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况定定看着他,不为所动,问道:“蓓蓓呢?”

“明明自己也是爱玩的人,怎么我一闹起来,你就要装正经。多无趣。”舒妄言撇嘴,“算了,我答应过蓓蓓,等你来了就把她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你别急,等我说完,你就能知道她在哪。”

“你说。”席况暗光可见毒素的蔓延,却不得不听对方拖延时间。

虽然,依据手头的信息,他也觉得生母暴毙的有些古怪莫名。而如今名义上的爹娘俱在,私底下不敢有太明显的动作。尚未查明真相。

若不是蓓蓓二人下落不明,他倒确有几分想听。

“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不是逍遥山庄真正的主人了吧。”舒妄言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徐徐开口,“实际上,你其实能算作半个主人。”

“席铭,千真万确就是你的父亲,当然,也是蓓蓓的父亲。所以你们应该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哦,听说你们要成亲了?这也没什么,夫人想要补偿亲女,安排这些无可厚非。”

在这个时空,仍有许多人为了血脉纯净,亲兄妹成亲生子。虽然江湖中人不兴这一套,多是皇亲贵族的把戏,但真要曝露出来,也不算什么。

他一番嘲讽毕,方又道:“当年你亲娘看不上我爹,在长姐暗中的牵桥搭线之下,与姐夫有了苟且。席铭倒是好手段,未婚妻门还没过,就一门心思的为他打算起来。两人狼狈为奸,共同合谋,谋夺了本是属于我定云山庄的神玉。”

“风波山庄的庄主知道真相后自然气的半死,假称女暴毙,取消了婚事。实则偷偷把珠胎暗结的女儿暗藏了起来。直到他身死,再也护不住女儿,那个所谓的长姐为防丈夫心牵她处,就让自己的妹妹,真真正正的暴毙了。”

“不过他夫妻二人倒是相配的很,各怀鬼胎。姐姐弄死了妹妹,丈夫却把和妹妹所生的儿子护住藏好,直到妻子生出了女儿,且又被断定再不能生产,方将两个孩子交换了身份。等到妻子醒来,所有的人只知夫人生的是儿子,木已成舟。”

他不比席况,一个人行动自由。再加上背后有父亲支持,自然早就将事情查了个明明白白。

“说的我都渴了。”

他见席况受真相冲击,一时怔愣在那儿,便自觉好心的给他一段时间消化,待到崖壁的枯树传来“吱嘎”的轻微断裂声,方笑着站起来,“好了,现在你该告诉我神玉所藏的地点了吧。”

“倘若你不说,蓓蓓失去价值,可是会马上死的。”他笑容一敛,眼中立时有几分阴沉浮现。

神玉所藏的地方只有庄主和未来的庄主能知道,就连蓓蓓,也是浑然不知的。

否则,他威胁弱女子还要方便一点。

席况从震惊中回过神,脑袋里尚是乱糟糟的。他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毫不迟疑的吐字:“雾溪别院,寒冰潭。”

这回轮到舒妄言的眉头夹的死紧,他的脚移到石边,再次确认:“你所言如果为假,那蓓蓓…”他随时可以把石头踢落,折断承重的树枝。

寒冰潭潭底不知放了什么东西,终年积冰不化,潭水刺骨。他虽然再次确认,却已经信了大半,藏在这里,谁要取出来都要折损不少人力。

是真正的折损。

血肉之躯累叠,方能取出潭底之物,且还需搜寻。而那些人,即使没被冻死,也只能是废人了。

席况查他神色,近他几步。这才看到崖壁上的树枝,两边分别悬了一人,此刻树枝已嘎吱作响,显然这样的重量,已经承受不了多久了。

他脸色一变,盯着舒妄言一字一句:“若有虚言,子孙尽绝。”

舒妄言轻松的笑起来:“何必这么认真…那么,接下去,逍遥山庄的轻功如何我们拭目以待。两个美人儿就由你接手了。”

他最后觑眼底下的情形,脚尖一点,用轻功飞快下山。

到了这个时候,他可不能前功尽弃,要抢在席况之前,把神玉弄到手。

席况给山下的人放了信号,黑褐的眸色前一层阴翳渐显。树枝将断,毒药侵蚀之下他仅剩的力气恐怕不能同时将两人一齐拉上来。两人用同一根绳子所系,一边提起,另一边必然下坠。

崖下的两名女子在席况倒来后就曾对视过一眼,并没有出声扰他。

一方面是能力不足,不欲让他分心。另一方面——

她们此时自觉形成了默契,席况的选择,就是这关的成败所在。

席况提气轻身,轻飘飘的落在树枝根部。因内力催动,毒素浸蚀加快,他勉强维持身形,看也未看右侧之人,径自对左边的妹妹道:“蓓蓓,提气轻身。”

蓓蓓点头,按他所说的做。

束发的金冠已被雨水弄歪,乌黑的长发散落,紧沾在脸颊边。倘是在平日,依他的洁癖,早该沐浴净身去了。此时却恍若不见,弯身欲将两头的绳子一齐向上提。

不过几丈,就禁受不住,手臂轻颤,再不能施力向上。他不敢一下松手,只得慢慢地又落回去。

不行。

不能一起拉上来。

他即刻意识到这个问题。

枝叶的沙沙声逐渐变大,树枝的摇摆的幅度亦是加大,再拖延下去,即便山下的人来接应,树枝也早就断了。

他当机立断,力气全然放到左边,狠吸一口气,猛然将绳子一拉,蓓蓓浅黄的衣裙飞速掠上了树梢,树枝陡然下沉,根茎处几要折断。

“哥哥。”

席况力气几乎用尽,喘着粗气,右手依旧拽紧了绳子,用左手替妹妹解了捆绑:“马上上去。”

“嗯,哥…”

“上去!”再站下去,树枝真要断了。

蓓蓓心口一紧,看了看右边又坠下几丈的人,攀紧壁沿,勉强用粗浅的轻功爬了上去。

手臂的力气渐渐流失,席况薄唇抿的死紧,却没有放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死心,想等到最后一刻再放手,还是…他双眼有一瞬间的迷茫。

“席况。”底下传来轻轻的唤声。

席况从茫然中倏尔醒过神,正欲用力,树枝“喀嚓”一声,猝不及防断裂开来。他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将手中的绳子狠狠往上一扯,那人亦是被抛了起来,只是终究力气不足,不及崖边,又掉了下去。

他眼疾手快,捉住她一只手腕。

苏小杏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觉得这回真心比蹦极还要刺激。尽管大大再三保证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身处其境,不害怕不紧张根本是不可能的。

“哥哥——”崖上传来惊呼。

她身子不断下坠,干脆在这惊呼中闭上了眼睛,心想,大大你倒是快出来啊啊啊啊啊。

背后却有温热的身子贴上来,她被带到了他怀里。继而下落的势头一缓,悬在了半腰上。然后速度极慢的往下,像是蜗牛拖曳着背上的壳,一点一点,连成一道痕迹。

却是血痕。

“席况?”她试探性的问。

“嗯。”背后传来的声音像是忍极了疼痛,闷哼而出的。

“你没事吧?”双脚不能落地,心高高的提在那儿,小杏觉得自己仿佛比平时要软弱了许多。问他的时候,显得慌慌张张的,且又是自己本该不屑的傻瓜问题。

她背对山崖,看不见雨水冲刷的血渍落到他和她的头顶,污了青丝锦衣。

背后许久没有回音,下滑的速度又逐渐的增快,像是他再也攀扯不住一般。耳边可闻呼啸的风声,以及一滴,两滴,成点成线的雨水落了下来。

“没事。”

这一声轻如飘渺,隔了山风雨帘,重山叠水,杳杳自远方而来。

犹如他早已坠网,而犹不自知的轻叹。

******

此时,小杏千呼万唤的大大,正在和主控室连线。

“大人,我感觉到您的磁场…那个舒什么的…不会被您…”附身了吧。

“嗯,他们太温吞了,我添一把柴火。”男人毫无愧疚地回应,“时间差不多,你该回去了。下一个时空节点,按顺序来。”

“…是。”

等到连线中断,男人转了转酸痛的脖颈,仰在老板椅上思考。

为了时空平衡,还是给一点补偿吧。

23第三关·商家

苏小杏再一睁眼,登时发现自己正跨在起伏飞驰的马背上,四周惊呼此起彼伏。即便她没懵多久便意识到眼下的处境,想胡乱抓住马缰,奔马腾跃间,却全然不得章法。

而且,那动作抓缰绳的动作,与自己脑海里想的不同。

马失前蹄拐进了街道一侧的地沟里,小杏直接被甩了出去,撞的头晕眼花。

还没等她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神,就被人打横一抱,从沟里捞了出来。

那人冷声:“不会骑马就敢在街上骑,嫌命长?”

“阿兄会的,我也要会!”

这一声细若游丝,里头却有说不出的固执,甚至带了一点古怪的偏执。

小杏从灵魂的振动中,感觉到其中,死都不肯放手的意味。

这话当然不是小杏说的,而是魂魄未散的原主。不知怎么,小杏竟能与她共存。只是此刻执掌身子的权利,仍然属于她罢了。

“花沙,送女郎去医馆。”

“阿兄…”原主缓而慢的将手移过去,扯住兄长袖子的力气极小,若不是对方低头,恐怕都不曾感觉到。

他兄长好像发现了自家妹妹身体的状况不佳,虽然脸色很是难看,仍是亲自将她抱上马车,自己的马匹交由奴隶牵缰,放弃了生意和谈,一路陪她前去。

苏小杏兀自发呆,车轴转动声中,逐渐感觉到身体里挤着的空间慢慢变大,周遭的阴冷触感亦消散了。

只是,虽然她没有从外看到原主的表情,那不甘和愤恨的心情却萦绕在脑海里。直到她接手这具身体,才发现一直到最后一刻,原主都睁大双眼,死死地,盯住了自家的兄长。

小杏不禁打了个冷战。

两兄妹的感情似乎非常不好。妹妹明明被抱在怀里,因为受伤,没有随意挪腾。兄长感受到她身子发抖,眼睛却仍是望着车窗外,平静冷漠。

小杏开始消化起脑海里的记忆。

幸而这一关,没有再出现记忆接收失灵的BUG。不过可能是受伤的关系,她检索起记忆来都格外吃力,最先知道的还是有关今天的事。

原主名叫穆子秀,兄长穆子隽出门谈生意,穆子秀不会骑马却硬是偷偷跟了上去。

原本,动作慢一点倒也无妨,但她嫌速度太慢跟不上阿兄,一着急多甩了鞭,马儿又不是温驯的那类,自然狂奔不止。

…这个原主,怎么看着有点兄控倾向。

医馆幸有女大夫坐镇,见她全身上下实是惨烈,于心不忍,便先给她查看起来。

敷药缠布,一番倒腾。停了手后,关切的问她:“可还有不适之处?”

“有些无力。”

“疼痛所致,力气丧失是常事。休息好了便就无碍了。”

“多谢。”穆子隽神色冷峻,让花沙去结银钱。

女大夫看了看他,又看看榻上的女子,原想嘱咐什么,被他的冷气一冻,顿了须臾,点点头领着婢女出去了。

屋内气氛旋即跌至冰点,无一人吭声。

这两回穿越,不是被冰水冻,就是被冰人冻,小杏自觉,冻着冻着,也就习惯了。

她觉得眼睛还有点花,眼前的物品模糊,就干脆闭上了眼,不理会那所谓的兄长要做些什么。

“这一关因为原因特殊,切入的节点比较难得,所以没来得及过问你的意见。”大大的声音很快响起,“幸好原主的长相和你本人的类型接近,应该会比第二关得心应手。”

“嗯。”

“你从记忆中应该可以知道,这是一个富商人家,现在只有兄妹两人留于祖籍所在的小城,是为了他们家最新投入的矿石生意,争夺名额。至于亲生父母以及长姐,都还在都城长安。”

“攻略对象是谁?”小杏听大大一溜说的话,内心有不好的预感。

“穆子隽。”

“…”乱伦?

“其实到现在你也应该发现一个现象了。”大大咳了两声又道,“研究员为了方便,攻略对象的挑选有专门的程序设置。所以上一关情敌的身份,有很大的几率是你这一关所属的身份。”

小杏哼唧了一声。

“还是那句话,我不能帮你太多,你自己努力。”

“…等等,我想问你个问题。”

回应她的是脑海中的一片沉默。

小杏顿了顿,身上的疼痛在默声里加剧,她仰在榻上,没有办法抵抗阵阵袭上心头的乏力。这样的感觉,仿佛还在前一刻…

她任思维放空,慢慢地,入了梦乡。

陡峭的崖壁,空蒙的山谷,雨水不断冲刷岩石藤蔓,枯枝杂叶,原本只是打湿衣衫的力度,却以无法抗拒的姿态,汹涌而下。

即便看不到,头顶隐隐的痕路,枝叶间斑杂的血迹,都能猜出他的背部已被粗粝锋利的石头磨破,划开锦衣,吸噬着血肉。

他抓住壁上所有可以缓慢速度的东西,然而那些茎藤自根部牵连,终究断裂开一大片。

他手臂青紫,耳廓里可见血丝,藤蔓断开时,大片“哗哗”的枝叶摩挲声,在他耳中,细小的犹如花开。

轻细的他要贴紧山壁,才能听到。

“你没事吧?”她问。

颈侧有灼烫的气息喷洒,腕边的手已经拦在了腰间,松松的被搂在他怀里。她的背后是软的,除了脚不能落地,头有点晕眩,一切都还安好。

意识渐渐从他脑海中远离,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一点声音,大概是她的,但他听不清。

她也许是在害怕。

“没事。”他轻声。

她会没事的。

小杏仍旧闭着眼,只吃力的伸出手,往上摸了摸脸颊,很奇怪的触感,热乎乎地。

就如梦里的雨水,像汲取了体温的血,滚烫灼人。

“现在知道哭了。”旁边依旧是冷冷的声音。

她没有说话。

穆子隽观察到榻上的人,反差地散发出漠不关心气息,不由皱了皱眉。如果一次摔伤能让她熄了心思,不再执着地插手他的事,他乐见其成。

但是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妹妹的性子有多偏执,他被迫了解的一清二楚。

“三郎,女郎可醒了?奴借炉子熬了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