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北走到她放笸箩的位置,将那一双白底黑布的鞋子拿起:“这双?”

“嗯?”原馨儿的反应稍慢,半天儿方跟上他的思路,“是这双。你穿穿看,要是不合脚或者是哪里不舒服,我、我再改。”

施北坐在椅子上把鞋子套进去,再站起来走了走,道:“正好。”

但是,好像又哪里不对…他看了看鞋的侧面,抬头问她:“这次没有绣老虎?”

原馨儿脱口而出:“你嘱咐我下次别绣,所以我就…”她蹙眉歪了歪脑袋,嘱咐过吗?怎么印象不是很清晰。

“是这样。”他了然,“苏苏…”

他话还未说,就被她打断:“夫君。”

他不解,继而看到妻子下了很大决心般地眼神,有些意外:“怎么了?”

“你、你是不是想…纳妾。”她语速迟缓,但在最终说出那两个字后,后面的话变得急促:“你要是有喜欢的姑娘,纳了也没关系。就算、就算是青楼里的,爹那边我会和他说明,我不介意。反正、反正只要夫君高兴就好。”

施北漆黑的眼眸微沉,他虽然进出含香阁,但也不是在女色方面有很大欲/望的人。被妻子一说,仿佛他是个不给嫡妻脸面的急色鬼,脸色自然不太好看,他口气不善:“你怎么莫名其妙地提起这个?”

要有喜欢的,他自然会提,哪轮得到她做他的主。

“听到了没有?”

“我夫君说,不行。他不纳你进门。”

女子欢快的嗓音又在他脑海里跳跃着,他扶住额头。

原馨儿见丈夫这个表情,以为他是被自己猜中了心事,心里不自在。她眼睛泪光闪烁,咬唇道:“夫君要不是真心爱她,怎么会、怎么会叫我苏苏…我的名字又不是这个…”

“这年头的真爱,值几个钱?”

“哦,我知道了。妩儿姑娘的真爱,想必该有三十两银子可换罢?”

施北语气微冷:“你这样作态有意思吗?当初不是你让我这么叫你的?”

“我…”原馨儿一看丈夫的表情不像作假,自己也诧异起来,可是等她搜罗了一圈记忆,又觉得有些委屈,“我当时是想让夫君唤我名字…可是选来选去,夫君最后还是挑了‘苏苏’。难道真的不是夫君喜欢的人吗?”

施北怔愣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他抿唇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直到走到门外,脚步才停顿下来,丢下一句:“我去找子丰谈事。”然后举步离开。

原馨儿的眼泪像断了线似的落下,她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弄错了。夫君近来待她一直很好,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好,连大嫂都不敢再嘲笑她。

也许夫君想洗心革面,不想再踏足含香阁,只是对那女子还有点放不下罢了。

她是不是,不该提纳妾的事?

******

云来酒楼。

迟子丰听了施北的话,转着杯子,慢慢地笑了:“听你的意思,嫂夫人的变化确实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施北不解。

“有两种可能。”他慢饮一口,搁下杯子,“一种是嫂夫人受了刺激,所以性格大变,这样的事情例子很多,不是不可能。还有一种——”

施北没理会他卖关子,仰脖饮尽杯中酒,又倒了一杯。

迟子丰无奈,继而想到什么,笑的暧昧促狭:“还有一种,也许是哪路来的妖精附了嫂夫人的身,想与你成就一段姻缘佳话。要是这种,那施兄…”他突然觉得不对,改口道,“那你的际遇就太让人艳羡了。”

神妖志怪,他平日在茶棚里听了不少,想想都羡慕啊。

施北还是闷声喝酒,沉默不语。但心里的想法却是千回百转,为迟子丰这半带玩笑的话,掀起了波澜。

他想起那段日子,女子且是甜美,且是娇媚…真是妖精也说不定。

“子丰,我想上战场,杀敌卫国。”

燕贺堂里,施老爷看着眼前已经长大成人,英姿勃发的儿子,他眼神锐利如鹰:“你真的决定了?”

“是。”施北态度坚定的点头。

“既然你决定了,爹也没什么好说的。爹不会插手,往后在军营里的事,都要靠你自己打拼。”

施北神情淡然:“以前也是靠我自己。”

施老爷被儿子呛声,没有不悦,反而哈哈大笑:“说的对。我施蒙的儿子,从来不是靠祖荫出人头地的。”

“不过,馨儿那里,你决定怎么办?”施老爷严肃起来。

施北顿了顿,道:“在这之前,我会先给她一个孩子。有子傍身,她的日子可以有所寄托。不会有人说闲话。”

施老爷点头:“这段时间你变得沉稳多了,考虑的很周到。就这样吧。”

******

几个月后。

原馨儿托着腰身,送丈夫出门:“夫君,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小心…”

施北利落地翻身上马,手持缰绳,点头和妻子道:“我都知道,你回去歇着吧。”

“嗯…”原馨儿应了声,脚却像扎在原地,一动不动。

施北没有再说,妻子无非是想看他离开的背影罢了,等他走了自然就会回去。他转头眺望远方,点漆的黑眸中有什么念头渐渐坚定。

他双腿夹住马腹,一拉马缰,躯干壮实的黑马打了个响鼻,四蹄刨地,绝尘而去。施府的红墙绿瓦,金漆匾额被远远抛在后头,驻立在门边容颜秀美的人亦化作一个小点,渐远渐没。

秋风呼啸,吹的他衣袖猎猎作响,他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自在痛快。

“男儿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即便最终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无愧于天地良心。”

“苏苏。”他轻唤她在世间唯一存留过的痕迹。

“谢谢你。”

10第二关·青楼

雪压冬云,大风凛冽,元山城里,闻名遐迩的自在湖一片片薄冰覆水,连绵千里万里。

然而要说因冬寒之故,此处鸟儿飞绝,了无人影,却又不尽然。

冰湖之上,一座美轮美奂,八面玲珑的画舫浮在湖央。那画舫正堂里莺歌燕舞,语笑娇哝,流连不歇,再往楼上寻,不时有风暖气香的滋味儿自紧闭地窗棂里飘逸而出,走近一嗅,竟不知是添了甚么香丸熏就,端的是销魂蚀骨。

再回画舫的甲板,那正堂匾额上镌的是“恰恰啼”,想是因这湖名,取了“自在娇莺恰恰啼”里三个字做名,这却是一座独树一帜的水上青楼。

此时,画舫船尾,几个粗布短打扮的龟奴正拉着粗绳,骂骂咧咧的把湖里的人捞上来。

“呸,狗娘养的全三顺,自己撂了担子去里头偷白白嫩嫩的小娘们儿,让咱们大冬天的干这种活,不把他顶下来,老子就不是王麻子!”

“嘿,光说不练假把式,麻子哥你能耐,就去把那老娼根攻下来,兄弟也跟你吃好喝好啊!”

底下把人托上来的那个冻的不得了,见上面人不使劲,破口大骂:“格老子的,没吃奶啊?用点力!拉老子上去!”

“小猢狲,还敢称起你麻爷的老子来了。”那王麻子嘟嘟囔囔,也不敢真把人冻坏了,还要累的自己多做一份活!使了全身力气把那一男一女给拉了上来。

准确来说,那女子是已经冻晕过去,被人托着腰弄上来的。

“嘿呦,这小娘皮长的不赖嘿,老鸨子也舍得丢下来?要是坏了身子,买卖可不赔大发了!”王麻子摸上那女子水嫩滑溜的肌肤,眼下冻的脸上没一丝血色,都还能看出几分妩媚之相,不由淫心大起。

全三顺提溜着裤腰带走出来,见状一把拍开他的手:“小猢狲,这是你能碰的起的吗!?”

“三顺哥,话不能这么说。就她这副鬼样子,说不准立马就死了,带回去可不是脏了鸨妈妈的地界儿!还不如让咱兄弟几个…”他猥琐地挤挤眉眼。

“你懂个屁!这小娘皮是个烈性,死活不肯接客。别的手段成不了事,四娘才想到这个主意,要不是她身段脸蛋儿难得,哼!你说,人是活着富贵好呢,还是死了见阎王爷好?”

“呃?”

“行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全三顺不耐烦地挥挥手。

“嗳,三顺哥…”

“滚滚滚!没你事了。赖八儿,把她送回杜鹃阁里去,丹橘那丫头在里面候着,你让她照顾就成了。”

那赖八是个机灵的,闻眼眉飞色舞,好像接了个了不得的活计:“好勒三哥,这小娘皮屁轻屁轻地,过不了一刻,我就找您复命!”

全三顺满意,唱着小曲儿回正厅招呼客人去了。

******

苏小杏自黑暗中苏醒,入目又是一间卧室。

不过这回与上回的房间不同,施府的正卧布局大气,还带一点武将的粗犷豪放,就是几样精致的小件儿,也是原主从家里带来布置上的。

而这一间房却是色调抢眼,五彩缤纷,东西不算贵重不算精致,却有着女儿家的巧手心思。

原先大大说要来这地方,她还心思斗争了半天方做好准备,一个是担心鱼龙混杂,被人白占便宜;另一个就是因为洁癖,觉得里头的东西必然脏污,想起来就反胃。

所以她挑了不改造基因和记忆的选项,择用原主的面貌、名字。

现在看来,环境还能忍受。

“姐姐醒了?”一个梳了双丫髻,身穿亮橙色比甲的小姑娘走上来,她手里端着一碗汤水,正冒着热气儿。

她小心地吹了吹碗口,将小杏扶起来:“姐姐睡着的时候我用竹管喂了药,眼下再喝一碗姜汤,寒气就能祛了。”

苏小杏经她一说,才发现全身僵的不像话,想动动手,都好像没有知觉似的。她不发一言,唯凤眸里一双琥珀色的眼珠轻动,目光清亮的看着她。

丹橘被这双眼睛看的不禁有些面红起来,忙是喂了一勺药:“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哦,瞧我这记性。”

她两靥酒窝浅绽,解释道:“忘了给姐姐说,我是分来照顾姐姐的丫鬟,姐姐叫我丹橘吧。往后有什么事,只吩咐我做就好。”

小杏想的却不是这一件,此刻,她正试图与大大连线,却发现连线不被接通。

一碗药喂完,她阖了阖眼道:“我想睡一会。”纵然态度清冷,声线却是不自觉的上扬,尾音轻勾,给人一股暧昧的遐想,浑然天成。

“那姐姐睡吧,有事就叫丹橘,我就在外面。”

“嗯。”

门关上后,苏小杏挣扎了一下,险些从床上摔下来,总算把僵尸一样的手放到床几上,将卸下的几样首饰兜到怀里,期间无力抖的想剁手的过程,就不多说了。

总算在把一个掩鬓贴近时感受到了和大大连线的电波。

“大大?”

“兹溜…”

苏小杏歪头。

“兹溜…兹溜兹溜…”

这个状况和家里电器产品进水坏掉的感觉还真像,于是苏小杏拎着它甩了甩胳膊,准备把水甩出来。

不过她大概忘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掩鬓在下一秒脱手而飞,“匡当”撞到门板上,拖着水痕,凄惨地划了下来。

苏小杏:“…”

幸好物小声音轻,没惊动外面的丹橘。

紧接着,掩鬓“砰”地变成一团白雾,一个黄绒绒的团鸡从雾中滚出来,全身毛发湿漉漉地黏贴在一起,不时还有水珠滴落。

“幸好,幸好我是防水产品…咳咳…”小黄鸡边呛水边道。

趁着大大脑子还不清醒,没有发觉自己把它甩去撞门的“劣行”,苏小杏直截了当的和它报告:“大大,发现BUG了。”

“咳咳,什么…咳…BUG?”

小杏蹙眉:“记忆接收不完整,只知道原主叫作沅沅,因为触怒老鸨四娘被丢进冰湖,其余的一无所知。”

大大将自己的模式设置成“脱水”,在不能自主的满地打滚时,道:“可能是这个时空的中转点出了问题,我会上报让人修复的。”

“嗯。”小杏点头,她只需要找到BUG和通关游戏就行了,其它的都由小管家大大操心。她问:“我这一关的攻略对象是谁?”

“席况,武林三大山庄之一的逍遥山庄少庄主。”

“逍遥山庄?”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需要你自己打听。不过逍遥山庄就坐落在元山城里,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就是元山城。”

有利于接近目标,很好。

“话说回来,苏苏,你这副身体的原主样貌还不错嘛。”和玩家磨合了一个回合,大大的拘谨管家性子也变了不少,随着当初的施北一起叫她昵称。

小杏艰难地鼓嘴:“我没力气拿镜子,看不到。”

“你等着,我恢复一下能量变成镜子给你照。”

小杏捧脸,星星眼:“大大,你真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产品。通关之后,我能把你带到现实中去吗?”

“…你大概付不起这价。”

“不是说我能有一大笔工资?”

“那也付不起。哦对了,第一关过后,报酬已经打到你账户上了。你也可以选择兑换到游戏里用哦。”

“帮我转给仁爱孤儿院吧,记得和院长苏嬷嬷说一句,嬷嬷人善,看到莫名来路的钱会交给警察叔叔的。”

“…|||警察叔叔。”小黄鸡黑线,“好的我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苏小杏终于如愿看到了自己当前的样貌,柳叶美,丹凤眼,头发后梳,还露出一点美人尖。因才从水上救起,形容苍白妩媚,娇美清丽,长相惑人。

至于声音,刚刚和大大低声说话时就感受到了,但凡稍稍有一点刻意,就能让男人把持不住。

怪不得此间的老鸨气的把她丢到冰水里去,又舍不得的把她捞了回来。

要是调/教的好,可又是一个门柱子花魁主。

“这长相可不行…”小杏喃喃,“一个不好,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上黏糊。”

小镜子大大乐:“美的你,楼里好看的姑娘多的是。你要都是现在这副从冰窟里刚捞出来的死…冰人脸,淫/魔都要让你浇熄了欲/望。”

未免小杏受打击,它还是把死人脸换了个好听一点的词。

小杏却由此灵光一闪。青楼里娇媚的姑娘遍地,她即便出众,也不算有特色。现在面部无表情大概是冰水使得面部神经僵死,但她只要维持这种状态,也算别具一格。

说不定席况看多了美人,就好这口呢?

更重要的是——

青楼这个地方实在太没保障了,倘若在席况到来之前被不相干的人猛吃豆腐,她一定会炸毛炸毛炸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