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最近钱还够花吗?”

“够。”

“现在外头还冷,别穿露脖子的衣服,回头哮喘犯了遭罪的是你自己。”

“啊。”

男人怒了,伸手啪地一下重拍桌子,二丫没准备,吓得王八似地一缩脖子。

“我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

二丫也急了:“什么什么态度?你看看自己什么态度?审犯人哪?”

杜嵇山从阳台直起身来,一手拎着一只花苗,隔着玻璃直揪心:“你俩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气焰被老爷子压下,短暂停战。

男人摘下眼镜,开始低头擦镜片:“你现在大了,有些事爷爷想管,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但是你不能因为没管束,就随心所欲。”

二丫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没反驳。

“尤其是在一些事情上,你得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嘎?

“女孩子在外头,跟男朋友相处,也得适度。”

二丫脸上不敢表露不悦,心里想,这人别不是在荒郊野外待时间长了,憋出什么毛病才好。

多新鲜呢,半年多没见面,见了面就给自己上课,说的还都是不着边的事情,二丫心里不大痛快。

男人见她态度不友好,心头火又拱起来:“你也不用跟我装傻充楞,我知道我管不了你,你也不听我管,二十四了,在外头谈恋爱这很正常,但是要注意形象…”

二丫眼神开始飘忽,在桌子上找来找去。

“你找什么呢?”

找到了!

二丫拿起一瓶杜嵇山平日里吃的大脑保健药,倒出两粒推过去。

男人一愣:“干什么?”

二丫很认真的看着他:“吃药啊。”

男人倒抽一口凉气,拧眉怒目,猛地又一拍桌子:“杜豌!”

二丫不甘示弱,抓起一只擀面杖,也学着他在桌面猛敲了下:“杜锐!!”

气势比他还嚣张,动静比他还大。

男人没预料到她来这手,被吓得脸一颤。

二丫哈哈大笑起来。

她一笑,被她叫做杜锐的人恨道:“姑娘家家不知羞!”

“我怎么不知羞了?我没偷没抢,行的端走得正,哪里不知羞了!”她嚷嚷的震天响,脸憋的通红。

“你知道羞大晚上的和人在饭馆外头搂搂抱抱瞎嘀咕?”

二丫心里暗呼不好,依旧气焰滔天:“你是看见了还是听见了!那是我同学!我跟我同学说两句话怎么了!”

“你胡说八道!要是都跟同学那么说话还了得!欠管教!”

二丫气的呜呜直哭:“我就是欠管教!从小没爹没娘哪有人管我?一张嘴只知道说别人不知道说自己!我就是跟男人在外头搂搂抱抱那也是自由恋爱!我喜欢,我高兴,不像你,三十多岁人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邋遢的要人命,发际线秃到头顶上!”

杜嵇山听了急急从阳台扔下花跑出来,痛呼:“杜豌——怎么这样说你哥哥!”

“杜锐,你,你也不该这样说你妹妹!”

老爷子着急上火啊!

本来是一对亲兄妹,该是这天底下最亲最近的关系,都怪他啊,让两个孩子从小分开,这十多年了隔阂还是在,再见面,还是像仇人似的。

都说小孩子吵架不能当真,可这哥俩是真的句句都往人心窝子里捅,这可如何是好…

杜嵇山情绪激动,这当哥哥的,不晓得维护妹妹的面子,这当妹妹的,也不知道哥哥的心哪!!

之前提过,杜家老四有一双儿女。

如今和二丫吵得面红耳赤这位,就是她一直没露面的亲哥哥,杜锐。

兄妹俩差着六岁,往二十年前倒腾,也算是一对儿相亲相爱的小哥俩。

那时在西安,已经是大孩子的杜锐牵着杜豌,带着她在小院里逛啊走啊,抱着她看楼下大人打麻将听树上蝉儿鸣,别人逗一逗,问:这是谁家的娃娃啊?

杜锐就会攥紧了她小手很护食的样:这是我妹妹。

爸爸妈妈带着他俩去钟楼买三毛钱一根的雪糕,杜豌脸蛋上蹭着奶油,也曾在夏天烈日下甜甜管他叫哥哥。

后来,父母没了。

小杜豌天天蹲在家门口抠石头,看见有年轻时髦的女人骑着自行车走过,她就仰头问:哥哥,那是妈妈吗?

再后来,雁城来了人接,二丫被姥姥抱走,她两只胖手扒着门框哭的撕心裂肺:哥哥哇哥哥…我要哥哥…我要妈妈,也要爸爸。

她手腕上系着一只小虎头,缀着银铃,她一晃,银铃就哗啦啦地响,那是杜锐对儿时妹妹最后的印象。

杜豌再从县城回来,兄妹俩都已经变了模样,关系很生疏了。

杜锐在老爷子这里教养的已然成为一名小学究,鼻子上卡着近视镜,整日只知道写算术题,很少说话。

杜豌也在小县城里自由自在地成了野丫头,行为举止与别人格格不入。

大娘二娘哄她,丫丫,你也跟你哥哥亲近亲近,多说两句话啊,哥哥总念叨你呢。

二丫拿着作业本去找他,扭捏找话题:“哥哥这道题我不会算,你帮我写好不好呀?”

杜锐转过头,严肃一推眼镜:“我可以给你讲,但是你要自己写。”

杜豌扁着嘴想哭,声如蚊讷:“你给我写吧,写不完老师要罚站的,我想睡觉。”

“不行,要不自己写,要不我教你。”

杜豌揉着眼睛听着题,一面偷偷心里想:我哥哥才不是这样的。

兄妹俩仇人似的怒目,二丫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最后一跺脚,扭身就跑。

杜嵇山捂着心脏,朝杜锐吼:“看着我干啥!抓回来啊!包了那么多饺子,她不在家,怎么吃得完哟…”

一家子老老少少追着二丫到门口,恰逢被杜嵇山叫来的几个小辈也回来了。

二丫跑的冲,咣当一声撞在胡唯刚推开的车门上,撞的眼冒金星。

杜嵇山和杜锐站在台阶上,心急大喊:“抓着她!”

胡唯尚没弄清情况,恐她撞坏,下意识拦了一把:“哪去?”

四目相对,看的胡唯心头颤三颤!

二丫仰着头,眼中含泪,额头被磕出通红的包,那一汪水盈盈的眼神,写满了倔强,写满了委屈,好像在说,我算是看错你了!看错你了!

“你走开!”二丫恼羞成怒,使了牛劲甩开他胳膊,身上穿的皮衣拉链刮在胡唯下巴上,只听得她气壮山河地骂胡唯——

“叛徒!!!!”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被出卖了二丫也是伤心的紧。

这篇文章是发生在杜家这个大环境下,出场人物多,侧重写二丫,过段时间会侧重胡唯,围绕他还会出现一些新人物。

比如顺顺,比如小春,进展会相比之前的文章慢一些,每个人的出现都不是为了推进主角感情而存在,我想他们是活生生的,各自有血有肉的存在。

文章连载这段时间,大家讲对手戏少,是很少,但不是故意的,是我真的不擅长以直观方式用”很甜“,”很撩“,少女心爆炸的情节来推动发展。

看到你们着急说看不懂,其实我也有点迷茫。连载四年,即将第五年,我知道什么能抓人眼球,吊读者胃口。但也想换一种平实方式,叙述一个平常故事。

一个合格的成年男性角色除了皮相,还有脊梁。

真的希望你们还愿意,还能看下去。

(今天作话真的是心里话系列)

第十一章 稚始鸣

这一声气壮山河的叛徒,唾沫星子差点溅进胡唯眼睛里!

想他堂堂解/放/军,思想素质过硬,原则立场坚定,也是个经得住诱惑考验的人!如何就给他安了一个叛徒的罪名!!

小胡爷也气啊,也摸不着头脑,可再气,还蛮有风度地站在那里:“要不,我去看看。”

杜嵇山叹气,背手佝偻着背:“算了算了,不追了,由她去吧。”

晚上饺子开锅,全都围在一起吃饭时,杜跃忍不住问:“大哥,这次又是为什么,怎么又吵起来了。”

杜锐也后悔:“前阵子我同事吃饭时碰上她了,回到单位跟我讲,说她在外头跟男朋友很亲密的样,我回来问了她两句,就跟我急了。”

“你同事还认识杜豌哪?”

杜锐没吭声。

怎么不认识,他办公室里摆着她的照片,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逢人来了都会说:“哟,杜工,这是你女朋友啊,漂亮的哩!”

他也逢人就解释:“不是,是我妹妹,在雁城,特别不省心。”

几年下来,单位都知道了杜工有个妹妹,他很疼爱着。

“那话也不该这么讲,你关心她,总得照顾着她是个女孩的面子,哪能问的这么直白。”杜嵇山情绪不似往常,惆怅地拿起筷子,又放下。“你这回在家能待几天?”

“明天上午的飞机,这回只是路过。”

杜锐用外头的话讲,是个科研工作者,有铁饭碗在体制内的人,学材料出身,常年在外场做实验。年纪三十出头,看着却比同龄人沧桑很多。虽然待遇不错,但他并不注重吃穿,过的很朴素,一年到头就那么几身工作服,一件衬衫穿露洞了才舍得换。

家里人聚会时,他在外地风吹日晒的工作,下了班窝在单身宿舍里,还要熬夜写论文,搞研究。

单位人都笑话他,大师兄,咱们单位宿舍打更的大爷都换俩了,你什么时候能搬出去啊,杜锐听了,穿着旧旧的绒线衣捧着方便面呵笑,笑容宽厚。

他很少话,每天大部分讲话都是对着同组的人,说着专业领域里繁杂的名词和数据;他也没什么朋友,干什么事业就接触什么圈子,周遭除了领导就是同事。

常年累月下来,就给杜锐造就了这样的性格。

老派,闷,说话不会拐弯,俗称:情商低。

谁都知道,他是跟在杜嵇山身边让他一手培养起来的,怎么培养?当成亲儿子似的培养呗。

老爷子拿他当自己下半生的寄托,好像看着他,就能看见自己早逝的小儿子。

看着他如愿考上大学,如愿学了自己当初的专业;看他毕业念硕士念博士,被某个研究单位签走;看他评上工程师,和自己在书房里针对某个研究课题侃侃而谈,杜嵇山心里特别欣慰。

记得去年春节,杜锐有五天探亲假回家,当时他所在的小组实验遭遇瓶颈,整日闷闷不乐。

晚上众人话家常时,他就躲到外面吸烟。

最先发现他的,是大伯家的儿子杜炜。

杜炜见他吸烟很吃惊,扔了垃圾袋,过来蹲在他身边:“大哥,有烦心事儿?”

杜锐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有些无所适从:“啊,屋里太闹,出来想点事情。”

“是工作?”

杜炜和杜锐年龄最相似,当时他妻子怀孕,已经戒烟了好长时间。他知道杜锐心里压抑,就陪他抽了一支:“以前也没见你有这习惯。”

杜锐举着烟头:“倒不是怕影响身体健康,只是这烟一旦吸上了,就是笔大开销。”

当时杜炜听了心里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他们几个孙辈的头头,他们家的大哥,心细到什么程度,又克制自己到什么程度!

杜炜是个细腻的人,听了这句话,看看杜锐的愁容,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

于是,扯嗓子一喊:“杜跃!!!”

“哎!来了!”杜跃趴着窗台,“干嘛啊?”

杜炜朝他一招手:“下来,叫着胡唯,咱哥四个打雪仗。”

杜跃兴高采烈地答应,杜炜笑着对杜锐说:“这小子有钱,兜里揣的都是好烟,今天也削他一回。”

大半夜,四个小老爷们蹲在树下,吞云吐雾各自想着各自的哀愁。

忽然杜跃说:“大哥,你这日子过的这么不高兴,回家得了。”

杜锐摇头,饱含无奈:“爷爷年岁大了…”

另外三人皆是一愣。

合着,你这全是为了别人活着哪?

“我父母没了对他是个打击,他嘴上不说,心里已经垮了。这人啊,活着的时候不想也不问,没了的时候就后悔,我不走我父亲这条路,他觉得这家里还是缺一个,将来真有百年那天,也闭不上眼。再说…”杜锐笑笑,无尽包容。“我辛苦一点,二丫就自由一些。”

“女孩子,还是无拘无束,多一点快乐好。”

就是因为这席话,原本之前不愿和他亲近的兄弟,在那天都对杜锐有了新的认识,也从心坎里敬佩他。

只是杜锐心中的苦,心里的怨,不能对他妹妹提一个字。

兄妹俩还是见了面就掐,说不上几句话就打。记得最过分的那次,二丫硬生生揪了杜锐一撮头发下来。

当时杜锐嘴抽搐着,指着她连说:“你你你你——”

他的头发啊!杜锐虽然不讲究吃穿,可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形象的!搞科研本来就比别人费精力,熬心血,这头发是什么,是精气神儿啊!

二丫也吓坏了,惊恐看着那撮头发:“我我我我——”她哆嗦着把那一小撮头发放回去,高举双手。“我放回去了啊,我没动,我真的没动…”

想起这些哭笑不得的事。

“不对啊。”杜跃倏地抬起头,冲胡唯说道。“她跟大哥生气,骂你是叛徒干啥?”

胡唯当然是知道为什么。

八成,把自己当成告密的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