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一喜,顾不得刚刚烧开的热水,转身便出了灶房,迎面看到舅甥三人亲亲热热的走进来——关大宝眼巴巴的跟在小舅身边,关秀秀更是直接赖在了吴东来的胳膊上,两条细嫩的小腿几乎凌空悬吊,小小的身子完全吊在了舅舅身上。

吴氏立刻喝骂道:“快下来,你要累死你小舅舅么?!”

一边说着,一边大步上前,强而有力的妇人两手捉住了关秀秀的小胳膊,一把将她拉了下来。

吴东来心头一暖,多少年了,他已经可以独立走商了,大姐还总是当他是小时候那个病恹恹的弟弟护着,他立刻伸手护住了关秀秀,笑嘻嘻的看着吴氏道:“大姐,秀秀这是和舅舅亲呢。”

吴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小弟自幼多病,父母平日里忙于照管生意,长姐如母,吴东来几乎是她一手看大。

吴家四姐弟中,吴氏和这个小弟弟关系最为亲近。

当初,吴氏嫁给关家老二时,六岁的吴东来死死的抱住了穿着大红嫁衣的吴氏,死活要一起嫁到关家村来,这几乎成了吴家的经典笑话,一到吴氏回门的时候,便要提上一提。

吴东来总是嬉皮笑脸的回应道:“怎的,大姐你现在还带我去不,带我去马上跟你一起回关家村。”

惹得他老子举起拐杖要敲他,一干兄弟姐妹全都看笑话,只有关老二这个老实人站出来,憨笑着挡在拐杖前,吴氏一拉自家男人的袖子,嗔怪的白他一眼,这个憨货,没看到老爹的拐杖离小儿子总是差上那么一点距离么!

老来得子,又自幼体弱多病,自然疼的如珠如宝,怎舍得动上一根毫毛!

吴东来自来熟的往椅子上一坐,关大宝和关秀秀立刻如同门神一样,站在了吴东来两边。

吴东来容貌清秀,皮肤白皙,往关家人里一站,恰像是一颗小白菜长在了玉米地里。

吴氏看着自家弟弟,真是怎么看都顺眼,她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灶上还烧着水呢,我去给你们下荷包蛋,再炒两个菜。”

脚刚一动,又停下来,转身看着关大宝吩咐道:“大宝,去把你爹爹喊回来。”

正值夏日,村里的人都趁着早上凉快的时候下地干活,到了晌午,便在家歇息了,等到下晌,太阳不那么毒辣了再出去。

关大宝痛痛快快的应了声,恋恋不舍的看了眼吴东来,大步跑了出去,少年的大嗓门响了一路:“爹!爹!小舅舅来家了!”

和他妹妹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愧是一个藤上结的两个瓜。

关秀秀一脸激动的看着吴东来,她没想到竟然还能看到小舅舅,当年小舅舅最疼她,可惜去的早,娶亲后不久就英年早逝了,小舅妈也很快改嫁了,姥姥姥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的不行,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吴东来笑眯眯的摸了摸关秀秀的小脑袋瓜,轻声细语的跟她说话:“小舅舅一段日子没来,秀秀都成了大姑娘了。”

关秀秀忽闪忽闪着大眼睛,抿起小嘴,看着小舅舅,只笑不说话,倒是把吴东来给唬住了,他方才不过是哄孩子的话,说完仔细一看,自己这小外甥女竟然隐约有了静若处子的娴雅之风,他惊奇的道:“哎呀,幸好小舅舅这次带了礼物来。”

吴氏刚好一掀帘子,把一碗糖水荷包蛋放在自家小弟的面前,责怪地道:“你又带什么东西,现在家里啥也不缺,赶紧拿回去,爹爹上次说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叫我们给你张罗张罗,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吴东来白皙的脸皮立刻涨红,他手握成拳,堵在唇边,连连咳嗽,吴氏立刻被吓到,凑上来连声问道:“小弟,怎了,你又犯咳症了?”

吴东来轻呼一口气,笑道:“不妨事,大姐,那可是我特意给咱家秀秀准备的嫁妆,是给秀秀的,你说的可不算。”

吴氏心中一动,昨天刚想到给关秀秀张罗嫁妆,第二天小弟就上门了,不免啧啧称奇,只当神佛庇护,拒绝的话,便怎也说不出口了。

吴东来把蓝花大瓷碗往关秀秀面前一推,轻声哄道:“秀秀,你替舅舅吃了吧。”

吴氏的脸立刻板了起来,把关秀秀往身边一拽,大碗重新推回到了吴东来的面前:“灶上还有,我等下给秀秀盛去,这是给你的,你赶紧趁热吃!”

关秀秀被姆妈的胳膊死死揽住,哭笑不得,同时又有一点吃味,在姆妈心中,关秀秀排第一,关大宝排第二,关老爹只能屈居第三,但只要小舅舅来了,姓关的全都得往后挪上一挪。

这不,头一碗荷包蛋理所当然的给了自己的亲弟弟。

018 嫁妆

关秀秀捧着自己的碗,坐在了桌子的另外一侧,小口小口的吃着荷包蛋,吴东来伸手对着吴氏招了招,悄声道:“秀秀这是怎么了?”

吴氏一脸得意,看了眼心爱的小女儿,伸手拿出了绣筐里那绣了一半的成品,递到了自家弟弟的面前:“看,怎么样?”

吴东来眉毛扬起,伸手接过,用食指顶着绣布的背面,就着晨光,细细的查看着绣线交错的地方,半晌,他轻声道:“接线自然,绣布光滑平整,大姐,你手艺一直没落下啊。”

吴东来话音刚落,便发现自家大姐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登时一脸奇怪的问道:“怎么?”

吴氏嘿嘿一乐,小心翼翼的从吴东来手里捡回绣布,仔细的顺平,一脸爱怜的道:“是我们家秀秀的手艺呢。”

吴东来一脸惊奇:“那可真是了不得了呢,看来咱们家也要出一位一品绣女了。”

一品绣女本是江南的一名普通绣娘,耗尽三年时光,绣了一副一统江山图,在洪武二十三年进献,皇上龙颜大喜,便赐了个一品绣女的名号,连带着那绣娘所在的绣庄生意也异常的红火起来。

吴氏虽然明知道自家弟弟语气夸张,却还是禁不住乐。

关家父子一前一后的进了门,关家老爹洪亮的嗓门立刻响了起来:“东来,叫你姐姐做上两个好菜,咱们两个好好的喝上两盅!”

吴东来立刻迎了上去,拱起手,恭敬的唤道:“姐夫。”

关家老爹摸摸后脑勺,“哎哎~”

吴氏赶紧把大饼和刚才快手炒的两个菜端了上来,吴东来站起身道:“大姐,小满还在外面看车呢。”

吴氏立刻伸手拿了个大碗,拨了半碗菜,又捡了两个面饼,递给关大宝:“去,给你小满哥送去。”

关大宝奉旨出巡,小心翼翼的端着碗,向外走去,吴东来赞道:“大姐,大宝可真是越来越像样了。”

关秀秀闻言,眼珠一转,夹起满满一大筷子的菜,小身子费力的撑过半个桌子,送到了吴东来的碗里:“小舅舅吃!”

吴氏笑骂道:“你哥哥跑一趟腿都赶不上你这一筷子,小马屁精!”

吴东来对着关秀秀眨了眨眼睛,甥舅二人嘿嘿的乐了起来。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完了早饭,吴东来站起身道:“大姐,店里缺货呢,我得赶紧把这几车布料运回去,正好,让大宝搭我的车进城吧!”

吴氏当即拒绝道:“不行,还有郭家爷几个呢。”

吴东来笑了:“没事,半大的孩子能占多少地方,一起捎带着吧,走走,看看我给秀秀找的嫁妆。”

几人到了运货车前,这是几辆有篷的马车,四面封闭,上面铺了油毡,防止漏水,一望便知,是走了远路的。

吴氏眉头一皱:“你这是去哪里收的布?爹娘也真狠心!”

吴东来笑了笑,没有接话,按照吴家大姐的想法,他就得学着那些闺阁千金,成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对。

吴东来灵活的跳上了第一辆马车,翻找片刻后,手端着一个木头匣子跳了下来,吴氏眼皮一跳,她从小在布庄长大,布料怕潮怕虫蛀,越是上等的布料,这防护工作越是仔细。

但若是用木匣来装,那一定是上品中的上品了。

看那木匣也不是很大,顶多装上一匹布,偏偏吴东来又如此慎重,可见这布料的珍贵。

吴东来看着吴氏轻轻一笑,随手打开了木匣——

“云锦!”吴氏立刻惊呼出声,她伸出手,想要抚摸,又有些不好意思,那因为长期劳作而有些粗糙的手在这美丽的布料面前越发相形见绌。

吴东来心中暗叹,他伸手挑起了云锦的一角,递到了吴氏面前,吴氏便在阳光下,小心翼翼的看着这美丽的布料,上面一圈圈的云朵形状的花纹,却是在织布的时候因丝线纵横交错而自然形成的。

这些纹路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便真的像是有一片片的云朵一般。

吴氏赞叹半晌,小心翼翼的把布料放回到了木匣里,顺便拍掉了关秀秀的狼爪,抬头看向了吴东来:“太贵重了,大姐不能要。”

吴东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姐说什么呢,咱们家上上下下可就这么一个女孩,秀秀矜贵着呢,不给她又给谁去?!”

话罢,吴东来不由分说的把木匣塞入了吴氏怀里。

吴氏抚摸着木匣,脸上露出了浓浓的不舍,看了一旁的小女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好,那大姐就收着了。”

关秀秀眼睛一亮,当年这匹云锦她还记得,一直没舍得用,后来被郭志彬偷出去换了酒钱,实在可恨,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看看,那云锦是不是还和记忆中一样美丽。

啪!

两只小狼爪再次被狠心的老娘拍下。

吴氏死死的护住怀里的木匣,对着一旁虎视眈眈的关秀秀呵斥道:“正好,叫你舅舅捎你一段,顺便去郭家接人。”

关秀秀不情不愿的爬上了马车,关大宝仔细的坐在了她身边,挡住了外面的空当,吴东来笑了下,随意的挥了挥手,几辆车一起起行,浩浩荡荡的向着郭家行去。

遥遥的,看到了下田回来的关家老大两口子,关秀秀一吐舌头,小小的身体往后一缩,顺便拉着关大宝。

关大嫂踌躇着,关大已经一把捉住了自家婆娘,往家走去。

吴东来扬了扬眉,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家也是有趣,每次看到他路过,总是眼巴巴的看着一车布料,也不知道想着啥。

遥遥的,关大嫂埋怨个不停:“他爹,几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个个的穿衣服可费着呢——”

“闭嘴,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关大闷头呵斥了一句,小三要读书,正是关键时刻,这个时候可不能得罪老二两口子,这个眼皮子浅的婆娘,昨天拿回来一捧发糕还沾沾自喜,有本事,倒是搬两袋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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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 兄台安好?(一更)

到了郭家,关大宝上前,叫了声门,片刻之后,郭浩儒带着两个儿子迎了出来,李氏却是避嫌,没有出门,关秀秀笑眯眯的问了好,关大宝和郭志礼两个同窗好友已经在对着作揖道好:“志礼兄!”“凌云兄!”

看着两个半大小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关秀秀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她立刻伸出两只小手,交叉捂住了自己嘴巴,含含糊糊的道:“唔切找深深。”

关秀秀迈步向着郭家院子里走去,顺手带上了大门,隔着院墙传来了小丫头肆无忌惮的笑声。

关大宝讪讪的摸了摸鼻子,一脸歉意地道:“小妹顽皮,郭兄见笑了。”

郭志礼忙摆了摆手:“无妨无妨。”

比二人矮了整整一头的郭志彬咳了两声,装模作样的道:“关兄,郭兄,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一旁寒暄的郭浩儒和吴东来看的一阵发噱,两个大人都有点绷不住了,郭浩儒笑骂道:“志礼,志彬,还有凌云,赶紧上车了!”

吴东来转过身,为什么更想笑了——

郭志彬被老爹一巴掌拍在了脑袋后面,他悻悻的上了马车,很快,小孩子的注意力被一车布料吸引,一连串的问题从他口中发出:“小舅舅,这是什么布料?”“做什么用的?”“多少钱一匹?”

吴东来先是被一句小舅舅喊得懵了,随即又被一连串的问题问的头昏眼花。

他下意识的问道:“你怎喊我小舅舅?”

郭志彬小脸扬起,一脸的理所当然:“秀秀不是喊你小舅舅么,刚才我都听见了!”

吴东来眨了眨眼,不怀好意的问道:“那关秀秀喊姆妈,你喊什么?”

郭志彬不假思索的应道:“姆妈啊!”

啧啧,这么快就有个上门侄女婿了。

一旁的郭浩儒别过脸去,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他的视线落到了另外一辆车上的关大宝和郭志礼身上,这哥俩一人捧了本书,随着马车的颠簸,专心致志的诵读起来。

郭浩儒微微摇头,从两小儿读书的样子,便可以大致看出二人的性格来——关大宝字字句句都在模仿他,甚至摇头晃脑的姿势也学了个十成,这孩子就是太实在了,将来进了官场,怕是要吃上不少的亏。

郭志礼眉峰紧锁,一句话往往读上多次,哎,太用心了也不好,容易被学问绕住。

郭浩儒盘算着,回到县城,该如何的教导二人,身后的讨论声渐渐进入了白热化。

“小舅舅,为什么要跑到杭州府去买布?”

“为什么几十文钱的布料卖的时候可以要价百文?”

郭浩儒瞥了一眼小儿认真的稚脸,倒是敏而好学,可惜用错了地方,为商,乃是中下之道。

夹在中间的郭浩儒便听着前耳的商贾问价声,和后耳的朗朗读书声,在颠簸的村路上,一路向着县城行去。

关秀秀蹦蹦跳跳的进了堂屋,没有看到李氏,她东张西望,注意到郭家兄弟的房间开着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一眼看到了李氏巴巴的立于窗前,向着外面张望着,耳朵侧起,似是在聆听外面郭家兄弟的说话声。

她的心中一软,天下的母亲都是这般的,儿女多大岁数在母亲面前,也是小孩子一般,出门便让人放心不下。

关秀秀轻手轻脚的走到了李氏身边,屹立半晌,门外传来了车辕启动的声音,李氏悠悠一声轻叹,关秀秀立刻出声:“婶娘莫怕,秀秀一直在呢!”

李氏登时吓了一跳,她抚住胸口问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来的,怎地半点声音都没有。”

关秀秀嘿嘿一乐,她一本正经的仿着两个小哥说话:“在志礼兄和凌云兄见礼的时候来的。”

李氏被她老气横秋的语气逗乐,伸手轻弹了下关秀秀的额头:“你啊,和彬彬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顽皮。”

又被和郭志彬提到了一起,关秀秀立刻假装不依的叫道:“秀秀可比郭志彬要懂事多了!”

顿了下,她伸出小手,装模作样的查着数:“我会帮姆妈擦桌子,端饭,捶背——”

李氏立刻打断了小丫头的自吹自擂:“是是,我们秀秀比彬彬强多了!”

哎呀,这话怎么听着这么顺耳,关秀秀喜笑颜开的扑过去,抱住了李氏的腰,一股清香扑面而来,关秀秀一怔,是了,李氏和她家姆妈不同,身上不会有油烟的味道。

不行,她得多多赚钱,好生孝敬姆妈,让吴氏身上也带着香香的味道。

想到这里,关秀秀下意识的松开手,老老实实的站好,满怀希夷的看向了郭氏:“婶娘,我们上课吧。”

李氏看着小姑娘一时娇憨,一时文静,当真爱的不行,牵起了关秀秀的手,一起坐到了那张太师椅上,李氏瘦弱,关秀秀年幼,二人一起坐下,却也并不拥挤。

李氏素手伸出,指着书架上满满的书问道:“秀秀,婶娘先问你,你读书习字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什么?

关秀秀一怔,她想在绣品之上带上书墨芳香,让关家的绣品价钱提上几成,仅此而已,只是,如此市侩的想法有点难于出口。

小女孩懵懂的表情清晰的映入了李氏的眼中,她微微一笑,温柔的摸了摸关秀秀的头:“婶娘忘了,我们秀秀年纪还小,还不知道要做什么,那婶娘就给秀秀说说吧。”

关秀秀侧头望去,李氏的侧脸温婉异常,说不出的动人,眉目间总有些味道和村子里的妇人不同,关秀秀愣了下,想起了方才在门外看到的郭家叔叔,是了,李氏和郭家叔叔有着相同的味道,那是读书人的味道。

关秀秀隐约记起,郭志彬酒醉后提过一两次,婆婆李氏出身不凡,只是详细问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自从李氏死后,似乎和外祖家便再无来往。

020 学以致用(二更)

李氏的手轻轻抚摸着关秀秀的头,小女孩的头发柔软,摸在掌心软绵绵,像是靠在她身上的小丫头那软软的身体,让人有一种被信赖的幸福感。

她沉吟片刻,微笑着开口道:“这里有经史子集,有人文志怪,还有诗词歌赋,我们秀秀想学什么那?”

话一出口,看到关秀秀错愕的表情,李氏哑然失笑,自己说的这么文绉绉,难为了这六岁的小丫头,她轻咳一声,重新道:“秀秀是喜欢历史故事,真人传记,还是鬼怪神话,又或者自己来动笔书写文章?”

关秀秀睁圆了眼睛,若是在绣品上画上历史故事,倒也有趣的很,或者来段书生狐仙的故事,似乎也不错,自己写文章的话,就更不得了了,那可是独一份的绣品。

看着小丫头一脸纠结,李氏浅笑着退了出去,每日这个时辰,她都要喝上一盏消食茶,这么多年了,到了如此境地,却依然改不了自幼养成的习惯。

李氏引燃了火石,看着一束稻草渐渐的燃出了白烟,抓紧时机把稻草塞入了锅里,另外一只手已经熟练的拉起了风箱。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熟练的如同关家村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村妇。

李氏望着自己变的粗糙许多的手,微微出神,年幼时,祖父亲口称赞她聪颖过人,才思敏捷,几个兄长都不及她。

那段几乎忘却的闺阁时光,今日要教小丫头读书,竟然一下从记忆深处翻了上来,带着些许温馨,让人缅怀不已。

李氏望了眼堂屋方向,手脚越发麻利起来,一束束稻草被她送入了炉灶,眼见锅底冒出了无数细碎的水泡,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小丫头会选什么呢,当年,她可是贪心的全都选了。

李氏眼见水烧的滚开,忙把水盛了出来,放在一边凉上一凉,待降到了入手温热的程度,洗了茶后,才正式泡茶,又把茶汤倒出,盛了两盏,取了一个木头托盘托了,小心的向厢房行来。

关秀秀依然处于纠结之中,李氏说的她都想学,可也知道精力有限,必然不能面面俱到。

她现在年纪尚幼,还可以在李氏膝前学习,等年纪再大些,就要帮助姆妈操持家务了,而且大姑娘随便出门也容易惹人闲话。

一杯清茶被放置在了关秀秀的面前,冉冉的茶香飘起,引得她迅速的回了魂,关秀秀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李氏,李氏柔柔一笑:“秀秀,想好了么?”

关秀秀咬了咬唇,毅然决定依照本心作答:“我什么都想学,可细想想,又都难以学精,秀秀只想学习些粗浅的文字,待兄长离家时,可以给姆妈读信,又或者嫁人以后,也可以和家中通信。”

关秀秀的话质朴无华,却让李氏震动,她说不出心底的是失望还是欣慰,总之松了一口气,似乎这个乡下的小女孩,本来就该是这般样子的。

甚么经史子集,人文地理,本就和她无关,她只是个灶下烧火,平日喂猪的普通村妇罢了。

李氏轻笑出声,双唇微动,声音却只有自己才听的清楚:“学以致用,先生教我的第一课差点都忘记了,所学皆为所用,用不上的,学他做甚?!”

李氏笑着摸了摸关秀秀的小脑袋,连声道:“好,好,婶娘就教你读书习字。”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了阵阵木铎之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孝顺父母,尊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毋作非为。”

关秀秀一怔,当年在乡间经常听到的太祖六训,到了永乐年间,却是鲜少听到了。

此时再次听到,当真是字字珠玑,话糙理浅,乡野村妇也能轻易听懂。

可惜她后来却是没机会贯彻了,公婆父母都早早的就去了,没得孝顺,而郭志彬恰恰是因为年幼丧母,到了成年后,越发胡作非为。

想到这里,关秀秀很认真的看了眼李氏,心里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让婶娘长命百岁,好生管教郭志彬那个混球!

注意到小女孩的走神,李氏立刻问道:“秀秀,怎么了?”

关秀秀下意识的应道:“这几句话虽然常常听到,却真的很有道理。”

李氏欢喜起来:“是呢,正所谓家和万事兴,不如我们今天就来学习圣上的六训吧!”

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上铺开了几张大纸,关秀秀愣了下,随即冷汗直流,她空口白话的要学读书写字,偏偏忘了这个茬子了,写字用的纸墨可都是钱啊!

并不是所有的纸都适合写字的,最便宜的,一文钱上百张的草纸,毛笔蘸足了墨,往上面一点,那一整张纸就完全的阴透了,根本没办法写字。