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不知是手疼还是心里难过,半天支吾不出一个字。

他甩开她的手,心里更烦了。他素来不喜欢女人矫揉造作,慢吞吞地行事。

“你是给我当媳妇还是给我当娘?”他冷声,“想要讨好我就做回你原来的样子,少在我面前整这一套。”

“夫君真的,不喜欢这样吗?”她如卷翘地睫毛一压,垂眸问他,“我变成这样,夫君真的不开心?”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夫君呢?”仿佛刚刚的眼泪不过海市蜃楼,她的语气突然变得轻飘飘地,不像是伤心之人,“夫君和迟家少爷是一起长大的吧?我听人说,迟子丰是迟家的独子,他娘从小就宠溺深甚,即便他武艺高超,因他娘担心他出事,断不肯把他送到战场上送死,只给他谋了一个侍卫之职。”

“虽有官职,生活安逸。但男儿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即便最终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无愧于天地良心。”

施北在她开始说的时候且还冷面以对,待到后来,竟是全身的气势喷薄而出,像熊熊的火焰一般燃烧起来。“你住嘴!”

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像一匹凶恶地孤狼看见猎人一般,狠狠地盯住了她。

她充耳不闻,接着道:“迟家大少爷是孝子,他听从母亲的安排,但是无论如何也填补不了心里的空洞。因为不是想要的生活,所以无论如何都只能过的枯燥。于是他开始流连花街,寻花问柳,醺然度日。那样一个看上去好像天生就是风流公子一样的人,真是看不出来。”

“夫君,你该醒醒了,迟子丰的母亲是他的母亲。你的母亲不在了,她不会再嘱咐你吃饱穿暖,不会在给你绣幼稚地小老虎,编什么蚂蚱蛐蛐,做你爱吃的。甚至,叮咛你上阵杀敌时也要保全自己,不要为那些腌臜的女人亏空了身体…”

“就算你一切都遵循他的轨迹而行,宛若娘亲在世,娘——不会开心的。”

“砰”他凛冽地拳风扫过她颊畔,最终重重地落在桌案上,纸页翻飞。

心里最隐秘的想法被人渐渐揭露,亮堂地呈在大堂上供人讥讽嘲笑。他此时此刻,最希望的就是眼前这个把所有事情都抖露出来的他所谓的妻子,闭上嘴!

窗外“哗哗”地雨声冲刷着两人的耳膜,愈加显得屋内的气氛静谧。一人手冒青筋,极力压制内心的破坏欲,一人静静垂眸,不再出声。

黑云翻滚,一道闪电刹那划亮天空,紧接着,雷鸣“轰”地在屋中乍响。窗扇被大风冲开,雨水和着风在屋中飞溅,书页“哗啦啦”地快速翻着,但对峙的两人,依旧是静立不动。

“滚。”他忍耐着体内蠢蠢欲动地暴怒,最终只吐出这个字。

她一瞬间变得失望至极,听到后立刻转身就走。等走到门边,她倏然转过身,将手中的那把伞用力地向他砸过去。

形象浑然被丢在一边,她劈头就骂:“什么媳妇不媳妇,你就守着你自己杜撰想象出来的亲娘过一辈子吧!”

然后门一开,提着裙子飞快地跑走了。

实实在在地被竹伞砸在身上,但他好像全没知觉,连指头都没有动一下。

******

“你不会弄巧成拙吧?”

苏小杏抽了玉簪,将打湿的乌发顺到一边,轻拧发梢:“已经弄巧成拙了。”

“啊!?”

“我怎么会忘记拿一把伞回来。”她咕哝,“都湿透了。”

“…反正都要洗澡。”

“糟糕!”

“又怎么了?”小黄鸡鄙视她的一惊一乍,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翻个白眼——如果它变化的耳坠有眼睛的话。

苏小杏看着游廊另一端提着食盒,逐渐走近的明艳少妇,郁闷地嘟嘴:“内忧还没解决,没有人帮我欺负外患。”

“…”

“不知道现在装没看见,绕道而行可不可以?”她认真地冥思起来。

8第一关·妻室

“咦?”宋颜提着红木雕漆食盒,腰肢款摆走到苏小杏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抿嘴儿笑起来,“不是听说弟妹去给二弟送伞了吗,怎的送伞的人反把自己淋了一身。难不成只拿了一把伞,留给二弟使了?”

雨水朦胧,小杏本是精致的眉眼儿稍稍柔和,竟是较平常添了一丝温文婉约。

宋颜看的有点嫉妒。她长相美艳不假,但初时惊艳一过,看久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这话还是她亲哥哥和她说的。哥哥倒是好意,让她别自恃美貌行事,然而年少时少年争相追逐,她心里不是不为此骄傲的。

不过,她明显感觉到,丈夫待她不比从前了。

“弟妹怎么不说话?”她见她不吭声的站在那里,自以为又抓住了她的痛脚,不免追着又问。

小杏顺了顺乌丝儿,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笑如春花:“真是让嫂子少管点闲事都不行。”那笑容灿烂,犹如云销雨霁,雾开天明,宋颜的嘲笑一下子憋了回去。

“弟妹怎么能这么说…”她心里憋气,嘴上就继续‘循循善诱’,“嫂子也是为你好。这顾着男人的时候啊,还要照顾自己的身子,千好万好,总是自己好才最重要。这样一来,也好为咱们施家开枝散叶不是?”

“嫂子说话乱的很。上回还跟我说要尽心尽力的照顾夫君,这会子我对夫君正尽心尽力,嫂子又说什么也比不过自己好。两下里作一处听,我估摸着,依嫂子的意思,是想让我找个年轻貌美的妾室去对夫君尽心尽力,而我呢,对自己好,冷眼旁观地看着就够了?”

宋颜愣了愣,忙是否认:“嫂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她本意就是想嘲笑她几句,找找痛快罢了。哪成想被她这么一搅合,自己不辩解不是,辩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脑子一下就乱了。

哼,一定是她仗着管家的权利在手,才不把她这个大嫂当回事。

她暗自点头,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

“弟妹可别吃心,嫂子就是嘴笨,想说的话没说好,这才让弟妹误会了。嫂子的意思是,弟妹这又要管家又要顾二弟,偏二弟又不安生,成日往那些个地方跑,弟妹为了抓住二弟的心恐怕也费了不少尽。未免劳累,这管家的事儿就得放一放了。”她笑道。

“至于纳妾之说,嫂子就是浑嘴儿一提,你们两人成亲不久,你要是不愿意,便只当嫂子没说过。”

“大嫂想要管家的权利就拿去,何必把人堵在这里念叨。”没等小杏开口,一道低沉的男音插到二人的谈话中。自小杏过来的游廊那一端,施北正迈着大步走过来。

他虽然不喜欢父亲,但不得不说父亲的眼光是好的。大哥自己娶来的这个大嫂,他本就觉得心眼小,眼界不广。如今一看,就没一处靠谱的,还敢把手伸到他房里,想管他纳妾的事。

他没发现,自己的想法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小杏改变了。

要是在从前,女人之间的拌嘴骂架,他从来都不会多抬一下眼皮。就如小杏应对青楼女子时,他浑不在意的态度一样。

小杏退开一步,清澄的目光看着他,抿着嘴儿,像是还在生气。连一声“夫君”也没有叫。

施北不由有些讪讪地。

宋颜被小叔子一下说出了心里的想法,脸色亦变得讪讪的:“二弟这话说的…”

施北吃了小妻子的冷羹,心里积郁,对着尊敬不起来的大嫂自然没有好脸色。他没好气地道:“看大嫂这架势,是要送吃的给大哥吧。怎么看见我家苏苏,就把大哥给忘了。”

“…我那不是,关心弟妹。”宋颜也有点恼了,但对着这个有官职的小叔子,她也说不出什么硬气的话来。

“大嫂有空还是关心关心自己罢。”施北毫不客气地道,“我听说大哥近来想要纳一房贵妾,想必大嫂为这事心烦的很。不如赶紧把吃的给大哥送过去,讨好几句,大哥说不准就把这想法打消了。”

“你!”宋颜的脸一下子涨红,“我是你大嫂!你对我还有没有一点尊重!?”

施北看着她,嘴角轻勾,有一丝讥嘲溢出。

不好意思,习武之人,待人处事就是这么直接。做不来文人那些表面微笑背地捅刀的行径。

宋颜气的想把手上的食盒都甩了,等她一触提盒,好像找到了靠山一样:“我,我去告诉夫君,让他来教你!”她撂下这一句,就快速的走掉了,看都没敢再看她挖苦了半天的苏小杏一眼。

宋颜一走,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施北眼望去,见小妻子站在冰纹花窗旁,飞入的雨丝没入她乌油油的长发中,他长臂一伸,便将她捞到了自己身边。低声:“苏苏。”

她抵开一点距离,看了看他:“夫君想明白了?”

“你说的对。”他没有犹豫的承认道,“我总是想着,娘如果在世的话,会不会像子丰的母亲一样教导我,管着我。久了之后,就不自觉会和子丰一起听他母亲的话。这样的行为确实是一种逃避,很懦弱。你说的很对。”

“不过,御前侍卫的职位很好。”他笑着又道,“我还需要历练,现在就是上了战场,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子丰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讨厌这个位置,至于他在花街流连…”

他扶住额头:“他觉得那里的姑娘比较合他胃口。”

“不许说!”小杏窘迫,她将额头抵在他手臂一侧,“我、我猜错的地方都不许再说了!”

施北本来还觉得将内心剖析给妻子听,实在有点尴尬。但她一闹,反是笑起来:“小无赖。只准你说我,不许我反驳你?”

“要说也要回房再说。”她拎起他袖子上的一点衣料,像是把脸藏在后面,露出大眼睛溜了一圈四周,警觉地防备着有人经过,模样可爱的很。“反正不能在这里!”

他还想逗弄逗弄,一看她衣裳湿了大半,便顺着道:“好,先回房。”

******

小杏穿着白绵衣质的大褂走出来,这原是施北的衣服,因她上回觉得拿来当睡衣舒服,就一直这么穿着。只是她骨小肉丰,衬的衣肩松松的,袖子挽了两三折也还太大,像小女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衫一般。

施北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拿着周游列传闲看,抬眼见她的样子,一下怔住。他眸色稍暗,将书往几上一甩,把人拉过来圈到怀里,半撩开湿漉漉地头发,毫不克制地咬住她泛起了粉色的耳垂,含糊:“怎么想起来穿这件。”

“衣料软和…唔…”

她将扣子一排扣到锁骨之上,本是密密实实地,留出的一小截儿白嫩的颈儿却让他有了可图之机,自粉颊往下滑,一路轻吻慢吮,及至衣领,方要伸手去解扣子。

“不行的…”她轻轻地挣扎起来,但力道小的可以忽略不计,声音又软又糯,教他骨头酥了半边,只当做是一种鼓励。

“苏苏,没和你洞房是我的错。我现在补偿你,嗯?”他嗓音有些沙哑,心情亦是迫不及待,但是担心她太过抗拒,就一直抑制着,没将衣扣解开。只是搂在她腰上的手更紧了,将她软绵绵地身子贴在自己身上。

那肌肤像软滑的豆腐一样可口,他咬着吸着,像是着了魔,眼眶也微微红起来。

“好不好?”他耐着性子又问。

“不好。”她脸颊红透,却还是将他推拒开来,眼波比寻常娇媚,“你还没洗澡,脏死了。”

他轻笑:“那我们一起洗。”

“我、我洗过了。”

“再洗一遍。”他说着,动作迅速的就要把她拦腰抱起。

“你等等,你等等!”她急了,全身的重量一压,趴在他胸膛,把他压回床上,迟疑地凑到他耳,轻声地说了几个字。

施北听后,力气像是一下被人抽走了。他咬牙:“你怎么不早说。”

她羞涩地把头埋下去:“我不好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把她提上来一点,在她耳边磨牙:“你个磨人精。”还有什么比洞房的时候,娘子来葵水更让人郁闷的吗!?

她还是羞涩:“夫君,你该去洗澡了。”

“…”

“对了,夫君。”她看着他,眼神明亮地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你知道,我送过去的那些糕点都是娘的独门秘方。”她顿了顿,“下人只知道有这些点心,却不知道怎么做。我是向爹请教之后才会做的…夫君,爹对娘的关心我们没有看到,但是不代表它不在。你以后对爹,好一点?”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方点头。

对父亲的成见只是稍稍的减少一点,也许要日积月累,才能真正的消除。但对小妻子的喜爱,却愈发的明显。娶妻娶贤,她不只是贤,还很贴心。

他眼神微暖的看着她。

她挥挥手,神情欢快:“夫君快去洗澡。”

“…”

将满脸抑郁的施北送进沐浴间,小杏戳了戳她洗澡时摘下来的那对耳坠:“大大。”

耳坠一下子立了起来,在几上蹦跶了两三下:“准备好了?其实下午在游廊的时候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会想洗个热水澡…咳,把你送回去之后,原主就会回来了,因为是暂时性的基因、记忆改造,复原之后,攻略对象会觉得和你发生的一切是和他妻子做的,你不用担心。”

它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却只收到了她两个字。

“走吧。”

“咦?”大大有些惊疑她这样完全没有留恋的态度,好像无论是攻略施北还是最后嘱咐的那一番改善父子关系的话,都只是任务的组成部分。

它想了想,还是没有多问,当即道:“站稳了,我们走吧。”

小杏只觉得眼睛在一瞬间像被蒙上了一层黑布,有点头重脚轻的晕眩感。慢慢地,她像喝醉了一般,昏睡了过去。

******

小黄鸡007在后台申请连线。

一阵混乱的电波过后,连线被接通,对面传来敲击键盘的清脆响声,过了一会儿,那人好像终于想起有人连线,停下手,敲了敲桌板,开口问:“她怎么样?”

“简直是游刃有余。而且,两个稀有属性都存在,本来我还怀疑‘冷’属性诊断错误。现在看来,是她能把自己藏的很深,差点就没有发现。”007没有用废话耽误对方的时间,只是语气显得很挫败。

“游刃有余吗…”他懒洋洋地托下巴想了一会儿,又将007传过来的资料看了一遍,决定道:“那就送去A坐标吧”

007惊异:“…A…坐标?”

要是它没记错的话,A坐标的那个朝代,节点设置的很…YD。

“让她自己选择,要不要修改基因。”

“好的…”007应声,恭敬地称呼,“大人。”

9番外——施北

施北从玉池里直起身,自旁边的紫檀木雕漆架上抽过干巾,正准备擦拭身体。

“苏苏,把换洗的衣服给我拿来。”他冲外间喊道。

外面的女主人膝盖上放着笸箩,正拿白线一针一脚细细地纳鞋底,闻言忙是提醒道:“夫君,衣裳早就备好了,在架子上放着呢,你再找找。”

她转而又有些奇怪,她的名字明明是原馨儿,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夫君叫她苏苏的呢?

好像是,从夫君不再去含香阁的时候…难不成…

里头的施北微怔,恍惚了一瞬,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他随手将干巾丢了回去,摊开双臂,向后倚在玉池的壁沿,仰着颈项思考。

这段时间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他渐渐地不去含香阁,有意识地逐步改善和父亲的关系,还有子丰,冲着他挤眉弄眼,问他什么时候和妻子和离,好让他一个机会。

妻子那个怯懦的性子,子丰居然会看上她,还真是稀奇…不对。

他脑子里一疼,又一段记忆被翻了出来。妻子有一段时间并不是这样的性子,所以他也肯与她拉近距离,而不是当成一个门面,用来应付亲戚朋友,招待客人便罢的角色。

“我是故意不把衣服拿给夫君的!”

“…我还以为,这样夫君就会唤我的名字了。”

“苏苏。”他不自觉的轻喃。

施北单手捂住额头,只觉头疼地厉害,他吸了口气,沉身浸入水中,随波浮沉,试图借助细小的外力,把那些仿佛在冲突流窜的记忆都压制下去。

原馨儿咬了线头,听到“哗”地出水声,声音大的好像铜盆子被打翻在地。她一愣,将笸箩放到一旁,起身往沐浴间走,却和衣衫散披的丈夫撞个正着。

她捂着微红的脸忙退了好几步:“夫、夫君…你刚刚…刚刚…”

“没事。”

“哦…哦,夫君,鞋子做好了…你要试试吗?”她双手绞着,仿佛一个请求就会让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