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在胡家?”吴氏心情复杂的很,话说刘家遭变故时,刘氏已经随相公去了京城。

“听说这些年安人都在私下打听刘家人的下落,只不过鞭长莫及没办法打听清楚。这次回来,终于找到了他们。”

“刘家人这些年在哪里?”

“就借住在香山寺里。”

“香山寺?”吴氏惊讶极了,这些年她不曾打听过,但一直以为他们家离开了家乡。“他们居然住的这么近。”

香山寺就在平安镇和邻县之间的山上,离平安镇只有几十里的地。

“谁说不是呢?当初我们都以为刘家母子随着杜家走了。”

是夜,吕家众人歇在客院里,吕顺夫妻占了正房。

“娘子,你们刚刚说的那些人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吕顺有些好奇。

吴氏平淡的解释道,“那些都是我未出阁时的故人,后来一直没来往,这才没提起。”

“原来是这样。”吕顺漫不经心的点头,他对这种事并不特别关心,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对了,那个刘家,是不是当年镇上的首富刘家?”

“是啊。”吴氏波澜不惊的道。

“可惜了。”吕顺发出一声叹息。

是可惜的很,家大势大的刘家在家主死后一年内迅速土崩瓦解,留下孤儿寡母惨淡度日让人唏嘘不已。

身边的吕顺已经熟睡,发出沉沉的鼻息,吴氏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尘封多年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心潮澎湃难以入眠。

去胡家下帖子的当日,众人就被胡家的人接去做客,只有吕顺不愿去留下照顾小申哥。勇哥几个还在禁闭中,也不能出去。

进了胡家,吴家荣带着吕登去前院见胡大人,唐氏带着吴氏母女去后院见刘氏。

刘氏已在院门口迎接,见到吴氏情绪激动,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容貌美丽,肌肤雪白,人虽至中年,却保养得当,看的出年轻时肯定是个大美人。

多年未见的两人克制着激荡的情绪力持镇定的见过礼分宾客落座,寒喧了几句。

碧玉上前请安,胡夫人满脸堆笑道,“妹妹,这是令爱?”

“是,年纪小不懂事的很。”

“我瞧着就好,长的好又有礼。”刘氏含笑打量着碧玉,身后侍立的婆子连忙送上见面礼。

碧玉朝吴氏看了眼,吴氏微微点头,她谢过胡夫人才退到吴氏身后,低眉顺眼的站着。

“妹妹,这孩子我瞧着容貌像你,只不过性子好像不随你啊。”刘氏想起吴氏少女时飞扬骄矜的性子,不由笑道。

“随她爹爹吧。”吴氏不愿多提往事,转移话题,“我记得姐姐膝下也有一位令爱,怎么不请出来见见?”

刘氏失声大笑道,“妹妹,我的大女儿早已经嫁了人生了孩子。”

吴氏张大嘴,“那孩子……已经嫁人生子了?”印象中还在襁褓的孩子中居然……

“是啊,我的大女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刘氏笑的很挺得意,她比吴氏大了三岁,如今已做了外祖母了。

“这么仔细算来,的确是到了年纪。”吴氏自嘲的笑笑,她的长子吕登也已经十二岁了,何况刘氏比她早成婚早生孩子。“那姐姐膝下还有几位令郎?”

刘氏嘴角上翘,“我还生了一子一女,如今都在上学,等散学了让他们过来。”

她家老爷偏房虽多,但所有的子女都是出自她的肚子,在这个家里谁也威胁不到她的地位。

“姐姐真是好福气。”吴氏客气的夸道,“养了这些多好孩子。”心里却不以为然,她自己也生了三个孩子,而且个个都是顶好的。

胡夫人眉梢边有丝得意,但面上不露,谦虚了几句。

聊着这些年的近况,两人不胜感叹,世事无常,悲欢离合半点不由人。初见面时的隔阂也在闲谈中消失的无影无踪,恢复了几分以前亲密无间的感觉。

“夫人,少爷表少爷吕少爷和姑娘来了。”门口的丫环禀道。

被丫环簇拥着进来几人,除了一身深蓝衣裳的吕登外还有三人,一名七八岁的眉清目秀的小公子、一名十岁左右清丽秀雅的少女、一名十二三岁儒雅的公子,四人齐齐走到面前,下拜行礼请安。

看着四个出色的男女,大家的眼前一亮,不由心里暗赞了声好。

吴氏特别注意了眼那名十二三岁的孩子,果然长的很像故人。“姐姐,你家的孩子个个都这般出众。”

“妹妹何必自谦,你家登哥更是一表人材。”刘氏多看了吕登几眼,一表人材,极为清俊。

“他一个乡下孩子怎么能与令郞令爱相比。”

……

听着两人互吹互捧,碧玉不由抿嘴一笑,突觉有道视线盯着她,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咦,这不是刘氏的内侄刘公子吗?不过瞧着好生面熟,难道是在哪里看过吗?可一时也想不起来,神情坦然的冲他笑了笑,那公子愣了下但随即也回了个笑脸。

欠债还钱

大人们还说个不停,这几个孩子就放他们出去玩。孩子们本来就很容易熟络起来,何况有吕登这个能说会道的人在,不一会儿功夫就气氛热闹融洽。

胡雪儿温柔稳重,胡耀祖调皮活泼,那冲着碧玉笑的男孩子是胡家的内侄刘仁杰,沉默寡言不多话。

碧玉盯着他看了好几眼,直截了当的问道,“刘哥哥,你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见过?”

刘仁杰没想到她这么直接,顿了顿点头道,“我们的确见过一面,在平安镇。”

“平安镇?”碧玉绞尽脑汁想着,半响郁闷的皱皱鼻子,还是想不起来。

“千层酥。”见她这么困惑,刘仁杰简单的提醒道。

“啊,你就是那个……那个……”一说起千层酥,碧玉顿时想起来,那个为了母亲吃上一口千层酥而向她们恳求的男孩子,原来是他呀。

他的记性真好,眼力也不错。当时她穿的是男装,几乎毫无破绽,可他居然还能认出她来。

“我还欠姑娘糕点钱。”刘仁杰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

“不用了,就当是我请你母亲吃的。”碧玉摆摆手,这么点小事,真亏他还记的。不过好像太斤斤计较了吧。

“不行,既然欠了就应该还清。”刘仁杰固执的摇头。

“呃,那个真的不用了。”

其他三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

“这是怎么回事?”。胡雪儿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个表哥自从来到她家后,就极少开口说话,今日居然跟个比她还小的女孩子说了好几句话,她的心里隐隐不舒服。

“没什么。”碧玉摇摇头懒的说,芝麻绿豆点的小事没必要到处说。

刘仁杰也不解释,就是硬要将钱给碧玉。碧玉无奈的看着他,只好收下,心中暗想这人怎么这么介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碧玉不知道的是刘仁杰从小就命运坎坷,性子非常敏感,对这种欠人钱的事时该记在心里,总想着遇上就把钱还给她。就因记的太牢,这才一眼就把碧玉认了出来。

“表哥,你和碧玉妹妹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能听的吗?”胡雪儿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解释,心里更加不快。

刘仁杰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并不吭声。碧玉也不好乱说,低着头喝茶。

胡雪儿的脸涨的通红,眼睛有些红了。毕竟是受宠的娇女,脸皮太薄。

吕登见势不妙,赶紧出来解围,“胡姑娘,刘兄曾和我们兄妹有过一面之缘,当日他要买糕点,可身边没有零钱,我妹妹就帮他垫付了,这种小事也没有什么可说道的。”

吕登这话倒是猜着了一半,可见他的脑袋有多么灵活,光听这两人的对话就猜出事情的大概。

胡雪儿听了这话,脸色好多了,冲他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这种事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们都快忘了这件小事,冷不丁的还想不起来。”吕登漫无边际的扯着谎,惹的碧玉低着头不住的偷笑。

胡雪儿听说表哥以前生活过的很苦,也有可能是无钱付帐,如果是这样,的确不好到处说。她在心里这么认定,就不再生气了,看向表哥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刘仁杰看到她的眼神,心中一阵厌恶,他最讨厌别人用这种眼神看他了,可他如今寄人篱下只能忍下这口气。就当是为了家中望子成龙的老母亲吧。

吕登想起一事转过头来,“对了,刘兄,你会参加一年半后的那场童试吗?”

刚刚在胡大人的书房,胡大人考校了他的功课,也考校了刘仁杰和胡耀祖的功课,他知道刘仁杰的学问很不错。

“会的。”刘仁杰点头道,姑父已经跟他说过,他的功课不错,让他也下场试试。

“那我们是一起下场喽。”吕登眼睛一亮,热切的望着他,“你以后是住在这里吗?还是回平安镇?”

“我暂时会住在这里。”刘仁杰也很想回去,可难得他姑父愿意提携他,他娘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娘已经叮嘱过让他不要经常回去看她,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出来,为她争口气。他自己也想考个秀才出来,好添补些家用,让她不要那么辛苦。

“这样啊。”吕登明显有些失望,“我本想还有人能一起谈诗论文呢。”

“听说令尊就是位先生,吕兄弟定然能应付自如。”刘仁杰对吕登倒很有好感,难得多说了几句。别说这人虽然不多话,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很有分寸很有礼貌的。

“刘大哥不要笑话我了,我实在没什么把握。”吕登这次没说假话,别人都夸他学问好,可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刘仁杰看了眼他,并没吱声。

碧玉在旁边看的有趣,嘴角翘的老高。哥哥难得有这么吃鳖的时候,他向来能和任何人都能打成一片的。

吕登见妹妹笑话他,伸手要捏她的小脸,碧玉边笑边朝后躲,一个不留神就栽在身边的刘仁杰身上。

“哎哟,不好。”胡耀祖在旁边尖叫,完了,他闭上眼睛不敢看。胡雪儿也紧张的捂着嘴不敢大喘气。

不过他们预料中的一幕并没有出现,刘仁杰只是轻轻扶住碧玉,让她坐好。

碧玉和吕登被他们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一头雾水的相视无言,这两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胡耀祖等了半响都没听到惨叫声响起,睁开眼睛不由愣住了,“表哥,你怎么……”

刘仁杰面无表情的看了眼,举着茶杯喝茶。

“呃,耀祖弟弟,怎么了?”吕登感觉很怪异不由开口问道。

胡耀祖刚想张口,就被胡雪儿一个狠狠的眼风扫过,不敢说话。

胡雪儿的心里又酸涩又难过,这位表哥不喜欢女子近身,上次母亲派了几名丫环过去照顾他的起居,都被拍飞了出去。至此以后照顾他起居的人都换成了小厮。可为何唯独对这个女孩子例外呢?难道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反复打量都没瞧出一点来。

“胡姐姐,我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吗?”碧玉被她直直的目光盯视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

“没,没。”胡雪儿这才发觉自己失礼,不由羞红了脸。

吴氏和金氏坐了一个时辰才起身告辞,刘氏挽留不果,只能依依不舍的送到二门口。“得闲了多来我家玩,我家老爷很喜欢你家登哥,说他聪明伶俐,功课又好,将来必是个有大造化的。”

吴氏乐的合不拢嘴,“那是胡大人不嫌弃,有空我会让他多过来请安。”

“那就好,我家老爷肯定会很高兴。”

等客人走后,胡老爷才回后院,刘氏上前接着,换了家居的衣服夫妻俩对坐着喝茶。

刘氏疑惑的问道,“老爷,您是不是看上吕家的登哥了?”否则为何干巴巴的让小厮过来传话,让她请吴氏母子多过来坐坐呢?还打发女儿和他们三个男孩子一起过来,这不是要给他们创造机会吗?

胡老爷心情很愉快,满脸笑意道,“是,我瞧着他将来必定不凡,我想把女儿许配给他。”

他在书房里对这几个孩子考校了一番,对吕登最为满意,不仅学问好而且会说话会做人。他当即就决定要选登哥为婿,如今好女婿难找啊。

“可……可仁杰也不错啊。”刘氏更偏心自己的亲侄儿。刘家早已败落,她想着将女儿嫁给他,好帮衬着一把。

“他虽然好,但在官场上的成就有限。”胡老爷含蓄的道,不好实说这个内侄性子太闷,又不会说话,在官场上根本玩不转。但吕登就不同了,他考校过他的功课,不仅扎实而且能举一反三,最让他看好的是吕登长袖善舞的性格,这种人才能在官场混的风声水起。将女儿许配给他,将来说不定还要靠他拉拔一把。

“我觉得能亲上加亲,将来更能亲近。”刘氏不肯放弃这个念头,“那孩子还是很孝顺的。”

胡老爷浇了盆冷水下来,“别傻了,仁杰的性子太冷淡,根本不会是疼惜妻子的人。”毕竟是自家女儿,他也心疼的。

一语直中重心,刘氏无声的叹了口气,弟媳究竟给这孩子灌输了什么东西?居然对女子那般不假辞色,有任何女子靠近,就会下意识的甩手将人挥出去。哎,好好的一个孩子,居然成了这样。可一想起弟弟的死因,又有些理解弟媳的想法。前车之鉴啊,不得不引起重视,可惜有些矫枉过正了。

“那吕家登哥定能疼惜女儿吗?”刘氏不放心的追问。内侄再怎么亲也亲不过自己的女儿啊。

“他是个聪明人,只要我们家势不败,他自然会好好对待我们的女儿。”胡老爷不以为然的道,男人嘛,都是这样的。

“这倒也是,何况我们大女婿家也是有权势的,他如果敢对女儿不好,自然有人收拾他。”刘氏不由笑道。

哎,这两人还没经过吕家父母的同意,就把吕登当成自个儿的女婿,开始谈论起来。

吕家的反应

“那我们是等他考上秀才后再把女儿许配给他,还是趁如今他没有任何功名时?”刘氏问道,这也是个大问题,必须先想好。

胡老爷沉吟许久,有些举棋不定,这两种情况各有各的好处,但只能选择其一,“先和他们家做口头约定,等吕登考上秀才再把女儿许给他。”总算让他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今日已经摸过底,吕登还没定亲,如果趁这时定亲,后面童试就会多了许多忌讳,到时有什么流言出来就不好了。但等吕登考上秀才,那还要有段时日,万一吕家父母给他在别处定了亲,那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喽。果然是深谙官场之道的老油子,算盘打的震天响。

刘氏也不是糊涂人,自然听懂了相公的言下之意。心里有些忧心,“不过我瞧着女儿好像对仁杰有些……”

原先她乐见其成,就算看出了点苗头,并不阻止。如今事情有变却有些头疼。

“胡说什么,儿女婚事自有父母作主。”听了这话,胡老爷勃然大怒脸色铁青鼻孔唝火,“她敢有这种心思,看我……”好人家的女儿岂能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心思?

“相公息怒,我只是揣测,并不是真的。”刘氏连忙安抚道,“女儿从小就受老爷的教诲,自然懂得女孩子的本分,绝不敢有这种糊涂念头。”

胡老爷还是很相信妻子的,脸色好了些,“不是最好,你好好派人看着,不要让他们表兄妹太亲近,闹出什么事就不好了。”

“放心吧,你也知道仁杰的怪僻,能出什么事呢。”刘氏放下心中大石,语气轻松起来。

“小心驰得万年船,我是极看好登哥这个孩子的。”

“相公的眼光自然不差,那孩子我也瞧着好,斯文有礼笑脸迎人,让人瞧着就舒服。”刘氏既然想通了,自然对吕登越想越觉得满意。“相公,要不要让那孩子也上我们家念书?”

既然是未来的女婿,她开始为吕登打算了。

“不好不好。”胡老爷子摇着头,“将来别人知道了,就很难说的清。”

这倒是,她想的太简单了。“那这事我就去办了,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只有一点,不要显得盛气凌人。”胡老爷深通世故人情,提点着妻子。

“这个我自然省得。”刘氏眯起眼笑道,“没想会和吴家妹子还有这种缘分。”当年做不成一家人,如今却要成亲家了。

话说吴家荣回到家中,心里就有些猜度,他毕竟在商场打滚这么多年,触觉敏锐的很,好端端的怎么问起登哥有没有定亲?难道是……

不过胡老爷没多说什么,他只在心里想想并不好乱嚷嚷。

不过第二天胡家请唐氏单独过府一叙,过了半天,唐氏喜气洋洋轻飘飘的回家,把吴家荣和吴氏请到小花厅说话。吕顺出去访友,并不在府中。

唐氏把事情一说,吴家荣心里早有准备,并不吃惊,神情淡淡的喝着茶。

但吴氏明显惊讶不已,“他们家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唐氏脸上笑成一朵花,“还不是瞧着外甥是个拔尖的,先下手为强。”

“三嫂,这时候你还开玩笑?”吴氏皱着眉有些彷徨,“这事我为难的很,自古嫁女高攀,娶媳低就,可这……”这些年看下来的人家都没胡家条件好的,但门第太高也麻烦啊。

“妹妹,并不是和你开玩笑,我觉得是个极好的机会。”唐氏收起笑脸,慢慢说道,“他们家有些根基,听说他们大女婿是在吏部任职,家中极有势力。如果攀了这门亲,登哥的仕途就不用愁了。最难得这次他们家不拿大,说话极谦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