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周老爹沉沉地叹了口气,和周石说:“这些年随便你怎么作怎么闹,我和你妈说归说骂归骂,可实际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这一次,你太不像话了。”

周石低头,一下下摸着手背上的胶布,那底下是针孔,压到还会丝丝的疼。

“你别图新鲜以为那东西好玩儿,那是变态,不正常的你知道吗?你看看,搞那个的有几个好下场,不是吸毒就是艾滋,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往绝路上走。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和你妈想,我们这辈子就养了你这么一个,不指望你光宗耀祖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

周老爹说着说着又上火了,只一夜,他觉得自己好像老了一轮,他不知道儿子到底怎么了,走火入魔似的,哪怕现在见了血,缝了针,眼睛里的某些东西却还一如当初。

周老爹看着儿子的眼神,口气又逐渐硬了起来:“你好好想想,你要真离了我和你妈,你还有什么。别的不说,光养活自己就是问题!你能干什么?你倒说说看!”

周石说不出来,可他又不想承认他爹说得没错,所以他只能用力的抓着被子,极力忍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任由它们在心里翻滚,煮烂。

终于,周老爹觉得自己词穷了。他把能说的都说的,软的,硬的,迂回的,直接的,现在,他只需要周石一句话:“你改不改?”

周石把牙咬得生疼。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如果这时候他服软了,他还是他的周大少,还可以每天光鲜亮丽的吃喝玩乐,还可以爹疼娘爱……可是不行。

他是GAY,无论父母能不能接受,这都是改变不了的。

周石的沉默终于让周老爹的怒火彻底爆发,他大声对着周石吼:“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

深吸口气,周石缓缓抬头,然后,他听见自己沙哑却清晰的声音:“不能。”

啪——

周老爹狠狠的扇出一个嘴巴,周石半边脸顿时红了一片。

“改不改?”

“……对不起。”

啪——

又一记响亮的耳光。

同样的话周老爹问了十几遍,同样的话周石答了十几次。

每说一句对不起,便是一个耳光。

周老爹一连扇了十几下,全部十足力气,到最后,周老爹手掌开始发麻,而周石的嘴角已经开裂渗血。

周老爹还要打,周石妈却看不下去了,上前把丈夫拉开,女人略带哽咽的一遍遍说着:“够了,够了……”

脸上已经没了知觉,可心上有,周石仰头,不想让眼睛里面的东西再出来。

“行,你犟。我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我昨天说的话还算数,出了这个门,你就不再是我儿子,别指望我再给你一分钱。等你哪天想通了,就回来,然后你就得都听老子的!”

撂下这句话,周老爹摔门而去。

周石妈跟在后面,回头看了儿子一眼,那只属于母亲的眸子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可最终,她还是离开了。

周石靠在床头,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他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待尼古丁钻进了胸腔,才感觉那里多少被填满点。

第 45 章

一连抽了半包烟,任凭护士过来制止,周大少完全不为所动。直到护士长莅临,跟练过似的,周石都没看清人家如何出手,烟就易了主,然后老太太一句“你这样的我们管不了麻利儿点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周大少就让人给丢出了病房。

这么一闹,倒也把周石的低落个冲散了。

九点钟的阳光正好,照得连花儿都好像在微笑。周石对着金黄色的正东方伸了个懒腰,让蜷缩了一夜的骨骼都重新舒展开来。在最凶险的地方滚过一回,周石觉得未来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公交车在不远的站牌处停住,周石几乎立刻脚底一蹬狂奔起来,终于赶在司机关门之前蹭了进去。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时,周石的心还噗通噗通的狂跳。

他想刘远,迫切地想见。

他想刘远,迫切地想念。

这情绪一发而不可收拾,就如同海上最大的风浪,一下下用力地拍打着他的五脏六腑。

过了几站,车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几乎肩膀压着肩膀的抓着头顶上的吊环,可周石却奇怪的发现自己周围空空的好不宽敞。他抬头去看乘客,想找出问题所在,可瞅一个,别过头一个,愣是没人肯跟他对视。

自周石出娘胎以来还没有过这待遇,以往上街那回头率哪次不是唰唰的。正当他纳闷儿的时候有人闯红灯,司机一个急刹车,周石的脸磕到了前方的椅子背。周石直接倒抽口凉气,撞得明明不重,可那里却针扎似的疼。

周石皱眉,大概隐约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倒数第二站的时候,周石特意起身去找司机师傅问“XX花园是不是下一站啊”,然后趁师傅热心回答的时候抬眼扫了下车镜里的自己。好么,这不看不知道自己真奇妙,脸早被老爹扇成了猪头,肿得厉害,难怪他总觉得视线范围照比以往有点窄,合着是肿起的脸把眼睛给挤没了,只能眯缝着。再配合额头的飘飘白纱,效果绝对震撼。

周石觉得就自己这造型刘远要是还能认出来,那什么情啊爱啊都不用说了,心搁那儿摆着呢。

这么一想,周石反倒有点迫不及待想看看刘远的表情了。于是车还没到站呢他就挤到后门那儿,下一个台阶,手扒着车门等,等到了站车门一开,周少爷便刺溜钻出去,屁颠儿屁颠儿的找心上人去了。

到家门口,周石本来想按门铃,可又有点紧张。摸遍全身才翻出钥匙,他小心翼翼的将之捅进锁孔,没来得及拧,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我以为你不回……”刘远话说一半,卡到了嗓子里,嘴忘了合,就那么瞪大眼睛看着周石。

周石情不自禁的抬手捏上了小孩儿的脸。

重重的黑眼圈,满满的疲惫,刘远的衣领上还沾着烟灰。

过去的一夜,没人安眠。

刘远毫不留情的打掉了周石的手,几乎克制不住情绪:“你去找人打架了?碰上抢劫的了?你说你大晚上出去晃荡什么!”

周石哭笑不得:“喂,我现在是伤患……”

“对不起。”刘远忽然说。

周石愣住。

小孩儿垂着头,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却有浓浓的苦涩飘散出来:“我不是故意逼你的,我知道你已经够难受的了,我没想……可就是控制不住……”

周石微微前倾,用下巴去蹭刘远的头顶,轻轻的,一下,两下,然后他和刘远说:“我没怨你。”

安静的气氛,维持了很久。

终于,刘远退开,他抬头重新看向周石,像下了什么重要决定一般,说:“咱俩以后谁也不许再提那事儿,也别吵架了,哪怕真吵了也不许往外跑,行吗?”

周石挑眉,却又马上意识到自己这会儿的造型做此动作估计很不明显,于是改为勾起嘴角,故意问刘远:“不许再提什么事儿啊?”

刘远恨恨地瞪了周石半天,才小声咕哝:“出柜。”

“哦。”周石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然后跟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似,补充一句:“完了。”

刘远没听懂:“什么完了?”

周石凑过去,跟刘远鼻尖对鼻尖,然后一字一句道:“柜,老子出完了。”

周石看着刘远先是愣神儿,继而呆住,再然后瞳孔开始慢慢的发光,下一秒没等周石反应过来,小孩儿直接蹦到了他的身上!

周石被人死死攀着,忽然觉得自己成了秋千,刘远则是那只在上面晃荡着快乐到极点的小猴子。

刘远在周石身上语无伦次的大声骂着:“你他妈不早说!你知道我这一宿怎么过的!我肠子都快悔青了,撞墙的心都有!”

周石把人紧紧抱住,嘴上却还不依不饶:“你不说以后都不提出柜了么,那你这会儿蹦跶什么?”

“滚!以后再敢不接我电话……”刘远一口咬在周石的肩膀上。

刘远的力道不大,又隔着衣服,所以周石任由他咬着。

前所未有的满足,周石知道,那是因为心里面装进了一只蹦跶的小猴子,偶尔虚伪,却也虚伪得招人爱。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先是激动,接着慢慢沉静,刘远从周石身上下来,认真地吻了过去,开裂的嘴角让周石疼得龇牙,可他还是坚持享受了刘远难得的主动。细碎的吸吮间,周石觉得心都要化开。

“咱们一定要好好的……”

周石听见自己因为呼吸不稳而略带颤抖的声音。

等亲热告一段落,周石便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东西。

折腾一大气,把客厅中间都堆成了小山,见刘远还站那儿愣着,周石蹲在地上没好气的冲他嚷嚷:“你倒是帮着收拾东西啊,怎么着,准备把活儿都推给我一伤残人士?”

刘远没偷懒的意思,问题是他不明白周石在干嘛,所以他只能继续愣着,等待自家石头解惑。

周石低头,继续把手里的衣服往箱子里塞:“这破地方太大了,还远,咱换个住处。”

刘远心里一紧,隐约知道怎么回事儿了。别的不说,就周石脸上那伤,便足以表明周家的地震强度。

说不清什么心情,刘远走到周石身边蹲下,在周石疑惑的神情中把那颗不复英俊的脑袋揽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刘远认真的和周石说:“以后,哥罩你。”

周石起初还挺享受,一听这话险些没抽过去,他这边靠着刘远单薄的热度满满的胸口,那边却不住的磨牙:“小样儿,皮痒痒了是吧。”

刘远不再说话,就呵呵的乐。

从家出来容易,但要想立刻找个落脚的地方就很难了。况且也不能拖着行李满大街的找房子,所以周石给潘妮打了电话。想把东西先寄存在女人那里。

潘妮属夜猫子的,正午十分通常属于她的睡眠黄金期,被吵起来自然十分不爽。但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二话不说就开着自己那拉风的吉普过来接人了。

周石上车的时候跟她贫,说:“姐姐你这车拉行李白瞎了。”

弄得潘妮哭笑不得,说:“怎么柜都出了你还这么不着四六没心没肺的。”

周石便没好气的回她:“咱能不提这事儿吗,你哪怕先让咱暂时性的自我催眠下。”

潘妮不以为然,说:“要能催眠得了,我还真服你。行了,赶紧面对现实吧。”

结果刘远凑过来给周石当后盾:“你困了就眯着,怕啥,有我跟这儿盯着呢。”

潘妮深有感触的叹息:“难怪王小卫总说你俩二对一的欺负他,今儿我才明白他的苦。”

周石立刻撇撇嘴:“谁让他非往我俩中间挤企图破坏社会安定团结。”

潘妮笑着发动汽车,等速度渐渐稳定,才想起来给王小卫洗冤:“我怎么听说他的动机完全是纯洁的革命友谊?”

“听他掰。”周石想都没想便嗤之以鼻,“回回拿眼神勾刘远,当我没看见呢。”

“确定?”刘远眯起眼睛,努力回忆,末了不太赞同的嘟囔,“我怎么觉得是勾你呢?”

周石立刻跟潘妮说:“你看,一个眼睛勾一个,花花肠子更可耻!”

潘妮笑起来,忽然觉得自己面对的特像一群幼儿园小朋友:“那你们还跟他处啥?”

周石哑然,半天才嘀咕出来一句:“其实,也没啥原则性的问题啦……”

“咱俩没什么朋友,”刘远一针见血的补充,“王小卫这人其实挺好的,也挺有意思。”

晚上,周石和刘远就在潘妮的酒吧里跟那位挺有意思的王小卫同志重逢了。本来找了一天的房子也没个眉目,俩人都有点烦,一见王小卫,好像精神头儿又回来了。

王小卫先是瞄见了周石那张变型的脸,心疼得要死,屁股还没坐定呢就嚷嚷,你别以为自己不靠脸吃饭就能可劲儿糟践成不成啊!

后来稍稍冷静了点儿,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周石那儿套出来,刘远也没听周石细讲过,这回算是借了王小卫的光。听周石说他爸扇他耳光的时候,刘远觉得自己的脸都在疼。

王小卫更是听得眼睛直发亮,等周石说完,这人猛的一拍吧台,气势惊天动地的:“周石,你他妈真行,老子佩服你!”

周石被对方的豪情弄了个措手不及,下意识就往后退了退:“喂,别搞个人崇拜。”

王小卫没再理会周石,而是把脸转向刘远,就那么看着小孩儿,目不转睛的。刘远被看得有些发毛,刚想张嘴,结果被王小卫一句话给震那儿了。

“刘远,老子要和你抢男人!”

第 46 章

周石一口酒喷了出来,呛得一个劲儿咳嗽。

刘远瞪大了眼睛瞅王小卫,说:“我还头回见当小三先预告的。”

王小卫动动眉毛,还挺自豪:“哥挖墙角一律明着来。不整背地里那些小动作。”

刘远想拿酒杯砸他:“那你别挖不就好了!”

周石好容易顺过了气儿,抬胳膊就把刘远揽进了怀里:“别理他,指不定今天出门儿被什么撞了脑袋呢。”

王小卫忽然换上一脸怜惜,望着周石脸上的伤,温柔的问:“还疼吗?”

周石没理他直接转头和潘妮建议:“咱以后门口挂个牌子写上王小卫与无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不得进入成吗?”

王小卫揪着周石的衬衫领子让他面向自己,一脸黑线道:“你直接说我精神病得了。”

周石轻飘飘的把对方的手拍掉,闲闲的耸耸肩:“你别诋毁人家精神病患者。”

“哟嗬,”王小卫有了新发现,“你这一出柜口才见涨啊。”

周石扯扯嘴角,想笑,却又觉得嘴里有点苦,半晌,才幽幽的说:“要真口才好,至于这下场么。”

王小卫敛了玩笑的神情,也安静下来,问周石:“缝了几针哪?”

周石皱皱鼻子,伸出四个指头,然后道:“大夫说了,伤口再偏一点儿保准破相。”

王小卫点点头:“那就是还没破呗。”

周石低头问刘远:“你觉不觉得他很欠扁?”

后者发自肺腑的回答:“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王小卫到潘妮那讨控诉,说你的地盘儿这赤 裸裸的以多欺少你不管啊,潘妮还真不管,悠哉的做着她的观众,气得王小卫牙根儿痒痒。

刘远靠在周石身上,觉得很暖和。四针是个什么概念,他拿捏不准,隔着纱布,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和自己说,就是这个人了。

这感觉也许产生在周石出柜的瞬间,也许产生在更久远之前,但都无关紧要,刘远只需要确定,这一刻,它存在。

并应该会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

从潘妮的酒吧出来,刘远和周石去小旅馆开了房。他俩交往这么久,却还真没干过这事儿。可潘妮家放行李成,再放俩大活人确实有难度,而且许楠也在,怎么瞧着都不方便。所以商量来商量去,还是选择了最便捷的。

小旅馆不比酒店,酒店可以一个办房卡,一个在暗处等着,回头卡下来了,俩人前后脚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小旅店就那么个门脸儿,想进去,成,都得让柜台上的大妈过目,比监控录像还严格。没辙,周石和刘远只好硬着头皮一齐走进去。

大妈熟练的登记着身份证号,头也不抬的问他俩:“开一间?”

周石装没听见,刘远只得顶上去,应了声:“嗯。”

大妈点点头,又问:“标准间还是双人间?”

周石想拦,结果没来得及,刘远果然勤学好问了:“有什么区别吗?”

大妈把笔放下,总算抬头,看刘远的目光还挺和蔼:“标准间就是两张单人床,双人间就是一张双人床。”

刘远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周石把小孩儿的脸按到自己肩膀上,然后凑过去言简意赅:“一个双人间,先定三晚,要空调,热水,独立浴室卫生间。”

大妈干净利落的从柜台下面摸出个钥匙递到周石手里:“207,记得看好贵重物品。”

因为大妈的态度太过自然,周石难得的有了开玩笑的心情,几下揉乱了刘远的头发,他小声道:“没其他了,就这个算贵重物品。”

大妈为难的堆起眉毛:“那丢了我们可赔不起。”

周石还要说什么,刘远直接赏了他一脚。

推开207的房门,周石先开了灯。映入眼帘的是间蛮温馨的小屋,最醒目的自然是中间的大床,洁白的床单,像雪一样。

周石一屁股坐到床上,和刘远说:“这里一点儿不比五星级宾馆差,真的。”

刘远走过来挨着周石坐下,隐约闻到了洗衣粉的芳香,他和周石说:“那以后咱也把家弄成这样。”

周石喜欢咱家这个说法,光想一想,就舒服得不得了。

“美啥呢,”刘远扒拉周石脑袋,好笑道,“还不赶紧洗澡睡觉,明天继续找‘咱家’。”

周石抓住小孩儿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下:“一块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