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他收回观察的视线,淡道,“你喂完药就送她回去养伤。”他与花沙错身,脚步不顿地往外走去,准备亲自去对方家中解释爽约的原因。

“呃,三郎要去何…”处。

花沙看着郎君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帘外,把话咽了回去。她端着药叹了口气,走到自家女郎身边,试探地问:“女郎?”

“喂吧。”小杏睁眼,淡然允准。

花沙有些奇怪,怎么自家女郎转了性子。唔,难不成这是新招式,想模仿三郎,引得三郎欢喜?

哎,女郎的心思太奇怪了,她总是弄不明白。

“女郎别多想啦,三郎必是去说和生意了。”花沙一边喂药一边道,“不过这样的事,下回不可做了…”

她话才出口,就想起女郎以前捂着耳朵,激烈地喊不想听的情状,不由又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

“您想想呀,最早您五岁还是六岁来着,因为不忿三郎和俞家女郎一起玩,放猫挠伤了她的腿。回来扣了月钱不说,三郎足足半年都没给您好脸色看。”虽然三郎一般都没什么好脸色,她心里偷偷嘀咕了一句。

“做多了没好处的事,您别赶着做。”

“还有呀,大了之后您又…”

小杏原还半梦半醒,半疼半乏力,浑浑噩噩地坐着。花沙一通嘱咐、数落,外加抖搂原主对兄长死缠烂打的丰功伟绩,倒逐渐恢复了生气。

“后来呢…”她见花沙好像口干不准备再往下说了,撩拨了句。

诶嘿,这回好像有效果。

花沙很是高兴,一时忘了准备去倒水喝的动作,就这么欢欢喜喜讲故事似的,说将起来。

******

穆子隽对完账目,让管事退了下去。他揉揉额头,想着往后都要和这些字符打交道,不由身心俱疲。

案上的账册被合上,他起身走出房间,往园子的方向走去。

期间路过小桥,水亭倒映,飞檐横遮,看着倒影中唯一一处不会有烟云萦绕的地方,心里慢慢放松了许多。转而想起很长一段时日没有歪缠自己的妹妹来。

清静的日子实在难得,他倒不是很想去探,免得妹妹“旧病复发”。

不过,曲阳城的洞仙会就要到了,无论有没有争到名额,过后都要出发回长安。若是耶娘发现自己将妹妹照顾成这样,恐怕又是一顿牢骚。

到底还连着血脉。

小杏所居的苑子里,名作“临江仙”,无论房舍,还是庭院的布局皆与原主的性子大不相同,端的是简约大方,清爽宜人。她住的极是舒心。

穆子隽到的时候,她正坐在空庭的石凳上作画,边上依着白兰树,含苞蕴香。

她梳了云髻,斜簪着一支珠钗,光白如素的脸儿侧着,唯有唇边注了桃花殷。自粉颈向下,浅青的裹胸收束,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外罩了透色的纱裙,一双平头小花履自纱裙里翘出,不时挪到石桌柱前,脚尖俏皮的踢着。

风儿一吹,白兰树簌簌落下几许叶片,有一叶恰落了画纸上,她恼的蹙起黛眉。

“秀秀。”

“嗯?”她偏过头来,歪了歪。

24第三关·商家

穆子隽冷肃的轮廓映入小杏眼帘,即便口中唤的亲昵,二人之间的距离,以及他淡漠的神情,俱可表明他举止间的疏离之意。

他着宽衣大袖,石青衣袍罩身,却犹能显出瘦削的身形。

风卷沙叶,细尘滚动。虽夏日炎热,但院子里布置妥帖,余荫片洒,环境倒还舒适。只是二人静默着,像是无话可说一般,心里便没有来的燥起来,更显得周围气氛严肃沉凝。

“何事?”

她握了握笔,复将它搁下,先是问道。

“来看你伤势如何。”袍摆浮动,他走到石桌旁边站定,低了眼看她的画。

画的是初吐芳华的折纸牡丹,花朵以淡墨勾描,辅以深浅绿叶,叶片清秀洒脱,浓墨勾筋,线条圆润饱满,疏密有致。清姿艳态,娇美动人。

然那飘落的叶子沾了牡丹苞底的胭脂色,又被她撵去纸外,一缕红丝蜿蜒,划伤了画中的绿叶。

“多谢阿兄关心。”

她蹙起的眉儿不松,因坐在石凳上矮他一截,只得微仰起脸儿和他说话。他看画时方肯离得近些,身上飘来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香囊里盛的,不过不让人厌烦,清淡如其人。

这几日她心绪紊乱,却是为别人。半点也没思考过像穆子隽这种冰冷淡漠的人,应该怎么攻克。

所以此时他骤然前来,让她颇有些措手不及,不知应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为好。

穆子隽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妹妹自摔了一跤后,对他的态度平静了许多。他点点头,道:“画工尚可,没给先生丢脸。”

小杏闻言古怪的看他一眼,这幅画她完全是按自己的意思来画,并没有融合原主的记忆,刻意临摹她。他到的时候她尚且沉浸在作画的情绪中,一时不察方让他走近了。

但是穆子隽身为哥哥,还是一个兄控妹妹的哥哥,怎么好像没看过妹妹的画作似的?

穆子隽当然不会理会她心里的想法,他专注在画作里,没有看见她的眼神。

“为何不画玉兰?”

古人作画多是选取眼前的景物,纵然有些画依于想象,女子作的也少。因流传出的画作甚多,纵然画技不如何,若真有其事,便显得要好上一两分。

羽睫轻扇,她低眉掩下了心事,道:“我欢喜画它。”

“嗯。”他没再多问。

显见是认为她从前的骄纵模样又回来几分了。

他又端详了画作一会儿,取来她搁在笔架山上的兔毫笔,半敛衣袖,动作如行云流水。他静思须臾,在一侧留白处题下诗词: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

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然后取出私章,极是自然的盖了上去。

“画要收好。”他嘱咐完这句,顿了顿,有些僵硬不习惯地抬手,很轻摸了摸脑袋,“别画太久,好好休息。”。

便背过手,迈开步子走出“临江仙”。

小杏看着那潦草墨字,发了段时间呆。不止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觉得很有些奇妙。虽然穆家世代经商,但怎么说也有了些底蕴,怎么这个哥哥的字…

没有般冷面严谨男人那种铁画银钩,清秀瘦劲什么的,反而不大齐整。

“为什么要题词呢…”小杏抚了抚他大手摸过地方,觉得这个名义上哥哥,还是有些小秘密。

而且,虽然根据记忆来看,他厌烦妹妹纠缠,但是旦有所改变,他不受烦扰,也能做出相应配合。

会不会,他其实想当个好哥哥?

小杏脑子里刹那闪过这个念头,在原地立了会儿,方抱起画卷入屋。

虽然同住宅,但两人交际仍然不多。

穆家看中了晶石矿的生意,想搀和一脚,就将儿子派到了祖籍所在的小城——曲阳城来争夺名额。他们家家底不薄,但在晶石矿这一块毕竟是新手,担心长安城的名额争不过去,到小城来机会也大一些。

至于原主穆子秀,那是闻着哥哥的肉味颠颠儿跟过来的。

所以穆子隽大半的精力都放在了评选晶石品质的洞仙会上,而现在的穆子秀——也就是苏小杏,苦恼于攻略对象的身份以及奇妙的性格,不敢擅自出招。

一时之间,穆府倒是呈现了前所未有的风平浪静之态。

“女郎,要不,咱戴个帷帽?”花沙拿着一顶高顶薄绢的帽子,挪着脚走过来。陪了个甜笑,试探地问道。

虽说现在礼教宽松,女服男衣不是问题,诸如上一回外出骑马,女郎便是穿的新制男袍。但既着女裳,傅粉施朱,珠翠点缀,未免坊丁武侯怀疑,奴仆拥簇不消说,戴浅露帷帽也是有必要的。

她家女郎惯是不爱拘束,昔日在长安与姊妹踏马游街,嬉笑抛花儿,没一刻闲的。

然而眼下长安的流行风向转变不久,管制是松了,这等边陲小城可没接收到那边的气息,还是依照原样的。

“拿来拿来。”小杏弯眉一笑,生人勿进的姿态收敛,又成了娇俏甜美的小少女一枚。

她连画了几天画,除了穆子隽题词的那一幅,皆在某日里付之一炬。看着火光漫天,心里倒纾解了许多。眼下的她还不甚了解,内心的纠结的原因是什么。

只是遵从心意去做而已。

花沙喜滋滋地给女郎系上了帷帽,边拍马屁道:“依奴说,女郎花容月貌,区区一层薄纱,怎么能掩的住。这里的小郎君没见过世面,女郎定能将他们迷的晕头转向。”

她还真个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状态。

小杏咯咯笑起来,抬素手拂下宽檐上的面纱,眼珠转了转,闷声逗她:“那你说,阿兄怎的不欢喜我?”

“呃…”她顿时怂眉耷眼的愁苦起来。

“走走走,咱们喝酒去,一醉解千愁。”小杏一挥手,豪气万丈。

“…”

花沙警惕,她怎么觉着,这才是女郎的目的?

******

小杏去的是西市的小酒肆,她人马浩荡,桌子都不用拍,店里的博士就滚了过来。

他亮着小白牙,拎着白巾子扫了扫油光的桌面儿,笑的憨态可掬:“客人想喝什么吃什么?咱们这儿除了白酒、清酒,还有最新的葡萄酒。这下酒菜除了萝卜干豆腐花生米,还有斜对门家烤的羊肉,裹了金黄酥脆的饼子,那味道,啧啧…”

微风徐徐吹入店中,驱走周遭闷热的气息,面纱亦是轻动。小杏轻声笑道:“白酒和花生米,劳烦你了。”

她本是兹溜口水,馋吃那饼子,但一想如今戴着头上的鬼东西不方便,还是走时再带上一份回去吃好了。这个朝代的制度限制,没有夜市一说,纵然她可以让婢仆来买,坊市也早早关了门。

更何况大晚上在街上滞留,可是会让武侯抓起来兜头喷口水,外加痛打一顿的。

“不麻烦不麻烦!”博士搓了搓手,嘿笑的滚回去准备起来。

就在这空当里,一只猫儿从门口唰地窜进来,它绕店两圈,惊起客人无数。最后蹭到了小杏脚边,就地卖萌打了个滚儿,在她腿边绕起圈儿追起尾巴来。

花沙本是想踢它边儿去,一看它大红色的毛发,跃动似火焰,一时惊奇,目不转睛地呆在原地。

小杏也觉得有趣,但担心野猫身上带了细菌,手碰不卫生,便用脚尖踢了踢它。那猫儿缩了缩肚子,细细地“喵”了一声,继续傻乎乎地绕着圈儿。

“咦,这不是李四家的猫吗?”店里有知情的客人仔细一打量,不由和旁边的好友说道起来。

“你知道?”

“嗐,和他一个坊里的左邻右舍都知道。李四每日挑熟肉出门去售卖,都要告诫他娘子,说这样的小城里还没有这种家猫,若让它外出,必然遭贼惦记。他老来无子,视这猫如亲儿。我们还只当时虎斑猫,稀奇是稀奇,也不至于让他如此护着,笑过他好些回。”

“那你如今又知道了?”

“你看那猫脖子上挂的东西。这个响铃花的声音特别,我光在他家门外听过。偶然听他提过名字,便记下了。这会儿再看这猫生的如此特别,想着必是李四家的那只。”

两人的谈论不高不低,恰恰被小杏收入耳中。

“火团一样的猫,真新鲜。”原先的博士端着酒盏碟子过来,看见这猫腻乎在女客腿边,不禁咂嘴感叹,“瞧着还挺有灵性,可惜啰,咱们没银钱不能自己养一只。”

他摇了摇头,放下东西陪笑一句:“客人您慢用。”便招呼旁桌去了。

小杏丢了一颗花生给小猫,小猫爪子扒着嚼了两下,又呸呸呸地吐出来,舔起了爪子。

帷帽后的笑容加深,她兀自端起酒盏。待看见浅绿色的酒液,上头还浮了一层细白像蚂蚁似的漂浮物觉得有点窘。但在孤儿院的日子里也不过如此,脏的恶心的,但凡能入口就拿来填肚子。她秉着好奇探索的精神,还是半撩开面纱,尝了一口。

然后,她就再不想尝第二口了。

酒是酸的也就算了,这种腐败的味道是怎么回事儿…

“女郎快瞧,那是不是三郎?”旁边的花沙恋恋不舍的从猫咪身上收回视线,因朝门口立着伺候,立即发现了对门装潢美观的酒肆里走出的男子。

“阿兄。”小杏闻言立刻放下盏子,抬臂欢快地招呼了一声。

穆子隽带了一身凛冽之气走出来,旁边还跟着谈生意的人。那人唯唯诺诺,见对面一看不清面容的小姑娘娇脆的喊了他,便连忙让道:“您请自便、自便。”

“嗯。”他漠声回应,走进了对门。

他看见桌上摆的酒也很是嫌弃的皱起眉头,只是到底没在人家店里说什么。倘或是平常人家关系好的兄妹,说不得就要数落妹妹几句,但他一向不喜妹妹管自己的事,如今反过来,便也觉得不该这么做。

但等他看见妹妹腿边那只红色的小猫,先是抿了抿唇,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然后一蹙眉,凝视片刻,冷笑了声。

“这是谁的?”

作者有话要说:入V求支持,嗯…盗文和看盗文的妹纸,求手下留情,先缓一缓> <后天收藏夹神器是按千字收益排序的,希望能排到前面一点…

支持正版的妹纸都抱住亲一口> <!妥妥的正能量!

顺提,博士就是店小二,最近在看《唐朝穿越指南》,觉得这个称呼很好玩儿> <

25第三关·商家

“阿兄?”小杏站起来,扒着她小腿的小猫顿时滚了个身,她没顾得上,只看着兄长的态度有些无措。隔了帷帽软软地问他,“怎么了?”

穆子隽拿起小杏桌上的酒盏,抬手泼在桌面上,凝视片刻,道:“是三丈香。”

“唔?”

桌面被酒泼到的地方咕嘟冒了一阵泡泡,开始泛起棕黄的色泽,在油污难以彻底擦干净的桌面上,并不明显。但对那些莫名于他举动的人来说,多少都能看出来。

“三丈香是什么?”小杏头上顶了个问号。

还是花沙在一旁解释:“三丈香是几样动物最喜欢吃的东西提炼出来的,香可传三丈之远,根据捕捉动物的对象,俗称又叫作招猫香或者逗狗香。”

“他们通过香味引诱的方式,可以捕捉到一些家养的小动物,比如小猫、小狗等等。三丈香本来是浅黄色,融了水颜色会加深,不过遇酒又会起变化。”

花沙眼珠骨碌一转,有些纳闷地看了看自家三郎。

三丈香这种东西,多是圈养宠物的下人知道,还有就是做家畜买卖的商人。她是因为自己喜欢动物,曾经仔细问过给主人家养宠物的花奴。

怎么三郎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所以就是,我这张桌子上有人涂了三丈香,然后猫儿就跑来找我…”小杏支着下巴,思考问题的模样尤为纯良,“哦,我想起来了,店里的博士一开始迎客,就拿了白巾子在桌面上擦过。就是那个时候涂上去的吧。后来上菜时,你又诱我养猫,是想诓我买了它?”

有钱人家的千金,看准个稀奇的东西,心痒想买是再正常不过的。要不是她穷惯了,基本上只能贴在玻璃窗外,眼巴巴地过window shopping的瘾,仗着现今兜里有钱,也早就买下来了。

不过,若然这猫当真稀奇,想必他们也不会如此作为…

她瞅了瞅脚底下那只扒拉着桌腿,想往上爬的憨猫。

那博士脸一抽,立马反驳道:“我亦是良民,你们不可无故诬赖我!”

“阿兄,是不是我看上去,像条大鱼?”小杏没有理会他,只侧过头,俏皮地指了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