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胡说。”穆子隽险些绷不住脸。他将妹妹的手拉下来,五官的线条冷峻,对着那博士道,“三丈香既显,就是告到张明府那里,你也讨不了好。还有这猫——”

他看着红烈似火的猫儿,眼神动了动。

复想起设局诓骗的主谋,语调平平,一板一眼地道:“是不是诓术,将它洗干净,看毛发颜色便可分明。”

“这、这、这…”那博士没想到堪堪开局,就被人揭露了出来,一时词穷。

“我的小红在哪儿呢!”正在这时,一个瞧着本本分分,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闯进来,她慌张地转了一圈,抹着泪一个个地求过去,希望好心的客人告知。

那跌跌撞撞地样子极是痛惜难过,深思不属。

却偏偏拐了一圈儿才在桌底找到了那只猫,欢天喜地的像是找着了亲闺女。

“小红啊!你怎么能趁我喂鸡跑出来,要不是有好心人告诉我你在这,教贼人拐走。让我那口子知道了,又要打的我半死不活…”

她蓦地想起这是在店里,自己的做法怕是影响了人做生意。一把抱起那猫儿,连忙和店家、客人鞠躬道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我实在是…”

又开始抹起了眼泪,外人瞧着心酸的很。

店里的博士频频给她使眼色,她光顾着低头擦泪,全然没有看见。博士一敲额头,觉得反正大势已去,垂头丧气,不再管她了。

客人们俱是忍笑,正等着那对兄妹的后续,却见那妹妹一步走上前去,软软糯糯地道:“这位婶子,我想买你们家的猫,不知价钱几何?”

好像刚刚她兄长揭露的事,不过是随口瞎说一般。

那妇人心里一喜,面上却似被唬了一跳,连连摆手:“不卖的,不卖的。”

“我听他们说,你们夫妻把这猫当做亲儿养的。虽然君子不夺人所好,但没说不夺人子女,哦,不对…我是说,我实在喜欢它…”妹妹声音听起来很是诚恳,“你放心,若卖于我,我必定好生待它,不亚于你们夫妻。”

妇人想着鱼儿上钩,兀自高兴,哪里听的出对方话里的戏谑。仍是依着安排,神色为难地回绝道:“这…我恐怕做不了主…”

“要问过你夫君可是?”

那妇人抱着猫,很是作态一番,艰难地点了两下头:“我们家境普通,养着这猫也吃力,但是好赖养它到现在,有了感情。我夫君…只怕是不肯的。”

“那这样吧。”她沉吟须臾,道,“你们夫妻俩回去商议商议,我取了银钱再去你们家里讨结果,如此也显得我心诚。乐意不乐意地,万事都好商量嘛。”

花沙嘻笑,女郎现在倒很有些商家儿女的做派。

“那好吧。”妇人勉为其难的点了头,

这么一出,可把店里的看官瞧的不明所以。

怎么明知道是诓骗人的东西,这女郎还诚心诚意地想要买?

唯有接受到其兄长警告的博士抓耳挠腮,后因担忧会被明府派人捉去牢狱里,方没提醒一起做下骗局的夫妻俩。

他本就是在店里做工的,只是被那夫妻俩哄的动了心,才答应帮他们一回。

那些看客后来回去皆竖着耳朵听消息,一见没动静,便知道了兄妹俩的打算,方幸灾乐祸地看起笑话来。

夫妻俩高高兴兴地等了小半月,先是想着天上掉下的金山银山,又开始思索银钱怎么花销才好。直到越等越觉得不对劲,有一回丈夫担了熟肉出去卖,听到邻里间的嘲笑,才恍然大悟的,不由又恼又怒,回去痛打了妻子一顿。

最终因受人白眼排挤,不得不搬离了曲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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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嗳嗳,花沙别动,别动呀——”小杏一衣绿裙飘带,手扶着粗树皮,脚踩在梯子上想摘玉兰花。底下花沙信誓旦旦一人扶的稳,紧要关头却掉链子,让自家女郎在上头摇的厉害。

自落崖那一回,这么点儿高度小杏还真没什么感觉,只是闹的欢些,并不如何紧张。

“女郎小心!”偏花沙在底下紧张的不得了,扶梯子的手都颤了颤。

这个时空讲究随心,若然没有家主人管束,婢女陪着女郎闹腾的多的是。因此小杏一说想摘玉兰花,花沙就麻溜的把梯子搬了过来,不过她现在真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就叫个昆仑奴,在旁边帮把手也好啊!

穆子隽来的时候就见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他这回动作挺快,把手里提的笼子放在青石地上。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扶住了梯子。

那祖宗不安生,明明人都扶好了,她鞋尖连滑了几阶横梯,裙摆飘扬,咯咯笑着仰倒进兄长怀里。

“胡闹!”她兄长下颔绷紧,肃声喝斥。

“呀,阿兄来了。”她欢笑的脸蛋儿红扑扑地,额角汗珠晶莹。她转过身去,唇红齿白,最素净不过。

自从上回兄妹俩齐心应付了市井骗子,关系便融洽了一些,至少有了普通人家兄妹相处的样子。只不过,穆子隽偶尔看她的眼神,还有些迟疑,像是不解她骤然的转变。

小杏倒想打着交心的旗号,解了他的疑惑,不过感情没到那程度,就默默咽了回去。

“伤好全了?”那个还在放冷气。

“还疼…”她乖觉地一把捂住胳膊,讨好地笑,“阿兄不说,我都忘了。”

穆子隽定定看了她片刻,视线转到花沙身上,花沙登时作狗腿状:“奴去给女郎拿药吃!”转身颠颠儿往厨房里跑。

“阿兄从哪里回来?晶石的生意,可做成了?要不要我帮忙?”

她是好意,兼之想拉近关系。哪知对方受荼毒太深,一听到她口中出了类似于插手管束的话,额角的青筋就不自觉跳起来。

“不必。”

他一口回绝后,想着近来和妹妹的相处没那么糟心,便觉得说的太直接,恐怕有伤感情。

想了想,将地上的那个笼子打开,拎出一只白兔子来。

她一双杏儿眼扑闪扑闪,像璀璨的宝石:“送我的?”口中问着,还没得来答案,就欢快地将圆滚的兔子抱过来。

是她的错觉吗?

刚刚怎么有一股抗拒她抱过去的力道在兔子身上产生。小杏歪了歪脑袋,看向兄长。

“嗯。”他眼睛幽黑深邃,扫了眼她手中的胖墩兔,单单应了一个字。

小杏揉搓了一会儿兔子,心理思忖。

觑眼见兄长没防备,迅速将兔子举到脸颊边,强迫中奖地举起它前腿,指向他。不要脸的软声卖萌:“打劫!把身上的胡萝卜白萝卜交出来——”

“警告你,不要妄想拿人参凑数!”

红宝石一样闪闪的无辜兔子眼,和着她佯作警惕的面容,无赖地俏皮话,让他的眼睛一闪,被吸住了目光。脸部绷紧的线条,亦不自知地柔和了一点。

哦,雷达探测完毕,发现兄长的一个小秘密——

这家伙,原来喜欢软萌款的呀。

“郎君,郎君可在?”气氛正融洽,胖管事汗流浃背的跌撞进来,看见穆子隽站在白兰树下,明显松了口气。他气喘吁吁地道,“郎君,晶石出了点状况…”

“有何状况?”他柔和的脸昙花一现,转瞬又是冷肃认真。

提步时顿了顿,先抬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又摸了摸绒绒的白兔,动作已然流畅许多。“好好玩。”

“是鉴定会的人,说咱们是外来户…”

二人的声音益发远去,直至声不可闻。

“女郎,用药否?”花沙见危机解除,又蹦蹦跶跶地回到院子里,探了脑袋问。

小杏下巴顶着胖兔子软乎乎的身子,想了想,问道:“花沙,阿兄从小时候起,脸就是冷冰冰的吗?”尽管穆子秀的记忆里如是,但很难说,是不是她的过激导致兄长冷脸。

“咦,这个啊…”

花沙在自家女郎期待的目光中,笑靥如花,“这个,奴当然不知啦。”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席况的补偿,会在很后面出现吧,大概…→ →等到了一定的时候,自然会再见到的。

三丈香什么的,请叫我瞎掰栗子> <(还有招猫逗狗香,是基友宴提供哒!→ →这是个实在人)

红色猫好像是有真事,来自于《朝野佥载》,成功把皇宫里的人骗到了。

26第三关·商家

“芝麻,芝麻——”苏小杏睁亮了眼睛在府里穿梭,往来于水池假山,一路左顾右盼,上蹿下跳,累的够呛。她准备将逃兵肥兔子找到之后,揉成团丢到锅里去,煮成名副其实的芝麻汤圆。

“女郎,找不见它。”花沙手一支膝盖,匀着气儿,“要不,叫几个人一齐帮忙?”

小杏思索了一下,拒绝道:“近来阿兄忙于晶石的事,若为了这一件小事兴师动众,倒显得咱们不懂事了。”

花沙拍着心口,又是顺气,又是佯作吃惊,笑嘻嘻地道:“咱们女郎也晓得懂事这个词了。”

她纵然爱玩爱闹了一些,有时候却觉得,女郎着实不如她的。

只因她事不分大小,但凡自觉有理,或者与三郎有关,就会当成顶天的大事来做。常常弄的人仰马翻,偏偏家主人极宠这女,凡事没有不应。

不过她自觉懂事,在能劝说女郎的情况下,向来是乐此不疲。

“没大没小。”小杏嗔她一眼,布置任务道,“你往西北去,我去东南,若果真不见它,就索性丢它在外头过夜。哼,叫它不识好歹。”

过关识得的丫鬟里,她倒是最喜欢这个没拘束的。与朋友相当,不致让她端着难受。

许是朝代开明的缘故。

“对,叫它不识好歹,晚上让饿死鬼刁了去也是活该。”花沙同仇敌忾。

她这可不是纯粹帮主子的腔,而是大热天的寻一只跳脱的胖墩,着实让人恼闷。这个时候要是能吃一盏冰碗子,别提有多快活了。

她嘴馋的想着。

然后骤然想起来,东南那边儿水多草木多,不比西北热腾腾的,俱是演武场之类的空地。

女郎也学坏了!

纹饰繁丽的小花履轻轻踩的草折弯了腰,手肘上挽的洒金雪纱披帛时不时绊住脚跟,小杏恼的拎了拎裙子,复把披帛一提,四指宽的纱绢儿覆到了顶端的钗环上,因有首饰支架,竟也得几分玲珑意趣。

“这处怎么没来过。”小杏看着前面的馆阁,搜索了一回记忆,似是没印象,想来是穆子秀甚少回祖籍的关系。

她推开馆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小声唤了句“芝麻”,又觉得此处宁静,便住了口。

等再掀开一道纱帘,方才发现烟缭云绕,水色空蒙。

她拨开烟云,面前是一方宽阔的水池,几将馆阁占满。池子里雾气蒸腾,池壁一隅有流水渠涓涓输水,波光脉脉。不知是下人所烧,还是哪里的温泉水引入。

此刻,池中有一人背对着她,头微仰在池边,墨色长发披散了宽阔的池沿,似是在休憩。

“是阿兄?”小杏试探地发出细响,却不见回应。

虽然依凭背部轮廓不能很好的确认,但穆府的主人除了兄长就是自己,想必不会错。而且最近因为晶石的事,兄长日以继夜的想辙处理,没什么时间休息,沐浴的时候睡着了也是常事。

话到此处,小杏发现后原应该折身走人,原路返回,当做没见过才对。

但她定住了脚,低头思索了一下,便开始行动起来。

她不欲面容露陷,想起披帛垂在两侧,便从耳际扯来一截纱绢,掩住秀巧的鼻梁,粉润的樱唇。纱绢底下一段儿用螺旋拧的细细地,与另一头相系,自右耳垂挂下来,倒像是小时候常编的小辫子。

一条披帛,却成了别样的长尾面纱。

穆子隽在一阵女子银铃般地笑声中睁开眼睛,他只觉那笑声飘渺若空,远似云端而来。他睡眼惺忪,欲转向后方瞧一瞧笑声的来处,偏首时额角一点清凉,被人轻轻巧巧地推了回去。

“不行哦。”娇软的嗓音自背后传来。

“我是天庭的婢女下凡,遵奉金凤仙子召令,替她在人间物色一位仙郎。原本候选里并没有你的位置,我误打误撞入了这里,便也想瞧瞧此间的主人如何。你看上去很累呢。”

他倦倦地倚在那儿,没有回应。

“既是如此,我便帮帮你吧,咯咯。”她原是弯腿坐在池沿,此时倾身去池里用手心掬了一捧热水,他抬眼,模模糊糊地,只看见她面纱下若隐若现地粉颈儿。

她将热水缓缓浇在他发丝里,让他头顶一阵温热。旋即脑袋两边各有温暖腻软的触感产生,力度轻柔适中。

穆子隽尚处在困倦疲惫的状态里,累的抬不动手,偏她按摩在穴位上的手又很舒适,也便渐渐地放松下来。没有力气再追究这是梦,还是现实。

应该是梦吧。

他觉得。

“郎君,你有什么想要达成的愿望吗?”她用热水温手,轻轻地按压着穴位,让他始终处在半梦半醒之间。问话的声音里飘着难言的诱惑。

他阖着眼,过了许久才轻飘吐字:“…考取功名。”

“嗯?”她手一顿,转而压下内心的讶异,笑声温柔似水,有些惋惜,“很美好的愿望,可惜我没办法帮你达成。”

“不必。”

他身为三子,前头的两个哥哥却都不幸夭折,无奈只能放弃自己想要的,承担起家族的责任。即便真的能够实现,他也不会选择。

没有什么比家人重要。

“唔…我算出,你喜欢书画对不对?”

“嗯。”

“还喜欢在书画上题字?”

“嗯。”

“我功力尚浅,算不出因果由来,你能说说么?”

他沉默。

“…还喜欢小动物?”她绞尽脑汁地套话,觉得书画的线路好像有一刹那的念头明晰。

他依旧沉默。

“前不久刚送了一只兔子给妹妹吧,很可爱哦。”

他脸部的线条又一次柔和起来。

她抓住机会,以旁人的身份,拐弯抹角的告诉他妹妹性子转变的缘由,像催眠一般,让他将心理的疑虑渐渐打消。

“怎么会想到送兔子呢?”未免他再生疑,她堪堪停了有关自己的好话,转而又问。

那声音轻柔蛊惑,话语中带着不解,让人想把知道的事一股脑的都告诉她。

然而,有关这方面的话题,即使是梦中,他也是沉默

他本来见妹妹喜欢猫,确实想买小猫送给她。后来看到胖嘟嘟的白兔,就忍不住停下来,最后付了钱把笼子提在了手上。

不过这个天庭的婢女,问的话越来越奇怪了。他挣扎着睁开眼,想要看看这个婢女的模样。

她见状猛地收回指尖,咬了咬唇,继续轻笑:“哎呀,仙子给我规定的时辰到了,我要回去啦——”

“如果有缘,下一次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