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准备起身。

他目光只是移动了一点点,就看到她的嘴唇。

兴许是刚刚吃完火龙果,她的唇被果汁染色,覆盖上一层淡淡的红。

就像是从滴管里滴出来的一样,果汁分布不匀,一小块一小块地分散着。

他想,应该是因为他素来有强迫症。

没别的什么能解释了,一定是这样。

所以他伸出手,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林盏的唇。

鬼迷心窍般,他看着自己手下的那方浅粉色物什,温温软软,触感很好。

可是分布不均的果汁,并没有因此延展开。

于是他垂下头,仔仔细细,又从唇尖至唇尖,擦拭了一遍。

手指刚离开,沈熄来不及有更多动作,林盏眼皮一颤,睁开了眼。

她是醒着的。

沈熄看着她的眼睛想。

下一秒,林盏翻过身,变成完全平躺的姿势。

吐息纠缠,缭绕,如丝如缕。

她平视着他的眼睛。

下一秒,勾出一个狡黠的笑。

她手搭到他肩上,状似诚恳地发问。

“沈熄,你刚刚是不是想亲我啊?”

沈熄咬了咬后槽牙,喉结上下急促滚动两下,而后,认了。

他说:“…嗯。”

林盏抿着笑,将头微微侧开,咬了咬下唇,轻声道。

“不给亲。”

明明是拒绝的话,却将整个氛围蒸腾得更加旖旎。

呼吸声都被燥热的空气挥发得更厉害。

沈熄直起身子,径自走出卧室。

///

晚上叶茜他们准点回家,还带了个张泽。

张泽笑得很不要脸:“路上碰到的,阿姨邀请我来吃饭。”

沈熄扫他一眼,继而继续回房间里写题。

张泽一进来,看他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赶快一屁股坐在他床上。

还没沾上呢,沈熄一记眼刀就扫了过来。

张泽悻悻地站起来。

“你这臭毛病真是一点没变,把床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谁也不让碰。”

“唉…遥想我们睡的第一夜,你还是让我打地铺的,想哭。”

“你也可以坐。”沈熄淡淡道。

张泽喜上眉梢:“真的啊…?!”

沈熄继续补充:“只是可能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张泽:“…”

张泽:“哼,不坐就不坐,我自己…我日!!你这床上是什么!沈熄!”

张泽大惊小怪,沈熄皱着眉回头:“什么?”

张泽指着他床上一滴红色液体道:“这上面怎么他妈的有血!”

“…”沈熄想也不用想,问他,“你色盲?这是紫红色,哪里像血了?”

“这他妈还不像?!”张泽就差把床单扯起来了,“乍一眼看真的很像啊!这他妈到底谁干的啊?你怎么不生气?”

“说好碰你床单你要杀人的呢?!”

沈熄:“林盏中午吃了火龙果,可能汁滴上去了,也有可能是我给她的时候不小心滴的,不清楚。”

张泽:“………”

“你居然让林盏坐你的床?!还让她在上面吃东西?!”

沈熄抬眉:“有问题?”

说完,他从椅子上挪开,看了一眼那滴浅色的火龙果汁液。

联想是个很不好的东西。

他想到了中午时候,沾在林盏嘴唇上的不均匀液体。

张泽张嘴:“你在欣赏吗?你不会觉得这个东西的形状,还滴得挺圆吧?”

沈熄抬眼,说:“嗯,猜对了。”

张泽:“…”

“前有古人爱屋及乌,现有沈熄爱盏及盏的一切。”

“沈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

“你说句话都是爱她的形状。”

“…”

///

崇高的假期并未持续多久,很快,沈熄又恢复了家、学校、林盏画室这三点一线的规律作息。

秋分那天,天气隐有凉意。

回家的路上,沿途有人卖点小玩意儿。

其实这条街,初初看到时还挺惊喜,百逛不厌,到了现在,林盏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致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默背出每家店所在的地方,以及主要经营的产品。

但是这次,路边多了家小摊子。

横梁上悬挂的东西,还挺漂亮。

林盏停下脚步,看了一眼。

店主也不过二十来岁,很年轻,看林盏表现出了一点兴趣,她介绍道:“喜欢吗?”

“这是手作物品,我亲手做的哦。”

林盏看着正中间,挂着一个她说不上来的东西。

有点像风铃,但是比风铃要大,一根绳上拴着一个圆环,圆环底下吊着很多东西,羽毛、琉璃珠、流苏…

是很精致的东西。

店主解释道:“这是捕梦网哦,印第安人用它来净化梦境,过滤掉噩梦和纷繁的杂思。网的中间有一个洞,只有好梦才能通过,噩梦会留在网内,随着第二天阳光的到来而消散。”

“买了这个挂在卧室里,你每晚都会睡得很好哦。”

“可以自己做吗?”林盏问。

店主:“当然可以啦,我这边有很多女生都买回去自己做呢,送给朋友当生日礼物。用捕梦网当礼物,是很珍贵的意思哦,代表送ta一个好梦境。”

林盏有些心动,想了想,又回头取笑沈熄道。

“诶,好像你最不喜欢上手工课了吧?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是因为你没上那个手工课。”

沈熄点头,答道:“嗯。”

思忖了一会儿,林盏说:“是有点想买,但是我最近太忙太累了,可能没时间做。”

店主人好,笑了笑:“没关系的,我以后还会来,等你有空了再买也可以的。”

跟店主告了别,林盏在回去的路上问沈熄:“你真那么讨厌手工啊?”

“嗯,浪费时间,”沈熄若有所思,“而且感觉做的东西也很傻。”

“男孩子做那些的确怪怪的,像我,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做手工,还自己做过小抽屉什么的…那时候班上还有人出高价买呢。”林盏说,“不过后来就没有做了,因为越来越忙了,有那个闲工夫不如睡会儿觉。”

“马上要联考了?”沈熄忽的问。

林盏愣了一下,这才道:“还有两个多月了吧。”

他沉吟半晌,道:“紧张吗?”

“联考?”林盏失笑,“联考倒是不紧张,一般只有那种众人瞩目的情况下我才会紧张,我觉得联考还不如下个星期的比赛让我紧张。”

“比赛?又要比赛了?”

“对啊,”林盏怅然,抬头看了看夜空,“前天林政平跟我说,我都没什么情绪,可能是麻木了。但是前天晚上就没睡好。”

她踢着小石子,跟沈熄抱怨道:“你不知道,这次全校又只有一个名额,而且…这次还是一个外省的比赛,跟我们这边画风完全不一样,在这边设立了分赛区。我那天晚上就看了看那个省的画风,真的很头疼,因为跟我完全不一样…我怎么改变都很难完全靠拢…”

“那就不用改了,”沈熄柔声说,“你要相信你自己,只要发挥出的是你最真实的水平,就没关系。”

顿了顿,他补充道:“你画得很好。”

林盏缄默不语。

沈熄继续道:“其实我以前,因为被寄予厚望,也经常压力大,导致发挥失常。”

“后来想通了,比赛并不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这场失败了,就下一场再来。”

晚风里,他的声音轻柔得几乎让人鼻酸。

“心理学上有个术语,叫聚光灯效应,说的是人自己,会把自己的小过失放得无限大。有人觉得,当自己做错了事,人家一定会注意到并且不断耻笑,其实不会,大家只会记得当时那一刻,事后很快就会忘掉。”

他不擅长安慰人,这么长一段,想了很久很久之后,攒起来,想在她徘徊迷茫压力大的时候,讲给她听。

“你这一场没考好,大家只会讨论一一下,不会一直记得,也不会持续关注,等着你出丑的那天。热度过了,其实就没了。”

“你不要觉得大家总是在看着你,其实并没有人看着你,真正看着你的,是你自己,林盏。”

一字一句,像一双手,抬起她心上压了很久的那块巨石。

被阻碍住的血液,终于开始缓缓流通。

可能是太久没有得到这种开导和肯定了,导致林盏给了自己一个错误的暗示,然后不断将它进行下去,最后压垮自己。

其实这么久了,最大的压力并不是来自林政平,是来自她自己。

她总是想到,万一自己做得不够好,浪费了这最宝贵的一个名额,会遭大家嘲笑。

她从小自尊心就太强,不想让自己有狼狈的时刻。

她说:“嗯,我知道了。”

沈熄与她并肩而行,却像站在她面前漆黑甬道的尽头,那里载着灯光,载着希望。

“你不要想万一自己做的不好会怎么样,你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你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今晚他的话似乎格外多,每句话都是说给她听,全切中她最在意的部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三生有幸,才能让沈熄讲这些话给她听。

见他第一面的时候,她开玩笑说,他是她的希望之光。那时候,她单纯是指作画中,她会在他身上找到平和的心境。

但那一秒,心动的那一秒,她分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熄可不就是她的希望之光么。

他的冷静和沉着,会帮助她,克服她人生中的一个个瓶颈。

他的那些优点,恰好全是她缺失的。

当晚回家之后,林盏又迫不及待地在画板上贴了张纸。

她很多画灵感的来源,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她花费整整二十个小时,用了十天,画完这张画。

她给它起名叫《Survivor》。(幸存者)

主人公站在即将崩塌的悬崖上,喉咙口悬着一把刀。

刀上系了两根绳子,一根绑在头顶的树梢上,好让刀柄正常悬挂。而另一根绳子,绑在主人公手上。

她只有向前伸出手,才能拉扯着绳子,让刀刃离开自己的致命区域。

她只有向前方的人伸出手,才能幸免罹难。

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林盏内心触动,连带着胸腔震颤。

她想——是了——

我是在爱他,更是在自救。

///

张泽近日发现,沈熄手机里存了若干小视频,并且时不时就拿出来看。

而且,每当他想要凑近去看沈熄在看什么的时候,沈熄都能先一步发现,并且成功躲过他的视线。

张泽:“你为什么不能和我共享?”

沈熄睨他:“我为什么要和你共享?”

张泽奇了:“有共享,我以后也可以发给你哇。”

沈熄:“谢谢,不需要。”

这一个已经够他头疼了。

张泽不放弃:“我看你这么偷偷摸摸地看,真的很好奇。”

沈熄:“我光明正大看的。”

张泽:“我想看。”

沈熄:“你看不懂。”

张泽:“我为什么就看不懂??还有我看不懂的?”

沈熄:“因为我看不懂。”

张泽挺胸:“你看不懂我就看不懂吗!再说了,这有什么看不懂的,来回也就那些…”

沈熄被他惹得烦到不行,把手机递过去,开口道:“好,那你看,看你懂不懂。”

“切,怎么有我不懂的!”张泽把手机接过去,准备向沈熄展示一下自己的智慧。

张泽看清楚屏幕里的东西。

“………”

沈熄敲桌:“五分三十四秒,那个线是怎么穿进网里的?”

张泽:“…”

沈熄继续道:“十分钟的时候,最后一针是穿进哪个洞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