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她已经不在了。”袁宁握了握拳。再一次提起这个事实,袁宁还是有点难过。他说道,“妈妈十二年前就不在了。妈妈以前和我说起过你们,可是我那时还小,后来又被别人收养了,所以一直没来找你们。”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方老先生不相信,“她才多少岁,怎么会不在了?你扯谎也要扯高明点,别扯这种一戳就破的蹩足谎话!”他都快六十岁了还好好地活着,他那不听话的女儿才三十多岁,怎么会不在了?

“是遇上了泥石流。”袁宁说,“当时爸爸和妈妈去镇上要课本,回来的路上正好碰上了,两个人都被埋在地下。等被人发现时已经救不活了…”

方老先生的手直哆嗦。

袁宁说:“我没有说谎。”他把父母的名字都报了出来,又将袁家的情况、袁家村的情况都给方老先生说了一遍。

说到这种程度,方老先生已经没法再怀疑。他的手在抖,嘴唇也在抖,看着袁宁那张与他妈妈有些相像的脸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死了吗?他和老伴一起养大的小女儿死了吗?他一直觉得这女儿不听话、一直觉得这女儿没良心,虽然他嘴里说着不让她回来,可她真回来了难道他还会不让她进门?

结果一嫁过去她就来信说条件很不好,工作很忙,抽不出时间也买不起票回来。好好的一个大学生,嫁到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去,连回家的车票都买不起了,他心里怎么能舒坦。他一封信都没回,当她最后一次打电话回来时他还骂她:“以后都不用回来了!还回来做什么?”

自那以后这女儿就再也没打电话回来,信也断了,一点音讯都没有了。他拉不下脸过来找人,也拉不下脸让人去打听,时间久了索性就当没养过这个女儿——到底不是亲生的,怎么能指望她念着骨肉亲情?

没想到那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没想到这女儿真的没办法再回来。

“我就说不能嫁去,”方老先生念叨着,脸上老泪纵横,“我就说不能嫁去那种地方。”

袁宁安静地站在一旁。

方老先生到底已经快六十岁,对生死已经看得很开。他的心情慢慢平复,仔细地打量着袁宁。他刚才注意到袁宁说他被人收养了。见袁宁看着健健康康的,方老先生才稍稍放心。他看向一旁的章修严,这年轻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身上有种许多中年人都不一定有的气度。方老先生疑惑地问:“这是…?”

袁宁说:“这是我大哥。我被收养的时候,最先到车站接我的就是大哥和姐姐,他们都对我很好。”

方老先生点头,明白了。他知道袁宁没有说谎,若不是真心对袁宁好,这一看就不普通的年轻人怎么会亲自陪袁宁过来?

那就好,那就好。

至少女儿的孩子活得好好的。

“回去吧。”他听医生说了,有人出面替他出医药费。他知道他的两个儿子肯定不会来,还在想是谁垫付的,现在想来应该就是袁宁他们让人帮忙给的钱。是个有良心的孩子。方老先生说,“你们回去吧,我这边没问题的。前几天我没醒过来,现在我醒了,我有积蓄,你们不用担心。”

袁宁原以为方老先生会是个固执的人,没想到方老先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方老先生,怎么会和两个儿子闹翻?

方老先生仿佛看出了袁宁的疑惑,拍拍病床前的凳子,说道:“坐吧,坐下来聊一下,聊完你们就回去。”

袁宁依言坐下,听方老先生说出矛盾所在。原来方老先生老伴去世后,方老先生遇见了少年时曾同甘共苦的初恋情人,对付年纪大了,没有儿女,在市区给人当保姆,累出了一身病。正巧长子把对方雇到家里当保姆,方老先生和她相认了,两个人就想相互照顾过一辈子。

可两个儿子都不认同,和他吵翻了,说他们妈妈才去了没几年,他就耐不住寂寞找个女人回家。

两个儿子的反对非常激烈,还辱骂起他的初恋来,说他的初恋是乡下人、泥腿子,一股子土味。一把年纪不结婚,没有孩子,一身病痛,还不害臊地勾引人。这些话是人说的吗?他又花不着他们的钱,即便再结一次婚又碍着他们什么了?

两边谁都不让步,也就成了如今这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方老爷子说:“是我对不起阿芳,是我耽误了她,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叹了口气,“我太没用了,不仅没办法给她一个名分,还让她平白无故地遭受这些辱骂。”

袁宁明白了。老人也会寂寞,所以很多丧偶老人都想找个“老来伴”。比起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儿女,“老来伴”会有更多时间陪伴着他们。可是这样的事情儿女往往很难接受,毕竟人到老年,儿女大多都成年了,要他们在这种年纪接受一个后妈后爸——要他们因为这种事被街坊邻里指指点点,他们肯定是不乐意的。

袁宁蓦然想到刚才离开的老妇人。他愣了一下,说道:“如果姥姥在天上能看见的话,也会希望你能有人陪着的吧?”

方老先生听着袁宁顺溜的称呼,不由睨了袁宁一眼。想到去世的老伴,方老先生也有些难过。他是少年时被扔去乡下长大的,所以才会与初恋相恋,后来回了城就是父母包办的婚姻了。一开始他和老伴也处不好,后来在摩擦中渐渐喜欢上了对方,一辈子也算过得和和美美。

他在婚姻之中是忠诚的,对去世老伴的感情也是真实的。那么为什么他在老伴去世几年之后找一个“老来伴”作陪,两个儿子就无法接受呢?

方老先生顿了顿,也改了称呼:“可是你舅舅他们不这么想。”

袁宁说:“不如这样,等您的腿脚养好了我就过来接您——或者我们直接用车接您和那位奶奶到北边去。”不等方老先生拒绝,袁宁就接着往下游说,“我在那边有个小牧场,后面连着一大片森林。您在这方面是专业的,可以帮我把把关。活儿有工人会干,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您和那位奶奶到了那边就不会有人再说三道四——既然您对那位奶奶于心有愧,那就和她到那边安安稳稳地生活几年。我相信舅舅他们总会想明白的。”

方老先生陷入沉默。

章修严开口说:“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袁宁的提议。不要担心别的问题,到了那边您就会知道牧场的生活非常便利,有现成的房屋、现成的食材,周围也有一些村庄。那边的县中心迁移之后离得也近,连走路都能在半小时内到达。”

方老先生没有回答,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妈妈他们还葬在南边吗?”

袁宁与章修严对视一眼,说道:“不在了,六年前我和大哥去把爸爸妈妈的骨灰迁到了北边。如果您过去的话,可以去墓园那边看看妈妈。”

方老先生说:“我再考虑考虑。”他看向袁宁,“你们没来过这边吧?你爸爸妈妈就是在这边念的大学,你可以去他们的学校看看。等你们走完学校回来了,我就给你们答案。”

袁宁一口答应,和章修严一块离开了医院。司机已经回去了,他们坐上医院门口的公交前往华东大学。瞧见广阔的校区,袁宁心里沉甸甸的。这里就是爸爸妈妈念书和相识的地方吗?相比在相册里看见的照片,现在的华东大学好像大了很多,还起了不少陌生的建筑。

袁宁和章修严做好访客登记,在宁静的校园之中漫步。今年的中秋连着周末,所以学校里几乎见不着人影。袁宁走到长廊那边,在“校友风采”栏一路看过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父母的身影。

那个时候他的爸爸妈妈还是尚未踏出校园的天之骄子。

谁能想到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

袁宁乖乖和章修严在华东大学转了一个大圈,把父母曾经呆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才重新坐上公交回第九医院。第九医院位于老城区,一路上袁宁看见不少古朴的建筑。比起繁华的华中省,这边多了几分古城的沉浸。

袁宁有些担忧:“不知道姥爷想好了没有。”方老先生已经快六十岁了,虽然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但年纪也不算小,两个儿子又都因为要不要再婚的事和他彻底闹翻,袁宁实在不放心。方家抚养他妈妈长大,他有义务帮妈妈供养方老先生。

而且他也有能力供养。

章修严说:“他会想明白的。”只是也许会和两个儿子起些争执。

袁宁两人在医院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车,直奔三楼。江医生正要上楼给三楼的病人查房,见到他们后边和他们一块往前走边:“找到人了吧?”

袁宁点头:“就在前面。”他正要上前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执声——

“什么?要卖掉房子?我不同意!”

“去北边?你一个老家伙人生地不熟的,怎么突然想去北边?”

“我们也不是不管你,只是不想多给一个人养老而已。”

“你不知道外头的人都怎么说我们家吗?”

两把声音一声盖过一声,说话的人显然都很激动。

卖掉房子?

袁宁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病房门。

“进来吧。”方老先生说道。

袁宁推开门,瞧见屋里多了两个中年人,他们的模样与方老先生有点相像,只是都才三十来岁,所以看起来没有方老先生沉稳。见到袁宁,他们如临大敌:“你是谁?这病房现在只住着我们老头子,你来做什么?”

“我叫袁宁。”袁宁定定地站在原地,“我的妈妈叫方采青。方老先生算是我姥爷,去北边的事是我提议的,姥爷说他要考虑考虑。”

两个中年人见鬼一样盯着袁宁。

“我刚才听到了,”袁宁很从容,一点都没因为被两个比自己年龄大了快两轮的人盯着而慌乱,“姥爷是准备到北方去了吧?”

“老头子,你就是受这小子的蛊惑决定去北边的?”比较年长的那个中年人跳了起来,“他不会是特意来骗钱的吧?要不然你怎么突然想要把房子卖掉!那可是我们一家人的房子!”

“所以卖了,”方老先生说,“钱平分成三分,每人一份,公平。”方老先生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会一心一意地去完成它。在再娶这件事情上他注定无法与两个儿子达成一致,所以他在考虑过后决定答应袁宁的邀请,到北方去过一段时间。

要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自然不能没有钱,方老先生有积蓄,但那点积蓄不足以让他们接下来都衣食无忧。方老先生考虑过后决定把房子卖了,钱平均分,他也不用让他们来养老了,带着钱去北边好好过日子。

两个中年人还想再说什么,方老先生开口就堵住了他们的话头:“如果你们不愿意平均分也没关系,房子是写在我名下的,我可以一分钱都部分给你们。”

方老先生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了,两个中年人不敢再吭声。

方老先生转向袁宁:“你们先回去,我回到北边去的,你给我留个地址和电话,我们到了以后去联系你。”

袁宁喜出望外,掏出便签本把住址和电话留给了方老先生。

袁宁和章修严直接回了首都。

过了半个月,方老先生的腿好了大半,已经可以撑着拐杖下床走动。房子挂牌出售之后来了几批看房的人,很快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下他的房子。方老先生办妥繁复的手续,把钱分到三个户头里存好,收起属于自己的那张存折,亲自去火车站排队买票。

他买了两张。

票买好了,方老先生拄着拐杖走到火车站门口,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穹,莫名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夏天,他回到了穷不拉几的乡下,一下车,看见个绑着麻花辫的女孩。那女孩穿得土里土气的,笑起来却很甜,玩起来也有很多有趣的想法,桑田里抓鸟,小溪里捞鱼,墙角砖堆旁起屋子,都能让他高高兴兴玩个一整天。

一眨眼,少年和少女长大了。

一眨眼,男人和女人都老了。

老了以后再一次相遇,难道不是一件很令人开心、很令人欢喜的事?

方老先生觉得是。即使所有人都不理解,他也想重温那一年的旧梦。他拿着买好的票,敲响了那扇紧闭的屋门看,心脏像是当年看见少女明亮的笑容一样加速跳动。

门开了。

开门的人已不是少女,她满头银丝,脸上爬满了皱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被岁月磨得黯淡无光。方老先生局促地与她对望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那一年我失约了。”那时候他说,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娶你的。结果他没能抗争成功,咬着牙把那个约定抛诸脑后。

老妇人望着方老先生。方老先生也已经不年轻,但隐约还能瞧见少年时的模样。

老妇人说:“所以你是来向我道歉的吗?你做好决定了?”在儿子和她之间,她觉得他肯定会选儿子。尤其是这一次他出了意外之后,她花光积蓄也付不起医药费,只能焦急地守在床前等着他醒过来。

如果不是因为他,他不会落到这种老无所依的境地吧?

方老先生说:“我做好决定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车票,“我卖掉了房子,买了两张车票,准备到我外孙那边去看看他的牧场,看看他现在的生活,也看看我的女儿。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我的积蓄不多,可能要我们省着点吃才够一辈子。”

老妇人一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他决定了?他买好了车票,决定带她去北边?他把房子卖掉了,不准备再回来这个地方,决定和她省吃俭用过一辈子?

老妇人眼泪簌簌地往下流。

方老先生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和我去民政局一趟,去登记完了,我们就是合法夫妻了。到时如果我再碰到这次这样的事,你可以帮我签名,也可以用我的储蓄去付钱。你觉得怎么样?”

老妇人擦掉脸上的泪,点点头说:“好。”

路边的秋草顽强地从墙壁见探出头来,看着两个老人进了屋又出来,齐齐往民政局的方向走去。

*

这时袁宁已经熬过了一个月地狱模式一样的生活。宋星辰接下的烫手山芋,他和郝小岚只能舍命陪君子把它给弄完。袁宁这段时间拜访了不少人,总算把学生申诉委员会的章程弄出来了。

宋星辰把提案交上去,也松了一口气,三个人齐齐去吃了一顿大餐,犒赏自己这段时间饱受虐待的肠胃。郝小岚摸了摸撑得有点凸起的肚子,不敢再吃了。她问道:“宁宁,你周末要回家吗?”

“对,要回去,联谊我就不去了。”袁宁说道,“我姥爷这个周末就会过来,我要带他到家里坐坐,然后送他去牧场那边。”

郝小岚说:“周末的联谊是舞会呢!我还想邀宁宁你当我男伴,我要是能把宁宁你带出去,肯定有不少人羡慕死我!”

宋星辰喝水的动作一顿,淡淡地开口:“他有女朋友的。”

郝小岚瞪圆眼。

袁宁:“…”

郝小岚说:“好啊宁宁,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宋星辰都知道了我居然不知道!”

袁宁辩解:“没特意瞒着你。”

郝小岚说:“那为什么宋星辰知道我不知道?”

袁宁笑眯眯:“我是瞒着所有人,所以不是特意瞒着你。”他睨了宋星辰一眼,“这家伙的眼睛有多毒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己看出来的。”

“还真有啊!”郝小岚有点失落。他们三个人是一起长大的,她对袁宁倒是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只是周围的女生们谈恋爱就算了,现在居然连袁宁也谈恋爱!好生气啊!郝小岚鼓着脸颊威胁,“我要见你女朋友,要不然我就把你从小到大收到过多少情书的事告诉她!”

“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带他来见你们了,”袁宁说,“我不带来你就见不到他,更别提向他告状!”

“不说是吧?不带来是吧?”郝小岚昂起下巴,“我决定了,我要自己查清楚到底是谁把我们宁宁给勾走了!”

袁宁很清楚郝小岚说风就是雨的脾气,只能正正经经地说:“不是我不带来,而是我暂时还不能带他来见你们。”

“我明白了!”郝小岚说,“是不是她害羞?”

袁宁:“…”

想到章修严那容易泛红的耳朵,袁宁认真点了点头,非常赞同郝小岚的话:“对,他很害羞。”

郝小岚用经验老道的口吻说道:“那肯定是你还没有真正攻克她,要不然她才不会拒绝见我们。看来宁宁你还要再加把劲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真的很好奇什么人居然能抵挡住宁宁你的追求!”要不是怕吓坏了对方、让袁宁失去抱得美人归的机会,郝小岚还真想刨根究底找出那个“女朋友”来!

袁宁只是笑,不说话。大哥当然很难攻克,大哥那样的人永远是克制的,不管是感情上还是身体上都会压抑着自己。

和郝小岚他们吃完饭,袁宁就上了火车,回华中。自从章修严可以进入“梦里”之后,他的“福利”多了不少,平时章修严都不让他亲,到了“梦里”里会偶尔主动亲亲他。更多的时候他们在里面看书和做规划,规划“梦里”的空间,也规划他们的未来。

章修严还是想沿着早前选好的路走下去。他想要走到更高的地方,到时他就能做更多的事。比如更好地保护袁宁,比如让他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知道袁宁拥有什么样的奇遇之后,章修严变得更为坚定。“梦境”这样的存在,只有拥有更强的实力才能保护好!现在袁宁的异常之处没有被别人发现,离不开廉先生暗里的帮助,而廉先生之所以能有那种超然世外的地位又是因为他有一位位至高层的好友。

总的来说,还是只有足够的权力才能护住想保护的东西。虽然目前有廉先生庇护,袁宁过得还算安稳,但章修严显然不放心把未来寄托在别人身上。

真正的安稳,是要自己去争取的。

袁宁也这样认为。所以在与章修严沟通过后,他决定好好把学生会的事做好,到时他可以到章修严身边去帮忙——钱他要赚,大哥他也要陪!

袁宁乐滋滋地盘算着,跟着哐当哐当作响的火车踏上回程。第二天一早,他顺利接到了方老先生两人,带着他们去见了薛女士和章先生,才拜托李司机送他们三人去牧场。

第144章 想象

周末是联谊的时间。比起前几年来, 大环境对聚会这种事放宽了许多, 会长和学校打了个申请, 就借用了学校的活动场地来组织联谊。

都已经是大学生了,手头比高中初中要宽裕许多, 当天不少人都盛装出席,男的穿着正装,女的穿着裙子, 有中式的也有洋式的,颇有些百花齐放的味道。

“韩闯,难得你会来这种聚会。”一个高壮男生拍拍韩闯的肩膀, 颇有些意外地说,“那么多正儿八经的宴会你都不去, 来这种寒酸的地方?”

韩闯撇撇唇, 没说话。那天他路过二楼, 听到一长得不错的女生在说她会邀请袁宁当男伴,他回头一想, 袁宁可不就是那天他见过的那个男生吗?

也许是因为那次冲突被袁宁看见了, 又或许是因为和袁宁的事被他撞破了,黎雁秋这个月以来居然没再管着他。想到这场联谊的发起人是黎雁秋, 韩闯临时起意来一趟, 其实是想看好戏。

不知道黎雁秋瞧见那女孩带着袁宁过来时会是什么表情。

韩闯冷漠地站在一边, 喝着会场提供的饮料,用一张冷脸挡住所有上前来搭讪的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脾气再恶劣, 成绩再糟糕,再怎么不爱理人,还是有人喜欢往他身边凑。

韩闯不接腔,其他人也识趣地不多说,陪着韩闯在一角站着喝饮料。韩闯正盯着入口看,黎雁秋就走了过来,讶异地说:“没想到你会过来啊,小闯。”

其他人听到黎雁秋的称呼都有些惊奇。小闯?

韩闯冷冰冰的目光落到黎雁秋身上,哼了一声,没有答话。他是来看笑话的,可不想成为笑话里的一员。不知道这个遇到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家伙,会不会因为袁宁那小子携美而来而变脸呢?

韩闯还在想着,黎雁秋已经把一本宣传册塞到他手里,说道:“你好歹也是学生会的一员,给你一本,认识认识学生会的新老成员。”

韩闯也是学生会的一员,不是他自己加的,是别人把他拉进去的。哪怕韩闯平时什么都不做,他所说的话还是没有人会忽略。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啊。黎雁秋笑了笑,没再拿热脸贴韩闯的冷屁股,径自去招呼其他人。

没等来袁宁和他的女伴,韩闯拿着手里的册子翻了翻,翻到袁宁所在的那一页。其他人也凑过头来,瞧见袁宁的照片,有人说道:“韩闯,我怎么觉得这小孩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说话的人是和韩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两个人从光屁股时期就认识了。韩闯闻言也仔细瞧了瞧,确实有点熟悉,但又说不出到底哪儿给他熟悉感。韩闯不以为然地说:“也许他长着张大众脸吧!”

“我去,这还叫大众脸!”另一个人受不了,“这样的大众脸怎么不长我身上!”

“韩闯可是看着黎雁秋那张脸长大的,自然觉得别人都是大众脸。”韩闯的好兄弟毫不犹豫地把韩闯给卖了,“以前韩闯可喜欢黎雁秋了,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人家后面。现在长大了大概觉得那是段黑历史,见到人都冰着一张脸,生怕别人知道他们认识!”

“够了。”韩闯脸色发黑,“闭嘴。”

他承认他以前确实很喜欢黎雁秋,黎雁秋长得好,脾气也好,别人管他他都不服,只有黎雁秋的话他会听。只是后来知道近乎完美的黎雁秋居然喜欢男人,他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追在黎雁秋屁股后面跑!

他可不想变成喜欢男人的变态。

韩闯的好兄弟抢过韩闯手里的宣传册,看了又看,终于有点头绪了。他仔细端详着韩闯的侧脸,说道:“我知道的哪里像了!你们看他这双眼睛是不是和韩闯有点像!鼻子和嘴巴也挺像的,就是比韩闯软和一点,没有韩闯这么冷。要是他也摆出严肃的表情,活脱脱就是韩闯几年前的模样!”

“是吗?”其他人都拿不准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噢,差点忘了,你们那时都没认识韩闯啊!”韩闯的好兄弟拿着宣传册说,“我去找黎雁秋问问,黎雁秋那时经常和韩闯待一起,肯定能看出来!”

韩闯伸手抢过宣传册,顺便挡住了对方:“不许去。”他面上平和,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袁宁像他吗?这小孩和几年前的他一模一样?黎雁秋认出来了吗?

如果认出来了,为什么黎雁秋会看上个长得和他很像的小孩?韩闯心突突直跳。

韩闯的好兄弟不解地望向韩闯。

韩闯冷冷地说:“没看见人家正忙着吗?”

黎雁秋确实很忙。他是这次联谊的主办人,又善于交际,大部分人到场后都会凑上去和他说上几句话。他即使说到口干舌燥了,面上也不会流露丝毫不耐烦,依然满面笑容地与一个又一个人应和。

小小年纪的,手腕已经和大人差不多了。仔细想想,他们都迈过了二十岁的坎,也算是实实在在的成年人,会这样倒也不奇怪——

韩闯收回目光,又往宣传册上的照片看了一眼。像他吗?他对这个没什么概念,毕竟他照镜子时都不太注意自己的五官。他眼里看到的自己和别人眼里看到的他,很可能是不一样的。

韩闯收起宣传册。这时又有一批人来了,韩闯一下子认出了里头那个女孩子。那女孩确实挽着一个男生的手,不过那男生不是袁宁,而是宋星辰——宋家据说能力很强、很有潜力的长孙。郝家和宋家都不是老牌世家,但建国后也算是“常青树”一样的存在,两家的孩子走到一起倒也算般配。

那女孩不是说会找袁宁当男伴吗?

韩闯正疑惑着,黎雁秋又转了过来。也许察觉韩闯难得地将视线停留在一个女孩身上,黎雁秋说:“那是郝家的独生女,叫郝小岚。她身边那男孩叫宋星辰,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怎么?你看上了?”

韩闯盯着黎雁秋看了一会儿,开口说:“他们和你那小孩也很好?”

“我那小孩?”黎雁秋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笑着说道,“那天闹得不太愉快,都没来得及解释清楚。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他只是想气气你才默认了。”

韩闯目光锁在黎雁秋脸上,见黎雁秋神色自若,拿不准黎雁秋是不是在糊弄自己。他见过黎雁秋撒谎,那神情和平时根本没差别,任谁都看不出这种“好学生”会说出连篇谎话。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韩闯冷哼一声:“我管你和谁厮混!”

黎雁秋皱了皱眉,见韩闯不怎么留意郝小岚那边了,顿时明白刚才只是自己的误会。黎雁秋说:“那你好好玩,我去招呼招呼其他人。”

韩闯看着众人有序地进场,明明都还是半大学生,一个两个却都学着大人模样谈笑应和,而黎雁秋又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可想而知如果进入了社会,黎雁秋会如何得心应手!

为什么这么完美、这么优秀的黎雁秋,会喜欢男的呢?韩闯百思不得其解,有些待不下去了,对陪自己过来的几个人说:“我先走,你们玩。”

其他人都知道韩闯的脾气,没有挽留,目送他离开。他们对联谊挺感兴趣的,大一的学妹们看起来真不错!青春靓丽、单纯可爱!

韩闯带着宣传册回了家,心里还是藏着很多疑问。黎雁秋和袁宁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吗?黎雁秋真的不喜欢袁宁吗?那个叫袁宁的小孩…真的长得像他吗?

韩闯回到家,问了在家里帮佣的齐婶相册放在哪儿,拿了相册回房间。他拿的是他少年时的那一本,里面很少独照,大部分都是他和黎雁秋的合照。因为那时他不爱拍照,别人来找他他都不耐烦地拒绝,只有黎雁秋是他没法拒绝的。

韩闯翻了好几页,才翻到一张正脸照。顿了顿,韩闯打开带回来的宣传册,翻到袁宁所在的那一页,一比对,发现果然眼睛有点像,鼻子有点像,嘴巴也有点像。照片把人定格下来了,倒是比见到真人时更容易对比出结果来。

真的很像。

黎雁秋会注意到那小孩,是因为那小孩和他很像吗?

韩闯安静了一会儿,把相册往后翻,看见照片上满是不耐烦表情的自己。在那个满脸不耐烦的自己旁边,永远有着笑容完美的黎雁秋。

有时候搭着他的肩膀,有时候拉着他的手,有时候把他整个人抱在怀里——那时他应该还在长高。

即使是现在,黎雁秋也没有改变过这样的态度,还是偶尔会管着他,还是会当着别人面喊他“小闯”——唯一的不同,是他知道了黎雁秋的性取向,是他觉得黎雁秋是喜欢男人的变态。

韩闯合上相册。他想起那天袁宁说,就算是变态也不会变态到你头上。他和黎雁秋是表兄弟,黎雁秋当他是亲弟弟一样管着——黎雁秋喜欢男的还是喜欢女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韩闯合上相册,把它放到一边,又看向宣传册上的照片。莫名地,他觉得上面的袁宁看起来也没那么惹他厌烦了。

晚上黎雁秋过来与韩老爷子下棋。韩闯在韩老爷子门外候着,等黎雁秋从韩老爷子书房出来了,他走上前粗声粗气地喊道:“黎雁秋。”

黎雁秋有些意外,毕竟这几年韩闯简直避他如蛇蝎。他说道:“怎么特意等在这儿?”

“我有事跟你说。”韩闯边说着边往楼下走。

黎雁秋看着韩闯背影一会儿,跟着韩闯走下楼,走到外面的花园里。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望着韩闯。

韩闯说:“我想清楚了。”他脸色有点严肃,“你喜欢男的喜欢女的都和我没关系。”

黎雁秋点头。本来就是这样的。即使韩闯反应再激烈,再怎么把他当变态。他也不可能为韩闯改变自己的性取向。

韩闯说:“只要你不在外面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厮混,我会帮你瞒着外公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