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一怔,这回没有再辩解,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点了点头,点完头又犹豫了片刻,冷着声音道:“我一样担心月侯和三公子,还有其他的兄弟。”

这姑娘真是可爱的紧,桂儿不由的扑哧一笑:“白姑娘,依我看青先生稳重可靠,性子又温和,和你是很相配的。”

白洛看着很凶实则不然,青晖虽然少言,却不若苏嬴的冷淡,做事也温和中正。她既与青晖同为侍卫,年龄相当,多次出生入死,相随相伴,动心动情,本也是应该的。

桂儿的这句话,似乎说中了白洛的心事,她不自觉的低声道:“就算相配,又有何用…”

“你的心意,告诉他了吗?”

白洛皱着眉不说话,桂儿望着檐下一方碧蓝的天空,悠悠道:“若是你有心,为何不告诉他?若他也有心,岂不是可以免去这许多的等待猜疑?“顿了顿,又道:“白姑娘,我告诉你啊,我得了很奇怪的病,很容易就会忘记一件事。所以,如果没有及时说出自己要说的话,那么这次的分别也许就会成为永别,想说的话也许会忘记,想见的人也许会失去踪迹。这个‘也许’,也许就是一辈子。”说着她低头看向她,“那样多可惜,你说是不是?”

白洛抬起眼睛,愣愣的望着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变得迷茫。

桂儿笑了笑,轻叹道:“我最近想通了这些事,所以很想回家去告诉我的夫君。我和他好不容易才重逢,不想再分开错过了。虽然说那些年我过得还不错,可是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孤单,也会替元宝难过,大家都有爹爹他却没有。所以阿洛…”她突然改了称呼,十分动情的将白洛望着,“我真的很想回家去,你一定也能理解我的心情对不对?因此…能不能告诉我,元宝在哪里?”

白洛正柔肠百转的回想着她那一番深入浅出的剖白,便没注意到她眼中的狡黠之色,脱口而出道:“他就在西…”

“陌陌。”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白洛后半句话,她蓦然醒觉,急忙转过身,背影有些紧张,道:“三公子。”

苏嬴一袭白衣,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桂儿的心猛的一颤——不知道方才那些话他究竟听见了多少?世事难料之情,思念韩烬之意,自叹孤苦之心,本是半真半假,可若是被他听到,却觉得如芒刺在背,十分别扭。

“阿垚回来了,青晖中了箭,你去看看他。”

苏嬴的话一向简单明了,白洛一愣,当下便头也不回的朝前厅奔去。

桂儿趴在窗口,望着她跑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忍不住失望的叹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叹完,苏嬴却已走到她身边,伸手托起了她的下颚。她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却意外的发现,那双漂亮的眼中,蕴着一丝失落和更多的不安,以及…无尽的怅惘。

“你不哭了。”他仔细的看了看她的眼角,似乎松了口气,“陌陌,你以后…不要哭好不好?我会不知道要怎样做…”

“那个…三公子我不是陌陌,我说过很多次了。”

此人为何如此固执?

“你随我来。”固执的苏三公子却不理会她语重心长的纠正,松开手,转身替她打开了门。

20、第七章 前尘断(三)

桂儿以为苏嬴要带她去见元宝,却没想到,他只是将她带到了一处院落。

院子不大,一棵高大的晚樱正开着满树粉色的花,微风轻起,拂落花雨满地,煞是好看。可是如云似雾的花树之下,却并排列放着三四个人,双目紧闭,衣襟上沾满血迹,眼见已是死的彻底。

桂儿愣了愣,他带她来这里看几个死人?

她转头朝他看去,正迎上他的目光,苏嬴拉起她的手,摊开手掌,将一只沉甸甸的白瓷壶放进她手中。

“阿垚很难过。我不善饮酒,陌陌,你可不可以陪陪他?”

桂儿这才发现那棵晚樱的树荫下,还倚坐着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望着眼前的一列尸体,整个脸都隐在枝叶后面看不清楚,正是百里垚。

那些,都是他府上的人?

——“月侯在六野道遇袭”…

“陌陌…”

“嗯,好。”桂儿没有再推辞,接过酒壶点了点头,大步朝着百里垚走去。

这一回,她没顾得上纠正他一再坚持的称谓。

看着她轻盈的背影,苏嬴的唇边漾起的浅淡笑意,那是不由自主的欣悦,带着几分眷恋,几分怅然,汇成了眼中的一抹星河,让纷飞的晚樱也为之失色。

百里垚靠坐在树干上,半垂着头,原本就不甚整齐的长发如今更是散乱,把面目都遮掩了起来。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坐在那里,安静的仿佛要和身后的树干融为一体。

桂儿提着酒壶轻轻的走过去,然后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半晌,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桂儿,你知不知道人死了之后,会去什么地方?”

桂儿想了想:“听村子里的老人家说,好人死了之后会去极乐世界,坏人死了会下地狱。”顿了顿,她又道,“可是不管是极乐还是地狱,有一个地方,他们一定都会去的。”

“哪里?”

“这儿。”她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想念他们的人的心里。”

百里垚愣了愣,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来,正对上桂儿明亮的眼睛和浅淡的笑容,在她背后,粉色的花瓣飞舞旋落,竟让原本算不上绝世美人的女子,变得灿若星辰。

“不管他们以前做过些什么,只要你一直记得,他们就不会消失。”她看着他说道:“一个人的一生其实挺短的,今天死和明天死也没什么区别,总有一天你也要去找他们啊,如果到那个时候,他们问你,月侯,你过得好不好,你要怎么回答呢?”

百里垚长了这么大,没听过有人用这么轻快的口气谈起刚刚死去的亲友,不由的有些语塞:“我…”

“你当然也希望自己能笑着说‘各位,我很好’对不对?”她微笑着将手里的酒壶递过去,“所以现在活着的你,要更努力的连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啊。阿垚,别那样消沉,关心你的人会担心的。”

百里垚接过那只白瓷壶,浓郁醉人的酒香弥漫开来——他记得这是莒炉堂老板苏榕视若性命从不肯外传的“松泉仙露”,如今竟被人偷了这么一大壶出来,可那人偏又躲的远远的不肯说话…不对,应该是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

不由的咧了咧嘴:“小嬴这家伙…”

他拿起来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呛到了喉咙里,忍不住咳得低下头去,桂儿伸手去拍他的背,却听到他边咳边断断续续的说道:“…那天,大家商量了很久才决定让我去请苍崖紫院的南山君出山…南山君是当世奇人,文韬武略皆有过人之处,只是退隐已久,只要能请得动他,我就可以…”他轻轻的吸了口气,“我也知道,事到如今洗脱罪名并不重要,只要能成为储君,就算我以前真的以下犯上,杀人越货,也不会有人追究。可是…我不要…”

桂儿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想除掉太子,也不想做皇帝,我并不想去苍崖,这一路走的很慢…很慢,谁料到走到六野道的山路,会有人布下天罗地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微微的颤抖着,桂儿微一犹豫,手掌紧紧的按住了他的肩。

“很多人死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蓉姨,左将军府的少将,从小在侯府一起长大的兄弟们…连上之前蓝家的人,已经死了七个。七条性命…只是因为我想要过自己的生活——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那么难?”

语声骤停,他又仰头喝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一滴滴的淌进衣领。桂儿见他喝的太凶猛,急忙将残酒夺了过来,说了一句:“给我留一点”,也不征求他的意见,将剩下的酒一滴不剩的倒进了嘴里。

百里垚并没有和她争抢的意思,依旧望着花瓣飞舞下的并卧的同僚亲友,就像在看着不可企及的远方。良久,终于出声,声音低沉缓慢——那是他说给故友的话,也是说给自己的诺言:

“我…会去找南山君的,放心,没有人会白白死去,杀人者必会偿命——若有一天,我们有幸再见,请各位…许我笑颜…”

不知怎的,桂儿只觉得心口一阵酸楚,抿了抿唇,突然道:“阿垚,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不等他回答,她便轻轻开口——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注一)

清淡的歌声穿过枝叶,缭绕回寰。这是她从前听别人唱起过的悼亡之曲。百里垚虽无爱人,但痛失亲友的伤,亦复如是——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只希望再相见的那个时候,无论是谁,依然可以无悔,微笑,并肩。

歌过半阙,箫声轻合而起,清幽低回,似有若无,一歌一曲,愈发显得四周无声,此生恍然凝成一瞬静谧,那一瞬花雨轻落,迷人眼,动人心。

不知何时,百里垚茫然的眼神终于慢慢染上了哀恸,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臂弯中。也许他们都能听到他轻微的哽咽,然而这一刻,却无人在意,也无人打扰。人总有那样一次,要为那些无虑无忧的前尘旧梦尽情的哭一场,从那以后,山河重重,不诉离殇。

桂儿和苏嬴并肩而行,穿过走廊,往前院走去。

也许是静默中徒生尴尬,桂儿先开口道:“把阿垚一个人留下没事吧?”

“不要紧,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那样,一个人留着比较好。”苏嬴转过头看着她,目光潋滟,“陌陌,你…”

“那元宝呢?”她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抬头问道,“三公子,是你让我来带元宝回去的,如今已经耽搁了好些时辰,元宝还要去看大夫…总之,请把他还给我,我要走了。”

他皱了皱眉,思忖片刻,问道:“我探过元宝的脉象,似有寒气入体,经久成疴。去年除夕有数十年难见的大风雪,许多人因此染上寒症,元宝是否也是如此?”

桂儿一愣,去年除夕是否有风雪,她已经不记得了,元宝也不是因为风寒才得的病。可这些事,和苏嬴并没有关系,自然不必解释,便随意敷衍道:“可不是,下那样大的雪,路都走不了别说找大夫了…还有,我不是陌陌!”她站定下来,语气愈发生硬:“我不想再重复了,三公子,我和你半点关系也没有,你把元宝藏到哪儿去了?”

苏嬴眼中闪过一丝阴影,沉吟许久,才道:“…跟我来。”

她跟在他身后,可是才走了几步,苏嬴却停了下来,背影微微挺直,显然是有所戒备。

桂儿探出头看去,苏嬴身前十步的地方,正站着一个人。

浅淡的蓝色衣衫在风中微微摆动,清逸无双,原本沉静的双眸此刻带了些许凌厉的幽微光芒,但依旧是温和的,当他的目光转向她之后,变得愈加温柔,轻轻笑道:“桂儿,我来接你。”

“夜棠!”

她的眼中漾起笑意,提起裙角小跑了过去,小小的动作,却是惊喜之下不自觉的娇俏。经过苏嬴身边时,并没有顾得上去看一眼。

韩烬伸出手去,毫不避忌的将她的手握住,低头说道:“那么久没回去,想必是此间的主人…”他抬起头看向苏嬴,“有好好的招待你们母子吧?”

招待么?桂儿翻了翻眼睛,饭倒是吃了,可是其他的事…自己衣衫不整神志不清的躺在别的男人的床上这种事,还是不要让韩烬知道比较好。

韩烬将她拉到身后,道:“三公子,我们夫妇二人不过是一介布衣,不便待在此地,就不打扰了,还请交还小宝。”

他的语气温和有礼,却有意加重了“夫妇二人”这几个字,苏嬴眼角微微抽紧,沉声道:“韩烬,你何时成了一介布衣?”

“我什么也没有,自然只是平常人…”韩烬笑了笑,“往事休要再提,三公子想必比我更明白此间因由。只要你愿意,天下还有什么东西不是你囊中之物?你放不下,只因求不得,因求不得,便更不放不下。为此而苦,又是何必?”

他这话说的含糊曲折,听在桂儿耳中,只以为他也知道了苏嬴妻子的事,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韩烬的话,比她的长篇大论要有说服力得多了。

苏嬴却依旧微蹙着眉站在廊下,秀美的身影,不知怎的看起来有些单薄,她心里一动,想了想,挣脱韩烬的手跨了出去,端端正正的站在他面前。

“苏嬴。”

相识至今,还是第一回字正腔圆的叫他的名字。

他愣了愣,看着她的目光似有期待。

“苏嬴,你是天下闻名的大人物,而我只是一个不知名的乡野女子。你怀念你的夫人,但是我也有我的家人。也许我长的有些像她,但我不是她。所以…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她一口气说完,有些不忍的看着他的眼神一分分暗淡,一分分落空——尽管不忍,可是有些话,总要说明白。

“你的事,阿垚的事,枭阳国的事,从此往后我就当做没有听到过。我可以对天发誓,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绝不会说出去。只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吧!还有,请替我向阿垚说一声谢谢,我不能亲口道谢了,还有再会…不,不对,是不再会了。”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韩烬,笑意温柔甜美,“我一直觉得遇上你们不会有好事发生,我是真的不想再遇到了。阿垚以后也会很忙,等他成了大事,我一定会为他高兴的,不管那时候我会在什么地方。”

她仰起头,迎着他的目光:

“苏嬴,保重!”

“等一等。”

当她和韩烬相携离去的时候,一抹白影却飞掠而来,韩烬踏后一步,伸出手去格挡。

瞬息之间,便已交换了一招。

再分开时,一袭白衣的苏嬴已经回到了原处,负手而立,脸色有些苍白,语声却很稳定:“有件东西,忘了还给莫姑娘。”

桂儿一愣,只见韩烬手中已多了一条茜素红的汗巾,那还是刚到湮州的时候,因为新鲜才买来玩的,此后一路都贴身配戴,此刻却突然经由苏嬴的手出现…桂儿顿时大窘,仿佛又回到了提心吊胆裹着被子的那一刻,生怕苏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可他什么也没说,不光他没说,韩烬也没问,只是目光一沉,说了一声“多谢”。

这一次终于是走了,没有回头。往南是元宝所在的院落,他们将会带走他,三个人一起去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休想!

苏嬴抬起手腕,轻轻的嗅了嗅残留的余香——这是方才过招的一瞬间,从韩烬的袖口衣间沾染上的香气。

陌陌也许不知道,这种带着清甜的栀子花味道却又仿若杜若芬芳的香气,叫做“薄雪”,那是出自枭阳国皇室,只有贵族才配得起使用的熏香。

她以为可以从此山高水长,浮生逍遥,可她身边的那个人,会愿意吗?

韩烬,韩烬,你是否对自己太过自信?

她喜欢杜鹃;

她喜欢放很多很多作料的菜肴;

她的神态,她的语气…

——这个世上,不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更重要的是,她背上刻意被隐藏起来的那个秘密…

他曾亲手抚摸过的如玉肌肤,曾亲吻过那些飞扬线条——那个夜晚发生的事,早已经变成挥之不去的梦魇,一分分刻进了灵魂,再难忘却。

她一定也不知道,去年的除夕根本没有下雪,她所在的那个村子隶属于湮州,而湮州的冬天,是不会下雪的。

她,根本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若是不记得…重新开始可不可以?这一次,他会不会做的比从前好一点点?

苏嬴紧紧握起手掌,终于朝着相反的方向,转身离去。

注一:《诗经·国风》中的《葛生》一篇,据说是最早的悼亡诗,联系到片头短剧念白的那首《江城子》…嗯嗯,这是一个关于悼亡的故事啊

第八章 风月误(一)

桂儿和韩烬在南首的院子里找到元宝的时候,他正和两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玩耍。女孩看起来是百里垚侯府诸将的家眷,虽然语言不通,三个人却玩的很开心。元宝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再三告别,还很不负责任的约定了以后再见。

看这样子,显然没有受到什么虐待。

桂儿自然不担心苏嬴和百里垚会虐待他,她怕的是他被星罗公主的手下带走的那段时间里,那些行事古怪的枭阳人有没有哪里对他不好——

一路询问下来,她才稍稍心安。星罗公主的人最初将他们母子掳去,本是将桂儿误认为是百里垚的情人,介于元宝或许有皇室的血统,并不敢过多放肆。那些人常年随侍在皇族身边,深知宫廷内瞬息万变步步险恶,做起事来,大都会留条后路,小元宝也就因此而逃过了一劫。

这天晚上,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桂儿抱着元宝坐在窗下,看着一串串水珠从屋檐落下,滴在廊下蓄水的黑釉瓦瓮里。这里依旧是韩烬之前寻下的落脚之处,小小的两进屋舍,桂儿带着元宝住在后进,韩烬独自留在前屋。

白天突如其来的分别还没有让元宝释怀,虽然见到了娘亲和韩叔叔是件十分高兴的事,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见到了他们就不能再和妖怪叔叔和美人叔叔一起玩,不明白为什么不能两全齐美,更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有那么多分分合合的理由。

桂儿安慰了他好一阵,但有很多事,不管怎样解释,还不满五岁的元宝也是不会明白的。不过他是个懂事又聪明的孩子,在认清事实接受现状之后,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娘…”

“嗯?”

“你不和妖怪叔叔美人叔叔见面,是不是因为要和韩叔叔成亲?成亲了以后要在家生弟弟妹妹,所以不能出去玩了?”

桂儿一愣,表示完全不懂:“那个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有啊。”元宝在桂儿怀里坐正,小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认真,一根一根扳着手指头说道:“我有好好想过的——韩叔叔对娘好,对我也很好,从前大贵叔叔也是对娘很好对我也很好。村里的婆婆们都说大贵叔叔想和娘成亲,所以韩叔叔一定也想和娘成亲啊。可是娘不想嫁给大贵叔叔,所以我们就搬家了,但是娘想嫁给韩叔叔,所以我们就不理妖怪叔叔和美人叔叔,一起回来了。”

那么多的“叔叔”,亏他说来还一个个口齿分明。桂儿十分惊讶儿子这么小年纪就有如此强大的逻辑,歪着头想了想,遂问道:“你喜欢韩叔叔做爹爹吗?”

元宝眨了眨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喜欢。”

桂儿眼睛一亮:“为什么?”

“因为他比村里那些想和娘成亲的叔叔们都好看,还会买好吃的给我们吃。”

元宝的回答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桂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正要教育他不要以貌取人嫌贫爱富,他却又开口道:“不过呢,元宝也喜欢妖怪叔叔和美人叔叔,他们也都长的很好看,元宝和他们在一起也很开心…”他烦恼的皱了皱一双小小的秀眉,然后试探着和目瞪口呆的娘亲商量:“要不…娘,你和他们都成亲好不好?这样元宝就有三个爹爹了,娘也不用担心下雨屋子漏水没人修了,如果将来元宝不在娘身边,还有那么多人能保护娘…”他列举了种种好处,最后向往的总结了一句:“…那样的话一定很开心…”

桂儿:“…”

好不容易哄着儿子乖乖睡下,桂儿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又回到了方才那个看雨的窗下。

窗外的雨还在缠绵悱恻的下着,下得她有些心神不定,几步之隔便是韩烬的屋子,树影微动间,幽微的橘色光芒一圈圈晕开,因这份湿润而更加柔和…此刻的他,在做什么呢?这样晚了还不睡,是否知道,夜雨临窗?

不自觉的,想起元宝的话。

想和他成亲吗?

可是…他们早就成亲了啊,在她空白的记忆里,那段回不去也想不起来的过往里,曾经有过恩爱眷恋,如今却隔着一重烟雨,几树残花。短短的几步,长长的三年…可曾相思刻骨,不敌晚来风凉?

这样的距离,如何拉近?

谁先拉近?

她抿了抿唇,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桂儿走进前屋的时候,韩烬正在坐在灯下,月白内衫外披着浅蓝色外裳,手边笔墨俱全,他一手执笔,却并未书写,似乎正想什么想入神的样子。跃动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清俊雅致。

抬头见是她,不由一愣:“桂儿?怎么还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