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指了个位置让她坐,白敏中便依言落座。由是方才在马车里用点心填饱了肚子,白敏中几乎没有动面前的食物。长平抛过来的问题她也回得很是生硬,似乎并不打算与之周旋。

餐毕,长平似乎还打算留她喝茶谈天,她却忽然起了身:“小人还有公务在身,要先行一步,还望郡主见谅。”回去理账册也算公务罢?

长平挑了挑眉,白敏中也未等她应允,便已经斗胆转过了身。

长平刚要开口,她却又转回了身,走上前,自自袖袋里摸出仅剩的几颗喜糖放在长平案上:“哦对了,小人已与官厂的张先生成婚了。”

她说话间无甚表情,语气也低调平稳,唯独左手纤指上那一枚泛着温润光泽的玉指环,让长平看了心里冒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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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昂首看着她,一脸的倨傲,好似压根不信她这说法一般。白敏中倒无所谓,正要转身时,却又忽地俯身,对坐着的长平低声道:“听闻齐王陛下对卢菡用情至深,只是不知齐王陛下是否知道卢菡的委屈……”

这话没有点破,但足有意味,长平听了也是眉头陡蹙。

所有的传闻说法都是卢菡久病而亡,毒药隐秘又不易被察觉,从来没有除她之外的人知道。

她盯着面前神情寡淡的白敏中,却又勾了勾唇,同样是压着声音回道:“知道又怎样?死了的人就是死了,死人说的话不足以成为证据。你说了谁会信呢?”

白敏中站直身体,有些漫不经心地睥她一眼,目光又在她身旁某个位置上停了一会儿,又移回来浅笑了笑,声音清雅慢淡:“但愿郡主不会做噩梦。”

她说罢便转身走了,长平握着杯盏的手指骨节都泛白,随即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底下坐着的几位千金见状也是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均是嘀嘀咕咕一番议论

“那丫头不要命了吗?”

“她到底胡言乱语了什么啊。”

长平瞥一眼桌上寥寥几颗喜糖,竟莫名察觉身后有凉意。她陡然回头,身后珠帘似乎是动了动,可没有人。

底下的几位还在小声议论,长平起身蹙眉轻喝了一声“住嘴”,随即便拂袖往后屋走。

而白敏中这会儿已经出了王府,卢菡走在她身旁问道:“为何又忽然与她说这样的话?不是不赞成复仇么?”

白敏中头只是略略偏了一偏,声音矮矮:“不是为了你。”

“那?”

“缠着她的孤魂怨鬼那么多,你没有看到么?只是提醒她一下罢了。”白敏中边说着,边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她那样的人,看着很险恶很厉害,心里还是会怕的。那个世界,不想象就不会害怕,一旦开始想象,就会坠入深渊。”

所谓术法的力量,都由心而起。心中无念即无所畏惧。

“你不怕她报复么?”

“无所谓了。”白敏中继续往前走,头顶日光有些惨淡,她闭了一下眼:“在那之前,她会先疯掉的。”

“为何?”

“有别的术士介入了,不然她周围不可能突然出现那么多的怨鬼。冤死的人被召集起来,会将她拖进生不如死的境地。”白敏中转过头,看了卢菡一眼:“你晚了一步,已经有人恨她入骨,抢先下手了,且手段比你狠。一包毒药了断一生与生不如死的折磨,全然是两个段数的事。”

卢菡明显愣了一愣。

“既然这样,你所有的委屈便也只剩下让那些人知道你其实是被她害死的。”白敏中不急不忙地说着,“而最终这个真相她自己会交代。被折磨到精神崩溃的时候,人都会坦白求助的。”

卢菡站在原地,没有继续往前走。白敏中便索性转过身,望着她的身影站了半天:“很多事看穿就是这样的,你想做的事情,其实老天已经帮你做了了断。”

卢菡没有跟上来,白敏中继续往前走,心里惦记的却是另一回事。若算算时日,他们在丰泽养的那所谓秘密军队,也该有所动作了。京城会掀起什么风浪吗?还有存在皇宫里的那幅署着卢菡名字的《东山》,要怎样解决才完满?

若是她前往京城的话,要怎样开口与张谏之说,以及卢菡必然也会跟去,毕竟,那皇宫里还住着让她牵挂的人。

她边想边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一路走到了东海码头,再往前便是官厂了。抬头看看天色略估一下时辰,距离日落却还早。她索性走到了官厂门口,门房的小吏探出头来:“姑娘可有事?”他才刚问完,旁边又探出个脑袋来,那人似乎是认出了白敏中:“哟,您是上回与张先生一道从海国回来的那姑娘罢?来找张先生?”

白敏中笑着点点头:“张先生还在这儿吗?”

“在里头呢。”那小吏说完便跑出来,抓了抓脑袋说:“我领姑娘进去?”

白敏中道了声谢,便跟着他往里走。她对官厂并不熟悉,一路走进去,头顶高高的花架上已经爬满了新抽枝的藤条,将惨淡日光挡掉一大片。

小吏带她到了拐角处,指了前边第三间屋子道:“那间便是,我就不过去啦。”

白敏中点头,待小吏走了,这才自己慢吞吞地沿着走廊往前走。官厂不是个热闹的地方,周围静得令人发慌。然她才刚走了两步,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张谏之屋内出来,那人转了身,白敏中亦是停住了步子。

明安啊。

明安快步朝她这边走来,即将错肩时,也不过略止步塞了一张纸给她,声音低矮:“我得死在你前面,记住了么?”

说完他便快步走了,白敏中低头将手心的纸展开来,那是一张符,画法复杂。即便她不是很懂这些,却也大概猜到明安的意思。她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将纸张叠好收进了袖袋中。

死生轮回是人间常事,有生无死才是长久的苦痛。这是能结束他漫无目的飘荡多年的符,当下他交给白敏中,是已经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了么?

白敏中驻足看了看庭院里生机勃勃的植株。这个春日里,生命在不断萌发,却也有诸多人与事即将走向消亡。

她敲了张谏之的门,听闻里面传来应允声,这才轻轻将门推开,只探进去一个脑袋,待张谏之抬起头来看到她,她这才绽出一个笑来,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将门给关上。

张谏之略是惊讶,却淡笑道:“怎么想起到这儿来?”

白敏中拖了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双手支着下巴笑道:“从官厅出来逛了一圈想想还是过来了,实在不知道去哪里。”

张谏之笑了一下,合起桌上的账簿,伸手揉了揉她脑袋:“饿了么?”他说着瞥到一旁没有发完的点心,问她:“吃吗?”

白敏中想起在车上面无表情吃掉的那盒甜腻点心,遂盯着那点心神色怨念地摇了摇头。

“怎么这个样子,被欺负了么?”张谏之顺手捏了捏她的脸。

原本脸上还有些委屈的白敏中,回答这问题时眼眸里瞬时闪过一抹亮色:“谁敢欺负我我就把谁写到册子上,让他们完蛋。”

虽是说玩笑话,但这般有底气的样子,却也难得见。张谏之知道她为何忽然会变成这样,没有点破,只这样多看了她一会儿。

之前小心翼翼怕做错事的白敏中,之前一直对那个世界刻意保持距离的白敏中,之前受了委屈总是埋在心里的白敏中,这时候看起来要厉害得多。

每个人皆有属于自己固定生存方式,但长期的自我控制会消磨一个人的欲望与意志,“将死”这件事,就像一把铁锤,击碎了固有的常态,让蝶破茧而出,才有成长。

她之前对人世的所有怀疑,都可以得到答案,也会渐渐知道本我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想要珍惜的是什么,以及最终会以什么样的姿态继续活下去。

这时候的帮扶对她反而适得其反。

他看着走了神,白敏中忽然站了起来,双眸扫过他看上去不是那么温暖却又柔软的唇,越过桌子俯身低首贴了上去,轻慢嘬吮他的唇瓣,又趁他轻启唇时,小舌探进他口中,主动进犯。张谏之伸手轻托她下颌,以更有力量的方式深入纠缠她的唇舌。湿濡热烫的接触足以证明看起来嘴唇发凉是个错觉。白敏中依旧学不会用鼻子吸气,没有坚持多一会儿骨头都快发软,双臂几乎都要撑不动,脑子晕晕地只想伸手去握住什么,待她抓住张谏之衣领时,屋外陡然响起了敲门声。

几乎是要吓得趴在桌上,张谏之却稳稳握住了她的肩,笑着蹭了蹭她鼻尖,站起来将她扶稳了,面不改色道:“去屏风后等我一会儿。”

待白敏中避到屏风后,张谏之这才让屋外的人进来。

白敏中背靠着屏风辨听来者的声音,居然是蔡行青?

蔡行青是丰泽那支秘密军队的实际供给人,他此时来找张谏之,为的是这件事吗?

她抬起微凉的手捂住自己还有些热烫的脸,试图冷静下来,仔细听两人的交谈。

只听到蔡行青道:“老夫听闻齐王殿下如今已在朝中秘密走动,当年一些忠心耿耿的老部下自不必说,便是以前不看好的齐王殿下的,如今也纷纷示意,若是那个人一死,必定拥立齐王殿下。老夫特来请教张先生,不知此事到底有多真?”

张谏之却不慌不忙地开口回他:“忽然倒戈的那些人,不是被利诱,便是被威逼。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忠诚,薄如蝉意。不妥当的地方尚有很多,你要等的时机还没有到。”

蔡行青叹息抚须:“养兵千日就等一时,若总是耗着,老夫死也不会瞑目。实不相瞒,老夫身体已越发差了,已无甚可恋,只等此事有个了结,取那皇帝狗头。”

82

张谏之闻言看了一眼对面的蔡行青,他的确满脸倦色,眼底发青,也比往日要消瘦了不少。命不久矣?张谏之脸上瞧不出多余的表情:“你当真要孤注一掷么?”

蔡行青一脸讶异:“张先生难道不也是恨他入骨?这会又如何说出这等话来?”

张谏之脸色淡淡,没有立即出声回他。有些话在这地方不好说,与齐王合作相当于与虎谋皮,协助他达成所愿,最后一样会被赶尽杀绝。蔡行青不过做了齐王的一把刀,到如今这境地,真是可惜。

张谏之不能将这话明说,遂只道:“恨他入骨是一回事,但贸然行刺又是另一回事,蔡老爷如此聪明,不会不明白。”

蔡行青在原地站了会儿,按住发白的胡须:“老夫已没有时间可等,顾不得那么多了。”

“蔡老爷”张谏之动了一下手上的镇纸:“想想家人罢。那些活着的人,才更值得珍惜,不是吗?”

蔡行青按住胡须的手,微微一动。

“人不只为一口气活着。”张谏之末了也不过送了这样一句话给他。

蔡行青抿唇不语,脊背略弯,神情寡默地走了出去。

躲在屏风后的白敏中没有立刻出来,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的是张谏之方才说的话。他有意阻止蔡行青的行动是放弃了复仇?当然不是……他大约只是不甘心对方就这样被杀掉。对方如今深陷苦海,被诸多怨灵纠缠不休,导致机体与身心都不堪负荷,这生不如死的惩罚比直接杀了对方要狠得多。

但他让蔡行青多想想活着的家人,大概……是发自真心的话罢。刺杀这等事,万一败露,那可是灭门的死罪,孤注一掷的蔡行青也不得不有所考量。

她正想得入神,张谏之已是走过来,隔着屏风道:“站着都能睡着么?”

白敏中连忙出来,张谏之伸了手给她:“走罢,带你去吃饭。”

白敏中随同张谏之上了马车,又去城中某间不起眼的饭庄吃了饭,出来时外面天色将黑,马车里光线黯淡。

白敏中许是白日里走了太多的路,低着头捏发酸的小腿,张谏之俯身握住她的腿,将她鞋子脱了,脚抓过来搭在自己膝盖上,低头耐心地帮她揉腿。

白敏中靠着另一边的车厢壁渐渐睡着了,张谏之便停了手里的动作,取过毯子替她盖好,挑开车窗帘子朝外看了看。

他自袖袋中取出一封信来,那是随同海国归来的船队送来的信,署名是理。

说自己在海国已将一些事情做了了结,但噩梦却还没有结束。这是预期之外的结局,复仇看似结束之后,自己并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平静与解脱,反而是无休止的空茫与不知所措。

路走到了终点,再往前不是另一条路,而是深渊峭壁,是绝境的黑暗。何况这黑暗,是自己逼着自己走过去的。

孤注一掷,不在乎身边的人,眼里只有那一个结果,回过头来,才发现太迟。

他们这样看得到另一个世界、又知道最终去向的人,不应该做这样偏执的蠢事。

对于活人而言,最重要的很可能并不是复仇。

白敏中忽然醒了,默不做声地看着黑暗中握着信纸闭目走神的张谏之。但张谏之却忽然偏过头看向她:“我们去京城罢。”

“诶?”

“做一些了断,然后”他没有说后半句话,但白敏中猜到那是他准备的退路。

“好的!”白敏中愉快地打断了他。

“又不是特别好的事情,你这般高兴么?”张谏之语气有略微无奈的意思。

白敏中弯唇一笑,软绵绵地贴过去,抱住他的手臂道:“去新的地方我就很高兴。”

由是还借住在张宅,故而诸葛康是第一个知道他们要去京城的人。小丫头抓抓脑袋思索一番,末了一把抓住白敏中的胳膊:“白姑娘我愿意为你赴汤蹈火,我要跟着你!”

白敏中轻拍了一下她脑袋,笑着起身:“你是想混吃混喝罢。”

诸葛康揉揉脑袋:“不要这样戳穿我,我也很想去京城见世面的。”她随即又转向对面坐着的张谏之:“张先生,我不会妨碍你们的,我话很少的,真的。”

张谏之全权让白敏中做主,白敏中转过身来,只能道:“你啊,就回府收拾行李罢。”

诸葛康甚是高兴地跳起来,便急急忙忙赶回家收拾整理去京城的行装。她刚出了张宅的门,走到巷子口时,忽感受到一阵莫名的凉气,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唔,真是奇怪的气流,是那些东西经过了吗?

她没有多在意,便继续往前走了。

而此时刚回到自己房里的白敏中,却陡然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那是很怪异的敲门声,白敏中霍地回头,只见面前站了两只鬼,衣服残破头发凌乱,总之样子看起来惨极了。

“有……事?”

白敏中听他们支离破碎地说完自己的故事,直到最后,两只鬼才道出了原委。原来是有人告诉他们说白敏中这里有册子,可以让他们去到该去的地方,不必继续在这阳世痛苦地飘荡。

谁会散布这样的消息?白敏中蹙起眉。可她眼下不正是需要这些鬼来填满这些册子么……

白敏中犹豫良久,再三询问它们是否当真确定要在阳世彻底消失,并强调自己也不知道后果到底是什么,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后,这才闷闷取了册子,书写画符。

她写得很认真,末了合上册子再抬头时,屋子里已没有了那两只鬼的踪迹。

是消失了吗?

她方才做了什么啊?将这些家伙送去该去的地方了吗?她的角色是行凶还是帮忙,连她自己都已不大清楚。

若这件事不真实得如梦境的话,紧接着第二日她又迎来了两只鬼,然后是第三日,第四日……

张谏之在忙官厂交接事宜等待进京时,她则每日都会迎来这些孤魂野鬼。

它们的故事虽有不同,虽各有委屈与执念,但也有共同点。每日都只来两个,且看起来都非常悲惨,几乎都是没法继续在这阳世继续晃荡的家伙鬼当中的穷乞丐,只能被欺负。

这样看起来有安排有组织的到访,让白敏中那本册子墨迹丰满起来的同时,也让她感到后怕。有人知道她在用这本册子收集功德吗?太可怕了,按照这样的速度这本册子很快就要写满了,那不行的……她好歹还要留两个位置,一个给明安一个给卢菡。

第五日她写完册子便迅速奔去了张谏之的卧房。张谏之正在洗澡,她忽然闯进来,张谏之忙转过头,望着屏风后一闪而过的身影,笑道:“你着急忙慌地做什么?”

白敏中这几日的事情都未与人倾诉,实在是闷得心慌,也顾不得张谏之有没有洗好,绕过屏风便闯了进来,眼巴巴看着张谏之道:“不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张谏之抬眸淡笑:“你就急着这一时?”

白敏中猛地点点头,目光虽还停留在他脸上,手已经伸进了水里,非常准确地握住了张谏之的手臂:“这样我就好多了。”

张谏之对上她惊慌未定的眼睛,弯唇轻笑笑:“你这么抓着我,我要怎么洗澡?”

“哦。”白敏中脱口而出,“那要一起洗澡吗?”

张谏之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另一只手浮出水面,迅速抬起来搭住她衣襟,欲解开她衣裳,声音清清淡淡:“好啊。”

白敏中压根没料到他会这样爽快应允,一脸错愕之时,张谏之湿漉漉的手已经灵巧地探进了她衣襟内,说得理所当然:“怎么能每回都是逞口舌之勇?行动呢?”

“诶?”

她脑子还打着结,全然没有意识到之前自己的举动是多么挑/逗的行为时,已经全身光/裸地被带进浴桶里了。所幸浴桶足够宽大,水温也恰到好处,白敏中蜷坐在浴桶里,与张谏之恰面对面坐着,呃……似乎坐在他腿上。

纵使胆子再大她也没想过会这样,在水里完全是失控的被动状态,她只能呆呆坐着,任凭张谏之握着手巾帮她洗澡。擦来抹去的,看着似乎没什么,但他的手所到之处皆勾起她一阵痒,都快要坐不住了。

再瞅瞅对面的人,唇角轻抿着淡淡笑意,神情还是了不得的从容,似乎当真只是在给她“洗澡”而已。

待白敏中回过神来,伸手想去挠对方痒痒加以报复之时,张谏之却霍然起了身,手脚麻利非常地自旁边架子上扯过袍子套上,迅疾地俯身,竟将她从浴桶中直接抱了出来,又扯过宽大的干手巾给她迅速擦干,低头在她耳畔轻嗅了一下,鼻尖暧昧地碰触着她温凉的耳垂:“很好闻。”

白敏中一走神,他已是将未着寸缕的白敏中抱回了床榻,眼角笑意渐浓:“行动呢?”

白敏中呆愣了一下,迅速回过神,不甘示弱地麻利吹灭了床边的小灯,将对方拉向自己。

屋内瞬时陷入了黢黑的状态,门外却有孤单身影从走廊里慢慢走过。

精神萎靡不振的小黄跟在后头,一直走到了门口,这才嘀咕道:“蔡琼你这蠢货为什么要给姓白的那个笨蛋送孤魂野鬼?”

83

蔡琼没理会身后小黄的嘀咕声,只继续往前走。

小黄最近也被地府的人追得够呛,每天只顾着逃都快要奔溃了,地府那帮脑子一根筋的家伙比明安还要可怕!见蔡琼不理它,忙追上去道:“喂,你爹都快要死了你还只顾着给人送功德,在这儿瞎晃荡啊?”

蔡琼依旧无甚反应,这会儿已是出了府。

趁这夜阑阒寂,又无人追捕的时候他在街上不急不忙地游荡着,令人揣摩不透他的目的地。

小黄跟了会儿,不高兴跟了,作个法便遁走了。

蔡琼拐了个弯,往前继续走便是诸葛康家的宅子。

此时诸葛康睡在一堆书里,由是晚饭又在张府蹭了一顿,吃得太饱,回来看会儿书便睡得跟死猪一般沉。

蔡琼走进去,诸葛康仍旧睡得死死。他扫了一圈周围,寻到笔墨纸砚,作个法将灯燃起来,到这时睡在书堆里的诸葛康仍旧未醒。

末了他瞥了一眼诸葛康,趁她沉浸在糊里糊涂的睡梦中时,上了身。他借着诸葛康的身体慢慢从书堆里坐起来,起身走到书桌前,不急不忙地碾墨铺纸,蘸墨提笔写信。

他曾一腔热血离家奔赴战场,之后鲜与父亲有所联系,乱世之中最后连命也没有活下来,等天下太平,已经是阴阳两隔。如今父亲却为他的死感到委屈与愤怒,甚至秘密筹划着报复。他已是不孝,不能再连累家人。

投笔从戎后便极少碰笔墨,如今连写字都觉得生疏。他借着诸葛康的身体写完这封信,又仔仔细细叠好,摆放在桌上,末了又留了一张字条携其转交至东海蔡府,多谢。

他随后又躺回书堆,离开了诸葛康的躯体,又回头望了一眼,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