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儿只觉得掌心一热,想起这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不由的连脸都发热起来。就在这一怔之间,韩烬已经拉着她离开了那家烤肉店,朝着街角一家装帧华丽飞檐翘角的楼阁走去。

会仙楼不负盛名,菜肴精致,酒香醉人,就连茶水也比别处好喝几分。

韩烬只要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元宝喝了一盏竹荪青瓜汤之后便昏昏沉沉的靠在桂儿身上打瞌睡,桂儿轻手轻脚的从包袱里找出一件衣服来盖在他身上,轻轻的掖好,再抬起头时,正对上韩烬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朝他做了一个小声的姿势,咧嘴一笑,拿起筷子继续对付眼前的美味。

半晌,韩烬突然轻轻道:“…桂儿,你辛苦了…”

她正塞了满嘴的食物,说不出话来,只好朝他直摇头。摇着摇着又想,这究竟是表示“不辛苦”呢还是“很辛苦”呢?于是又用筷子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不辛苦。”

韩烬也拿起筷子,蘸了水,很快的写了几个字。

因为字是反着的,所以等到水痕快要消失的时候,桂儿才分辨出那几个挺拔却略显潦草的字迹,写的是:“以后有我。”

她顿然语塞,本想说一句诸如“你不是元宝的爹吗,以后自然交给你管教”之类的玩笑话,却又觉得和他不算熟到那样随意的份上,实在是说不出口,只好低下头去继续扒拉碗里的菜,双颊却控制不住的染上了两团红晕。

在这十数天里,他们两人都是分房而睡,元宝管他叫“韩叔叔”,她也只是叫他“韩公子”,只有他不生分,“桂儿”“小宝”,叫的无比顺口。

是不是自己过于谨慎了?和眼前这个人之间的那些过去,她忘记了,他却没忘,这样逃避,对他来说并不公平吧?

见她低头只顾着吃,韩烬舀了一碗汤递到她手边,无声道:“慢慢吃,别噎着了。”

这一下,她的脸更红了,头更低了,恨不得能钻到桌子底下去。

韩烬微微笑起来,转头看向窗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变得幽深起来。若是此时桂儿能抬头,一定能看到阳光照进他眼底的色泽——瞳仁深处是一种晶莹的深绿色,浓的好像深邃的湖水,宛如最上等的翡翠。

因为这份静默,以桂儿超绝的耳力,很容易就听到了隔壁雅座中的交谈声。

随便听了几句,原来是几个客人正在绘声绘色的描述一件“震惊江湖的大事”。

但凡“震惊”、“大事”这类的字眼,总能吸引闲杂人等的注意,更何况是桂儿这种刚从村里出来的姑娘。她几乎是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下去。

仇杀?武林盟主?还是绝世秘籍?

没想到所谓的“大事件”,只是一个被誉为“天下绝色第一人”的美人儿的婚事。而这场被那几个江湖客称之为“旷古绝今”的婚礼,就在三天之后,地点正是湮州。

让她惊讶的是,这些人口中的“天下绝色第一人”,竟然是个男人!

当一个男人被人冠以“绝色”之名,那他究竟会生成什么模样?

桂儿想了想,却完全想象不出,忍不住从碗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韩烬——那个人会比韩烬长的还好看么?从村里到湮州的这一路上,她都没见过比韩烬更好看的男子了…

她一旦费心去想一件事,便不能分神去想别的,因此隔壁那几个人接下来的话,她便没有听清楚,只是一味皱着眉头盯着韩烬,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心里拼凑着那个“天下绝色”的容貌,却始终没个头绪。

被她打量了两遍,正看着窗外发呆的韩烬也终于察觉,回头问道:“桂儿,可是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没什么…你很好,非常好…”她急忙移开目光,顿了顿又转回来问道,“你刚刚有没有听到隔壁的人说话?”

韩烬摇了摇头:“说什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她急忙摇了摇筷子,“说书,他们在说书呢。”

第二章踏月箫(二)

按照先前的计划,到了湮州的第二天,韩烬便要带桂儿和元宝去看大夫。谁知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他们才刚来,就赶上了湮州一年一度的“踏月祭”。

湮州地处西南,与枭阳国相邻,而“踏月祭”本是枭阳红夷族中的节日。在红夷族故老相传的传说里,每年的三月十八,月仙子歆雅会悄悄的降临人间。年轻男女可以在这一天里纵情歌舞,相约游灯,通宵达旦。等到日出月落之时,彼此的思慕深情会被歆雅带回月亮上,从此留在人间的恋人们便能相守一生。

紫旭是礼仪之邦,越是靠近皇城的地方,民风便越是严谨周正。也只有这里,因为住着大量枭阳商人的后裔,故而还能保留着一些邻国自由淳朴的民风。

这天一早,他们便被告知所有的医馆都关了门,就算有些写着“就诊请敲门”的字样,里头坐堂也不过是些未出师的小弟子。桂儿想不明白这么一个属于年轻人的祭典,那些白胡子老大夫为什么也要积极参与,难道也要同相好在这一日相约游灯么?

后经多方询问才了解到,踏月祭这一日按例是不许见血光的,医馆关门是为了避晦气,若是有急病,也还是可以寻医救治,只是比平时麻烦些。

桂儿和元宝都不算急病,既然此地风俗如此,他们也只好入乡随俗,等过了这一日再想办法。

当夕照将尽,灯火初明的时候,整个湮州城却渐渐欢腾起来。街上行人穿梭,竟比白天还要热闹。从客栈二楼的窗户看下去,点点彩灯次第亮起,年轻人都穿着鲜艳美丽的衣裳,戴着彩绘成各式人物的面具,相携着穿过大街小巷,朝着城中心的月湖汇聚而去。

元宝趴在窗口,看着人们脸上的面具,好奇的问道:“他们为什么要戴面具?”

“因为传说被歆雅仙子看到模样的话,会被带回月亮上去。”韩烬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桂儿转过身,见他正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站在屋门口,包裹里是三副彩绘的面具。

“小宝,要不要出去去玩?”

“要!”

正羡慕的两眼发直的元宝立刻欢叫一声跳了起来,却被桂儿拎着领子拽了回来:“臭小子别得意忘形啊,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咱们一没银钱二不认路,不准乱跑!”

“娘你明明自己也想去…”

“谁说我想去!”

“桂儿。”韩烬抚了抚元宝的额发,将一只白净好看的手伸到她的面前,“不要紧的,我们一起去。”

他笑的如斯温柔,桂儿立刻很没出息的收敛起了方才的气焰,低头小小的“嗯”了一声,换来了元宝鄙视的目光。

山野农妇莫桂儿,芳龄二十二,虽然有一个据说是四岁大的儿子,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当初和夫君是如何相亲相爱的了。

因此当她看到满街戴着面具的少年男女一同看灯游玩的时候,眼中都是新奇羡慕,也不顾自己已为人母需要多加稳重,不停的东奔西跑,大声惊叹,完全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模样,惹得元宝不住摇头叹气,悄悄和韩烬咬耳朵:“韩叔叔,我娘太丢人了,我们装作不认识她吧。”

三个人好不容易沿着长街走到城中月湖之旁,湖边早已经围满了前来放灯的年轻人。岸边浅滩处,一盏盏各式各样的纸灯浮于清波之上,点点火光错落明灭,点缀于扶苏叶影之间,远远望去如九天之上的星辰。

纸灯随水而飘,底座的蜡封渐渐化开,灯纸湿透之后,便载着一个个只有放灯人才知道的祝福和心愿,静悄悄的沉入水底。

多年之后,又有多少人的愿望真的化作了现实?

元宝还是孩子,即使一直以来因为自家不大靠谱的娘亲变得稍稍有些老成,可毕竟只有四岁,看到这么热闹漂亮的景象,早已心驰神往,拉着桂儿的手,不住的垫脚而望,恨不得自己也能亲自去放上一盏灯。

桂儿忍不住逗他:“元宝,那边人太多,我们别过去了好不好?”

元宝原本亮闪闪的眼睛明显一黯,扁了扁小嘴,半晌才委屈的点点头:“…嗯。”

“桂儿你多大了?还欺负小孩子。”

韩烬无奈的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她嘿嘿一笑,转身道:“我去买灯…”还没迈出一步,却被韩烬拉了回来:“这么多人小心走丢了,我去吧,你们在这儿等着。”

说罢,蓝色的衣影一闪,消失在了如潮的人群中。

桂儿一低头,就看到元宝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含冤带怒的把她望着,模样十分之哀怨,忍不住又想伸手去捏他的脸,可这一回他却不让捏了,鼓着嘴闪到一边,表示他的抗议。

“坏小子,这闷骚脾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一点也不像我!”桂儿咕哝了一句,收回手朝他做了个鬼脸,却又突然想到,元宝的爹不就是韩烬吗?可是他稳重可靠,性子也极温柔,元宝怎么也不像他呢,看来没爹的孩子就是各种欠缺,以后还得好好条调教调教。

正在胡思乱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四周顿时亮了起来。抬头望去,幽蓝的天幕中正绽放开绚烂的烟花,一朵一朵,五色斑斓,重重叠叠,把月湖周围照得雪亮如昼。

人群沸腾起来,纷纷推搡着朝湖边挤去,只盼着能尽早找到一个好位置,将这漫天盛开的花火尽收眼底。

桂儿和元宝也抬着头,正惊叹这从未见过的美景,却猝不及防的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冲撞开来。桂儿只觉得手上一滑,再低头时,已经不见了小人儿的身影。

她顿时大急,立刻朝着相反的方向奋力挤去。怎奈人实在太多,她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元宝灰色的小布衣闪了几闪,便一下子淹没在各色鲜艳的衣裳和彩绘面具之中。

下回一定省钱给元宝买块红布做褂子!桂儿一边咬牙下着决心,一边继续费劲的朝着方才惊鸿一瞥的方向挤出去。好不容易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行动也更加自如,只是四下查看,元宝早就不知道给挤到了什么地方去。

会不会方才混乱中摔倒了?

会不会被不认识的人带走了?

桂儿一时列举了无数种可能,却越想越是心慌。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牵涉到元宝,她的整个人就乱了,束手无策,连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元宝…元宝…你在哪儿?”她在零零散散的人群之间穿梭,不顾路人侧目,大声的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直到一缕细细的哭音穿过烟花绽开的间隙,传进她的耳中。

桂儿立刻分辨出这声音正是元宝所发,一步步循声而去,终于在湖边不远处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找到了哭声的来处。

巷子深处,元宝正一边小声哭泣一边叽叽咕咕的说着话,似乎这地方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几乎是下意识的,桂儿立刻放轻了脚步,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走近过去。

只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正小声说道:“小弟弟不要哭,我的面具赔给你好不好?”

听这声音应该是个年轻人,尾音微微上扬,清朗而明快。桂儿悄悄探出头去,正想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却听到一声低斥:“谁?”

桂儿皱了皱眉,干脆一步跨了出去,柔柔弱弱的喊了一声:“元宝?”

“娘!”

哭泣的小人儿一看到墙后现身的女子,立刻转身朝她奔去,一张小脸上满是纵横的涕泪,看起来十分的伤心。桂儿早已经瞧见不远处地上碎成两爿的面具,却只做不知,硬生生的逼出了眼角的几点水光:

“元宝儿啊!娘找的你好苦啊…”

元宝伸出一双肥嘟嘟的手揪住她的衣角,抽抽搭搭的说道:“娘,我…我没事,可是面具…面具被…”

一边说一边朝后一指,那个靠墙而立的年轻男子不得已,只好开口道:“对不起,方才是我太过匆忙才会不小心撞到小弟弟,若是不嫌弃,请收下我的面具,姐姐看着可好?”

桂儿终于可以借机堂堂正正的打量这个人。

这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剑眉星目,容貌很是英挺,尤其是那双浓黑的长眉,一眼望去便有蓬勃飞扬之气。只是他身上的衣裳十分古怪,胸口一长溜银丝盘花扣,足有数十之多,更奇怪的是,此人身为男子却留着一头比桂儿还长的头发,不梳髻不戴冠,只用银绳随随便便一绑,凌乱的发丝散在背后,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与他身上尚显华贵的衣裳十分的格格不入。

只短短一眼,桂儿便断定,这个人不是紫旭国民,而是西南枭阳国的人!

她没有去过枭阳国,也不知道枭阳国人究竟应该长成什么样子,但是前几日和韩烬闲聊之际,她曾听他说起过紫旭四方八国的逸事。八国中位处西南的枭阳,国中成年男子有大婚之前不剪发的习俗,而湮州又与枭阳相邻,眼前这人年纪不大,还留了那么长的头发,一定是还没娶老婆的枭阳国人,说不定还是个有钱的贵族。

尽管心中早已作出判断,她还是一副一无所知的弱女子模样,看着男子递过来的面具连连后退,摇头小声拒绝:“不必劳烦公子了,我再买一个就好…”

——看起来只是个路人而已,那就带着元宝速速离去找他爹一起看烟花吧。

对方笑了一声:“没关系,请姐姐收下吧,我要这个也没什么用。能在这里遇到这位小弟弟,大概也是种缘分。”

说罢手指轻轻一弹,面具已轻轻巧巧的落进元宝的怀里。

这个枭阳人的官话说的很好。

他的手劲控制得当,运用自如,武功一定不差。

但是这段距离不算远,他为什么宁可用内力把面具扔过来,却不愿拿着走过来?

桂儿抬头道谢,这一眼看的更加真切——年轻人的眼睛虽然明亮,眼底却有淡淡的淤青,呼吸不太稳定,玄色的长袍下摆沾着一些污渍,那是——血!

第二章踏月箫(三)

几乎是本能的,她抱着元宝退了一步,转身就想离开。

可是怀中的小人儿却很不识时务的轻嚷起来:“叔叔,你是不是流血了?”

举起小手,掌心沾着几抹鲜红,应该是方才和那年轻人撞在一起的时候沾到的。桂儿暗地里长叹一声,果然,元宝拉了拉她,嘟哝道:“娘亲你看,叔叔流血了…”

小男孩方才的伤心难过,全因那个人将自己的面具送给了他而化作满腔的温柔同情,真是个善良又善变的孩子啊…

桂儿将元宝放下地,年轻人却已一脸无所谓的笑起来:“我可没那么老,叫我哥哥就成了。你看,哥哥的身体好得很,流点血不算大事,快和你娘一起回去吧,湖边在放烟花呢!”

“元宝叫你哥,你岂不是要叫我姨?这种便宜事,我可不要。”

桂儿忍不住接了他一句,趁着对方忡怔之际,伸出手去轻轻触及他的左腰,那里湮开了一大块血迹,十分触目。

倒不是她突然变的好心起来,只是莫名对此人的洒脱生出了几分好感。这些话显然是不愿意连累他们母子,这个人品行不错,可以信任。

年轻人有些发怔,旋即便朗声大笑起来。不想这一笑牵动了伤口,顿时龇牙咧嘴的吸了口冷气,不敢再乱动。他低下头看着桂儿用随身的小剪子剪开他的外裳,沉吟片刻,不再推辞拒绝,神情中也没什么扭捏之态,只是好奇问道:“姐姐,你会裹伤?”

这下改口,看来是不肯认她做长辈了。桂儿点点头:“以前给家里的猪治过伤,那头畜生特别不乖,到处乱跑,把腿摔断了…”

年轻人的嘴角抽了抽。

好不容易剪开了衣服,他的左腰赫然有一道很长的刀伤,连皮肉都翻了出来,鲜血浸湿了几层布帛,他却还能谈笑风生的走路,桂儿也不由的佩服起来。此刻她的手边没有伤药,便从年轻人身上剪下布条,擦干血迹,又从荷包里取出一些香料来捏碎了,混合了唾沫给他敷了上去,仔细的包扎了起来。

年轻人对她使用唾沫混合香料来止血这一做法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事实上,自从她开始替他包扎,他便一直安静的靠在墙上,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眼前的女子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可是她有一双灵动清澈的眼睛,十指非常灵活,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并不像只给猪包扎过伤口。

这种神态,似乎依稀熟悉…

他皱了皱眉,低声道:“姐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桂儿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然后不确定的摇了摇头。

——她没见过他,可是从前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也许那段被她忘记的过往里,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也说不定…

年轻人正想再说话,小巷的深处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缕悠扬的乐音!

轻盈,却又很沉稳…这是箫声!

在桂儿并不长远的记忆里,并没有任何关于“箫”这种乐器的回忆,可是这一刹那,她却立刻明白——这是箫的声音,还是一支质地上乘的箫。

哪怕只是如此简单的几声曲调,也能听得出吹奏之人有着高超的技艺,气息绵长深厚,内力卓绝。

如此奇异的感觉…

那个年轻人也抬起了头,径自喜道:“啊,是我的朋友来找我了!”

“这就好。”桂儿回过神,匆匆打好最后一个结,俯身抱起元宝:“既然公子的朋友来了,那妾身就先告辞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离开,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阿垚,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是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

桂儿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如果说韩烬的声音是如沐春风般的温柔,方才那个枭阳国青年的声音是阳光般的爽朗,那如今这个声音…就应该是月下优昙,深谷花影——不算清越,反倒带着些微沙哑,却极有磁力。语气是平淡的,可是并不冷,带着天然的疏离,会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窥声音的主人。

于是她忍不住,转头看去。

巷子的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穿着杏黄衫子的人,即便是脸上带着五彩斑斓的面具,第一眼望去,仍然有种惊为天人的错觉,好像他只要这么站着,四周的一切顷刻之间便都成了衬托。

明明是很普通的衣裳,明明身材也不算高大,可是那样的气韵,那样的风姿…那一瞬间,桂儿只想到一个词——美人。

美人的手也很美,五指瘦而长,骨节均匀,左手握着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箫,斜斜的垂在身前,一眼看去便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桂儿的眼神也向来不差,这一眼打量,便看到了美人右耳上还带着一枚白玉雕成的耳扣,虽然被鬓发遮住了大半,却应是一件值钱的古董。

她立刻断定,这位美人一定大有来头。

白玉箫,白玉耳扣,对于一个男子来说都是十分惹眼的饰物,既然他毫不避讳的戴着到处跑,那显然应该是个大人物。一般来说,只要江湖中人看到那些标志性的物什,就能立刻认出他的身份。

可惜桂儿不是江湖中人。

她只觉得懊悔万分——某种直觉提醒她,一旦遇上这种行事张扬的人,难免要发生些不寻常的事情。她已经开始慢慢往后挪,想要伺机溜走。

就在她估摸着美人的时候,那个枭阳国年轻人已经回答了美人的问题,他叹道:“小嬴,不是我磨蹭,而是实在快不起来。”

美人的声音无甚起伏:“你受伤了?”

被称作“阿垚”的年轻人“嗯”了一声,道:“那些人比我想象的要难应付。”

美人不再说话,脚下微动,桂儿尚未看清他用的是什么身法,就觉得眼前一亮,杏黄的衣角从眼前飘过,随后背脊便撞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抵着她背后要穴的,正是那支白玉箫。

好快的身法!好厉害的轻功!

那个很好听的声音淡淡说道:“你不能走。”

她抱着元宝一动不动,似乎是吓呆了。

阿垚急忙摇头:“小嬴,他们只是普通百姓而已,况且这位姐姐还帮我包扎了伤口,就这么算了吧。”

“不可以,她已经看到了你的脸,现在情势危急,不能有一丝疏忽。”美人并不理会阿垚的求情,微微俯□,朝着背对他的桂儿和不明状况的元宝低声道:“姑娘,我们不会伤害你,但是现在不能让你离开。”顿了顿,他又说了一句:“抱歉。”

他的声音虽然好听,语气却永远只有一种,因此这声“抱歉”听起来也没什么诚意。桂儿继续呆呆的站着,脑子里却迅速的盘算起来——如果此刻带着元宝跑路,面对这么一个不明底细的高手究竟有多少胜算?如果假装被擒,对方最后杀人灭口的几率又有多少…

尚未想清楚,背上突然一麻,四肢绵软,眼前也变的一片漆黑。

失去意识之前,她只有紧紧的搂住儿子,恶狠狠的威胁道:“谁敢动元宝,我…”

她本来想说“我做鬼也放不过你”的,可是美人的点穴功夫实在了得,因此她还来不及说完,就很彻底的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