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敏中闭了闭眼,暗暗叹了口气他每日紧绷的神经,什么时候松过呢?那时候见他发病已觉得不得了,眼下过去了一年多,他的旧疾还在,大约是每日都在经受着忍耐。

她缩在被子里的拳慢慢地握紧了些。

真希望能帮到他……可至于要如何做,她却毫无头绪。

张谏之背对着她理完桌上文件,忽转过头去说:“吐过之后会饿罢?晚上好像也什么都没吃呢,眼下醒了想吃什么?”

白敏中虽然很饿,但又不想再麻烦,便摇摇头说还好。

张谏之似乎看出她那点心思,自桌底下的篓子里取了一盒点心拿过去搁在床头案几上,又将地上摔碎的水壶碎片悉数捡起来,道:“我去要些茶水。”

见他出去了,白敏中打开那点心盒,更觉愧疚。她隐约记得,她刚进客栈那会儿,除了伙房里会做些早饭点心给客人吃,压根没有多余的点心,且大荣手艺很粗糙,那些点心根本拿不出手。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张谏之总能随时拿出一些好吃的点心来给她填肚子,且好似永远吃不完一般。再后来……

随时囤些点心好像成了张谏之的习惯,可她几乎从未见他吃过,全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白敏中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陡然觉得手里拿着的点心都有些烫手了。

现在想明白,是不是有些太迟了。

可她却也未点破,张谏之拿来了温热的茶水,倒给她后径自去靠墙的地板上铺好被褥,道:“害怕的话今晚不熄灯了,等它自己燃尽罢,吃完了早些睡。”

白敏中点点头。

除却这一夜,白敏中睡得极不踏实以外,后来在海上的十几晚,她都睡得很沉。头一晚发生的刺客事件,在船上一点传闻也没有,想来那日处理尸体的人,也都口风极紧。至于船工中忽然少了个人的事情,大家都默许是害了病,遂被丢进海里了。

船队抵达东海府码头时,白敏中听到码头上熟悉的话语,终于喘了一大口气。然她这口气还未来得及喘完,明安忽走到她面前,薄唇抿了抿,问道:“那本册子,是在蔡府么?”

白敏中心道你不是什么都能猜到,一向很厉害么,这会儿如何问出这样的话来?

她看了一眼明安的眼睛,那里面分明闪过不确定和未知。精于预言测算的人,怎会连一本册子在哪里都算不到?

她觉得其中必有端倪,随即转身往回跑,找到张谏之后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忙忙赶回蔡府。

蔡府的门房显然是没料到她这个时候会回来,且大伙儿都以为她是在外头出了什么事,这会儿见她回来都不由惊讶且好奇。白敏中径自往里跑,却被迎面走来的管事给拦了下来。

“白账房?”管事挡了她的去处,“要去哪儿啊?”

白敏中有些纳闷:“我去……房里取些东西。”

“取东西?”管事挑了下眉,“你的东西早在十几日前便被清出府了,无人通知你吗?不对啊,那人说是你朋友。”

白敏中心下一惊:“怎么会?”

管事见她不信,遂带她回原先住的屋舍看了看。那屋舍的确已是空空,她的私人物件,一个不剩。

白敏中这会儿急死,她哪有什么朋友会来取走自己的东西?

关键是,那本册子!她着急地欲揪头发,遂问那管事,她那朋友长得什么模样。管事轻描淡写说,就是一个与你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将你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连你贪吃的毛病都知道。

白敏中更是疑惑,可她却未能从管事这里问出那姑娘的任何特征。她灵光一闪,匆匆作别管事,出了后门,见街上无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不急不忙地唤了三声“蔡琼”。

作者有话要说:蔡琼V:窝才是男主,窝才是男主。

感谢emily的火箭炮,大飞扬草,小怪和笑笑姑娘的地雷。

月底了,恢复送积分

40 四零

若按先前青竹所言,最近蔡琼因为家里的事而常常停留在附近,那在这儿喊他,他必然是能听到的。可白敏中等了好一会儿,周遭却干干净净,连个小妖鬼的身影也瞧不见。

日光甚好,空气潮冷,白敏中失望地正要离开时,忽有人在她身后戳了一下,随即便是熟悉又久违的笑声传来:“白姑娘!”

白敏中霍然转身,看到蔡琼半浮在空中,眸色陡然亮了一亮:“你果然在附近的!”

蔡琼耸耸肩:“还好,这几日较闲,便偷偷懒。”

白敏中点点头,赶紧问道:“方才管事说,前阵子有个姑娘来将我的东西都拿出去了,你可知晓此事?那姑娘是谁你知道么?”

蔡琼竖了三根手指头:“老规矩。”

“好好好,我会给你烧元宝的。所以你能告诉我那姑娘是谁吗?”

蔡琼却笑笑道:“我又不是百晓生,怎么也得打探一番才能知道啊。白姑娘先给我烧元宝行不行?”

白敏中直点头,却也不忘问道:“你可知……青竹在哪里?”

“青竹?”蔡琼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诶,他神出鬼没的,想出来时自然会出来罢,前两日我还见他好好的呢,白姑娘不必太担心了。”

听闻青竹还好,白敏中松了口气,又不忘嘱咐道:“一定尽快帮我打探那姑娘是谁……”

“知道啦!”蔡琼吊儿郎当地应了一声,又瞥她一眼:“哼哼,是不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不然怎么这么着急……不能告诉我嘛!”

“只是……”白敏中回道,“诶!你所有家当都丢了你不会心疼着急吗?!”

“这个倒是,好可怜啊白姑娘,什么都没有了,你要跟着张先生混吃混喝么?”

白敏中:“……”

“行行行,我帮你打听就是了。不过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指不定东西都找不全了,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别期待太多了。”

白敏中略有些无奈:“只好这样了,麻烦你了。”

蔡琼道了声“好嘞”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敏中站在空荡荡的街巷里,呼了一口气。若她自己找,当真是毫无头绪办法,所幸这当口还能拜托蔡琼。到底会是谁呢?她无亲无故,更没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是她旧友。那人取走她的行李又是为的什么?难道是……那本册子?!若这样,便是糟透了。

白敏中径自往东海官厂走,她料想张谏之此时应在那边忙着,且她眼下又不能再回蔡府住,只能去找张谏之。

因货物忙着卸船盘点,故而张谏之忙到天黑才离开官厂。白敏中在官厂外等着,也未惊动他。张谏之出来时见她站那儿,愣了一愣:“站了很久么?”

灯笼下她的脸冻得发红,白敏中搓了搓手,说:“没多久。”

张谏之随即折身去了官厂伙房,要了些热乎的煎饺递给她:“先垫垫肚子。”

白敏中接过去,他随即又道:“晚饭想吃些什么?”

白敏中摇摇头,指了指手里包煎饺的油纸袋子说:“这些,够了。”

张谏之系好斗篷,只淡笑了笑,似是不信她一般,说:“上车罢。”

两人一道上了马车,白敏中埋头吃煎饺。过了会儿忽想起承诺烧给蔡琼的纸元宝来,便与车夫道,若瞧见尚开着门的寿衣棺材铺,停一停。

张谏之遂问她:“又要拜祭谁么?”

白敏中小声回:“唔,托蔡琼做些事。”

张谏之想起什么来:“中午时你那么匆匆忙忙去了蔡府,可是有什么麻烦?”

白敏中点点头,吃掉最后一只煎饺,闷闷道:“原先放在蔡府的东西,被不认识的人取走了……”

张谏之眉头一蹙:“蔡府的人又怎能这般敷衍地对待你的个人物品?随便来个人都能取走么?”

“管事说那人很清楚我的底细,且她说自己是我好友,便将东西给她了。”白敏中埋着头,手里握着空空油纸包,低声道:“那册子,也不见了……暂时可能帮不上你的忙了。”

原来是愁这个。

张谏之却道:“没关系的。”

恰在此时,车子忽然停了。车夫在外道:“前方有个寿衣棺材铺还亮着灯。”

白敏中随即起身跳下车,她匆匆忙忙跑进店铺里,问伙计要了一些金银纸,结账时下意识地一摸袖袋,发现自己居然身无分文。自己果真是如蔡琼说的那般……什么家当都没有的人了!

伙计瞧她这样子,不耐烦道:“你到底有没有钱结账啊?”

此时张谏之已然进了铺子,将铜板搁在柜台上,与白敏中道:“走罢。”

白敏中拎着金银纸上了车,张谏之取了一只钱袋给她:“突然想起来你没有家底了。”

白敏中:“……”

回去后,张谏之吩咐管事另外收拾了一间屋子,又让准备了些吃食。等饭间隙,白敏中便坐在院子里叠元宝,待叠得差不多,她忽回头问张谏之道:“要给你母亲烧一点么?”

张谏之朝院子里看了一眼,走了过来,拿过纸折了一只。

虽然已过了月半,月亮也不圆,但月色却难得清澈。

张谏之的这间院子,因做过手脚,故而十分干净。对于能看得见那些东西的他们二人来说,是个再清净不过的地方。

白敏中拎起装纸元宝的篓子出了门,在街角将那些元宝悉数化给了蔡琼。张谏之在另一旁也烧了一只给海姬,尽管……她其实根本收不到。灰飞烟灭,就像是……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存在过,是最不留念想的结局。

可偏偏,最揪人心。

他站了一会儿,见白敏中那边纸元宝烧完,道:“进去吃饭罢。”

白敏中应声拎着空篓子进了屋。

接连几日,张谏之忙东海官厂的事,而白敏中则四处打探自己的家当到底被何人给取走了。

然不论是蔡琼那里,还是她自己这儿,都一无所获。

约莫又过了几日,白敏中实在闲得无聊,路过官厅时看到有新榜张出来。她上前一瞧,原是官厅招账房。她掂掂自己手里张谏之施舍的钱,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便同官厅的人做了登记。

官厅的人让她第二日再去考试,她便先回去了。

然她刚走到半路,蔡琼忽地杀出来,嚷嚷道:“找到了找到了!但是白姑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白敏中一激动,差点走路都摔个跟头:“在哪儿在哪儿?”

蔡琼道:“城南有个破庙你知道么?全藏在那破庙一尊佛像后头!快!我带你去!”

白敏中闻言一路飞奔至城南废庙,找到那尊佛像,跑到后头掀开那些遮蔽的稻草,果真见自己的东西都在里头!但这不是重点,她心急如焚地翻来翻去,将那些书册翻了个遍,可偏偏就是未找到那本账册。

完蛋了!

她急得只挠头:“确定只有这些了吗?”

“是啊!全部都在这里了!”蔡琼说得十分肯定。

白敏中咬唇道:“不可能的啊,我的书都不止这么些的。这里只有十来本……”

蔡琼亦是装了一张苦脸,道:“那怎么办,我能打探到的就这么多了。兴许,拿你东西的那人,就是惦记上你的那些书了罢……”

“怎么会呢?都是寻常的书啊。铺子里都能买到的,何必费这个心思。”白敏中百思不得其解,且那个姑娘到底是谁,她一定要查出来才行。

蔡琼撇撇嘴道:“既然是寻常铺子里都能买到的书,那你着什么急。左右张先生现下也养着你,你让张先生给你重新买就是了。”

白敏中不方便与他解释册子的事,从那堆家当里挑了些重要的,又从庙里扯了块破布,包起来打算先带走。

蔡琼在后头嚷嚷道:“白姑娘,你记得给我再多烧点,我最近养一帮子弟兄,很穷的。”

白敏中匆匆忙忙地走了。

蔡琼却未跟上去,在原地待了一会儿,转过身,看到了青竹。

青竹如今看起来越发淡,也不爱说话了。好久,他才缓缓开口道:“这样当真好么……见她着急成这样,似乎……”

“只有这个办法了。那册子若是在的话,只要稍稍写一些东西,你就会消失。”蔡琼的声音一改以往的样子,“可你有了自己的意识与不舍,就不仅仅只是张先生的散魄了。总觉得,就这样消失,很可惜。”

青竹走出了门。

阳光好到不像是冬日的阳光,甚至有些刺目。

当真好么?

这样做,太自私了罢?

他低了头,行走在这热热闹闹的城南街道里,没有人看得到他。

前面的白敏中脚步飞快,已是快要消失在视线里。

他犹豫了一瞬,终是加快步子,追了上去。

白敏中也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她陡然间回了头,忽见到身后的青竹,本来着急得皱眉的脸,这才慢慢笑了出来。

青竹却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身旁,瞧了一眼她拎着的包袱,声音清冷却又带着一丝遗憾:“看起来很重,可我却不能帮你提呢。”

“没事啊,还好的。”白敏中怕引起旁边路人的注意,便小声回了一句。然她再看看青竹,觉得似乎又有什么不同,大约是这阳光刺目的关系?他看起来真的是……越来越淡了。

41 四一

白敏中没精打采地拎着包袱回了府,青竹说他不大方便进那院子,遂说改天再见,兀自走了。白敏中在门口站了会儿,见他的背影越行越远,这才转过身打算往里去。

这当口,街巷里却传来马车声。白敏中探头一望,见是张谏之的马车,便索性不进去了,先在外头等着。

马车停在门口,管事匆匆迎了出来。张谏之先下了车,车夫却未收那脚凳。白敏中随即见到理也下了车。少年还是戴着他的面具,不做声地随着张谏之进去了。

张谏之瞥了一眼地上放着的包袱,遂问白敏中:“东西都找到了?”

白敏中摇摇头:“有些东西找不到了。”

她虽没当着理的面说册子的事,然张谏之见她这沮丧模样,也能猜到一二。他遂道:“不用急,先吃饭罢。”

管事很识趣地帮白敏中提了包袱送回她房里,张谏之则领着他们进了餐室。

白敏中因册子的事情愁眉不展,对食物的热情也减了半。她没吃多少,便搁下了筷子。张谏之偏头看她道:“吃这些便饱了么?”

白敏中点点头,起身道:“我回房理一理东西。”

张谏之约莫是有事要与理谈,遂也没拦她。待她走了,又唤了管事过来,让留些吃的。

管事依言去伙房吩咐,对面的理则不慌不忙地接着用餐。

张谏之等他吃完,与他嘱咐了一些事,便起身往白敏中那儿去。

白敏中窝在房中埋头收拾东西,张谏之敲门时,她正将那些衣服都收进篓子里,打算寻个晴天洗了晒。白敏中前去开了门,张谏之站在门口与她道:“因那册子丢了不开心么?”

白敏中闷闷回:“恩。”

“改天我替你查一查,方才若没有吃饱,伙房还有吃的。”他说完亦不忘补充了一句道,“早些歇着。”

白敏中应了一声,见他走了,便又重新回房收拾东西。

张谏之行至院中,站在廊中的理瞧见了他,却忽淡淡开口道:“原来你们不住一起么?”

张谏之循声望过去,不徐不疾道:“早些歇着罢,明日还要去见霍大夫。”

理转过身,沿着走廊往另一边去,庭院中便只剩下了张谏之。

虽已不早,可不肖半个时辰,府里竟又来了客。

白敏中原本不知道有客。她收拾完东西,洗漱过后看了会儿书,肚子果真饿得不行,这才偷偷溜出来,去伙房找吃的。

厨工给她留了一些甜饼,她抓着那甜饼悄悄从走廊里过时,见前厅的门竟是虚掩着的,里头点着灯,却一个人也没有。诶?这么晚了,怎会不熄灯?

白敏中低头啃了一口甜饼,轻手轻脚地进了门,瞧见桌子上放着一个包袱。她眼睛顿时一亮,那包袱是明安的包袱罢?她不会记错的,这个布的颜色,太难得见了,与他身上那海青袍子一个颜色。

那和尚怎会在这时候到府上来?眼下又去哪儿了呢?去书房与张谏之谈事情了?

白敏中虽好奇,但不打算惹事。她转了身,蹑手蹑脚地正要出去,却听到屋中传来极为低微的呼救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白敏中陡然转过头,竟看到那包袱在动。虽然动作幅度不大,可它分明是在动的!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那里头的东西忽然大叫起来:“笨蛋!是你在外面吗?!快放我出去!”

白敏中知道是谁了。

明安上回用布囊收了小黄,当下那布囊估计也就放在这包袱当中。可这家伙,被关在那种东西里面居然还能呼救,也当真算是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