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娘的几方亦是长脸,乐盈送来了长公主和太后的贺礼,前来观礼的邻里皆惊叹,望着蜜娘的目光都有几分火热。

且是十六岁的姑娘,初展露自己的芳华,她生的像沈三,笑之盈盈,不笑泠泠,令人见之忘俗,亦是不知多少夫人盘算了起来,

沈家这般规格的及笄礼在京城里头还是翻不出什么浪花,且就是平静地过去了,沈家和江家暂时还未通气,江家也只有江老夫人和江垣知晓此事。

近日宫中大选,三年一小选,五年一大选,这回大选要给几个皇子们选皇妃,宫里宫外皆忙碌。

太后这几年皆不爱参与此事,待是殿选结束了,皇后带新入宫的嫔妃们前来拜见,太后方看上一眼。

太后坐上首,因常日礼佛,瞧着有些清瘦。下面跪着一群新入宫的秀女,皆是姝色,太后却是被味道熏得脑袋疼。

她常年点安魂香,今日众人身上各种香味席卷而来,太后扶着脑袋,有些晕乎。

皇后让下头一个一个地上来请安。

“臣妾王音娘,见过太后。”面若芙蓉的少女福了福身,她身上特殊的少女香味钻入太后的鼻翼。

太后煽动了两下鼻翼。

太后听着声音和名字都觉得熟悉,心中有些不适,抬眼望过去,且是看到那黑乌乌的头顶,只见那王贵人纤细的身材,一身桃色的衣裳。

“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王音娘慢慢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面如芙蓉,桃花眼熠熠生辉。

太后如遭雷击,瞪大了眼睛,瘫倒在椅子上,“茵,茵娘……”

太后,偏瘫风了。

第97章 097

太后本就有心病,今年更是夜夜难安。

王贵人和皇后更是紧张,太后是见了王贵人才中了风,王贵人是入了皇后的青眼才入了宫,此番大选是为几位皇子选妃,可宫中也需进新人,王贵人是此次秀女中颜色最为淑丽的,家世又不显,皇后选中了她。

皇后望着王贵人那双桃花眼,有些恍然,元武帝匆匆赶至,目光落在王音娘脸上若有所思,且是脑海中慢慢浮现那荒谬的猜测。

若说王音娘像姨母,也不尽然,且就占了一双桃花眼和名字的缘故,母后见后竟是那般大的反应?何以?

他且有些不敢想下去。

太医道:太后此番奈是受了惊吓,需慢慢调养,若是再受惊吓,怕是无力回天。

元武帝望着床上歪着嘴巴的母后,心生升腾一股悲凉之意。妃子和母后之间,元武帝自是选择母后的,连忙将王贵人移走。

且也是可怜那王贵人,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忌讳,不清不白便是消失了。

长公主几度垂泪,戚戚然,母后终是跨不过那一道坎儿,一步错步步错。

张姑姑一同跪在太后身旁,“若是太后能挺过这一回,奴婢就替太后去佛寺清修祈福。”

长公主知她说的是何意,握住她的手:“姑姑,您这是……”

张姑姑苦涩一笑:“当年奴婢未能及时制止,又何尝无罪,太后日日饱受梦魔的折磨,奴婢跟随太后几十年,如何舍得。太后熬过了昭德贵妃,熬过了先帝,却熬不过这心魔。”

床榻上的太后眼角滑落几滴,滑入鬓角的发丝中。

太后中风,元武帝心急不已,朝臣们在下头亦是怕触怒龙颜,都夹紧了尾巴做人,家中有喜事的,也都低调些。

怀远侯老夫人大寿在即,怀远侯府本有意大办,太后病倒后,怀远侯作为太后的娘家,立即将寿宴取消了,怀远侯老夫人连连入宫探望。

没有谁比怀远侯府更希望太后好,老怀远侯去世后,怀远侯府的恩宠不复往日,好歹还有太后在,若是太后倒下,怀远侯府怕是要经历一番蛰伏。

老夫人一回府,几位夫人少夫人早已在那儿等候了,老夫人有些累了,被搀扶着坐到塌上。

待她落了座,二夫人急不可耐地问道:“母亲,太后如何了?”

老夫人望着下边一张张急切的脸,心中微微悲凉,太后总有一日会不在,他们该如何?怀远侯府之所以鼎盛,并非靠太后,而是以男人抛疆场洒热血拼来的,面色微凉:“太后,怕是不太好。”

几房都失落了。

大夫人道:“咱们家可要去安国寺为太后祈福?”

二夫人三夫人纷纷附和。

二夫人神色戚戚:“太后好端端的怎么得就中风了,我们这做小辈的,虽不能做什么,但也想尽一份孝心。”

二房的几位少奶奶也一一附和着。

大夫人扯了扯嘴角,不说什么。

老夫人神色淡然,不为所动,抿了口茶水,润了润的嗓子,却是落下一颗惊雷:“此番之后,侯府必定要蛰伏,家中孩儿亦都大了,早日分家吧。”

女眷们都愣怔在那儿,二夫人还是那副戚戚的脸色,待是反应过来,竟是手脚虚软,站起来上前走几步,就是扑倒在老夫人跟前,“母亲这是何话!您老还在,可不是戳我们脊梁骨哩!”

虽是都姓江,可若是分了家,怀远侯府和江府的差别可不止大到哪里去,怀远侯府仅此一家,可江府满京城不知多少人家。他们二房三房四房不袭爵,就只盼着老夫人能长寿些,他们靠着侯府日子也好过些。

除了大夫人和大少奶奶,屋中一应都哭喊了起来,老夫人被吵得脑门疼,皱着眉头呵斥道:“吵什么吵!难不成你们能在侯府过一辈子!”

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扯着帕子,谁让自家男人没本事,自是靠着侯府日子好过,但凡有些个能耐,分出去便也是分出去了。

老夫人缓了缓语气:“我年岁也大了,也不知日后哪一日便不在了。趁我如今还算清楚,趁早把这家分了,你们也都是做了祖母的,总归有一日要搬出去,且也不是一下子就分掉,亦是希望在我走之前,替你们安排好。”

大夫人忙道:“母亲这是何话!”

其他几房低头不语,心中盘算着其中的利害,若是老夫人死后,他们可还能分得多少?

不得不说,老夫人算是厚道的主母,四房里头,只有大房二房是嫡出的,但她向来一碗水平端,三房四房亦是多有尊敬仰仗她。

渐渐皆没了话,老夫人向来公平厚道,若是她分家,各房亦是都有个保证。

老夫人又是安抚了几句,便是让她们都回去,只留下了大夫人,又吩咐让人去请怀远侯。

老夫人盘腿坐着,怀远侯夫妇坐在下首的绣墩上,她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一字一句地说:“下边我说的话,你们且都记住了。”

两人心中凝重,点点头。

“第一,分家后,定要善待你的几个弟弟。他们都是被你爹养废了,好在,都不是会惹是生非的。”

怀远侯:“您放心,儿子会照顾好几个弟弟的。”

大夫人亦是点头,说句实话,她的几个小叔都不是太费心的,几个妯娌也还算过的去,大夫人还是愿意多照料几分。

老夫人就是如同嘱托后事一般,一件一件地交代好,怀远侯的表情愈发凝重,最后忍不住说道:“母亲,您这是作何!”

老夫人呵斥道:“听我说完!”她交代最后一件事情:“分家时,把阿垣也分出去!”

大夫人惊叫:“母亲!这怎么使得!”

老夫人目光炯炯,望着他们。

怀远侯亦是摇头:“这一条,恕儿子不能答应。”

“母亲,正所谓父母在不分家,我和侯爷只有阿圭和阿垣两个儿子,且是让外人如何看我们。”

老夫人摸着手腕上的佛珠,从容淡定:“外头怎么说?便是让外头上说去,这是阿垣,自己同我说的。”

“那个孽子!”怀远侯震怒,老夫人抬了抬手,“我同意了。阿垣从出生到现在,你们花在他身上的心思又有多少?但凡有阿圭的一半,父子、母子之间亦不会生疏至此。”

怀远侯欲辩驳,老夫人继续道:“你们怕兄弟相争,便是将一个扔在一旁全然不顾吗?那又何必生他。侯爷临终前同我说,阿垣这一生,注定不能靠侯府。如今看来,是侯府拖累了他。

侯府的恩荫落不到他身,接下来侯府要蛰伏,却要连累他。你们做父母的,且若真还疼惜他,便就放他走吧。”

怀远侯夫妇皆沉默不语,眼中浮现挣扎的神色。

大夫人道:“可他还未成家的,独生一人,我如何放心?”

老夫人露出一抹笑容:“我替他相看了一门亲事。”

“哪家姑娘?阿垣同意了?”

“阿垣向我求的,那姑娘你们也认识,沈家姑娘,探花郎的妹妹。”老夫人缓缓道来,见大夫人眼中从希望到失望,心中了然。

怀远侯亦是忍不住道:“这,身份可是低了点?”

老夫人闭上眼睛:“那孩子难得求我一件事。沈家虽是名声不显,亦是难得的家境殷实人家,沈家姑娘甚合我意。她是你姑父亲自教养的,品行才德皆无可挑剔。”

从某种角度来讲,她能给阿垣带来一些机遇,侯府没办法给的。

怀远侯和大夫人曾是答应过老夫人,不会插手江垣的亲事,皆无力反驳,且是离去。老夫人望着晃动的珠帘,想起床榻上的太后,闭上眼睛,苍天饶过谁,历史的胜者,良心的罪人,谁又能安享这用一家人的鲜血和幸福换来的繁荣安宁。

侯爷不能,她也不能。

天道个好轮回。

太后病倒,乐盈便是要去侍疾,顾不得丽人行的事情,日日入宫侍奉,大家亦是体谅,曾玲和陈令茹主动接过她手中的事情。

太后渐渐地好了起来,宫里宫外都松了口气之时,太后要去五华山祈福清修,元武帝几番挽留无果。

随着太后的离去,上一代的往事云烟,也将慢慢飘散,淹没在历史的尘土中……

乐盈失落了好几日,同她们道:“……那五华山那般清苦,若是清修,这边安国寺也可,何必跑那般远,母亲竟也不劝劝外祖母……”

小姐妹们几番安慰,又有商铺的事情,乐盈难过了一阵子,又恢复了玩乐的日子,第一批首饰早已造了出来,蜜娘她们先戴了起了,出去走上一圈,便是有人问及这首饰,蜜娘心中欢喜不已。

蜜娘自幼见沈三处事,亦是懂些门道,姑娘们爱俏,就喜爱那等漂亮的东西,她都是一套一套地话,簪子、钗子、耳坠、项链、手链手镯,有成套的,再用那漂亮的宝盒一装,瞧上去便是赏心悦目。

京中贵女多不喜同人撞了款,她们有些款式亦只造一套,物以稀为贵,沈三还笑着打趣她们倒是有些名堂经。

怀远侯府和沈家的婚事也渐渐浮出了水面,老夫人的寿辰宴虽不办了,但亦是请了一些近亲,沈家赫然在此列,老夫人亲热地拉着蜜娘,说了好些个亲近话,且如一阵惊雷落在怀远侯府。

这羡慕的有之,鄙夷的亦有之,江二夫人便是嗤笑:“我那嫂嫂可不一直想给阿垣娶个郡主回来的吗?怎的得了这么个‘好人家’?”

谁想得通,一个堂堂侯府嫡次子会娶一寒门小姐。

事情传到外头,那王夫人先是懵了,又是恼怒,先是骂沈家趋炎附势,又是说怀远侯府爱那落魄户,王誊便如抽了魂魄,好生失落了一番。

这邻里何不炸开了,沈家且不过才来两年,这儿子娶陈家嫡女,女儿嫁怀远侯嫡次子,这当真是什么运道哩!

太太们聚在一道,哪个不艳羡,周太太同江氏交好,又是情报多,亦是羡慕道:“这沈家啊,当真是走了大运,我听说哩,怀远侯府和沈家有些个交情,据说怀远侯府那公子之前去过蘇州府,和沈家关系好哩。要我说啊,他们翻新宅子还真有些门道,这宅子原先可是家里头不睦的,家宅不行,这一番新,那运道可不蹭蹭蹭地上去了……”

后头江氏忽的发现,这四周的人家突然都翻新了起来。

第98章 098

元武帝消息亦是灵通,沈家和怀远侯府亲事公布的第二日,召见了江垣。

元武帝打量他,笑而打趣道:“阿垣红光满面,果真是好事将近,高兴得很。”

江垣低头一笑,作老实状,“若是皇上能给臣赐个婚,臣更高兴。”

元武帝瞪他,笑骂道:“你个小子,最是爬梯子上来。想来你也这般年纪了,沈家姑娘朕瞧着也不错,赐婚便是赐婚。”

江垣上前谢恩:“谢皇上。”

元武帝给他赐坐,九全递上一盏茶,江垣轻声道一声谢,九全不敢受,弯腰退下。

元武帝道:“你这亲事倒是藏得好好的,怎么的昭思都瞧不上,挑中了沈家?你可委屈,这沈家毕竟身份上差了一截。”

“郡主千金之躯,臣配不得。再者男儿立于世,何仰仗妻族?自古娶妻娶贤,沈姑娘是姑爷爷亲自教养的,臣与其相识甚早,心慕之。”江垣凤眸下垂,望着杯中的水纹。

元武帝转动手上的扳指,元武帝带有江家的血统,眼睛亦是凤眸,望着他的表情温和许些,“正是如此,阿垣有这番心性,朕很欣慰。此事,姨父可知?”

江垣忍不禁苦笑,元武帝好奇地望向他。

江垣叹息一声:“姑爷爷得知此事,且是修书一封,将臣骂得不着向,责臣摘了他养大的白菜,臣……哎。”

江垣那副委屈的模样让元武帝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心情大为畅快,且是慰问道:“姨父便是这般脾气,你呀,日后好好待人家姑娘才是。”

“臣如何敢不,怕是姑爷爷第一个绕不得臣。”

这一桩婚事让元武帝心情愉悦,那姑娘是姨父亲自的教养的,如同亲孙女,嫁给江垣,那意义就如同姨父血脉的延续,元武帝心中妥帖,若是姨父愿上京便是更好了,隐隐有些个怅然。

“听太子说,你近日在钻研新式武器?”元武帝转而问道。

江垣正了正脸色,道:“只是做些改良,像枪支弹药,威力甚大,若是能让它们用起来更方便些,在战场上效果更佳,臣既是分管这些,自是要做些正事。”

元武帝欣慰地点点头,“阿垣果真大了,舅舅泉下有知,应是欣慰。”又是称赞了一番,放其离去。

九全上前撤下茶盏,元武帝怅然道:“九全,朕这辈子还能再见姨父吗?”

九全不敢托大,道:“您是范公教养的,范公定是惦记您的。只是,如今范公年纪也大了,怕是不愿挪地儿。”

元武帝不语,望着那块镇纸,又是道:“你说,姨父是不是还在怨朕?朕,见姨父孤家寡人,心中难安。”

九全低头:“范公,向来是个知大义的,这世上如何有十全十美之事,范公替奴才取名时便说,人这一生,能有九全便是足矣。范公心胸疏朗,如今在蘇州府颐养天年,亦是开怀。”

九安想起他初入宫时,险些冻死在雪地中,范公同皇上将他救起,留在皇上,便是几十年。心中难掩酸涩,那般磊落之人,竟是落得孤苦半生,他是皇上救得,更是范公救得。

元武帝心中稍安,念及沈家人,又有几分嘉奖之意,当场写下赐婚的诏书,挥洒一番。

元武帝这赐婚下来,这亲事便是如同铁钉板上,再是没得回旋的余地。

怀远侯夫人亲自上门提亲,交换庚帖,她且是聪明人,这婚事铁钉板上了,她再是不乐意也没用,倒不如早些把这亲事给办好,她笑盈盈地同江氏商议日期,江氏望婚期延个一年。

怀远侯夫人面色为难,道:“实不相瞒,我家老夫人年岁已大,就知盼着阿垣能早日成婚,还望亲家多多体谅。”

事关老夫人,江氏亦是不好回绝,侯府选出来的黄道吉日有好几个,除去今年的,江氏中意明年八月那个,八月以前便是只有三月的。

如今已经快八月了,三月份,虽是来得及,可江氏心中舍不得。

怀远侯夫人愁道:“我家老夫人打太后病后,身子也是不大好,前些年老爷子去世,我家老夫人便是大病一场……”

听得也是江氏心惊胆战,老夫人真若是不好了,江垣又要守孝,江垣年岁本就有些大了,还当真是耽搁不起。

同沈三商量了一番,定了那三月份的日子。沈三欲从蘇州府发嫁,原先淮哥的亲事没得办法,蜜娘的亲事,却是要回去拜别一番。

蜜娘且是如同做梦一般,恍恍惚惚地竟是就要嫁人了,生出百般不舍。

江氏却是担忧:“你那婆母怕是不好相与。”

蜜娘见过怀远侯夫人几回,气势很足,外头面道做的也很好,就是不知这里头是何等光景,她反是安慰起江氏:“有老夫人护着我,再说了,怀远侯夫人是要脸面的,定是不屑同我计较什么的,日后我又不会同她在一道一辈子。”

江氏想想亦是,又是忍不住叮嘱道:“你便是敬着些她,待是分家出去,就好了。”

“您说的我都懂,您且放心,只消,他同我站一道,我便不会怕什么。”蜜娘灿烂一笑,眼眸中流露出来的光辉令人心醉。

她是看得明白的,这嫁了人,首先得男人靠得住,其次,女人亦要立得住。只消他站她身后,她便没甚好怕的。

江氏舒展眉心,开了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