

耶律隆聿都有些听不下去了,索性转身出了小院往外头去了,一出院门,就见外头的木头墩子上斜靠着一人,身穿白衣手执酒壶,在月色下独酌,很是惬意。

见耶律隆聿出来呵呵笑了两声,往院里努了努嘴:“怎么样,见识了吧。”

耶律隆聿点点头:“见识了。”谁能想到,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大将军,在自己夫人跟前儿会是这么个情形呢。”

白衣人灌了口酒瞥向他道:“你胆儿真不小,可知若里面那丫头有个闪失,你们辽国便是倾国之祸,好在你还不算糊涂,这弯子转的倒快,亡羊补牢还算有的救。”

耶律隆聿也是心有戚戚焉,以前只是怀疑,今儿见了这位大将军的作为,耶律隆聿就知道,这白衣人的话真是一点儿都没夸张。

耶律隆聿叹了口气:“战事胶着,辽地已是民不聊生,在下也是无奈之举。”

白衣人摆摆手:“这些你跟我说没用,我是郎中,管治病不管其他,这会儿估摸景天兄劝的差不多了,也该我这个郎中出场了。”说着从木墩子上一跃而起,走了两步停了两步道:“你这位辽地的贤王不禁名声响亮,这运气也着实不差。”

耶律隆聿愣了楞忙道:“兄台此话怎讲?”

白衣人笑了一声道:“景天兄心心念念的想要个闺女,都快想出毛病了,这一下得了俩,你说欢不欢喜,估摸如今景天兄就盼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哪还有心思跟你们耗啊。”丢下话走了进去。

耶律隆聿想了想顿时豁然开朗,如此说来两国休战和谈有望了,也想明白那白衣公子是拐着弯提醒自己呢,忙招来心腹让他回国送信儿,速遣使者入宋。

第102章 家里有只河东狮

耶律隆聿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夜自称郎中的白衣人的身份,他的确是郎中,却不是寻常的郎中,而是御清堂的少东家苏铭,御清堂是大宋首屈一指的字号,下面医馆药铺不计其数,且世代都是宫里的御医更是朝廷供奉,这位少东家苏铭是苏家新一代的家主,与威武大将军陆景天交情莫逆,此次大军出征,他随军并非大宋皇上的圣谕而是出于朋友之谊,想也是,以苏家如今的地位,若非交情又怎会屈就一个小小的随军医官。

耶律隆聿注意到苏铭,是因此次促成两国休战和谈,这位苏大夫从中斡旋出了不少力,这令耶律隆聿心里异常感激,特意寻到他诚信表达了重谢之意,谁知却被他婉拒,他说之所以从中斡旋促成此事,并非为了辽国而是不忍大宋百姓久陷战争之苦。

他说的一句话令耶律隆聿刻骨铭心,他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一言道尽了百姓疾苦,他的确是一位郎中,悲天悯人,医病更能医民。

这令耶律隆聿不禁想起了那位将军夫人,她说过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且这位将军夫人的见识也绝非他以前知道的那些妇人之流,如今想来她貌似无意说的一些话,其实是在他点拨他,间接的告诉他,侵略抢夺只能逞一时之快,过后却要付出成倍的代价,而这些代价对于辽国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治国抢夺没用,唯有自强才是解决之道。

当然这些耶律隆聿从杜若的话里自己总结出来的,至于如何自强,耶律隆聿打算再去一趟将军山,他隐隐觉得,哪里会有他需要的答案。

虽打算的好,一时半会却不能成行,两国和谈的虽顺利,但经此战事,宋国国力强盛,也还罢了,而辽地,本就一穷二白,战事过后更是民不聊生,饶是耶律隆聿这位新任摄政王能力卓绝,也是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着手,却也知道当前最要紧的是安抚黎民,休养生息。

待耶律隆聿把国内的事情捋的差不多,启程进宋的时候已是两年后了。

又是一年春,春风和煦,春和景明,将军山迎来了它最美的时候,将军山就像一个藏在深闺的绝色佳人,以往美则美矣,却藏在深闺不为外人所知,可自打将军夫人一家都搬到了将军山上,这位绝色佳人可就藏不住了。

尤其威武大将军得胜还朝顺道还带了一对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住到了山上,这将军山可就热闹了起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这一来才发现原来将军山竟如此美,过后只一得空便带着女眷来将军山溜达,欣赏将军山的美景,顺道拜访一下将军夫人,如今威武大将军权势滔天,不好上赶着巴结的太明显,女眷们来往唠唠家常却不会授人以柄。

这些人打了一副好主意,只不过来过几次之后,便歇了心思,他们是万万没想到,人前威武霸道气势十足的大将军到了媳妇儿跟前儿就完全变样儿,言听计从,媳妇儿说一不敢说二,媳妇儿让骂狗绝不敢打鸡,那位瞧着柔柔弱弱的将军夫人,却是不折不扣的河东狮,对大将军呼来喝去,当小厮一般使唤,偏偏大将军异常听话,任打任骂的,不禁不会恼怒瞧那样儿还颇为受用。

以至于这些女眷有样学样,去了将军山几次,回府来别的没长,脾气倒大了不少,简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一来二去的便再没人上山了,生怕自己老婆变成将军夫人那样的河东狮,将军能消受,他们可消受不起。

如此一番之后,将军山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耶律隆聿来的时候才能不被打扰的欣赏将军山的醉人的春景,耶律隆聿没有带太多的人,只有两个随从跟着,沿着山路拾级而上,几乎走一步就会停住,不是累而是贪着看周围绮丽的风景,远山叠翠峰峦起伏,近处药田鳞次栉比,各种药草与绚烂的山花相映成趣,竟出奇的和谐,而耶律隆聿发现,将军山上种的很多药草,竟是辽地里也有的,他唤了田间劳作的农人问了才知是药材,不免心中一动,这些在辽地被视为野草的东西,原来是药材,既然是药材便可以卖钱,且这些东西在辽地漫山遍野都是,只要辛苦些采集下来,卖给药商,即便不能致富衣食饱暖应该不难。

越这般想,走的越慢,也没心思欣赏美景了,只是去寻熟悉的药草,瞧见了便画下来以作记录,这么一走一停的,等到了半山腰的将军府时,已是傍晚。

耶律隆聿站定打量眼前的将军府,去年自己乔装上山的时候,这里的房子修了一半,便一半也已初具规模,当时耶律隆聿便暗暗赞叹不已,辽地也有山,自己在山里也有几处庄子,盖的时候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只是跟将军山的一比便落了下乘。

将军山这些房子虽盖在山上,却并不突兀,不像他那些庄子里的景色都是堆砌出来的,匠气十足,而这里巧妙的取了将军山的自然景色,一花一树一石都源于自然。

耶律隆聿记得一位知名的老匠人言道,盖房筑屋若能夺天地造化为己所用,方能称高手,只是这样的高手既要有天赋又需得灵气,实在难得。

耶律隆聿当时觉得老匠人大约是信口而言,直到来了将军山方知老匠人其言不虚,尤其如今,房子已经盖成,更让耶律隆聿颇有感触,不过看到旁边那块遒根上刻的将军府三个字,忽觉好笑,暗道,想来除此地世上再无第二个这样的将军府了吧。

门前并无把守的侍卫,当然这样的竹篱笆也实用不着守卫,因一眼便能瞧见里面的情景,耶律隆聿往里瞧了瞧,只瞧见院中搭了一张竹制的秋千,篱笆下不知名的藤萝爬上了秋千索,开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花,一阵风过,簌簌桃花落在了秋千上,耶律隆聿方瞧见那一树灿烂的桃花下,放着一张青竹的摇椅,上面落了几点花瓣,篱笆外的菜地里有两只山鸡拖着长长的尾羽,四下溜达着,时不时低头在那一拢拢新钻出的菜苗间啄着什么,忽听嘎嘎的叫声,耶律隆聿看过去,见一只头鸭领着一群鸭子从竹篱笆的空隙里钻了出去,摇摇摆摆走到下面的池塘边,咕咚一下扎进了水里,又嘎嘎的叫了几声十分欢快。

耶律隆聿看的有些出神,这样的田园景色,若隐居其中,乐山乐水当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刚升起此心,却想到辽地的那些饥苦的百姓,不禁叹了口气,归隐田园也只是自己的心愿罢了。

正出神呢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嘎嘎,嘎嘎,住,住……”耶律隆聿看过去,这么一会儿功夫竟多了一个小丫头,软软的头发在头上扎了一脑袋小辫子,系着五彩的头绳,随着她走一晃一晃亮闪闪的,小丫头瞧着也就两岁上下,嘴里学着鸭子嘎嘎的叫着,摇摇晃晃的奔着池塘去了。

耶律隆聿吓了一跳,怎么也没个大人跟着,这要是栽到池塘里还了得,忙走过去要抱小丫头,不想却忽多出一双手臂,先他一步把小丫头抱在怀里。

耶律隆聿抬头,见是一个俊秀无双的少年,只是这少年神色冷峻,目露寒光,盯着自己神色颇为不善,冷声道:“你是何人?”

只一照面耶律隆聿就知这少年非寻常人,见他衣着华贵,莫非是将军府的公子,正猜测这少年的身份,那小丫头不干了,在少年怀里拼命挣扎,小手一个劲儿往池塘里指着,嘴里嘎嘎的叫着,身子往池塘里够,示意少年放她下去。

少年无奈,只得抱着小丫头又往池塘边走了两步,低声哄道:“小若儿乖儿,泓哥哥抱着你在池塘边看鸭子好不好,乖啊……”少年冷峻的脸色再看向小丫头的时候瞬间变得温柔无比,声音也异常轻柔,抱着小丫头仿佛抱着一个稀世的宝贝一般。

不过耶律隆聿倒是猜出他的身份了,他作为辽国的摄政王对宋国的人事物自是探听过的,除了御清堂的苏家跟威武将军一家走的颇近之外,还有便是四皇子慕容泓,这位四皇子颇得圣宠,虽未立太子,却已是大宋公认的储君,这位皇子的伴读正是威武将军的大公子,据说两人极为亲近,如兄弟一般,这位四皇子也常往将军山上走动。

而他怀里这个叫小若儿的丫头想必是那年将军夫人在檀洲城外农户家里生下那对双胞中的一个,瞧两人这情景,四皇子还真当亲妹子一般疼了。

只是另外一个呢,正想着,便见一个少年怀里抱着个一模一样的小丫头脚步匆忙的走了出来,接着便听屋里一声熟悉的吼声:“陆景天你不说不生了吗,现在怎么回事儿,我今儿非阉了你不可,你别躲……”

耶律隆聿愕然一瞬,忍不住莞尔,怪不得自己一进宋国就听说了这位将军夫人河东狮的名声,看这情形,当真不是虚名啊,不过似威武将军两口子日子过得这般热闹,也是别有情趣,自己倒很有些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