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巡视一圈,张院长低声询问:“杜希怎么没来?”

以前他们雁城医科大最有名的心内科大夫啊,这场合少了他怎么行。

“不知道啊,半个小时前我看见他他还说要往会议室这边来呢,是不是有病人缠住了?”

“啧,赶紧给他打电话,不管有什么事都先放一放。”

电话一个一个打过去,打到急诊医生休息室,杜希捂着心脏坐起来接,那边人说话像炮仗,急三火四的通知他快点,杜希刚哎了一声,就挂了。

坐着缓了半天,杜希才穿上白大褂,拿着笔记本,乘电梯上七楼。

他进入会议室时,两边的医生都已经落座了。见他进来,张院长还要再给虬城的人介绍一遍。

“这是我们原心内科副主任,现在急诊主任,杜希。”

时间有限,虬城的人不能一一站起来介绍自己,只是互相颔首,就算打过了招呼。

杜希深吸一口气,拉开椅子坐下,瞥见对面桌牌,忽然顿住,接着心脏又是一阵痛苦绞痛。

他强忍着坐定,面色苍白,与那人点了点头。

岳小鹏同样回以微笑示意。

如果说胡唯要走的事情对杜希是个打击,那这长达两个多小时的研讨会对杜希来说就是折磨啊!

下午他回急诊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谁知来了个病人,老太太误吃枣儿被核卡住了气道,自己用力咳出来后忽然昏迷不醒。在送医院的路上还发生了呼吸衰竭,子女哭天抢地拦住杜希,要他救救母亲。

杜希粗粗检查,发现咽后脓肿。

于是连忙找护士安顿病人,进行穿刺引流,等老太太脱离危险之后,杜希满头是汗,身上抖的已经不像话了。

可周围没人发现他的不对劲。

大家都在忙着自己事情。

护士给家属嘱咐注意事项,让他们去缴费,其他急诊医生在照顾另外的病人,有一个还刚跑去了手术室。

身边有人从杜希身边匆匆走过,点头喊主任。

杜希带着口罩,刚开始还诶诶的答应,然后眼前一片黑,手揪着胸口白大褂轰然仰躺在地。

这下可乱了套了。

一窝蜂急诊的医护人员簇拥了上来,孩子的哭声,老人的□□,医生护士们迭声地呼喊:“主任!!!”

“杜主任!!!”

这可怎么是好啊,守着这一大屋子的大夫,竟然没一个人发现杜希的不对劲,竟然还让他就这么倒下了!

还是心脏病!

他自己就是专家啊,哪里有人会栽在自己学了半辈子的东西手里。都说医者不自医,看这情景,他必然经历过了相当一段时间的痛苦发作,可刚才他还忙着救人!

杜希平常待人宽厚,年轻医生和护士都很喜欢他,一时心疼地急出了眼泪。

“哭什么哭!赶紧让楼上来人啊!”跟杜希同班的大夫为他戴上氧气罩,做着心肺复苏,声音带着颤腔。

忘了,忘了。平常学的急救知识全都忘了,一个个只顾着哭,顾着懊悔。

苏燃正在病房和家属嘱咐术后事项,听见走廊嘈杂,一大帮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往外跑,她探头问:“出什么事了?”

一个年轻男医生连拖鞋都来不及换:“急诊电话,杜主任突发心梗,人快不行了。”

苏燃大惊失色,跟家属说了句稍等,也跟着往楼下跑。

医院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惊动了院长,也惊动了正在参观医疗设备的虬城专家们。

偏偏杜希命不该绝。

他倒在了医院里,倒在了他的工作岗位上。又偏偏,今天这雁城医科大附属医院里,聚集了业内的心血管的权威。

兄弟单位倒是兄弟单位,听说这件事,谁都没犹豫,个个平时排三天号也难见一面的人纷纷换上临时白大褂,在急诊室沉着应对。

“冠动脉堵塞,看到吗,这里,这儿,很严重,病症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建议手术,药物控制希望不大。”

“岳主任,你怎么看?”

岳小鹏仔细盯着造影图片,眉头紧锁:“病人是不是有风湿病。”

一旁小护士忽然说:“有,但是不严重,只是一到阴天下雨就手脚浮肿。”

“不排除昏迷是因为瓣膜缺血性坏死导致心衰。”

这话一出,众人领悟,瓣膜坏死意味着杜希可能同时要接受两台手术,一台搭桥,一台换瓣。

心肌梗塞可以通过紧急手段得以抢救缓解,可瓣膜病才是真正要人命的。一旦瓣膜坏死程度比想象的高,心衰死亡就是几分钟的事情。

岳小鹏摘下眼镜,问张院长:“他家属呢?情况很严重,需要马上决定做不做手术。”

这一问,仿佛这里成了他的主场似的。

他,他家属…

这样紧急的事情,哪里还能等家属来决定做不做手术,守着医院还能让人就这么躺在这里不成?

院长和杜希大学同窗,认识这么多年的情分当机立断替他做了决定。

通知家属,但现在就手术。

只是这手术由谁来做又成了难题。

让虬城的人来,雁城的人也都不是站着看热闹的,何况杜希是他们的主任。谁都想拼着命的上台。

让雁城的人来,这是一台风险极高的手术,谁也不敢说有这个把握。毕竟,国内真正的名医圣手,就在这里。

最后,还是岳小鹏做了最后的决定。

他目光望着杜希昔日的同事们,声音轻缓而有力。

“我来主刀吧。”

我来主刀吧。

就这一句话,有着让杜希活着出来的坚定信心,有着不惜任何代价不怕承担一切责任的凛然。

这大概是建院以来三号手术室人最多的一刻。

门内,十几个专家,心内的,心外的,雁城的,虬城的,杜希仰躺在手术床上,术前一切措施准备完毕。

主刀的岳小鹏举着双手,被人系好手术服,戴口罩。陪他的,是雁城附属医院的副院长。

门外,是数不清为杜希担心的医护人员。

多传奇的一刻。

手术床上,躺的是胡唯的继父。

手术床下,站的是胡唯的生父。

一个要死,一个要救。

生父救继父,两个娶过胡小枫的男人,两个爱了她半辈子的男人,两个把胡唯视作生命的人。

而从单位匆匆赶来的胡唯,还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哪!

电梯等的人太多,太慢,他从一楼跑到十五楼,气都还没喘匀,迎面就被杜家老二杜甘照着脸咣的一拳!

杜嵇山用力砸着拐杖:“杜甘!!!”

杜跃从后头猛地抱住父亲:“爸!!!”

胡唯被打的踉跄,嘴里出了血,愣是咬牙没喊一声疼,他不问二伯为什么打他,他心里惦念的只有杜希。

“二伯——”

“别叫我二伯!”杜甘通红着眼,恨恨用手点着他。“你小子…你小子…他这么多年把你当亲生的对待,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联合着你那管生不管养的亲老子现在来害他,把人害进手术室不够,还要让他亲自上场杀老三!”

胡唯脑子轰地一声。

难为杜甘快六十岁的人,揪着心口痛哭:“我家老四已经没了,我这苦命的弟弟啊…”

话罢,就要再冲过来打胡唯。

我家老四已经没了。

这一句话,恰好被闻讯赶来的二丫听了进去。

如今这场景,刺激了她的神经,她想她的父亲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躺在手术室里,浑身冰冷。

杜甘嘶吼着,举着巴掌朝胡唯过去,胡唯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他打。

眼看巴掌要落到胡唯身上。

二丫从后头急急冲过来,忽然死死搂住胡唯的头。

她不让别人打他。

如果三伯真的要出了什么事,胡唯就真的成了孤儿了。就和她自己一样是孤儿了。

杜甘气的浑身发抖,指着二丫:“你还护着他?你怕他成孤儿?他现在联合他亲生父亲恨不得杀了你三伯呢!”

第16章 第十六章 稚始鸣

前几天, 就前几天,兄弟仨人还在家里一起喝酒,转眼间, 手术室里就躺了一个,生死未卜, 这让杜甘怎么受得了。

那天,杜甘的生意结了一笔货款,数目不菲,他妻子想拿出一部分钱跟她平常打牌做美容的太太团去南方炒房子。

这几年房价疯涨,会算计的二伯母和杜甘商量, 趁着现在手里有闲钱,多买几套是几套, 将来生意不行的那天, 靠着收租子咱俩也能养老,要是杜跃长大了要结婚成家,留给儿子又是笔财产。

毕竟这年头除了金子房子, 什么都是虚的。

二伯母在家里管钱,很强势, 说完这件事, 就揣着卡和她的小姐妹一起坐飞机考察楼盘去了。

杜甘翘着二郎腿, 手里盘着一串檀木珠子, 笑骂自己娶了个财迷老婆, 嘴上骂, 心里甜, 他这个老婆虽然会算计,可要是没她这么个人帮着打理,自己也没今天。

杜甘靠在皮沙发里,哼着小曲,满意看着自己家里的大别墅,越看心情越好,比比自己生意上的朋友,哪个有他顺风顺水?比比自己的兄弟,哪个又有他日子过的滋润?

想着想着,杜甘觉得自己平常和老大老三的联系太少,亲兄弟间的感情疏于维护,就给杜敬和杜希分别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是这么说的,我老婆不在家,杜跃也不回来,今天就我自己,你俩要是下班没事,来我家里一起喝点小酒?没有外人,就咱们兄弟三个,以前在老爷子家里好多话不能聊,这回敞开了说。

杜甘能请客喝酒,这可稀奇,杜敬和杜希去的时候还心里犯嘀咕,是不是有什么事了?

到家里,小保姆做了一桌饭菜,杜甘开了瓶酒正在等。

落座后,杜敬和杜希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敢动筷子。

“老二,你有事你就直说,不用搞这些花招子。”

“哎呀都说了没事,最近挣了点钱,趁家里没人,咱们仨好好喝顿酒。”

“哟,那这是让我俩陪着你开心来了。”杜敬稍有放松,脱了外衣才敢喝他弟弟家的酒。“我跟老三一个政委,一个主任医师,你这顿饭规格很高啊。”

杜甘搓手哈哈笑:“我知道咱家数我学历低没文化,老四要是活着,搞不好现在也当上个院长,局长了。”

提起杜家早逝的老四,兄弟三人同时半晌没说话,杜敬低头拿起杯:“不说了,先喝一杯。这杯算我跟杜希祝贺你生意兴隆,节节高。”

酒过半巡,杜甘有点喝高了,和哥哥弟弟讲了些以前妻子在,他不方便说的话。

“大哥,以前在老爷子那儿,桂萍在,我不方便说,以后你跟老三要是有难处了,有用钱的地方,就跟我说,这些年你弟弟手里还是有点私房钱的。什么借不借的,杜家只要我有,我就得让你们都有。”

说着,打了个酒气熏天的嗝,杜甘一把搂过杜希肩膀:“老三——”

“你知道我最烦你闷着不吭声的样,你心里苦,我们都知道,娶个老婆吧,得,第二天就离婚跟别人跑了,好不容易找了个再婚的,本来以为这日子能好起来,再给你添个孩子,谁知道没几年自杀死了,孩子非但没生,还给你留个别人的儿子养,你说你图啥?”

杜希不爱听,起身去厨房冲蜂蜜水。

杜甘倒回椅子上,冲杜希背影呵呵笑。“我知道你不爱听,不爱听我也得说,这话除了我,咱家再没有别人能告诉你。”

“你说你对胡唯好,能好一辈子吗?将来他翅膀硬了早晚是要回到他亲爹那儿去的,说难听点,到时候你连个给你送终的人都没有。”

一旁的杜敬听不下去了:“老二!!”

“叫我干什么啊?话糙理不糙,是,他母亲没了,这事多多少少杜希得负点责任,可养了那小子十多年,也到头了。什么事儿,也该想着自己了。”

趁着杜甘说完这句话,杜希端着解酒的蜂蜜水跟他二哥开口求了件破天荒的事情。

“你话都说到这了,我今天也求你件事。”

杜甘接过来抿了一口:“就冲你这杯水,什么事我都得答应啊。”

杜希落座,温和看着大哥和弟弟。“你也知道,我住的那房子是当初医院组织买的老房子,位置不错,就是硬件太差。最近三环外开发了一个商品小区,开发商来我们医院搞集体购买,有优惠政策,我想…再添一套。”

杜敬当然赞成。“好事,也该换了,要不然等过几年拆迁,这房子还是个麻烦,你手里缺钱?”

“缺一些,但也差的不多,我想先付百分之八十,剩下二十贷款慢慢还。”

杜甘哎了一声:“贷款干什么,剩下二十年给银行卖命啊?你说缺多少,我都包了。”

杜希不理会杜甘酒话,只说:“你要真想帮我,就先借我八万,这房子我是打算给胡唯住的,他现在没女朋友,可早晚都要准备,趁年轻给他点房贷,让他有些压力。”

杜甘一听,原来杜希换房子不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那不跟他姓的儿子,当下就反悔了。

“我没钱,有钱我也不借!”

杜希难得呵笑,讨好地往杜甘杯里又添了半杯水:“你刚才都说了你什么事儿都答应,我就当你同意了。”

“这钱我给你写借条,年底医院发了奖金就还。”

杜甘痛心疾首看着大哥:“看见没,一根筋,咱们杜家的人都一根筋。心里想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晚上坐在一起喝茶时,杜希没忍住问杜敬:“大哥,你们支队有安排人外出培训的情况吗?”

“有,但是不多,都是基层骨干送去学习。”

“那,有出去培训,然后留在外地不回原单位的情况吗?”

杜敬听出他话里有话,“怎么?是胡唯要走?”

杜希叹气,将胡唯要去虬城的事情说了一下。

“哦——”杜敬眉头紧锁,“每个单位情况不一样,这里面的事情很多,选谁去,去哪里,学什么,这都是有考量在的。命令既然已经下来了,你也拦不住,换一面讲,也是胡唯优秀,要不怎么让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