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奇转着眼珠子瞪了他半晌,怒道:“就是你!方才用术把老子冻住!老子要吃也先吃你!”

凤仪笑了笑:“你先吃他吧。因我做了件对不起他的事,不想见到他呢。你替我把他吃了,回头我找一千个人过来供奉你。”

穷奇不怒反喜,哈哈笑道:“很好!你这样说话的人我喜欢!一千人不够,我要两千人!”

凤仪微微颔首:“一千二百人,不同意就算,我自己动手收拾他。”

穷奇一跃而起,当头朝芳准扑下,一面大叫道:“一千二百就一千二百!待我先把这仙人吃了!”

芳准急急念咒,一时间殿顶落下无数牛毫般细小的银针,锐利之极,穷奇在半空左避右闪,还是被扎中了后背眼睛,痛得大声嘶吼,背上一根翅膀陡然伸长,直直朝芳准刷过来。

他不敢硬接,瞬间移动身躯,绕到胡砂身后,低声道:“带着他,快去角落!”

胡砂眼见穷奇冲了过来,吓得不敢说话,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抓起莫名的前襟就将他背了起来,头也不敢回,飞奔到角落暗处。这时再看,芳准又使出了小太阿之术,满殿飘得都是密密麻麻的银针,穷奇躲无可躲,急得抓耳挠腮,吼叫不休。

芳准笑道:“人说穷奇邪恶,只帮坏人专吃好人。但我看你只有这怪里怪气的性子挺可爱,身手却差梼杌多矣。”

穷奇登时大怒,也不说话,背上两根翅膀忽地长了老长,弯曲起来,像两根巨大的胳膊,朝他环抱过来。芳准正要躲开,忽听胡砂惊叫一声,他心中一震,身体已是被穷奇抱住了。

“哈哈!这下如何?”穷奇得意洋洋,摇头晃脑地。

芳准没理他,回头一看,却见角落处除了胡砂与莫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道童,粉妆玉琢地,半浮在空中,面无表情地垂头看他俩。

是青灵真君的人。芳准眉头微微一皱,正要使力从桎梏中脱开,忽觉眼前人影一花,凤仪不声不响地立在了面前,手里握着那把通体漆黑的短刀,轻轻抵在他脖子上。

“最好别动。”他低声说着。

芳准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却说胡砂眼见青灵真君的道童突然出现在面前,第一反应便是将莫名护在身后,仰头直视道童,大声道:“你……你回去吧!那个水琉琴,我是不会取的!你们明知道水琉琴会把人杀死,还叫那么多人来拿,太过分了!如果想要,为什么不自己取?!”

那道童居高临下淡淡看着她,又转头看了看凤仪,眉头一皱,发出一个哼声:“看来真君还是太仁慈了,几次三番给你警告,让你不要与此人在一处,你却不听。今日这般猖狂,原来是仗着有人帮你,不知死活的东西!”

胡砂皱眉道:“什么警告?!让我做那些噩梦,在海上遇到妖怪就是警告?有话为什么不对我直说,只会背后鬼鬼祟祟的!你们到底是神仙还是小偷?!”

道童不愿听她斥责,只望着凤仪,冷道:“你如今胆大包天,明目张胆与真君作对了。以后可要做好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的准备!”

凤仪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胡砂还要再说,忽听莫名呻吟了一声,似是要醒过来的模样,她急忙俯身扶住他肩膀,柔声道:“莫名大哥,你别动,伤还没包扎好呢。”

他喃喃道:“我……好像听见了仙使的声音……是真君来了吗?”

胡砂鼻子一酸,低声道:“青灵真君没来,是他身边的道童来了。”

莫名急忙挣扎着起身,果然见道童浮在面前,他激动难抑,扑上去便抱住他的脚,颤声道:“仙使大人!小人已找到了水琉琴!只是由于特殊缘故,不能用手触摸,反而受伤严重。求真君怜悯,送小人回家!”

道童冷冷看着他,沉声道:“你不能取得水琉琴,可见半丝诚意也无,还说什么怜悯!”

莫名急道:“小人怎会没有诚意!小人日夜不敢稍停,四处奔波,为真君寻找两件神器,如今土堰鼓已为真君所得,水琉琴也近在眼前,小人更因为此弄得重伤,怎么能说没有诚意!”

道童叹了一声:“你既说你有诚意,那么便当着我的面,将水琉琴取来双手奉上,我自然会求真君送你回去,如何?”

莫名低头看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腿上还有许多血洞在汩汩往外流血,他凄声道:“仙使不曾见小人身上的重伤?都是因为取水琉琴所得,想来那神器是天神之物,圣洁无比,凡人实在触摸不得。还求仙使怜悯!”

道童双眉倒竖,怒道:“你既没本事取得水琉琴,居然还敢与我讨价还价!回家的事也不用再提了!我倒是可以许你个仁慈,让你在这里多活十年,为着你这一番奔波劳累!”

莫名本来受了伤,脸色就已是苍白,如今更是和死人无异。他咬了咬牙,勉力站起,低声道:“好,小人再去取一回!”

胡砂急忙抓住他:“莫名大哥!他们……他们根本就不拿人当人!你别去!水琉琴会把你杀死的!”

莫名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个笑来,轻道:“那样……好歹也死得痛快些,胜过生离之苦。”

他推开胡砂,蹒跚着跳入清池,回头看了一眼道童,也不知是什么意味的。忽而弯腰将那水琉琴从池中捞起。那水琉琴顿时放出万道寒光,他脸色居然变也不变,两手一抛,竟把琴直接抛向道童。

他在笑:“给你!”

那道童脸色剧变,在空中身形忽地化作一股青烟,闪过了水琉琴,只听“叮”地一声,水琉琴砸在地上,居然丝毫未损,依旧宝光流肆。

莫名呵呵笑了两声,低声道:“难怪要我们帮你取,原来……原来你们自己也摸不得。”

他旧伤未愈,身上又添了无数血洞,在水池中也不知是什么力量撑着他僵立在当场,直至毫无气息了,也未曾倒下。

胡砂倒抽一口凉气,连滚带爬地要过去,背心突然一紧,却是被那道童抓住了。

他低头冷冷看着她,说道:“你去拿,把水琉琴拿过来。”

胡砂心中已然悲愤之极,猛力甩开他的手,厉声道:“别碰我!”

道童也不强迫她,把双手拢在袖子里,淡道:“你不取也行,如今芳准被缚,再无人来护你,你的魂魄我便要带走了。”

胡砂恨道:“死有什么了不起!”

道童看她一眼,忽然抽出手来,指尖白光流肆,轻轻朝她头顶按下去。

后面突然传来凤仪懒洋洋的声音:“等等,胡砂,乖乖去拿水琉琴。”

她怒道:“我不去!”

凤仪笑道:“那好,黄泉路上有芳准陪着你一程,想必你也是心满意足的。小胡砂,你果然很容易满足。”

他的短刀朝前送了几分,芳准脖子上立时流下血来。

胡砂猛然转身,定定看着他,那种目光竟看得凤仪有些心悸,低声道:“还不快去拿水琉琴?!”

她看了很久,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好!我拿!”

她毫不犹豫,弯腰就将旁边的水琉琴抓了起来。

一瞬间,水琉琴又是寒光大作,刺得人眼都无法睁开。

何去何从(下)

她的手突然出现无数个血洞,被那寒光刺穿,鲜血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身体像是被细小的冰刺扎透了似的,一瞬间不觉得疼痛,只觉冰冷彻骨。

水琉琴会毫无例外杀死任何没有资格触摸它的人。胡砂在那一个刹那,居然觉得有一丝可笑,她自然也不能被赦免,这些神仙,凭什么以为她就可以拿的动呢?

胡砂僵硬地回头看看莫名,他已经没有气息了,一缕魂魄怕是归了地府。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至今她也没弄明白。可是,下一刻她就走上与他一样的道路,将要死得不明不白,死得卑微耻辱。

她的手紧紧攥住冰冷的水琉琴,只要不松手,那些寒光就会不停地射出,直到把她杀死。

她的身体都像是被掏空一样,空荡荡的,疼痛与冰冷都远远离去。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血滴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

后面的凤仪与那个道童似乎甚为遗憾地发出感慨声,大抵是想不到原来她也拿不起水琉琴。胡砂慢慢转头,定定看着那个道童,他捂着嘴,像是在忍笑,看一场滑稽戏似的看着他们血流披面的狼狈模样。

再缓缓转动眼珠,看到凤仪,他温柔又遗憾地看着自己,用唇形告诉她:真可惜,小胡砂,浪费了那么长时间。

胡砂看了一会,唇角一勾,也露出个笑容来。

“你们不是想要水琉琴吗?”她轻声问,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似的,“好,我给你们。”

她一把抓住琴上五根若有若无的琴弦,奋力一扯,只听“铮铮”几声裂响,那天地无双的神器水琉琴,竟被她把五弦扯断了。胡砂举起水琉琴,运足了劲,狠狠砸在地上。断了弦的琴神光大减,在地上弹跳起来,竟被她砸裂了一个角。

她像是还觉得不够,从靴筒里掏出大师兄给她的护身用的匕首,一把拔出,对准了琴身就要砍下去。

后面传来道童的惊呼声,他飘然上前,急急伸手要阻止她。

胡砂将水琉琴捧在手上,厉声道:“你不怕它扎你?!”

道童果然有些畏惧,只得低声劝道:“你……不要损坏神器!否则你的罪便是天大,十个真君也护不得你了!”

胡砂冷笑道:“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罪,是你们给我定罪而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动不动就用死来逼迫我,以为我会怕吗?”

彼时她身上的血已将水琉琴染红大半,神器被人血所污,宝光已然收敛大半,伤人的寒光也不如先前那么锐利。她捉起匕首,对准了水琉琴,使劲砍下。

那琴发出一个清脆的裂声,紧接着,从中间裂成了两半。其上流肆的宝光与神气一瞬间化为虚无,滟滟的冰蓝色泽也收敛了去,神器水琉琴现在看上去和普通的玉石古琴也没什么区别,而且还是断成两截的。

胡砂心满意足地笑了两声,略带孩子气地回头看看道童,再看看凤仪,见到他俩青白交错的脸色,她只觉说不出的痛快。

“水琉琴,我给你们!”她一脚将水琉琴的残骸踢了出去,跟着却站立不稳,狠狠摔在地上。直到此时,她才觉得浑身痛得难忍,五脏六腑都被搅烂似的痛。

她仰面躺在地上,指尖都因为疼痛而收缩颤抖。她一面痛快地笑着,一面却流下泪来,只觉身体的每一丝气力都随着鲜血流出体外,眼前阵阵发黑,估计是不行了,眼看便要尾随莫名一起去地府作伴。

眼前有很多景色,流水一般悄悄淌过,最后却像是看到了自己的爹娘,笑眯眯地看着她。

胡砂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娘。”

那道童面无人色,不可置信地瞪着裂成两半的水琉琴,再看看已然晕死过去的胡砂,好像天塌下来那般。他猛然落在地上,双手捧起水琉琴,此时这神器再也没有任何慑人的寒光,就和捧着两块烂石头没什么区别。

他呆了半晌,忍不住又回头看看胡砂,最后喃喃道:“她……她居然能把水琉琴砸碎!”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他悚然转身,却见凤仪笑得整个人都在抖,连声道:“厉害!果然厉害!真让我甘拜下风!青灵真君将你弄到海内十洲来,果然不是胡闹!我竟想不到你有这等本事!”

道童眼怔怔地看了他半天,最后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厉声道:“你这妖孽!你等着!真君立即便叫你魂飞魄散!”

他恨恨地把水琉琴丢在地上,扬袖便要化作青烟而去,忽觉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他大吃一惊,才发现自己的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与上回在桃源山遇见芳准时一模一样。

这回他学乖了,先护住前胸要害,身体猛然后仰,谁知后脑那里被那东西狠狠一撞,登时眼冒金星,扑倒在地。

凤仪反应极快,横刀就要将芳准脑袋割下,到底还是迟了一步,那东西暴然升起,刷地一下打在他手腕上,剧痛无比,那短刀顿时握不住,脱手而出,当地一声落在地上。他急道:“穷奇!”

穷奇怒道:“少来吩咐老子!”

话虽如此,它却依然用翅膀紧紧抱住芳准,忽而张开血盆大口,打算直接生吃了。谁知眼前突然金光大作,有什么东西从芳准身上疾窜而出,一头撞在它怀里,炽热无比,直烧得它毛皮滋滋作响。

穷奇熬不得,被迫放开芳准,退了两步,这才发觉那团金光中赫然是一个金甲神人,长刀威武,动作快若闪电,刚一站稳,立即挥刀而上。手上那柄长刀足比他整个人都要长,刀身形如弯月,寒光湛湛。

穷奇要退也退不得,要让更是让不开,硬生生受了一刀,背上一根翅膀连着半条前腿顿时被大刀削断,鲜血犹如泉涌,痛得在地上连连翻滚,嘶声叫骂,最后连滚带爬地逃出殿外,再也没了声音。

凤仪知道情况已然不利于自己,索性放弃抵抗,就站在原地不动弹,笑吟吟地看着芳准,柔声道:“师父,这又是什么法术?弟子孤陋寡闻,竟从未见过。”

芳准双目紧闭,一言不发。身前那金甲神人挥刀抵在凤仪脖子上,哑着嗓子道:“鼠目寸光!才学了多少东西,就敢卖弄!那降妖伏魔的本事他若是用出来,岂能容你活到现在!”

凤仪倒有些吃惊:“你莫非是他的灵兽?怎么……生成人样……”

金甲神人冷笑一声:“孤陋寡闻!”

凤仪不欲与他多说,直直望着他身后的芳准,说道:“眼下水琉琴已经被胡砂弄坏了,我也无可奈何的很,想必青灵真君也无法可施吧?师父就是杀了我,水琉琴也回不来,如此这般制住我,又是为何?”

芳准终于缓缓睁眼,低声道:“今日起,你不再是我弟子。你已身为魔道,须得铲除。”

话音一落,金甲神人毫不犹豫,长刀破空划下。眼看着似是将他劈成了两半,谁知落在地上的却只有一件被砍成两片的外套,凤仪却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金甲神人将长刀一掷而起,那刀在空中滚了几圈,像是有灵性一般,自动自觉地追着一团红艳艳的影子上下翻腾,定睛去看,果然是凤仪,他又现出了魔相,更可怖的是,脸上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暗红色的经络,配着他血红的双眼,简直比噩梦还要恐怖。

他忽而长声一笑,道:“师父神通广大,弟子甘拜下风。这水琉琴,不如也劳烦师父带回去修理吧,他日修好了,弟子自然登门来取!”

说话间,那柄大刀几次三番都要砍中他,却总为他狡猾逃脱。红影一窜,忽而来到那昏迷的道童面前,只听他叽叽怪笑两声,提住道童的头发,用力一扯,竟将那小道童的脑袋给扯掉了!

他反手将脑袋朝芳准丢去,自己顺势飘向殿门,飞快回头看了一眼胡砂,柔声道:“我走啦,师父,小师妹。莫名的仇,算不算为他报了?”

语罢也不知是叹息还是轻笑,红影微微一闪,转瞬即逝。

那金甲神人收了长刀,回头埋怨道:“你又心软!这下让他跑了,以后麻烦会少么?”

芳准无辜地笑了笑:“怎么说都是我徒弟,长得又人模人样的,一时就没能下手……”

金甲神人无奈地看着他,最后摇了摇头,身子一转,化作万道金光,回归至芳准的影子里,一面又道:“我那个前任,只怕也是受不了你这种脾气才离开吧。”

芳准没说话,他捂住嘴,轻轻咳了几声,这才缓缓走到清池里,将莫名的尸首轻轻提起,放在胡砂身边,蹲下来看了很久。

胡砂身上的血流了一会就停了,她伤口虽然多,却并不大,看着可怖却并非致命。芳准施力替她治了半个时辰左右,那明显的伤口便都消失了,剩下一些擦伤均无伤大雅。他心中也觉诧异,回头将水琉琴的残骸捞过来,却见胡砂的血早已干涸在其上,整个神器半点光泽也无,像是死了一般。

他将水琉琴的残骸仔细用布包好,放进胡砂怀里。一旁早有豢养的灵兽放起火来,将莫名的尸体烧成了一把灰,封在瓷坛里恭恭敬敬地捧给他。

芳准叹了一声,抱起昏迷的胡砂,飘然出殿。

此时天已经亮了,淡淡的晨曦,映在胡砂没有血色的小脸上,她的神情看上去像是伤心欲绝,又像是痛快之极,嘴角还噙着一抹笑。

芳准抬手将她腮上几滴干涸的血点轻轻擦掉,摇头道:“走吧……”

话音一落,人已消失在石山旧殿前。

天罚

胡砂好像见到了凤仪,那情景依稀是冰湖初次相见,她的腰带断裂裙子掉在地上的尴尬时分。彼时穿着花里胡哨长袍的少年人笑颜如花,亲切文雅,将自己的外衣披上她的肩头。

他真像一幅生动的画,无论从什么方向来看,都觉得既美丽,又无法摸透。

到底还是无法相信,他对她那么好,那么温柔,都不过是为了水琉琴。真是这样吗?在他的眼睛里,所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他眼里的胡砂,是师妹?是要蓄意接近刻意讨好的对象?是借着她的手拿到水琉琴的工具?抑或者,是他可以拥在怀里轻松说笑,暧昧的朋友?

【胡砂,拿了水琉琴,就与二师兄一起走吧?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再也没人来欺负你。】脑袋被他摸了两下,胡砂怔怔地抬头,只觉他吐息温暖,拂过鼻尖,痒丝丝。

“……真的吗?”她忍不住喃喃问了一句。

【傻姑娘……】他似是要吻下来,漂亮的唇只差了发丝般的距离,离着她的唇,【自然是……假的。】

胡砂一僵,一把将他推开,却见他双目变作了血红的颜色,长发也如同火焰燃烧一般,密密麻麻殷红的经络在他脸上爬动,这情景比任何噩梦都要可怕。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惊恐的尖叫,他却已经猛然把她摔脱,起身定定看着她,居高临下地。

【胡砂,你若是取不到水琉琴,还活着做什么?】

他笑了几声,转身便走,身体渐渐化作血色烟雾,只留下声音:【我从来没喜欢过你,胡砂。你取不到水琉琴,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见到你就想到以前那个愚蠢的我,其实是恨不得将你杀掉的。】

胡砂睁开眼,只觉浑身是汗,一颗心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似的。

“喝水吗?”有个脆脆的声音在旁边问她,胡砂急忙转头,却见床边站着一个梳丫髻的小女孩,七八岁的年纪,圆溜溜的眼睛,长得甚是可爱,表情却很老气横秋,手里端了一碗水,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谢谢。”胡砂从床上撑起身体,捧着碗喝了两口凉茶,心里似乎安静了些,这才四处看看,问道:“这里是……?”

小女孩说:“客栈,芳准把你带过来的。”

师父?胡砂急忙从床上跳下来,披上外衣弯腰穿鞋:“他在哪里?”

“他在……”小女孩还没说完,房门就被打开了,芳准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醒了吗?”说着人就走了过来,小女孩走到他身边,身子一晃,霎时就变作一张白纸小人,为他轻轻拢在了袖子里。

胡砂眼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师父……我以为我……死了。”

芳准笑了笑:“有师父在,你不会有事。”

胡砂摇了摇头,隔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又问:“莫名大哥呢?他……他真的死了?还有……还有二师兄……”

芳准从袖中取出一个瓷坛,轻轻放在桌上,低声道:“这是莫名的骨灰,至于你二师兄……今后也不要叫他二师兄了,他不再是我的弟子。”

胡砂木然地点头,再也不知该说什么。芳准柔声道:“好了,接着休息吧。什么时候有精神了,师父带你去好玩的地方玩。”

胡砂忍不住问:“什么……好玩的地方?师父你不要回清远吗?”

他神情比她还无辜:“为什么要回清远?如今凤仪走了,凤狄也快出师,为师就不能自己出来逛逛?”

胡砂愣了一下,跟着却垂头道:“我……我也不是清远弟子了,不能再跟着师父。”

芳准奇道:“谁说你是清远弟子?”

胡砂又是一呆,却见他展颜笑道:“收你做徒弟的时候,为师就连道号也没给你取。你是我芳准的弟子,并非清远的弟子,这两点的区别,务必要弄清楚。”

到底有什么区别?胡砂傻傻地望着他,一头雾水。

“总而言之,为师仍然是你师父,当日你离开清远叫的那声芳准先生好生见外,为师心里不舒服了很久。胡砂莫非不愿意做为师的徒弟?”他眉头微蹙,一付你怎可如此伤我心的模样。

胡砂被他弄得没脾气,只得连声道:“不、不会,不会……师父,做您的弟子,是我的运气……”

芳准笑嘻嘻地起身走向门口,忽听她在后面小声问道:“师父,你收我做弟子,也是因为水琉琴和青灵真君的事吗?”

他停下脚步,回头微微一笑:“为师收你,是因为你合了为师的胃口。”说罢他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毕竟,这年头要找个单纯好骗的孩子,实在难得啊。凤狄那孩子以前多好,如今也变得和老头似的了,好生没趣……”

胡砂抓了抓脑袋,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门轻轻合上,她才慢慢吐出一口气,怔怔地盯着桌上那个装了骨灰的瓷坛。

她走过去,将瓷坛轻轻捧在手里,低低唤了一声:“莫名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