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知道要痛恨元家这样对她,还是要感谢他们把她的记忆封锁了好。

大约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躺了大半个时辰,直到那扇门再一次被打开,比方才要沉一些的脚步声靠近床沿。

而后是男人温雅地一叹。

腮边教人指腹一揩,那冰凉凉的触感顿时成了温暖熨帖。

她又是一颤,陡然睁开眼,语调是活泼作掩饰的低迷:“阿颂?你伤怎么样啦?”原先想和师兄问他的情况,但是看师兄排斥的样子,只怕不会回答。

而且,她确实不敢听见他浑身是血的消息。

总是会和弟弟明清的模样重合。

“仙家法术果然了得。”仿佛刚刚叹气的男人不是他,小杏看见他时,已是那双蕴笑的眼睛。

像是世间再无事可让他烦扰。

“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的。”小杏撅了撅嘴,爬起来伸爪子去撩他衣袍,“伤在哪里?我…我原本没看仔细…”

其实是全被鲜血的颜色挡住了眼,什么也看不见。

他笑按住她的手:“迟了,托你师傅的福,你现在想看也看不见了。”

“真的?”

“骗你干什么。如果要骗,也应该是和你说,我为你受了大罪过,你准备拿什么来补偿我?”

她松手:“会嬉皮笑脸的开玩笑,可见是真好了。”

他一耸肩,无辜地道:“就说是你不信我。”

“我师兄他,没怎么你吧?”她迟疑着问,凭凤旒叫他那一句“野男人”,尽管阿颂护着她受了伤,似乎也没讨得什么好。

小杏浑然不知,她现在的问出口的话和眼底的担忧,就像是带着女婿去见娘家人,生怕家里人对他不满意,私底下难为他。

风雅颂抑了抑上翘的唇角,尽力做到面无表情:“我们这群愚蠢的凡人。”

“就是这么个态度。”他摊手。

其实他还有掩藏没说的,那位小气的师兄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的给他减了一半的药量。小杏昏迷的这几天只养好了小半,仙药见效快,里面仍未好全,只是外表不显,下地行走无碍。

坐着时还腰疼。

不过他严肃的想,男人是不能喊腰疼的,否则威仪何在!

“扑哧”小杏乐得倒回床上,因为笑,头皮一抽一抽地,让她也不敢有表情了。只是捂着肚子,装得和他一样面无表情。

闻鸳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人在玩一二三木头人,皆是一副面瘫的表情,相视对望。不免好笑。

但她笑不出来。

她举手投足皆是风流妩媚,不过是诧异地蹙起黛眉,亦是让人目光凝视,流连回味。

“师傅让你过去。”她呢哝地声线诱人,却非刻意而是天然,微微一顿竟也引人遐思,“小师妹。”

小杏支吾着叫了一声“师姐”,然后点头乖乖巧巧地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嗯。”对方媚音浓浓地应了声,没再看他们俩一眼,腰肢款摆的走了。

“你先歇会儿。”小杏转向风雅颂,掀被子走下床榻,里头衣服倒是穿的齐整,只是换了一件簇新的红袄。大抵是闻师姐给她换上的。

她不知道师傅为什么肯留一个凡人在这里养伤,根据记忆显示,这位便宜师傅的性子难以捉摸,如果过一会儿要求她把阿颂送回去,她还真有些苦恼。

偏偏如今他身上又没有了伤。

更没借口留下了。

便宜师傅穿一身青衫,白发浓眉大眼,端着一副仙人正经表情。不过眼尾偶尔掠过一道促狭地光芒,瞧着不十分正经——白樱那个傻姑娘倒是钦佩不已。

“你来啦。”

“阿樱见过师傅。”不管对方什么德性,小杏都是尊师重道的小姑娘,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和为师说说,纸条上写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表情端凝祥和,明明是妖怪修炼成的,摆出道家的神仙姿态也是像模像样,“有什么修炼上的问题,师傅教不了你?”

“合和双修。”小杏低眉敛目,恭谨诚挚。

58第六关·白兔

自小杏上回一句双修把便宜师傅噎个半死之后,对方就没再传唤过她,估计还在捂胸口内伤中。

便宜师傅的名字叫崀岑,他作为一个妖修,怎么也不像是会因为和徒弟探讨双修功法而害羞的人。只不过这句话从一向单纯善良的小徒弟嘴里说出来,而且不是怀揣小兔子一样娇羞颤颤的姿态,反是平静无波,实在是让人——

他甚至有些怀疑小徒弟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但再一看自己招手让她出去之后,对方松了口气,面颊红扑扑浮起的欢喜笑容又和平常别无二致。

难道,他的小徒弟是被尘世间带来的那个男人教坏了?

他不由警觉。

警觉之余,他叫来爱徒也是唯一的男徒弟凤旒,语重心长地道:“阿旒啊,你小师妹年纪轻,不省事,你得多看着她一点,可别被别的男人骗去了。”

凤旒斜挑着凤眼,似笑非笑:“不被别的男人骗去,师傅是想让谁来骗乖乖?您还是省点心思吧,我早说了我和鸳儿是族里订了亲的,我也喜欢她,没什么不情愿的。您少来棒打鸳鸯。”

“谁!谁打鸳鸯了!”崀岑佯作气恼,“鸳鸯可是我的好徒儿,谁敢打她师傅第一个不饶!”

这概念偷换的,忒也生硬。

凤旒见他不死心,态度也转变得强硬起来。他冷冷一哼,语声却华丽如昔:“你当徒儿傻得不知道您想得什么吗?把乖乖当婢女使唤了大半个月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偏偏又突然宣布收她为徒。不过是你瞧出来她对我的心思,玩心又犯了痒,想看我们三人的好戏罢了。”

“师傅,您真是死性不改。”

崀岑被最后一句刺激的暴跳如雷,怒目而视:“你还当我是你师傅!”

“行了师傅。”凤旒头疼地按了按额头,“您玩了这么久我也没说您什么,再下去就过头了。乖乖秉性单纯,我不会看着她被那个凡人骗走,但是我,您就少考虑罢。”

“你平常也爱欺负她!”某师傅仍旧怒目而视,一句瞎抓重点的话可见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不过凤旒知道自己师傅的德性,你要往正方向和他说,他就能给你歪到不知道那个胡同里去。想压制住他,就得比他还离谱。

他斜眼去,凤眸波光流转:“我年轻,欺负她是嬉笑玩闹,打情骂俏;您老了,欺负她是以大欺小,倚老卖老。您好好儿想想吧,师、傅。”

这回崀岑是真正被气到了,捂着心,一个劲儿得老泪纵横。

老就老,你、你戳穿我干嘛!

小狐崽子,是谁一手把你带大教坏的,也不知道感激你师傅我!

凤旒没心没肺的转身出门,权当没看见自己师傅正伤心流泪,末了还丢下一句:“乖乖伤好了,今天轮到她做饭,师傅您就继续躲在房间里哭吧。”

有本事别出来吃饭。

“阿旒。”崀岑对着他的背影,手也不颤了,泪也不流了,口气突然变得十分正经犀利,“你自己知道,你们狐族的人花心但无情。你说,你刚刚和我提的要求,到底是为了谁?”

凤旒脚步微微一顿,摆摆手:“说了让您别费这心思,反正不是为了她。”语气却不如原先自在随性,浮动和烦躁渐郁。

见撩拨动了徒弟的心思,崀岑意味深长地一笑,小狐崽子,敢和师傅我斗。然后——

“记得让阿樱给为师做土豆拔丝!”

声如洪钟。

******

陡然被下派进厨房备置午饭这个要求的小杏懵了头,做、做饭?

确实,白樱在当了她师傅的小徒弟之后,虽然别的活计都已经放下了,但这做饭的事还是她来。修仙界不食烟火,但是嘴馋吃吃灵谷仙蔬也无妨。

因为白樱做的饭菜实在好吃,把那三个胃叼的人都哄住了。

但是依自己这水平…小杏牙疼地托住了腮帮子。

“怎么了?”宣布这则噩耗的凤旒蹙了蹙眉,奇异地看她一眼,“乖乖,你大半夜啃萝卜的毛病还没改?”

“…嗯?”

“看看,又牙疼了。”

小杏想起了这个段子,模仿记忆里白樱的语气,操着一口流利的卖萌尾音:“师兄你别管哒。”

凤旒惋惜:“小可怜儿乖乖,连嗓音都不如平日可爱了。来,师兄给你看看,这次又是哪颗牙蛀了?”

“师兄又要使坏。”小杏捂着腮帮子一脸警惕。

她自是知道白樱的师兄总会借着这些那些的事,装出关怀的样子作弄白樱,并且引以为乐。

偏偏白樱甘之如饴。

追男人绝不能一味付出,让他习以为常。末了他觉得理所当然的同时,转身就能和别的性感尤物跑了,一点也没觉得自己不对。

因为他从来没把你提升到自己女人的替补上去,而是婢女、妹妹。

凤旒本还是和善亲昵的笑容却是一顿,脸色说变就变,倏尔暗沉了下来:“果然还是让他教坏了。”

他撂了这不清不楚地话,一振宽大的衣袖走人,不多流连。

白乖乖之所以叫白乖乖,就是她从来不会违逆他的要求。即使明知他要捉弄她。

也从来不会。

小杏在他走后小声轻哼:“知道恼就好。”

她不准备和白樱一样时刻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而且私底下还为他做了许多事。其实依记忆来看,凤旒大多是知道的,只是不说,心安理得的享受之后再和闻鸳鸯缠绵。

同样是被原主喜欢的男人,穆子隽就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裴藏也是裹着刺的外衣,内心柔软温暖。

唯有凤旒,这种左右逢源的做法让她厌恶,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继续对他好。只能以退为进,先冷一冷他,或许对方自己就想起白樱的好来。

当务之急,还是自己棘手的任务——下厨。

虽然和一个男人请教下厨的事有点诡异,但是在这里也只有他对“她”不了解,不会怀疑她本来就是不会做菜的。

小杏拿定主意,忸怩地来到他房间,从门口钻出半个身子问:“阿颂,你会烧菜吗?”

风雅颂手握一卷书册,余光瞥见来人孩子气的动作时已是好笑,知道她必是有事要求到自己这里。

果不其然。

他闻言拂了拂衣角,笑得云淡风轻:“君子远庖厨。”

“你真的不会?”她不肯死心。

要是阿颂也不会,她就真是糟糕了。虽然身体有惯性,根据记忆也能烧好菜,但是烧好,和烧得好可不只是一字之差。

厨艺忽然退了一射之地,修仙界又有夺舍一说,即使他们现在不怀疑,等用了饭菜只怕就要审问她了。

这个世界神秘莫测的本事,她暂时还不想自己亲尝。

“我会。”他面不改色。

小杏没有计较他欺骗自己的事,眼里光芒大盛,当即就扑了过去,险些把榻上的人给撞下去。

“阿颂,你帮帮我吧!”

“嗯?”

“做菜给那群妖怪吃!”

“噗。”饶是风雅颂一贯闲散淡然,此刻也不由喷笑出声。这妮子估计是忘了自个的身份,

她很少这么不理智。

想来一是她对这个身份十分排斥,完全没有代入的感觉;二则,她对自己潜意识里是信任的。

或许是因为前一次替她挡刀的经历让她相信自己的为人,而且自己和她是这里唯二的两个“凡人”。她会下意识地依赖。

这样也好。

他最开始是怜悯她小小年纪就被家族抛弃,所以想帮她找回享受温暖的情绪。如果是一味的接受别人的关怀,在严苛环境下长大的她,只会竖起身上的刺,觉得对方别有目的。

因而他想到了自家公司正在实验的游戏系统,付出之后获得回报,她才会相信别人给予的好,渐渐地放松自家,感动、愧疚于别人的付出。找回情感。

现在她已经适应的很好了,懂得依赖,懂得信任,不会像以前那样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依靠,就算被抛弃也可以安之若素,似乎再理所当然不过。

这么一想,他不禁点了点头。

小杏星眸闪烁,将欢呼地手势压了下来,崇拜似得做了个“拜托”地手势,又为解决了一个难题而松了口气。

表情很是活跃丰富。

他笑着慢慢伸出手,弯曲地食指一弹,教她额上一疼,委屈地捂住额头。却因为有求于他,不敢放肆。

顶着这张小白兔似的脸,还真是让人有欺负的欲望。

风雅颂想起凤旒曾经和白樱的相处,深邃地黑眸微闪,流露出若有所思地神态。

******

“咦,这道拔丝土豆…”

到了晚上用膳,崀岑先起得筷子,他看见与以往做的那道色泽不同已是疑惑,再看这拔丝不是□的,倒是根根脆直,霜色甜劲,和土豆之间没有粘连。

与以前的相比,算得上是平分秋色。

“是阿颂做的。”小杏在他人问出口前先笑容乖甜地公布了答案,“我觉得身子还不是很舒服,就请他帮忙了。”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人俱是面容微变。

崀岑是一副“为师真得老了啊,跟不上时代了”的为老不尊,闻鸳鸯是眼角微勾,似笑似怒。

先是做小伏低的要勾她男人,还没到手就转投别的男人怀抱,这对狐狸来说,是一种侮辱。是对自己男人魅力的否定,和对自己的蔑视!

当然,她们这种奥妙的思维,小杏是难以参透的。

她最奇怪得还是凤旒的反应,对方先是面无表情,而后目光诡异地在风雅颂地腰腹间走了一遭,一双筷子敲了敲碗口,和着瓷脆地声音要笑不笑得开口:“哟,真是辛苦你了。”

有一瞬间,小杏觉得自己顿悟了什么。

比如,分桃…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