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椅子小几都是被她刚才盛怒之下踹翻推倒的,一直没人敢收拾,此时听得命令,秦妈妈和蒋贵媳妇忙将椅子一一扶正摆好,周韵躬身应了,上前坐下。

外头雷雨隆隆,大雨倾盆,屋内却突然陷入了沉寂。老太太一眼不错地盯着周韵,周韵低头坐着,一动不动。旁边秦妈妈和蒋贵媳妇都不敢出声。

得到管家之权

“友哥儿媳妇,”外头又是一记响雷,老太太眯着眼,慢慢道,“听说你今日回娘家去了,亲家老爷和太太可好?”

周韵道:“都很好,有劳老太太记挂。”

蒋老太太点头道:“我在白莲庵里住着时常见你母亲来拜佛祈福,她也是个心虔的大善人。”

周韵恭敬道:“是。”周家老爷和太太相敬如冰的事在秦楚县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太太吃斋念佛,从不过问家事,周家几年前搬来县城时是周韵她娘三姨奶奶当家,气势之盛完全压过了主母。周韵嫁进蒋家后不久主事人又变成了刚生了儿子的年轻四姨奶奶,如今周老爷又纳了几个新姨娘,却也没有动摇这位四如夫人的地位。

蒋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又道:“我今日过来后,听说你把你相公安排在兰厅里安歇?”

周韵早知必有此问,便将早已想好的答案说出:“因为前段时候三爷受了伤,大夫说天气太热容易存了热毒在身上不好发散出来,这正房院子也就兰厅最凉爽宜人,又有新开茉莉花的清香雅致,我想三爷在那里住着,心胸爽朗,必然康复得好些。如今看来果然如此,昨天就拆了绷带,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

蒋老太太看着她一口气说完这么多,不免发笑:“素日里就没听你说过几个字,如今一说到友哥儿却蹦出这么多话头儿,实在是难为你了。”

周韵微微躬身。

此时秦妈妈又捧了新茶过来奉与蒋老太太和周韵。老太太端茶轻呷,眼皮微掀扫了周韵一眼,道:“只是友哥儿到底是个年轻哥儿,虽然要养病,身边没一两个人也不好。”

周韵眉毛微动了动,低头道:“孙媳也这么想,所以安排了雅意过去伺候。”

蒋老太太点头道:“雅意这丫头在我跟前长大的,人品也算可人疼,行事也稳妥,不是那些卖乖弄巧轻薄之流。她在这正房院里熬了两年,行事作风想必三奶奶比我还清楚些。”

周韵道:“老太太说得极是。有雅意服侍三爷,我再放心不过。”

蒋老太太的面色这才真真正正松了下来,只是她还有些不满意处,便接着道:“雅意是没什么问题了,只是光她一个不够服侍的。”

周韵回道:“上回老太太、太太赏的几个丫头也开始当班,露桃去伺候三爷了。”

老太太慢慢歪在靠背软垫上:“露桃虽然说还算沉稳,只是到底不熟这院里的规矩。只怕她一个不小心有了过失,一则委屈了友哥儿,二则太太那里也不好。我看不如把弦歌派过去,让露桃和佳玉一起先在你屋里练手,等一切好了再过去不迟。”

周韵心里一颤,弦歌和雅意两个几乎是她在蒋府里的左膀右臂了,尤其是弦歌,久经各种考验,对她一直赤胆忠心。如今把这两个丫头全换走,调两个不知根底、心思各异的人来,怕是以后自己就不能像如今这般遂心了。但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她点点头,面上并无丝毫不虞之色,十分诚恳的样子:“这样确实再好不过,果然我还太年轻,做事没有老太太想得周全。”

蒋老太太点点头,第一次露出些许满意之色。外头雨势渐渐过去,声音小了,也不那么烦动人心,屋里祖媳两个各自品茶,盘算着心里事。秦妈妈接替了齐妈妈的位置,侍立一旁,蒋贵媳妇气息弱到屋里似乎没有这个人了。

过了没一会,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老太太脸上一喜,立刻坐直了身子朝门看去:“来了。”周韵不知何故,忙放下茶盏,挺直背候着。

门一开,齐妈妈领着个中年媳妇模样的妇人进了屋,这妇人一身竹布衣裳,没有丝毫花纹的朴素样子,头上只挽了个发髻,插一支银钗,浓眉大眼,嘴角弯弯,眉梢唇角有着深深纹路。看穿衣打扮应该是稍嫌贫苦的人家出身,但看行为举止却又知礼大方,与一般贫妇截然不同。她进得厅内,便屈身福了福:“请老太太安。”

蒋老太太应了,又指着周韵道:“这位就是友哥儿的媳妇,三少奶奶。”

那妇人微抬头看了周韵一眼,福身道:“三少奶奶。”周韵不知这人身份,可是看摸样年纪是个年长之人,于是她侧身让了让,算是避开她的全礼。

蒋老太太见周韵面上略带疑惑的模样,解释道:“这是苏进家的,是你婆婆以前的陪嫁丫头,也曾在你婆婆手下帮忙管过几年家,为人处事再爽利不过。我如今把她请来,便是让她帮着你料理这府里上下事情。”

周韵一惊,忙起身端正立好,有些为难道:“这如何使得?一则孙媳妇年纪轻,资历不足,哪能当家理事,二则蒋姐姐素日劳心劳力,把这府里打理得甚是妥当,无人不赞,有她在孙媳妇也算有了依靠。”

蒋老太太冷笑道:“友哥儿既然已经自立门户,你就是这府的当家主母,以前是看你年纪轻便让蒋贵媳妇来帮几年忙,也没有老让个底下人把着家事大权的道理。再说蒋贵媳妇是你伯娘手下得力的人,如今那边府里你大嫂要照顾定哥儿,管家的事落了大半在你伯娘身上,她自然也是需要多些人手的。这时候放蒋贵媳妇回去,正是恰当。”

蒋贵媳妇呆立一旁,满口苦涩。话是这么说,可是在太太手下做事哪有在这边府里一人独大来得快活,她乐了两年,还没享够福就得回去,换了谁也不会乐意呀。

周韵这才想明白一样点了点头,眼带感激地看向蒋贵媳妇:“蒋姐姐这些年着实辛苦了,既然是婶婶需要,那我也不好强留。稍后让露桃准备一份礼表表我的心意,答谢蒋姐姐这些年的劳累。”

蒋贵媳妇从来东府起和周韵的关系就不冷不淡,她以前还试图插自己的人手进正院,但全被周韵推了回去,从此正院和院外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两人对这种楚河汉界的关系也是心照不宣。如今她大势已去,这东府管家之权兜了一圈还是回了周韵手里。成王败寇,不过一夕间。蒋贵媳妇内心复杂,赔笑道:“少奶奶太客气了,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

老太太却道:“我看这样极好,三奶奶一份心意你也不用推辞了。”蒋贵媳妇只好应道:“是。”

蒋老太太这才满意点头:“如今苏进家的初来乍到,你带着她熟悉两天,把所有物什都清点一番,然后再把账本和各处钥匙都交接清楚,便可功成身退了。事成之后,老婆子也有一份大礼答谢你。”

蒋贵媳妇忙道:“老太太说哪里话,我都要无地自容了。”她心知肚明自己之所以被免职,主要原因只怕还是前日翠珠那事,只是如今老太太既然愿意给她个体面台阶,她也就顺着台阶下了。

老太太长舒一口气,似乎心里石头落地:“行了,你们下去。”她挥挥手,蒋贵媳妇和苏进家的便齐齐退下了。秦妈妈跟在后面把门合拢。

周韵见这架势,便知定有后文,忙打点精神垂手侍立。

果然,蒋老太太也不含糊,缓声问道:“友哥儿媳妇,你心里怨我对你太严厉了?”

周韵忙道:“孙媳不敢。”

老太太哼了一声,道:“不敢就好!别以为我老了、眼花了、耳聋了,你心里那些小算计我就不知道了。你既然嫁进我蒋家就该安安心心服侍夫君,少起些歪门邪道的心思。我蒋家不会少你一口饭吃,百年之后祠堂里也会有你一席之地。”

周韵垂头恭听,厅里静悄悄,老太太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十分明显。

“今日我索性遂了你的心,把这家事大权交到你手上,以后这府里大小事情都由你做主,但有一条你需记住,夫婿为天,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忤逆之心。若有丝毫怠慢——我能给你这份权将你捧起来,自然也能收回来让你落到尘埃里。你是过来人,想必应该很清楚我的意思。”

周韵立刻熟练地跪下来:“孙媳定不负老太太所托。”地上碎瓷片还没有来得及打扫,膝盖跪上去痛得钻心。

“话我就说到这,以后该怎么做,你自个儿掂量掂量。”说完,老太太接过秦妈妈递来的拐杖,一撑身立起,龙行虎步地走了,外头雨早就停了,空中一澄如洗,阳光从云中射出,照得大地十分明亮。院门口软轿早就候着,秦妈妈齐妈妈一边一个扶着老太太上轿,周韵一直跟着送到二门边,直看到换了马车远远离去,这才转身回了院子。

老太太一天里又惊又费神,回了西府后着实累了,便歪在榻上任秦妈妈给她揉太阳穴。

秦妈妈这手功夫年轻时下过苦功夫练过,轻重拿捏得极好,老太太舒服得合着眼享受。这时,齐妈妈从外头进来,瞧见她昏昏欲睡,便只和秦妈妈打了个手势,又要出去。突然,老太太闭着眼睛问:“苏进他们一家子安排妥当了?”

齐妈妈忙道:“安排妥当了,他们家看了新宅子,十分感激老太太的恩典呢。”

蒋老太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们以前住的狗窝都快塌了一半了,如今能有个安身之所自然是乐了。”齐妈妈又道:“我和他们说了,如今苏进家的在东府里当差,只要她勤勉知道进退,以后一家子的生活自然会一天好过一天,苏进听了,忙点头应个不停,却说不出什么漂亮话。瞧样子倒是个老实憨厚的。”

蒋老太太睁开眼,扶着榻几坐直身子,冷笑道:“若是不憨厚,我也不会把他女人又传进府了。”

齐妈妈察言观色瞅着老太太脸色,小心翼翼道:“蒋贵媳妇也就罢了。可这苏进家的已经十来年没在府里当过差了,在东府更是几乎没什么人脉,万一要是手生应付不过来岂不是不好?”

蒋老太太摇摇头,并不赞同她的话:“正是要找个没人脉的!要是个个都跟蒋贵媳妇似地熟人满府都是,欺上瞒下简直易如反掌。小三儿他媳妇要想顺利接手必定是掣肘不已。如今上头两个都是新人,底下人心里没有着落,只得勤恳做事,生不出蔑视之心了。”

齐妈妈心里有个问题一直梗着,此时趁着这话头儿忙问了出来:“老太太真打算把东府交给三少奶奶了?”

老太太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不这样还能怎样?纭儿都传了姑爷的意思了,这周家的女孩儿也是县令大人的脸面,请我凡事不吝教训,但是明面上悠着些,别让她落人是非。姑爷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着?再说友哥儿那孩子,对她似乎也不是完全不满意的。”想着今日在厅上看到两人破天荒如寻常夫妻一样的相处,老太太都觉得太阳已经从西边出来了。

齐妈妈听了,顺着她的意思点头道:“素日看三少奶奶也不是个没算计的,老太太话都说得这么明白,她不会不知道的。”

蒋老太太眉头一皱,冷哼道:“就是怕她太有算计了,大事小事拧不清。好在苏进家的胆大心细,又够泼辣,大是大非分得清。最重要的,她心里最看重的人是死去的老二媳妇,倒并不怕我。以后有什么事我也不会像个睁眼瞎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了。”想到这次的乌龙事件,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齐妈妈见老太太又气不顺,忙开解了几句,又说些别的话岔开她的注意力,这事才算过去了。

东府这边,周韵一回正院,便让人去请了苏进家的来说话。正厅里小丫头们正在打扫狼藉的瓷片,她便在自己房里等着苏进家的来。

不多时,一阵窸窣脚步声,弦歌在外头秉道:“三奶奶,苏进家的到了。”

周韵放下手中把玩着的茶杯,对外道:“请她进来。”弦歌十分识趣,打开门请苏进家的进来后,照旧将门关上,自己远远守在旁边。

苏进家的绕过外间,进到内厅,一眼瞧见方才见过的那位年轻少妇正坐在红木桌边看着她微笑,苏进家的不由得眼眶一红,忙扑跪在地:“三少奶奶!”一时泪流不止。

人多好唱戏

周韵忙起身过来将她扶起,笑道:“好好儿的哭什么,别人看见,倒说我欺负长辈了。”

苏进家的擦眼泪道:“奶奶对我家的恩德,我全家此生此世也铭记在心。”

周韵叹道:“不须如此,我那时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苏进家的摇头道:“奶奶不必这样谦逊,一年前我家小儿子得了重病,要日日喝人参汤,若不是奶奶怜悯,差刘姐姐给我送了二百两银子,又打发人给回春堂的大夫打招呼,只怕我孩儿这一条小命早没了。我是不讨老太太喜欢的人,又是被赶出的府,除了奶奶,还有谁肯怜悯我?谁肯把积年的积蓄给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这世道人情冷暖我早看得透了,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奶奶的恩德我永世不忘的。”

周韵温和地看着她:“你们是婆婆从晖州带来的老人,如今虽然婆婆不在了,我做媳妇的多照看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再说这些报恩的话倒要叫我受不起了。再说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托付给苏嫂子呢。”

苏进家的正容道:“三奶奶有吩咐尽管说。”

苏进家的这慎重其事的样子倒让周韵颇有些感慨,她顿了顿,语重心长道:“苏嫂子蒙老太太召唤入了府内做管事媳妇,以前那些私人情分也不好再提起了。如今头一层是老太太的恩典,第二层要是为了三爷家院安和,苏嫂子以后管家处事,只需谨记这两个人的恩德便好。”

周韵心里想着若这话不说清楚,碍着自己和苏进家的私事上的情面,只怕以后但凡与自己有关的事情都可能桎梏她的手脚,不如索性说开,一事归一事的好。再者,周韵笑着看了眼苏进家的,有了恩情就想着挟恩求回报,只怕长此以往,种的善因倒要成恶果了。

苏进家的愣了一下,继而朗笑道:“素日常听刘姐姐说三少奶奶为人诚厚,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三少奶奶的话我牢记在心,不会再多言了。”果然知情识趣,是个聪明人。

周韵听她谈吐,不免心中纳罕,一个在贫困里挣扎了许多年的人能保持这样爽直的风范,既不怨天尤人,也不因为一步登天而处处巴结媚上,实在是难得。她心里暗生敬佩之意,起身笑道:“苏嫂子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三爷?走,跟我见见他去。”

苏进家的身上一颤,面上浮现出懊悔与激动交织的表情。

她当年之所以被驱逐就是因为没有照看好自家的小少爷。那时蒋世友才三岁,大冬天里小娃娃闷不住到处乱跑,腿脚飞快一时就没影了,跟在后面的苏进家的等人吓得魂飞魄散,四处寻找,待找到时那小孩子已经在赏鱼的小池子里浸得半死。救上来后一场大病,从此身体便有些孱弱了。老太太怒不可遏,当下就把跟随的人重重打了几十板子,连家人一起都发落出去。苏进家的两口子原本就是跟着二太太从晖州陪嫁过来的人口,一家子在秦楚毫无根基,却又实在没有脸面就这么回晖州,最后只得在县城里艰难度日。她心里每每想到早逝的小姐心中就十分内疚不安,又惦记唯一的小少爷,时常托人在刘妈妈那里询问蒋世友的起居生活。这番苦心关怀也算有了回报,老太太要给东府添个妥当人,头一个就想到了她。

虽然自己常关心惦念小少爷,但昔日抱在怀里的乳儿现今已是成人娶妻,早已不是当年样子,即使是直爽性子的她也不免有些近乡情怯。

周韵心里自然猜到几分,她也不点破,只淡淡一笑,起身出了门。苏进家的只好跟在她身后而去。

两人还未到兰厅门口,便远远听见里头一阵欢快笑声,银铃般悦耳欢快。苏进家的眉头一皱,在府里如此喧哗,实在是放肆。门口的小鹊忙将竹帘子打开,口内道:“奶奶来了。”

屋内笑声又响了两下,这才渐渐小了。周韵带着苏进家的,踏进了兰厅。

苏进家的心里颇有几分急切之意,却又不能越过周韵,只得按捺住心神慢慢随在她身后入内。

转过一道屏风,屋内香风阵阵,几个穿红着绿的美人起身立在两边,厅中小桌边正坐着个年轻公子,神态祥和,眉目间酷似当年的二太太,他先是温和一笑,瞧见苏进家的,显出几分疑惑之色看向周韵:“这位是…?”

周韵拉着苏进家的近前:“这是以前婆婆身边的苏嫂子,三爷小时候也是她一手带着的呢。如今老太太派了她来辅助我理家照顾三爷。”

蒋世友听了,似想到什么心事,目光黯淡了几分,几瞬后又隐隐亮起来:“以后就是娘子当家了?”周韵温婉笑着,含蓄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好让苏进媳妇直接与蒋世友见面。

苏进媳妇忍不住多走了一步,她上下打量着蒋世友,泪流满面道:“十几年不见,哥儿都长这么大了,若是二太太瞧见了,不知会多么欢喜。”

蒋世友有些尴尬,他本就不是原版原装,如今碰着个怀念前任的未免有些做贼心虚,于是他勉强笑了笑:“多谢苏嫂子惦念了。”

旁边一身石榴红裙的红袖以绢掩唇,咯咯笑道:“都是自己人,三爷这么客气当心苏嫂子怪你太见外了!”三爷和三少奶奶在这里还没说话,这位姨娘就敢插嘴的行为几乎算得上放肆了。这笑声既突兀又响亮,就是方才门外听见的,苏进家的瞥了她一眼,刀子般的视线刮得红袖笑声戛然而止。

今日周韵、菊芳和苏姨娘都不在,难得有个机会让红袖出挑一下,刚刚正和蒋世友说得十分开心,已经看到了一丝曙光,正庆幸欢腾,却不料这会儿被个管事的下人给她眼色看,红袖低下头,心内暗生怨恨。

周韵淡淡看了红袖一眼,又跟苏进家的打趣笑道:“苏嫂子十几年没见过三爷了,今日瞧瞧咱们三爷的人品相貌可满意?”她素日是个淡然严谨的人,几乎从来不曾开过玩笑,这句破天荒的话让三个姨娘都震惊不已。

苏进家的拭了拭泪,心怀安慰地笑道:“少爷和当初二老爷一个模子,都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还沾点边,玉树临风就有点夸张了。蒋世友十分谦逊地笑了笑,不发表意见。

这时,外头有小丫头掀帘子进来,先是给蒋世友夫妻两个行礼,又对苏进家的道:“蒋贵媳妇请苏进家的去库房。”来者伶俐小巧,正是新来的丫头九儿。

周韵不免失笑:“这蒋姐姐真是雷厉风行,这才一会儿就赶着开始忙了。”苏进家的也笑道:“这也是蒋贵媳妇一番心意,早日料理完毕,奶奶也好早些接手。”周韵点头微笑,她方才的话极易被人曲解,苏进家的帮她圆了过来。果然是个妙人,以后相处该不会有那么多风浪了。

那边苏进家的匆匆告辞去了,这边周韵站在蒋世友身边好奇道:“刚刚在做什么这么开心?”

桌子上放着雕岁寒三友端砚,青瓷笔架山上搁着粗细两只狼毫笔,旁边放着一小叠宣纸,最上面一张简单几笔勾勒了一个人像,眉目疏朗,面目柔和,正是蒋世友自己,只是那鼻子上多了粗粗一笔,极像胡须,年轻人挂着个一字须,看着十分滑稽可笑。周韵一看,忍不住轻笑出声。

蒋世友十分无奈地笑道:“红袖说她擅长画人像,非要给我画个肖像,结果就画成这样了。”红袖嘟嘴嗔道:“明明是三爷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才误加了一笔。现在倒怪起我来了。”其实蒋三爷连她的衣服都没碰到,她偏这样睁着眼睛说黑话,又吊起眼角,一副你耐我何的样子。蒋世友笑了笑,摇头不语,很好脾气的模样。

其他姨娘心里就没这么轻松了,绿衣心里一弹,错眼去看周韵,只见她脸上并无一丝异色,似乎很干兴趣地在仔细看着那画,毫不介意红袖的逗趣。过了一会,周韵挑挑眉毛,直接执起那支细豪,蘸了蘸墨,在画上添了几笔,她作画功底极好,不过一小会功夫画上的蒋世友已经变了个相貌,五缕长须,清瘦矍铄,一位儒雅的老者跃然纸上,俨然一个老年版蒋世友。

红袖一顿,惊呼道:“这是…”话出口突然察觉自己失态,忙用手捂住唇,眼里笑意却遮不住。

周韵看向蒋三爷,笑意盈盈道:“既然是添胡子,不如多添几笔,三爷你瞧这样儿可好?”蒋世友囧囧有神地看着,他以前也曾玩过照片变老的宅男游戏,想不到今天竟有人直接来了个水墨版,于是他只好打着哈哈笑道:“很像,很像。如果我老了也有这样的气度,那也无憾了。”

众人皆大笑不止。周韵见蒋世友面上因周府之事而起的郁郁之色淡了许多,这才放宽了心。

新官上任翻前帐

又聊了一会,众姨娘们这次被推迟的请安才结束。待她们都走了,露桃和雅意便开始收拾残杯椅凳。

蒋世友想起刚刚离开时老太太的神情,不免有些担心:“刚才老太太又和你说了什么?”

周韵抿唇一笑:“没什么,总不过是交代些管家的事,叮嘱我好好料理府内事务。”她看了眼露桃,对蒋世友道,“老太太说让把弦歌调过来伺候三爷,露桃跟了我。三爷觉得可好?”露桃听了一愣,忙停下手中活计,侍立一旁。蒋世友想了想,道:“也行。”那晚的茶杯乌龙事件之后,他看见露桃总有些尴尬。弦歌性子温婉,待人和气,他对她印象不错。

露桃的脸登时煞白,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浑没注意到自己挡了雅意出去的路,雅意手里端着茶盘儿斜眼看着她,目光如含芒刺,露桃被刺得一惊回神,忙闪到一边。雅意眼角一挑,唇边带笑走了出去。露桃手上捧着东西,也一起出了厅。因着雅意是背对着蒋世友和周韵两个,这番暗地里的小风波除了当事人谁也没看到。

周韵瞥见屋内无人,柔声道:“老太太还说,雅意伺候得好,让她以后好好跟着三爷。三爷以后也不要亏待人家。”

蒋世友手上拿着那张老年版肖像画看,随口应道:“她这几天跟着我,我也没欺负她呀。”他说的是实情,对于一个二十二岁的爷们儿来说,这种十五六岁的俏皮小丫头就跟小妹妹一样可爱,不舍得欺负。

周韵愣了一下,脸上错愕之色十分明显,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几乎要捅破窗户纸了,偏偏这位爷的反应完全不靠谱,她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蒋世友突然感到气氛有些怪异,便奇怪地侧头看了眼,却吓了一跳,只见周韵瞪着两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似乎正在出神,她的面部表情让蒋世友突然联想到赫赫有名的“囧”字,于是蒋世友咳了一声,有些心虚地问道:“怎么了?”

周韵回过神来,清清喉咙,转开视线:“没什么,这几天要接手家务,只怕不能常常过来陪三爷聊天了。”蒋世友僵硬了一下,低低道:“娘子为人和善,处事公道,应该比我那些胡言乱语来得好。”

周韵见他话里犹有自责之意,忙岔开话题说些别的,穆婆子的事似乎成了话题中的雷区,两人都没有再提起。

一夜无话,次日晨,周韵照旧梳洗打扮。弦歌不在,服侍了几天的佳玉便主动担起了这个位置,梳头更衣,露桃捧着衣裳居次位。只是佳玉在老太太屋里时梳头这活计都是老妈妈们动手,她并不熟悉,这次接班弦歌有些突然,梳头这门功夫才练了几天,不够熟练,艺低人胆小,所以行动上不免有些慌,几缕柔丝般的细发梳了几次都没有扎进发髻,佳玉一急,手上一乱,绿檀木梳子掉到地上摔成了两半。佳玉大惊,慌忙将梳子拾起赔罪道:“佳玉该死,少奶奶恕罪。”绿檀木梳放置时间越久独特的檀香味越浓,这把梳子古朴馥郁,想必定是十分珍贵的。

周韵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将那梳子接过来:“换一把再梳。别误了请安的时辰。”说着打开梳妆匣底层抽屉,将断梳放进去。佳玉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取出一把备用的水光溜滑桃木梳,只是却不敢继续梳头了,她瞥了眼立在一边的露桃,把梳子递过去。露桃不解地瞧了佳玉一眼,佳玉挑挑眉,于是露桃放下手上衣服,过来接了梳子。

露桃到底是资历更长些的人,动作轻柔,手势到位,不过一会会功夫一个利落的瑶台髻便扎好了,她又从妆匣里取了些珍珠钗环细细点缀其中,十分雅致。佳玉撇撇嘴,不发话。梳妆完毕,又换上一件珍珠黄的丝绸夏衣,搭配得当,淡雅端庄,端的是一家主母的气韵。

周韵微微颔首,略整了整鬓边,便出了门。

今日老太太精神比昨日好些,用完早饭,几个小孩子去外面玩耍,长辈们照旧围在屋里说话。卢氏一脸笑容,拉着周韵的手道:“露桃她们几个服侍得怎么样?有什么不好和我说,再给你换好的使。”绝口不提蒋贵媳妇要被遣回之事。周韵自然是笑着推辞,又把佳玉露桃两个赞了一番。

卢氏和颜悦色道:“听说你把雅意放到友哥儿屋里了?”周韵看了眼老太太,垂眼笑道:“雅意跟了我两年,瞧着模样性子都好,这样安排才不算委屈了她。”老太太听得面上生光,笑着点头。

卢氏笑得更加开心了:“难为你的好胸襟。我这儿正巧也有件喜事要请老太太恩准呢。”说着她放开周韵的手,将守在自己身后的一个丫头拉到前面来,笑着看向蒋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瞧云阿的人品行为如何?”

众人的视线一时都聚焦到被卢氏推到前面的丫头身上,只见她一身水红裙子,面如嫩豆腐般白腻,一双秋水眼,一张菱角红唇,有如一朵带露荷花般明媚动人。见众人视线扫来,她羞怯地低下头福了福身。

老太太眉头皱了皱:“这时候…”卢氏做了她这么多年媳妇,自然也清楚她的想法,忙笑道:“一则如今安氏有了身孕,老大媳妇又忙着照顾定哥儿,我怕平哥儿一个人没人照料。二则想着能借着安姨娘有孕的喜气多给咱们蒋家多添些儿孙。老大房里这才两个人,纵然再添一个也不嫌多。”她这个做娘的便是最好的例子,大老爷前前后后给屋里塞了七八个姨娘,她都一一笑纳了。

拜以前的七代单传残留下来的阴影,子嗣一直是蒋家最重要的话题,好容易到了老太太手上有了两个哥儿,偏偏年纪还轻就折了一个,如今孙辈只有三个男丁,曾孙辈上更是只有家定一个。二房里周韵嫁进府两年毫无消息,一屋的姨娘也跟着悄无声息。老太太每每想到此事,不免担心二房后继无人,总又把这帐算到周韵头上。总算今日因为雅意的事,老太太也没和周韵多计较,她只上下打量了云阿几眼,点头道:“这孩子我是时常见的,脾气秉性都好。你做娘的总归还是想得周道些。”

卢氏得了允许,十分高兴,又道:“我想着先放在房里,等有了消息再抬身份。这样平哥儿媳妇那里也好些。”蒋老太太点头:“这样很好。平哥儿媳妇是个通情达理的,不会说什么的。”卢氏笑着地点头称是。

周韵十分平静地看着,只面上微微带了笑意跟着点头。前些时日那桃仁之事阴影未散,今日又添了新事,只怕盛氏那里要不得安生了。提到子嗣上之事,不免又联想到雅意,那五个姨娘都没有消息,不知雅意会不会有所不同。稍稍想象蒋世友与雅意轻怜密爱的场面,竟有些心烦意乱,她忙掐紧了手收回思绪专心听着老太太和卢氏说话,面上不露动静。

待老太太屋里散了,卢氏心情依旧甚好,拉着周韵笑聊了几句后才匆匆拉着云阿去了盛氏的院子。周韵立在墙角葱郁的梅树下看着那几人喜气洋洋远去的背影,停了停才起步回东府。

不过几日功夫,再下车时,身后跟着的已经换了人,周韵脚步不停,直接去了议事厅。

苏进家的和蒋贵家的正在旁边侧间方桌边对账,见她来了纷纷起身,周韵笑道:“蒋姐姐真是辛苦呢,这样热的天还这么勤劳。露桃,”她吩咐丫头,“去吩咐厨房准备冰镇酸梅汤来给两位解暑。”蒋贵媳妇脸色有些难看,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奶奶这样体恤,真要折煞我了。”苏进家的淡淡斜了蒋贵媳妇一眼,没有吭声。

周韵察觉到这些异常之处,她眼波微动,问道:“苏嫂子,这帐对得如何了?”蒋贵媳妇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苏进家的没有理会,直回道:“昨天才把账本拿到手,这会儿才对了一半,恐怕还要一天工夫。”既不说好也不说坏,只怕其中定有蹊跷。

昨日老太太这一招突然袭击用得极好,蒋贵媳妇丝毫没有准备就被拿掉了职责,苏进家的表面上笑得和蔼,动作却雷厉风行,立刻便接手了账本和库房钥匙。她背后老太太和周韵的支持,让蒋贵媳妇丝毫没有还手之力,只得一一照办。

蒋贵媳妇当家两年,掌握了整座东府的财政和人事大权,以她的爱攀高枝爱计较钱财好虚荣爱逞强的性格来看,其中必然会有猫腻,只是这猫腻要怎么查,查出来该怎么办,如今还不得而知。为今之计,查出来再图后继。

周韵暗暗思忖,眼光扫向蒋贵媳妇,似笑非笑道:“那就要麻烦蒋嫂子多多费心了。”蒋贵媳妇如芒刺在背,忙低低道:“老太太和少奶奶嘱托,不敢有负。”周韵点点头,抿唇一笑,又对旁边站着的几个媳妇道:“你们好生照应此处,听候两位的差遣,有什么事一概有求必应,不能怠慢。”带头的是周韵的陪嫁吴宏家的,她忙笑道:“纵然奶奶不吩咐,我们也会尽职尽责的,蒋姐姐一向能干,我们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多向她学点东西呢。”

周韵满意地点点头。蒋贵媳妇却是口里发苦,这几个人都是以前二太太留下的旧人和周韵自己陪嫁来的下人,素日就和自己不是一条心,如今这架势,摆明了就是把自己看牢,不让任何消息飞出去。

有人的地方就有心眼儿

想到此处,蒋贵媳妇忍不住抬头看了周韵一眼,心里暗惊道平日里这位奶奶何等温和忍让的模样,谁知她心思这样深沉,昨天自老太太下令后苏进家的、吴宏家的就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名为学习接管实则监视,她素日的那些心腹一个也不让挨边,连账本也都收了去,蒋贵媳妇有心发作,偏偏这些人态度一个比一个亲切,一个比一个和蔼,还条条是道地摆了一堆理由,说是不敢有负老太太所托要先熟悉下账务,也少给她添麻烦。蒋贵媳妇大势已去,争不赢又走不开,只得忐忑不安地团团转,一晚上连眼都没合,心急火燎得嘴唇上起了个大疖子。

周韵仿佛没看见她的窘态,只笑着叮嘱了几句,又要了府里花名册子,这才施施然回了房。昨日刚下过大雨,一路上树荫遮蔽,倒也凉爽。

房内早换了纱窗,室内熏着薄薄的薄荷香,清新怡神,周韵换了轻便的家常衣服,安静坐在桌边翻着册子。露桃捧来一盆冰镇酸梅汤,细白填青花的瓷盆凉润如玉,乌紫泛琥珀色的酸梅汤亮晶晶寒沁沁,淡淡散着白色凉气,盆外密密一层凉水珠,暑天里看得人心里霜凉,口舌生津。

秦楚县下辖不周山崖脚一带,因崖下阴润适度,土质松厚,乌梅树生长得非常茂盛,所结梅子个头硕大,尝起来特别酸甜可口。每年梅子成熟时,秦楚县都把最顶尖的好梅子大筐大筐送去武兴城里的璐王府,为那些远离京城、不适应此地湿热气候的贵人们解暑。蒋家身为当地乡绅,在附近也有大片田地和山林,其中一座山林单种着乌梅,是而每年自家享用的梅子也不比贡入王府的差多少。

乌梅、甘草浸泡一个时辰,用当地特产的一种陶钵,放入浸泡过的乌梅、甘草和陈皮及少量山泉水煮开,再放入浸泡了糖桂花的泉水和若干山楂,小火细细地煮上一个时辰,滤入容器内晾凉再放入冰盆里,靠着冰的凉气将酸梅汤禛凉,有爱冰饮的,直接在饮用时加些冰块进去,味道更是绝妙。

这些材料都是极寻常的东西,但是其中各色材料的比例想要掌握好而熬煮出最恰当最完美的味道却并不容易,再加上并非每家每户都有能力修建冰窖,能在夏天喝上这么一碗酸梅汤对常人而言实在是个奢侈享受。

露桃把酸梅汤盛进小瓷碗里奉上,周韵自用了一碗,又问:“让每天送些酸梅汤和新鲜果子到几位老妈妈房里,可照办了?”这吩咐原是由弦歌执行的,如今换了人,周韵照旧要问一问。正房伺候的几位妈妈都是有身份的人,周韵素日就待她们不同,如今这时期自然也不能怠慢。

露桃道:“每天都嘱咐一遍厨房,都没断过。”周韵点头,又道:“老人家本不宜多吃冰饮,可这天气太热又怕中暑,每次别送太多,等过了最热的时候,就断了这个单送些凉水湃的新鲜果子去。”露桃目光闪了闪,点头应了。

一旁正在黄铜熏炉里添熏香的佳玉笑道:“早听说奶奶恩宽德厚,对下人都十分体恤。这些老妈妈们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碰上了个好主子。”她这几日相处下来,见周韵一直恬淡温和,纵然有些错处也从不打骂,心里便放宽了心,平时也能和她说笑几句,气氛也更融洽了。

周韵翻过一页名册,笑道:“这些老妈妈们都是照看过二爷和我的,不说苦劳,纵论年纪也该敬三分,这些不过是些许小物儿罢了。”露桃又为她盛了一碗,周韵笑道:“好了,这些够了,你们两个也忙了一上午了,先去歇着,有事再唤。这些汤也拿下去分了,放暖了就走了味了。”露桃和佳玉两个道了谢,依次出了门。

她们两个也没敢走远,只去了隔壁小厅里坐着,此时门窗都大开通风,周韵在那边叫一声,这里便能听到。

托盘里半盆酸梅汤,犹自吐着凉润白雾,乌梅的酸香扑鼻带着淡淡陈皮山楂酸和甜甜桂花香,闻着就十分可口,盆里一个白瓷勺,并没有准备多余的碗。佳玉笑眯眯道:“劳烦姐姐去取两只碗来,咱们好享用这个。”露桃也不计较,点点头自去取碗。

同院的点心房内就有备用的餐具,露桃去取了来,此时将近中午,日头最毒,暑气最重,她走动一会就大汗淋漓,待迈进了小厅,一眼看去便怔了一下,佳玉依旧笑眯眯坐在桌前,她身前放着的那酸梅汤盆却已经空空如也,露桃慢慢走到桌旁,面上隐隐愠色。

佳玉丝毫不怕,她只管笑嘻嘻道:“不好意思了姐姐,妹妹一心急——喝完了。”露桃慢慢放下两只小碗,也缓缓勾出一个笑:“那凉东西虽然好,却也不宜多吃,妹妹一口气灌下这么多,当——心——闹——肚——子。”语速极慢故意带着拖音,还有几分不怀好意的冷笑意味。

佳玉本来仗着老太太派遣来的身份,自认高出露桃一截,这几天事事抢在她前头,却总不如人家,早憋了一口气,前日晚又听见雅意绘声绘色说了一通露桃多么厚颜无耻去勾引三爷地事。佳玉本就是个直派性子,向来看不惯勾引爷们儿的丫头那些妖娆做派,听了这话更加生气。一旦有了机会,自然要好好给她点颜色瞧。本来捉弄了几次露桃都一声不吭受了,以为这次也会一样顺当,谁知她竟开口回答,不免有些惊讶,。

佳玉看着她笑得让人发渗,惊讶中又添了些心慌,忙壮胆般喊道:“你…”她开口的同时,露桃反手一带,桌上那瓷盆“啪”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佳玉坐得近,几片细瓷片飞溅,划伤了她的左手,她“哎呀”一声大叫,忙跳了起来。正要怒瞪露桃讨个说法,那边周韵咳嗽了几下。露桃轻笑一声,起身一甩帘子往隔壁屋去了,佳玉气鼓鼓地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