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委托逼迫她做过偷人行李的事情,如今又要她送信给父亲,似乎欠得有些多了。他大约应当在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前去一趟海国,为诸葛康去见一个人。

显然诸葛康并不知道这些,早上她从书堆里稀里糊涂醒来时浑身都疼,脑袋像是被人打过,疼得人直咬牙。她活动了一番筋骨,忽想起昨晚做的乱七八糟的梦,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瞥向了书桌的方向。

桌上似乎多了东西,她忙走过去一看,果真是多了一封信,旁边还压着字条,让她送到蔡府。

东海蔡府的话也就是蔡琼他们家罢?

她迅速展开信瞥了一眼,诶?这是蔡琼的字迹吗?里头说的这些似乎……

她正蹙眉瞧信时,屋外忽响起脚步声。

“诸葛你还在睡吗?”

霍姐姐?她丢下手里的信,匆忙跑了出去。霍京三两步走过来:“你打算去京城了?”

“诶?霍姐姐如何知道的,我还没来得及说呢。”

“一大早去张先生府上诊病时听白姑娘说的,你瞒得倒好,主意越发大了。他们夫妻两个一道去京城便也算了,你去凑什么热闹?”

“嘿嘿。”诸葛康揉揉脑袋,方要解释,霍京却已是说道:“带你去吃饭。”

结果霍京带她吃完,直接带她回了霍府。她手上有个奇怪的病患,恐是受了些巫蛊之术的困扰,故而她带诸葛康前来瞧一瞧。这一瞧便耽误了事情,联系病患家属,又给那病人作了法送他走后,天色已晚,霍京认为她这时候再回去不方便,遂留下了她。

诸葛康为这位病患忙了一整日,吃了晚饭便困得不行,将其他事忘得一干二净,遂早早睡去了。

直到第二日中午,霍京喊她起来时才道:“你今日似乎要跟着张先生他们去京城了罢?”

“哦对!”诸葛康捶捶脑子,飞快爬起来套好衣裳,直奔回家。所幸行李是一早便收拾了,她回房提了包袱便往张宅赶。

气喘吁吁赶到时,白敏中正站在门口等她,马车就停在一旁。诸葛康提着包袱过去笑笑,白敏中也不怪她来得迟,指了指一辆马车道:“行李放在那辆车上罢。”

诸葛康将行李放上去,拍拍衣服上的褶子,朝宅门内望了望:“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白敏中亦回头看看,轻弯了一下唇角,心里想的是也许不会再回来了罢?至少对于她是这样的。

何况张谏之眼下算是将官厂的事彻底做了了结,再回来做什么呢?

于是她对诸葛康摇了摇头。

“东海是个小地方,我一直都想出去看看,溜达一圈也挺好。”诸葛康笑嘻嘻地在一旁说着话。

她刚说完,便见管事同张谏之自宅院内出来了。张谏之自管事手中接过门锁,将这座深巷中不起眼的宅院彻底关了起来。

虽没有与人分离,这其中似乎也有一些离愁。

诸葛康与他们上了一辆马车,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看书,余光时不时瞥一瞥坐在另一边的两个人,竟也有些羡慕。她这么许多年独来独往自食其力惯了,也不知道期待的人生是什么模样,总是浑浑噩噩的混日子,看着眼下情境,她居然心生出一丝向往来。

唔,不知道那个家伙在海国过得好不好?

齐地至京城路途遥远,很是奔波,但他们走得不算赶,故而也感觉不到辛苦。白敏中某日清早吃药时,将药瓶里的小丸倒出来数了一数,略略算了一下,也不过就十几日的药量了。

她数这些药丸时,张谏之恰好下了楼,卢菡则悄悄出现,就坐在她对面。卢菡看着她数完这些又重新装回药瓶,慢慢道:“你要抓紧时间了。”

“我知道。”白敏中说得干脆利落,抬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卢菡:“长平怎样了?”

“如你所料。”卢菡声音清浅,但有些忍耐的倦意在其中:“这便是所谓的现世报了罢?可我却并没有感到快慰。”

白敏中抿了一下唇,注意了一下她的气息,继而道:“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多关心自己的状态,你很痛对吗?”

卢菡笑了一下:“是的,魂魄离开齐地就已经开始疼了。”

“你还要告诉那个人你的委屈么?”很显然,白敏中口中的那个人指的即是当今圣上。

“算了,长平都已经那样了。”

白敏中若有所思地把玩手里的药瓶:“忽然觉得你还是仁慈的。”

若毒杀了长平,算是一了百了,但长平看起来就像个受害者,周围的人只会觉得郡主苦命可怜。但若是以其他的方式,比如揭开真相,让她受到应有的惩罚,周遭人定然是对她唾弃又鄙夷,即便还活着,却只会更痛苦。

白敏中没有继续往下想,她有些惊讶于自己这些陌生的主意,觉得那好像不是自己的想法。什么时候她变成这个样子了?

卢菡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淡淡笑了笑:“人总会变的,这是必然。何况将死会顿悟,也许这是最原本的你也说不定。”她听到走道里传来的脚步声,起身打算走了,最末只留了一句:“我疼得受不了会来找你的,留一个空给我。”

那厢她才刚消失,外面便传来一阵拍门声。

白敏中陡然站起来,屋外的人立时喊道:“白姑娘快开门,我有事情突然想起来了。”

诸葛康?白敏中忙过去开了门,诸葛康立时进来关了门,道:“约莫十来天之前,大约是出发前一晚罢……那晚上我不是在你们府上吃了晚饭回家么?我看书看得睡着了,做了些稀奇古怪的梦,好似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似的,脑子乱得不得了,结果早上起来时,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

白敏中陡然蹙眉。

诸葛康接着道:“那封信的笔迹看起来虽然陌生,但是最后写了落款,是蔡琼写的!还特意加了张字条让我帮忙送去蔡府给蔡老爷。”她猛地一拍脑袋:“可当时恰好霍姐姐来了,我就忘了这茬,之后又急急忙忙回家取行李等着出发,压根儿就不记得了。”

白敏中已许久未听到蔡琼的消息,就连一直聒噪的小黄也是很久没见过了。蔡琼在这当口忽然留信给蔡行青,会是什么意思?

劝阻吗?他之前可是一直在与丰泽的秘密军作对的。

对面的诸葛康很是苦恼地嘀咕着:“怎么办?我看着好似还是很着急的信呢。关键是我们出来都十来天了,也不知何时能回去,会……出事的罢?”

她这话才刚说完,身后的门便被轻轻推开了。

张谏之一脸从容地走进来,看一眼焦急万分的诸葛康,又对白敏中道:“线人刚刚给的消息是蔡行青已经出发打算动手了。”

白敏中的心猛地一沉,绝对不行!

若是蔡行青抢先杀了那狗皇帝,那幅画没有了报复的对象就会立刻反噬。她扭头看了一眼张谏之东山出自他之手,术法也是他所设,所以反噬也一定是针对他而来。

他应当比谁都清楚这一点,所以之前才对蔡行青说刺杀的时机未到。

那当时又为何默许那支养在丰泽的秘密军的存在?还特意去了丰泽帮他们解决困境?

诸葛康自然看不懂他们的眼神交流,这会儿脑子里一团浆糊,便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而张谏之似乎是看穿了白敏中心中疑问,遂淡声回道:“我给予的帮助与支持,不过是换齐王信任,借他之手送画罢了。只是我高估了蔡琼,本以为,他能够阻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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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中下意识地喊了三声蔡琼,希望他这时能够出现,但显然蔡琼眼下距离他们很远,根本听不到她的呼唤。

“怎么办?一定要阻止蔡老爷才行。”白敏中看起来十分着急,抬头瞧一眼刚被诸葛康带上的门,连忙开门追了出去,只见诸葛康刚走到楼梯口,便及时喊住了她。

白敏中方想问她是否还能回忆起那封信中所写的细节,诸葛康已很是惭愧地说:“我记得似乎是写了一些劝说的话,但我毕竟没有细看……”

白敏中陡蹙眉,他既然都有本事留一封信下来,为何不直接交到父亲手上。他不知道不管是让谁转交都有可能出岔子吗?

诸葛康虽还不是很明白具体情委,但也知道这封信对于白敏中与张谏之很重要,她很是不好意思地小声安慰白敏中:“我现在回去取还来得及吗?”

白敏中粗略算了下时间,刚打算开口,张谏之已是从房内走了出来,在她们面前停住,对诸葛康道:“有些事还需要你帮忙,取信的事我会喊人去做,告诉我放在哪里即可。”毕竟线人的行动速度与效率是诸葛康所不及的,没必要在这个当口让一个行动力不足的小丫头回去取信。

诸葛康说放在书房了,又连忙补充道:“我出发前将钥匙给霍姐姐了……”

“知道了。”张谏之没有耽搁时间,闻言立即下了楼。白敏中站在楼梯口,望着底下那人的背影,心中愁忧不减,反倒更担心。

待张谏之折回来后,他们便立即启程往京城赶。眼下离京城越发近,却也意味着他们的时间越少了。途中张谏之时不时收一些线报,偶尔也会与白敏中说上一两句,但大多数时候为了避免徒增不必要的担心,他通常都是看了字条就一言不发地直接烧掉。

蔡行青的速度比他们预料中要快得多,且根本摸不清到底是安排了哪路人马前去刺杀。养在丰泽的秘密军人虽然不多,但几乎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手刺客,养这样一批影子所耗费的代价很大,但为了达成最终目的使自己心安,蔡行青似乎不在乎成本。

张谏之相信,京城必然也已经收到了线报,虽然蔡行青的筹划十分周密,且设了诸多障眼法来扰乱视线,但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又岂是……吃素的?

输赢并不好说,而他希望在这之前能阻止蔡行青。

让更多无辜的人卷进来,他会觉得更无法心安。

原先以为自己看透人世铁石心肠只存执念,如今居然也会无法心安。

在京城落脚那晚下起了雨,瓢泼般地往下倾倒,地上迅速积起了水,客栈里满是泥土和雨水的潮湿味道。白敏中匆匆忙忙关好房间的窗子,却因为之前风大,房间里已刮进来不少雨水。

客栈伙计忙得不可开交,她遂自己擦了湿漉漉的地板,随后洗完手坐在灯下数余下的药丸。屋中除她之外并无他人,诸葛康睡在隔壁,张谏之则出门有事还未回来,算不得宽敞的房间里静得只剩下雨声。

噼里啪啦似乎一刻也不会停的大雨,让她回想起许久之前在双桥镇的日子。

那时的自己根本没法预料到今日情形,自然也无法预料到自己的寿命。能给人算却算不到自己,是她这样的人的悲哀。

而她也并不会寄希望于下一世。这一世相识已很是不易,来世再相识几乎是微乎其微的事,只能珍惜当下。何况,她还这样年轻,根本没有做好早早离开的准备。

可是……她回头看了一眼投在地上的一团影子,那影子分明是比其他物件的影子要淡得许多,且自她发觉开始,这影子就开始越来越淡了。

之所以自己眼下还没有机体上的不适与征兆,大约是与眼前这些药丸有关系罢。祖父可当真是厉害呢……能让将死的人看起来与寻常人一样,且不会觉得痛苦。

她正走神时,脚边忽地传来一阵阵的低嚎声。白敏中低头一看,只见小黄躺在她脚边,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白敏中许久未见它了,忙问道:“你怎么了?”

小黄哀嚎一声,翻身跳起来,脑袋倏地又蔫了下去:“我快被地府那群脑子一根筋的蠢货给逼疯了,你说我怎么了?”

白敏中“唔”一声,表示了然:“你眼下在这儿就安全了么?”

“当然不。”小黄昂起脑袋又左右甩了甩,“不过天黑了,且外边在下雨,那帮家伙这会儿应当消停了。”

“有事么?”

小黄继续晃着脑袋:“你还带着明安那个布袋么?你把我装进去让我休息两天罢,实在不想逃了,觉得快要死了,那帮蠢货跟苍蝇似的。”

白敏中方要开口,小黄已是主动抛出了筹码:“你肯装我进去我就告诉你一些秘密。”

白敏中遂起身去行李包袱中取出那只布袋,搁在桌上后,低头看着它:“你说罢。”

“长平你知道的哦?”小黄搓了搓爪子,“我在来的路上看到她了!一身黑,怪可怕的。没敢看她眼睛,所以没猜她到底在想什么。不会是来害你的罢?你要小心啊蠢货。”

白敏中蹙眉:“你在哪儿看到的?”

“就京城啊!”小黄这会儿已是跳上了桌,踩踩那布袋:“快,装我进去,让我安全地睡一觉!”

“怎么可能……”白敏中喃喃,先前卢菡还说长平眼下正在被怨灵折磨,这会儿怎么到京城了?她眼中似乎有一些不信的意味,小黄看看她眼睛,道:“我说的是真的!我又没必要骗你的!她看起来好不正常,行色匆匆,赶得很呢!”

小黄大约已经困得不行,遂很是着急地在袋子上踩来踩去。白敏中拿起桌上的袋子,打开将它收进去,这才匆匆起了身。她环顾四周,却看不见任何卢菡的影子。说起来自那日分别后,她就再没见过卢菡,是出事了吗?

恰这时,张谏之推门而入,浑身带着雨夜的潮气。

白敏中立时迎上去,张臂拥住了他,脸贴在他胸前,用力捕捉他的气味和温度。

张谏之淡笑:“怎么了?没事的。”说话间他抬手顺了顺她后背,余光瞥见了地上的影子,心里也是一顿。

白敏中松开手,深吸一口气问他:“情况如何了?”

张谏之将有些淋湿的外袍换下来,只穿了一件中衣不急不忙地去倒水喝。白敏中连忙跟过去,他端起茶盏微仰头喝水,瞥一眼白敏中道:“那么紧张地看着我做什么?怕出事么?”

又是笃定的老样子。白敏中略抿抿唇角,用力点点头。对……怕出事,怕极了。

张谏之喝完水才不急不忙道:“找到蔡行青了,也大约摸清楚了他们的安排,只是眼下蔡行青已经听不进劝了。”

都这样了还这般从容?!

白敏中急得要命,说话的语调都与寻常相异:“那蔡琼的书信何时才能拿到呢?看到蔡琼的信,他应当……应当会放弃罢?”

张谏之摇了摇头:“但愿能在那晚之前拿到。”

“哪一晚?”

“十五晚上。”

白敏中神情微顿,还有……两日,仅仅两日而已。

她蓦地抬起头,略有些语无伦次:“那、那若是来不及……你、你不能伪造一封吗?你素来很擅长的……”

张谏之捕捉到神色里的慌张与担心,这时却伸双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从容不迫的脸上传达着请不要担心的讯息,随后道:“我不知道蔡琼字迹,就算我知道,蔡行青也会一眼认出来是伪作。毕竟措辞也好习惯的称呼也罢,这些亲密的人之间特别约定的部分,是很难模仿到的。蔡琼定然也是考量到了这一点,故而那封信应当是有特殊信号的。”

白敏中听他一脸淡定地说着,心中却只剩下不知所措,就连这条路也行不通了。她仍是抬头望着张谏之:“你之前说不会做不留退路的事,那幅画……那幅叫《东山》的画……到底要如何解决?”

张谏之的神色是明显的沉默,但也只一瞬。他双手扶着她的肩:“等你看不到自己影子的那一日,你会知道答案的。”

“你知道我会消失,是祖父告诉你的吗?是哪一日呢?是……三日之后吗?”白敏中声音里带了哀求的意味:“不能告诉我吗……”那些药丸吃到三日后就没有了,那是白敏中给自己估测的死期。

“对不起。”张谏之微微偏头看了看窗子的方向,又移回来,略略低了头,声音低矮:“这是个约定,也是契约的一种,一旦答应,是不能失约的。”

白敏中眼眶包裹着泪水,忍了半天终究还是滚落了下来。

张谏之抬手轻轻擦掉那滑下来的眼泪,声音低却沉稳:“没有关系。我会一直在。一直在你身边,永远。”

未及二十岁的白敏中此时已哭得稀里哗啦,纵使她之前将自己武装得很坚强,但面临将到的最后一刻,仍旧感受到了其中的愤怒、挣扎以及沮丧。

后来哭累了,张谏之哄她入睡,随后又起身,自包袱中取出她的册子,又从一本厚厚的书中,将一张褶皱遍布有陈旧血迹的纸拿了出来。

那张纸上,画着当初离开双桥镇,路过永江时制服江鲤精的符,还滴了他的血。

而这张纸,也正是当时从这本册子中撕下来的第一张。

现在,重新粘回去,补全它。

85

他将白敏中的册子往后翻,空白的只余下三张,看来都是预留好的。他偏头看了一眼蜷睡在床里侧的白敏中,起身将已经补全好的册子收了起来,这才重新回去休息。

第二日白敏中醒得很迟,她醒来时张谏之正坐在椅子里看书,很悠闲,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即将发生的事。若那幅画出了什么问题,他可是随时会被反噬的啊……

张谏之听闻动静,偏头看了看她,语声淡暖熨帖:“想吃什么?”

白敏中在床上坐着,只觉得眼睛疼,大约是昨晚哭多了的缘故。她一时没想好要吃什么,且也没多少心情,侧过身子取过旁边矮桌上放着的药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里,仰头吞了下去。

她心底里是愿意相信张谏之的笃定的。历经过那么风浪的人,诸事都似乎在掌控之中,就算出了意外也能迅速地找到补救的办法。他这般不着急,自己心里应当十分有底才是。

白敏中吞完药丸,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深吸口气转过头去,看着坐在椅子上张谏之,道:“我从未来过京城,听闻京城有许多好吃的,你带我去罢。”

张谏之合上书起了身,倒了些温水给她,姿态闲定地去给她挑衣服穿。

昨日暴雨半夜歇了,今早竟迎来难得晴日,百花走到了最艳盛之时,绿植蓊郁非常。就算只开了半扇窗,也能嗅到屋外蓬勃生机。

白敏中难得有颜色明朗的衣裳,张谏之找了半天才寻到一件。他走到床边,白敏中便装懒鬼不接,只张开双手等着对方帮自己穿。

张谏之自然十分乐意,认认真真帮她穿好外袍系好腰带,才让她转过身去帮她梳理头发。

出门时已经临近中午,客栈走廊里没什么人。白敏中偏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屋子:“诸葛还在睡觉么?”

张谏之淡淡看一眼:“有事出去了。”

“人生地不熟的……”白敏中有些担心她这个冒失鬼。

“不必担心。”张谏之握过她的手带她下了楼。

在楼下稍微喝了些粥垫垫肚子,两人便出了门。天气比预想中的更好,地上水迹皆已干了,全然看不出昨晚下过暴雨。京城到底是热闹,这时辰出摊的已是有许多,市景看起来一片祥和,谁能看出几年前这里还因为战争人心惶惶呢?

一路走一路吃,遇上新奇的东西便要尝一尝,好像才不虚此行。事实上白敏中吃得很开心,那些担忧也好,害怕也罢,会让人世间的美食褪色失去魅力,故而暂且先收一收罢,不要浪费这难得的一天。

一条街吃到底,白敏中肚子已是很撑。她坐在位置上不肯动,张谏之便陪她坐一会儿,喊了一壶茶,聊一些旧事。

白敏中对他有些过去很是好奇,从海国来到这里,成为祖母的弟子,再后来的事情,她几乎没有听他亲口提过。

张谏之避重就轻地谈了一些往事,自己离开程苇杭后遇到的师傅是谁,又为何改姓张,名字从何而来,又为何投身军营等等。他的叙述平静缓慢,似乎是在说旁人的事,可分明眼眸之中又有一些道不明的情绪表露。

白敏中听得正入神之际,忽听得一声:“张先生为何会在这里?”

她蓦地转过头去,只见叶代均立在身后,神情看起来有些难以捉摸。

张谏之抬眸看了叶代均一眼,取过桌上的茶盏,低头轻轻啜饮,没有开口。

“张先生不回齐地了么?”叶代均仍旧那么站着,语气并不是很好听。

张谏之搁下茶盏,也懒得起身,只淡笑了笑。明知故问做到这副程度,大约也只有叶代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