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突然一指踩着门槛子看热闹的李国明:“把他带上,让武魁给他安排个地方,这几天乱,别让他留下碍事儿。”

李国明听闻此言,当即怯生生的表示抗议:“鹿少爷,我也没碍事儿啊,您看我一直都没出声。”

小鹿沉着脸看了他一眼:“听话!”

李国明一撅嘴,裹着大棉袄跟张春生出去了。

张春生闷声不响,精气神全体现在了动作上。他飞快的出门,飞快的安置了李国明,又飞快的把武魁带了过来。武魁没戴帽子,晃着个新剃的大秃脑袋,一路上一直是笑嘻嘻的见了谁都说话,及至进了院门,周围除了张春生和小鹿之外再没别人了,他才收敛笑容,露出了很严肃的正经面目。正经的时候他也是油光满面,左右面颊一边一道横肉,是个随时能够操刀子杀人的凶恶模样。

在寒风萧瑟的院子正中央,小鹿声音很轻的告诉他:“就是今晚儿了!”

武魁人高马大的站在他面前,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但是一点头:“嗯。”

小鹿盯着他的眼睛,低声又问:“丛山真靠得住?”

武魁小声答道:“我听您的话,把那美国钱给了他一沓。他本来就跟我有交情,现在又见了钱,就更没二心了。”

小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了,只向外挥了挥手。

武魁看了他一眼,倒是有心嘱咐他几句,不过转念一想,主意是他出的,他连省主席的少爷都敢杀,想必这回对着何若龙,也绝对不会心慈面软,用不着自己再多嘴多舌的胡啰嗦。

思及至此,武魁不再多说,晃着大个子转身走了。

武魁走了,张春生回了厢房,闷声不响的翻出了一把手枪。他很少佩带武器,因为难得上战场,但是这回他向武魁要了一把小手枪,不是预备着要用它杀何若龙,而是打算用它去保护小鹿——希望用不上它,因为小鹿一旦需要他去保护,也就说明事情没成,而他心里想,团座不能再失败了,再失败的话,就没有活路了。

傍晚时分,小鹿回了后院,让勤务兵送热水进来。

他很细致的洗了个澡,对于明日的局势,他不敢预测,他只想眼下的事情,想的时候,也不兴奋,也不恐惧。兴奋和恐惧还是刚出天津时的情绪,程世腾一死,他就没有情绪了。

最该杀而又最不可杀的人都被他杀了,还有谁是他不敢杀?

况且,他对何若龙的处置,也并非是杀。

小鹿洗完了澡,直接穿过堂屋进了卧式。裹着一件大衬衫上了床,他静静的躺下了,也没开灯,单是睁着眼睛,却又什么都没看。这一刻是可珍惜的,他想象先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以后也不会发生任何事,他与何若龙从相见至今日,一直相爱,不曾离弃。此刻一个人晚归,另一个人在等。

院子里忽然起了轻轻的脚步声音,一个人没有白等,另一个人回来了。

何若龙带着寒气进了门,因为进门之后发现三间上房全没开灯,他便小心翼翼的摸黑在堂屋脱了外面大衣服。然后趿拉着一双布鞋进了卧室,他试探着低唤了一声:“小鹿?”

小鹿开了口:“没睡,等你呢。”

何若龙立刻笑了:“是不是等困了?你中午给我发的电报,电报班的混帐下午才把电报给我送过去,要不然我中午出发,能早回来好几个小时。”

然后走到床边俯下身,他轻声笑问:“想我啦?”

小鹿在黑暗中躺得久了,不开灯也能影影绰绰的看清何若龙:“听说你打了胜仗,这几天前线应该不会太紧张,我才把你叫了回来。”

何若龙抬腿爬上了床,坐在床尾窸窸窣窣的脱衣服脱袜子。随即一掀棉被,他爬到了小鹿身边:“我不洗了,直接睡了,行不行?”

小鹿翻身面对了他,对着他看了又看。夜色隐没了他面孔上的棱棱角角,只显出了分明的五官轮廓。他本来瘦得已经有了几分怪相,可是此刻这么一瞧,却又好看回去了。

于是一翻身把何若龙压到了身下,小鹿怜惜的嗅了嗅他的脸,嗅到了淡淡的硝烟气息。另一只手向下伸去,他攥住了对方的家伙,肉肉的,暖暖的,是饱满的一大把。何若龙轻笑一声,很乖的躺平了任着他亲吻抚摸,直到他的嘴唇划过胸膛,一点一点的向下走去。

忽然喘息着一抬头,他用双手向上拉扯了小鹿:“脏……今天没洗……”

小鹿在那东西的顶端吮出了“啧”的一声响,然后抬头笑道:“念你辛苦,伺候伺候你。”

何若龙抬头望着他,胸膛喘成一起一伏。小鹿还在舔他吮他,一只手挤到他的股间,手指顶着他的入口轻轻的揉。他不可抑制的颤抖呻吟了,闭上眼睛仰起头,他想这一趟长路真是没有白跑,小鹿原来为他预备了一场极乐。

起初是小鹿撩拨他,后来,换了他去压迫小鹿。

他抱着小鹿反复的干,干得木架子床吱嘎作响。可是小鹿今天比往常弱,两次之后,就承受不住了。

他在这方面是听话的,小鹿让他下去,他就真的下去。意犹未尽的在一旁躺了,他说:“我抱你去洗洗,洗干净了好睡觉,我看你是真累了。”

小鹿趴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摇头:“不用你,我先躺躺。”

何若龙侧卧在一旁,大睁着眼睛去看小鹿的影子,影子是剪影,在他眼中,也很有看头。而小鹿扭头望着窗户,望了片刻,忽然说道:“你躺你的,我自己去洗。”

何若龙连忙起了身:“我抱你过去。”

小鹿笑了:“用不着你,你留下来给我暖被窝吧!”

说完这话,他爬起身下了地,趿拉着何若龙的布鞋往门外走。而何若龙向前挪了挪,当真给小鹿暖起了被窝。

小鹿穿过堂屋,进入书房。书房里摆着一桶冷了的洗澡水,书桌上还有个小小的闹钟。弯腰对着钟表指针细看了看,他发现现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整了。

将一条毛巾浸在水里拧了一把,他低头擦了擦身体,然后轻轻的拎起了搭在椅背上的上衣——早预备好了的,是一整套新军装,正符合他的身量。

他很认真的一件件穿,像先前一样,一丝不苟。衬衫下摆束进军裤之中,他对待每一粒纽扣都不肯马虎。漆黑的大幕缓缓拉开了,他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终于再次登场。

没有配乐,没有旁白,他的出场是一出默片,千军万马的鼓点响在心里。拇指与食指捏住衬衫衣领正了正,他拿起军装上衣,将一条手臂伸进了衣袖之中。从上至下系好的崭新铜扣,他坐下来,从书桌下面拎出了马靴。双手抓了靴筒,他抬脚向内一蹬,随即将靴筒向上拉到膝盖,他的裤管一丝未乱。

再一次重新站了起来,他屏住呼吸,微微俯身,向窗外望去。与此同时,漆黑天空忽然光芒一现,是一枚礼花弹腾空而起,随即在爆炸声中,火花怒放、铺天盖地。

在巨响与光芒之中,小鹿“哗啦”一声拉开书桌下方的抽屉,从中拿出了一把手枪。握住手枪转身走出书房,他一边疾行,一边三下五除二的将手枪开了保险,将子弹上了膛!

在他进入卧室之时,何若龙欠身望着窗外礼花,还在困惑。闻声望向小鹿,他在夜色之中眯了眼睛,以为是自己有了幻觉:“小鹿?”

小鹿一言不发的举起手枪,瞄准了他。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鹿并没有对着何若龙扣动扳机,因为已经有成群结队的士兵涌入了后院,有人一马当先的踹开房门闯了进来,正是武魁。

虽然房内没开灯,但是武魁往卧室中一拐,也立刻意识到床上的何若龙是个一丝不挂的状态——这更好办了,他在小鹿身边吆喝了一嗓子,当场吆喝进了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兵。而小鹿缓缓的收回手枪,同时下了命令:“去,把他给我绑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仿佛只在一瞬间的工夫,何若龙便发现自己已经被士兵绑成了肉粽子。眼睁睁的盯着小鹿,他如梦初醒一般,依稀的明白过来了。

明白归明白,可是他想不通,几乎完全不能领会,眼看士兵们要像抬大牲口一样把自己抬出去了,他慌忙大声吼了一句:“小鹿?你要干什么?”

小鹿清清楚楚的告诉他:“没什么,造反而已。”

何若龙当即开始挣扎起来:“小鹿!你疯了?你造谁的反?我是若龙啊!”

小鹿冷笑一声:“我反的就是你何若龙!”

说完这话,他扭头去问身边的武魁:“城里怎么样了?”

武魁朗声答道:“报告团座,我们已经把县城控制住了!”

小鹿点了点头,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很好,我们既有阵地,又有人质,好极了!”

小鹿把何若龙丢给了士兵看管,自己则是跟着武魁上了大街。大街上略微有一点兵荒马乱之前的紧张空气,看是看不出来的,得凭鼻子去嗅,但是总的来说还算太平,并没有乱套的征兆。何师的人马全都开到前线去了,至多只留了一两个营在城内看家。这一两个营半夜被丛山的人马堵在了被窝里,战斗根本没有正式的发生,因为一方全副武装杀气腾腾;另一方睡眼朦胧光着屁股,而且力量对比也悬殊,所以那一两个营几乎是一枪未放,在听闻自家师长已经落到对方手里之后,就自动的原地投降了。

粗枝大叶的活计,是由丛山去做,另有一些精细的大事,却是非得小鹿亲自去办不可。扬鞭策马带了武魁等人,他亲自跑去了城内的军火库和粮库——这两处地方乃是军队生命的保证,趁着天还没亮,城内的剧变还不为人知,他需得立刻把这两处生命源泉抢占过来。

事实上,他并没有真正的去抢占,因为生命源泉内部的守军还不知道城内已经变了天,武魁以着“自己人”的身份,很轻易的就带兵进了仓库,然后把仓库全盘的控制住了。

夜里的时间,就在小鹿的东跑西奔之中匆匆过去了;及至到了天亮,小鹿开始杀人。

他没杀营里的士兵,也不杀仓库中的看守,他把何若龙的卫队牵了出来。卫队士兵乃是何若龙身边的第一级亲信,为了防备部下的土匪种子们闹反叛,何若龙如今无论去何处,身边都要跟着这么一大队人马。这队人马夜里糊里糊涂的落了网,现在反应过来了,可是因为得知师长也被姓鹿的一帮人关了起来,所以还不敢妄言妄动。乖乖的静静的,他们被拉到了县城内的菜市口。

然后也没人宣布他们的罪状,一队扛枪的士兵跑过来在他们面前列队立了正,然后在军官的号令声中举枪上子弹,对着他们就开了火。

一顿乱枪之后,菜市口血流成河,何若龙的卫队士兵们——全是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当场死成了个东倒西歪。小鹿在一旁看着,一颗心非常的冷,非常的重,跳得有板有眼,仿佛枪一开人一死,反倒是让他镇定下来了。

这是真正的、彻底的镇定,永生无悔、死心塌地。最难下的决心,终于下了;最难过的一关,也终于过了。往后他就成了个无牵无挂的人,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再也没有恐怖了,永远都不怕了。

师长卫队的死讯立刻传遍了全城,尤其是在军营里,这消息经过了刻意的演绎,越发血淋淋的可怕,甚至从枪杀变成了活扒皮点天灯。营里的何师士兵本来就没打算以卵击石的硬碰硬,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他们端着大碗等炊事班开早饭,不但斗志彻底消失,甚至还感觉自己挺幸福,不但脑袋还长在脖子上,并且一会儿能吃到热饭。

丛山过来也见了小鹿,身边带着一位高团长。这位高团长姓高名大直,乃是罗美绅的外甥,舅舅一死,他在人生道路上失了方向,便铁心跟随了舅舅的宠臣丛山参谋。高团长在战场上是悍不畏死的,在战场下则是人送外号二愣子,普天之下,唯有罗美绅与丛山可以完全的不和他一般见识。他在丛山的指挥下奔波一夜,如今到了清晨时分,依然神采奕奕,见了小鹿之后,能以飞机马达一般的高音进行寒暄:“哎哟我操,你就是鹿团长吧?久仰久仰,我山哥早就跟我提起过你,说你这人挺好的,长得也特别俊,还说哪天找机会让我也来瞧瞧你,结果妈了个×的一直没找着!今天可算见着你的面了,好,挺好,我挺高兴。这回何若龙一完犊子,你就得替他当师长了吧?行,没问题,我支持你!只要你给我们饷??”

丛山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当着众人的面,他硬是狠推了高团长一把:“大直,你??你饿了吧?去找个地方先吃饭吧!”

高大直当众反问:“撵我干啥啊?我又说错话了啊?”

然后他对着小鹿一拱手:“我这人不咋会说话,说错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啊,我吃饭去了,有空儿再见!”

高大直在一群卫士的簇拥下转身走了,他那张嘴虽然是没有把门的,走起路来却是风度翩翩,背影比正面高明许多。而丛山本来是预备着向小鹿邀功请赏的,然而此刻因为很替高大直害臊,所以气焰低落,那种自夸自赞的语言也说不出口了。

小鹿抬手拍了拍丛山的肩膀,开口说道:“丛参谋,你是个明白人,肯来投奔我,是你看得起我,我心里有数。从今往后,咱们就算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就一起使劲,往好里干吧!”

丛山之所以肯归到小鹿麾下,也是看他年纪轻轻,是个肯正经做大事的人,跟着他干,也不会辱没了自己。所以听了这话,他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么鹿团座,接下来咱们是怎么办?”

小鹿早有打算,所以此刻不假思索的答道:“丛参谋,你得替我出趟远门。”

丛山一愣:“去哪儿?”

小鹿答道:“去找赵振声,就说何若龙得了急病,已经不能管事儿,我鹿某人如今代替他暂时主持军务,但是程廷礼的军队来势汹汹,我恐怕也抵挡不了太久,所以需要他的支援。”

丛山对着小鹿眨巴眨巴眼睛:“他??能管吗?”

小鹿字斟句酌的说道:“何若龙并不是什么大势力,赵振声都肯派人主动和他接洽,可见姓赵的现在正急着拉拢力量;东河子这片地方,不姓赵就得姓程,你说他管不管?”

这个道理,是他在天津就反复思考过的,他觉得自己没想错,而丛山听了这话点点头,显然也是感觉有道理。他一贯自诩为诸葛孔明,对于自己这两片嘴皮子是十分的有自信,如今有机会去同大人物打交道了,他想了想,忽然感觉有点激动。

“那我尽早出发!”他对小鹿说道:“外交我来办,军事行动您负责,咱们齐头并进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将近中午的时候,小鹿回了他的家。

从夜里到现在,家中留守的人除了卫兵之外,就是张春生。张春生素来是除了小鹿谁也不管的,如今何若龙就被人五花大绑的扔在后院空厢房里,他也还是不闻不问,单是自顾自的一趟一趟往厨房里跑。先前小鹿虽然回来了,但当家人总还像是何若龙,于是他像无颜见人似的,长久的缩在房中不声不响。这回何若龙被人绑得如同一头光猪一般,小鹿也重新穿了军装带了枪,他便在沉默之中也透出了一股子扬眉吐气的劲头,把厨房内的大师傅支使得滴溜溜乱转。

于是小鹿刚进家门,张春生就给他摆出了一桌热气腾腾的午饭。饭是白米饭,菜是荤素齐备的炒菜,和天津公馆里的饮食是没法比,但整齐洁净,乃是大师傅的最高水平。

小鹿回来了,武魁也跟着他回来了。张春生尽管看不上武魁,不过念他辛苦,也专门给他开了一桌饭菜。然而小鹿却是发了话:“今天这一顿,咱们三个一桌吃。”

张春生愣了一下,武魁被寒风吹了一夜,此刻扬着一张大红脸,显然也是有些愕然:“不??不用,我跟小张对付一口就行!”

午饭是摆在了前院的正房里,小鹿迈步进了屋子,同时头也不回的说道:“今天是个大日子,一起吃。”

武魁擦了把脸,擦完之后脸还是通红。依着他的本心,他真是不怎么愿意跟小鹿同桌吃饭,因为多少总是有些拘束,而他此刻怪饿的,还打算吧唧吧唧的大嚼一顿。张春生倒是在天津跟小鹿吃过一顿洋饭,让他再吃一顿,也没什么的,只是小鹿这么干,有些过分的抬举了武魁——武魁在他面前一贯是原形毕露,导致他对武魁是相当的烦。

眼看小鹿已经脱下外衣挂上衣帽架了,张春生也就不再多说,自行走到桌前,盛了三大碗米饭。刚把三副筷子也整整齐齐的摆好了,他忽听小鹿说道:“有酒吗?”

张春生停了手,站直身体答道:“厨房有烧酒。”

小鹿转身走到桌前坐下了:“咱们喝点儿。”

张春生出门去厨房倒了一小壶烧酒,因为没有专门温酒的家什,所以他把小酒壶放在了一小罐子热水里。捧着热水罐子穿过后院走向前院,在经过后院厢房之时,他特地的听了听,就听见里面有人在喘,正是何若龙的声气——何若龙声嘶力竭的叫了一上午,可惜小鹿不在,他是白叫;如今小鹿回来了,他不知道,也叫不动了。

对着厢房门口的卫兵笑了一下,张春生轻声说道:“辛苦了。”

卫兵似乎是刚吃完饭,其中一人的嘴上还沾着大米饭粒。对着张春生也一点头,卫兵很客气的问道:“张副官,我说里头这位,我们用给他送饭吗?”

张春生和蔼的答道:“少吃一顿饿不死,不用送。”

话音落下,他捧着热水罐子,继续向前走了。

张春生回到前院正房时,小鹿和武魁已经落了座。小鹿刚擦过了一把脸,和武魁一样,他那脸也被寒风吹红了,脸蛋一红,衬得鼻梁额头很白,倒像是他上了淡淡的戏妆。张春生找出小酒盅,很有分寸的倒了三杯,又对小鹿说道:“团座,大白天的,喝一口意思意思就得了。”

小鹿盯着桌上饭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完之后他一抬眼,看看武魁,又看看张春生,末了低声开了口:“自打我开始带兵,第一拨到我身边的人,就是你俩。”

张春生把三盅酒摆放好了,也坐了下来,同时听武魁答道:“是,那时候咱们是新兵营嘛,全是新的。”

小鹿轻声继续说道:“我的事情,瞒得了别人,瞒不了你们,尤其是瞒不了小张。从那年咱们上狗尾巴山剿匪,剿回一个何若龙开始,我疯也疯过了,傻也傻过了,牺牲也牺牲过了,不止是牺牲了我自己,也牺牲了你们的前程。你们跟着我,是为了将来能好,可是我为了何若龙,一门心思的要造反,你们的死活,我都不管了。”

张春生听了这话,低着头一言不发;武魁则是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喃喃的说道:“没有,没有,您对我一直挺好的,您看我现在有兵有钱,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不比原来杀猪的时候强多了?”

小鹿微微的偏着头,睫毛向下扑散开来,让人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我没有家了,也没亲人了,也没有爱人了??”他抬手捏着面前的小酒盅转了转:“我觉得今天是很了不得的一天,我不能一个人吃这顿饭,所以,我让你们过来,跟我一起吃。”

话音落下,他举起酒盅向前一抬,随即仰头把酒灌进了嘴里。屏住呼吸咽下了这一口烈酒,他长吁出一口气,然后抬眼扫视了武魁和张春生:“咱们就是这一盅。下午还有事儿,等事情忙出眉目了,你们再往醉里喝。”

武魁一点头,端起酒盅也是一饮而尽。张春生比他动作略慢了一步,将酒盅送到唇边碰了碰,张春生忽然问道:“您现在不去瞧瞧何若龙?”

小鹿笑了,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自己的饭碗里:“有工夫再去看吧,我这一趟不是为了他回来的!”

张春生问道:“那您是为了什么?”

小鹿斩钉截铁的答道:“钱,权,土地,军队,荣华富贵!”

张春生点了点头,随即一口干了盅子里的酒。

如同小鹿所料,前线的队伍听闻后院起了火,先是大乱了一阵;紧接着听闻主帅也被人绑了去,那乱就有了要平息的趋势,取而代之的,则是茫然;及至又听东河子一带如今已经恢复了秩序,茫然就彻底占了上风,大大小小的管事军官们全有些不知所措了。

主帅都没了,他们自然没有再往前打的必要;往后退,他们若是不换旗帜的话,也没有地方给他们退;天寒地冻的,他们总在前线耗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有那比较忠于何若龙的人,愿意冒险打回东河子,去把何若龙救出来,但是这主意实在是禁不起推敲,因为何若龙单枪匹马的落在姓鹿的手里,姓鹿的手略紧一紧,兴许就把何若龙给捏死了,还能等到让你去救?

除了忠于的,就是不甚忠于的。有人开始盘算着去投奔程军,可先前他们互相打得你死我活,已经成了仇敌,如今忽然跑过去投靠,也很可能是有去无回。

众人正是惶惶然的不知所措,这一天东河子那边忽然来了公文,说是何若龙师长“身体欠安”,暂时不能视事,所以赵振声将军下了命令,让鹿子苹团长暂时代替何师长处理全师军务。而那位新上任的代理鹿师长下令前线军队就地安营,预备接收给养,等待过年。

这帮人看了这样一份公文,心中都如同明镜一般,知道那赵振声如今天女散花一般的四处派发委任状,鹿团长和姓赵的搭上了线,也得了个临时的名分。照理来讲,鹿团长此刻就成了他们正式的长官,东河子县城发出来的军令,他们也应该听,问题是何若龙如今生死未卜,他们就这么乖乖的换了东家,是不是也太不讲究了?

在前线众人犹豫观望之时,东河子县城内的小鹿走进了关押何若龙的厢房之中。

厢房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和一副桌椅。门窗外面有卫兵昼夜把守,房门挂着大锁,窗口也从外罩了一层铁栅栏。小鹿进门之时,何若龙穿着单衣坐在床上,正在直勾勾的望着窗外发呆。床是很结实的铁架子床,他背靠床头,两只手左右伸开,手腕被人提前用铁铐子铐在了床栏杆上。

闻声怔怔的望向小鹿,他现在漂亮不起来了,连着好些天没刮脸,他下半张脸都脏兮兮的泛着青,然而眉眼还是原来的眉眼,浓眉大眼,眼窝凹陷着,因为太瘦。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小鹿一步一步走到了何若龙面前,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而何若龙仰起脸正视了他,正视片刻之后,忽然开始了挣扎与踢打:“放了我??”他毫无预兆的涕泪横流了,很绝望的对着小鹿哭喊:“放了我??我都是师长了,我的兵也开始连着打胜仗了??放了我??”

他张大了嘴弯下腰,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嚎啕了:“我都是师长了??我都是师长了??”

小鹿审视着嚎哭不止的何若龙,知道这个人的精神快要崩溃了。他哭出来的都是实话,都是心里话——他都是师长了,依稀的,仿佛的,都有机会摸到省主席的边了。这个人是真有雄心壮志的,当土匪的时候,他就想要弄个番号;有番号了,他又想着走出一条通达仕途。几次三番的换东家,几次三番的倒戈,他看起来是一根墙头草,其实没有谁比他的立场更坚定。他的确是一根墙头草,他不在乎风往哪个方向吹,他只是要向上钻,从一棵草,钻成一棵树。

小鹿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再没有人是真心的教导他提携他,所以他只能是冒险,只能是摸索,每迈出一小步,都要做无穷的细思量。真不容易,真艰难。赵振声显然只是在拿着委任状当人情卖,可他把那张纸片子当成了祖宗牌,心心念念的记着自己“都是师长了”,“已经是师长了”。

说起来是真可怜,可惜人各有命,各有各的可怜。

“我听人说??”小鹿居高临下的开了口:“你今天又闹了绝食。”

何若龙垂了脑袋,哭得说不出话,只能是虚弱的摇头。

小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他的弱小,让小鹿骤然觉出了自己的强大。缓缓的把手指收紧了,他想强大真好,强大了,就可以建立自己的秩序。钱、权、程、何四样,也终于按照他的心意各归了各的位。虽然目前的局势是前所未有的复杂,自己处在风浪漩涡之中,前途也是未卜,可他放眼望去,只觉前方天高地阔,正是一个整整齐齐的好世界。

他就是死,也要死在这样一个好世界里。

拧了一把湿毛巾,小鹿抬起何若龙的下巴,亲自给他擦净了面孔。

何若龙已经对他哭了好几次,哭的时候是情不自禁,感情失了控,理智却是还有的,知道自己哭也是白哭。此刻他哭过一场了,再哭也哭不动了,便喘息着向后依靠了床头,抬眼去看小鹿,眼中有绝望,有迷茫,也有恨。

小鹿在他身边坐下了,将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腿间。隔着薄薄一层裤裆,小鹿一边拨弄着他的器官,一边说道:“写封信吧,给你那些老部下,劝他们早识时务,别再跟我充硬骨头了。”

何若龙瞪着他,不说话。

小鹿满不在乎的斜了眼睛,看那根东西软绵绵的有弹性,沉甸甸的有分量,纵算是不肯硬,握在手中揉搓一番也是有趣的。那封信何若龙肯写自然是好,不肯写,也没关系,小鹿另有其它的办法。总而言之,何若龙是越来越无价值了,小鹿不杀他,不过是念着旧情,而那旧情针对的又只是他的身体,并非他整个人。

足足的摸了个够,小鹿意犹未尽,抓了何若龙的裤腰向下一扒。何若龙的身体弹了一下,仿佛是要躲,然而已经晚了,裤子向下退到了膝盖,他那套传宗接代的家伙露了个彻底。

何若龙瞪着小鹿,因为怎么哭都没有用,怎么说都说不通,于是此刻他忽然恶毒了,咬牙切齿的冷笑:“怎么,你这个废物太监,又想舔我的鸡巴了?”

小鹿抬头对着他笑了一下:“今天上午在外面,我看见武魁在外面撒尿,他的东西就很大,大得让我想起了你。”

欠身把脸凑到了何若龙面前,他睁大眼睛,带着诡秘的笑容继续低声说话:“然后整个上午,我的嘴里都是口水。”

对着何若龙张开嘴,他粉红色的舌头向外一拱,果然顶出了一股透明的唾液。唾液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一直流到了下巴上。随即抬起一只手捏住何若龙的下颌,他迫使对方张开了嘴。轻轻巧巧的“呸”了一声,他将唾沫啐到了何若龙的口中。而未等何若龙做出反应,他单手用力向上一推,已经让何若龙重新闭了嘴。

垂下睫毛微微侧了脸,他用喑哑的声音说道:“早在日本的时候,我就感觉我的心理有问题,我曾经为此深感痛苦,不过现在不痛苦了。如果我是变态的话,那就变态好了。”

说完这话,他转动目光,对着何若龙抿嘴一笑:“只要我足够有力量的话,我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痛苦的人不会是我,而是别人,比如程世腾,比如程廷礼,比如你。”

向旁一歪脑袋,他笑眯眯的换了话题:“我的口水,味道怎么样?”

话音落下,他骤然向后一躲,同时响起了牙齿相击的响亮声音,是何若龙猛扑向他,咬了个空。

何若龙是呼哧呼哧的怒视着他了,他却是毫不动容。手指向下滑到何若龙的腿间,他开口说道:“若龙,我不恨你,我只是不那么爱你了。爱你的时候,我愿意为了你而死;现在我不会那么傻了,但是我也不愿意让你死在别人手中。”

然后他又笑了:“我会保护你,你不想死,我就不让你死;你想死了,我也会给你造一座很好的坟墓,不会把你扔进水里喂鱼。因为水太冷了,想到你冷,我也会冷。”

何若龙死盯着他问道:“我现在很痛苦,你呢?你痛不痛苦?”

小鹿收回手站起身,心平气和的告诉他:“我已经提前痛苦过了,在天津。”

用一根食指对着何若龙点了点,他开玩笑似的,又说道:“等我晚上过来,打你的大屁股!”

何若龙以为小鹿是故意拿话来羞辱自己,没想到小鹿走过半天之后,晚上当真又回了来。

小鹿先进了“牢房”,李国明在兵变彻底结束之后又露了面,穿着一身笔挺崭新的将校呢大衣,他因为无处可去,所以只好和张春生成了同僚。没事的时候往张春生屋里一坐,他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因为胸无大志,所以倒也过得安然。眼看小鹿往后院去了,他一边嗑瓜子,一边问张春生:“哎,黑子,鹿少爷又过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